凉风卷起衣角。
也才瞬间的功夫,李月寒很快回过神来,她下巴微点,从颌角到脖子连成一道凌厉又脆弱的线。
殷红的冰糖葫芦串上裹了一层厚重的蜜,衬在白色针织衫的毛衣旁边,像雪中梅花,艳得扎眼。
好久不见。
谈话向下是缺了空的白,周围喧嚣不断,却填不满这一块的色彩。
最后还是苏星厌先开口问候:你也来这旅游?不,工作。
哦,那你……我还有事。
李月寒并不打算继续跟他聊下去。
苏星厌的身后忽然蹦出一个人。
对方个子高壮,皮肤是均匀的蜜色,眼睛大得像铜铃,换上一身黑白制服能出演真人黑猫警长。
他的胳膊一把搭在苏星厌的肩上,没参透两人中间尴尬的氛围,男孩强势又热烈地对李月寒开口招呼:姐姐你好,我叫大东!李月寒微笑点头致意:你好。
姐姐我能加一下你微信吗?旁边的苏星反应比李月寒快,他一胳膊肘捅大东的肚子,疼得大东倒抽凉气挂在他身上。
卧槽,苏星厌,不至于吧?乖巧温和的苏星厌语气比平常冷三个调子,你要她微信干什么?她有男朋友了。
大东不服,直起身子,一只手还捂在肚子上,你怎么知道她有男朋友了?刚才你俩说话没超过五分钟,诶,苏星厌你就算查/水//表速度也没这么快吧?苏星厌目光盯在李月寒的身上。
大东在旁边保证:姐姐,你要说你有男朋友,我保证绝对不纠缠。
我的确有男朋友。
她这话是对大东说的,然而目光全程都落在旁边苏星厌的身上。
像滚成团的毛线球般,又懒又散。
小男孩乐不可支没藏住笑。
旁边大东一脸懊恼,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
李月寒又低下头,余光中她瞥见有人抽烟,被纸卷成条的烟草快要烧到滤嘴处,那人直接拢起手,将香烟碾灭。
她抬起头,看向大东,一句话就把苏星厌脸上的笑容碾灭。
不过那是去年九月份的事情。
现在,我单身。
大东像丢了钱包,转身又中了头奖,乍然间的大起大落乐得他手舞足蹈。
姐姐,我能要你微信吗?你不知道,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是我的真命天女,刚才跟我舍友说了他还一脸不爽。
我说你不爽什么呀,是个男人就公平竞争?谁先要到你微信就算谁赢!人一乐起来,说话就不顾头脑,直肠直尾什么话都往外倒,大东两手摊开,继续犯傻,为了表现我的绅士风度,我还让我舍友先上。
不过我看你们两个聊那么久,你连手机都没拿起来,我想这小子本领也就这样。
时间是宝贵的,我们速战速决才不能耽误你的宝贵时间。
大东涎着脸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那什么……姐姐,虽然我长得没这小子好,但漂亮的皮囊绝对没有一副有趣的灵魂管用。
要你对我也有兴趣,我们就加个微信相互了解了解,要你对我没有兴趣,那也无所谓,我们加个微信做对平常能闲聊唠嗑的朋友也行。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先把微信要到手才是王道。
站他对面的李月寒并不买账,不好意思,我手机刚才没电,可能加不了你的微信好友了。
大东不死心,不然姐姐,前面那条巷有个租借充电宝,我先给你租一个过来。
不用那么麻烦。
李月寒把手里的冰糖葫芦串给他,算作安慰。
大东并不是个一根筋的人,他知道这是对方婉拒的托词,只能感叹楚王有意,襄女无心。
不过想想平白得了串糖葫芦,又跟漂亮姐姐前后扯了那么长的嘴皮子,大东呵呵一乐,好歹也比舍友赚得多。
谢谢你了,姐姐。
他嘴巴甜,语气热烈,一口一个姐姐叫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杵在旁边梗着脖子的苏星厌,却活像一块雕像石。
待到李月寒走远,大东还没回过神来,他颇为遗憾地叹口气,又歪过头望向旁边的苏星厌,诶,还看呢?你别又做梦告诉我这就是那个大你八岁的姐姐。
人家完全不认识你好不好?苏星厌,要我看你就是想那姐姐想疯了,还等什么呀,直接去找她吧。
不然我怕你还没毕业,在街上逮着一个年龄比你大的,就疯魔臆想爱到不放。
苏星厌斜眼看他,你什么意思?大东循循善诱,我这不担心你的精神健康吗?苏星厌样貌不错,一进校园就很得各类学姐欢心,像他表白的女生不计其数。
男孩子之间也有比较心理,大东说不嫉妒那是假话,心理憋着股气总想找机会证明自己。
李月寒的反应很好地取悦到他,大东拍拍苏星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人啊,总要像前看。
苏星厌趁他不备,直接拿走糖葫芦迈开步子向前走。
