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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为重任要离去

2025-03-26 17:09:35

皇命,李明楼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有皇命.她看了看衣襟,皇帝之玺就挂在脖子里。

昭王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她,她不知道怎么放,干脆用金线挂在脖子里,那日韩旭醒来,因为欢喜她的动作大了些,皇帝之玺从衣服里露出来,朝廷谏议大夫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

这怎么在你手里?韩旭惊骇。

李明楼没想好怎么说,就没有说话。

是陛下赐予你的。

韩旭便自己说了,声音颤颤,让你去救昭王?应该不是皇帝赐给昭王的,李明楼想过这个问题,要不然朝廷里肯定会有消息。

这个除了皇帝钦赐绝不该出现的东西,却出现在昭王手里,可见必然是有人瞒着皇帝和朝廷,名不正言不顺不敢也不能声张。

现在皇帝已死,昭王亡故,朝廷大臣奔乱,皇帝之玺说不定会有大用处,所以....李明楼点点头:是。

拿了皇帝之玺救昭王,昭王已经死了,她是该回去复命。

皇帝死了,皇帝之玺就应该交给下一任皇帝,现在只有鲁王,她的丈夫武鸦儿正率着大军护着朝廷官员奔去,她自然也应该去麟州。

李明楼抓着