大东在原地楞了半晌,慢半拍地抬起脚追上去,诶诶,你等等,苏星厌你这就是嫉妒啊!多大的人了,还抢冰糖葫芦,幼不幼稚?经此一瞥,形色匆匆,等两人再相见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
彼时李月寒刚结束工作,高跟鞋在楼道口蹬出空荡的响。
老旧的小区电路就像女人生理期,到规定时间总要断电闹一回。
颜琅琅杨青劝她换个住所,你不赌不piao也没个烧钱的不良嗜好,钱存在银//行里面也是等着贬值,还不如换套更好的小区住宅还自己舒服些。
李月寒并不这么认为,旧人旧物才能让人感觉舒服,你知道它哪里好,也摸得清它所有的坏。
然而赵音却不赞同,她有时候尖酸刻薄地令人讨厌。
你是怕他找不到地方吧?说谁不言而喻。
人往往为了遮掩自己身上的一处伤口,就会主动剖开另一道伤口转移目光。
李月寒:你难道不觉得我有些念旧?赵音跟她也算有过几年的相处。
岁月往昔是女人脸上的皱纹,家具裂开的纹路,生锈的铁,飘荡的烟,一切予以消散,一切又留下痕迹。
它像喷嚏和贫穷,最是藏不住。
这几年下来,光李月寒无意间溢出的叹息,赵音都能摸清出一个故事脉络。
她点头,不置可否,所以你从没走出过去。
李月寒笑。
所以她跟赵音永远都做不成朋友。
触屏手机的手电筒光在地面上落下一个圆形光斑,亮盈盈的,摸出包包里的钥匙,李月寒的手机光也是随意一晃,就晃到门口通往天台的阶梯上蹲坐一人。
他逆着手机光看她,眼眶很红,不知是积年累月的伤心,还是触景伤怀的证据。
李月寒手心抵在门把手上,锁孔紧紧咬住钥匙,细密的声响在暗夜里放大。
他们保持姿势没动,无声较量。
最后还是苏星厌做了退让,他心一向比不过李月寒狠,脑袋埋在肩膀下,语气全是委屈,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吗?我一直觉得等到高考结束,我们就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可你又说让我先沉淀沉淀,我猜你有你的顾虑……苏星厌抬起头,眼眶里面含着一包泪,可上次见面你装作不认识我,等我回去又发现你删了我的微信。
李月寒——你真打算跟我一刀两断吗?是啊,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李月寒从上往下瞧他。
苏星厌不甘心,为什么?因为你年龄小。
你之前不介意。
但我现在介意了。
爱而生忧,从前过往洒脱种种现如今只是个不作数的笑话。
人总是高估自己。
李月寒理解苏星厌的倔强,毕竟少年人的喜欢,总拿一时当一辈子去看。
现在他觉得真爱无敌大,能消磨掉所有的隔阂,差距,就算年龄问题也不是问题。
殊不知爱就是被一切不起眼的琐碎磨灭。
轴承转动,门从外面推开。
钥匙还握在李月寒的手心里面,她刚要/拔/出,动作进行到一半,却又忽然停住。
温暖的触感像蚂蚁爬动。
李月寒几乎是咬着牙低呵:苏星厌,松开。
不要!苏星厌更加用力抱住她,他一边抽噎一边问道:你觉得忘记……一个人要多久?一年三年……还是五年?我不知道,李月寒我真的不知道。
她能感觉他又要再哭,眼泪像憋了许多天的委屈,随便给个闸口就停不住的汹涌。
但话还没说完,苏星厌生生憋住。
我十二岁那年曾经试图忘记过你,但花了五年还没成功。
我人生中为数不多温情的日子是你给的,为数不多能让我怀念能让我觉得未来还有那么一点盼头的希望也是你给的。
你不好,你的确不好,但对我而言,你就是所有的刚好。
情话是裹着砒//霜的糖。
李月寒感到肩头有阵潮湿的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原来的姿势,抬起手摸了摸苏星厌的头,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苏星厌窝在她的肩膀辩解:我不爱哭,就是在你面前眼泪比尿还贱。
李月寒被他逗笑,软下嗓音哄道:好啦,别哭了。
小男孩声音嗡嗡,你要跟我和好吗?不和好会怎样?李月寒恶作剧心起。
不和好!不和好……他又耷拉下肩膀,毫无半点气势地说道:不和好,我也只能哭给你看了。
李月寒笑,反手揉了两把他的脑袋。
她声音放低,今晚有地方去吗?苏星厌:这个点赶回宿舍也门禁了。
李月寒笑了笑,她知道一旦让他进来,那么一切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但爱是什么?爱是明知无望,也要沉沦。
于是她发出邀请:那今天晚上先在我这将就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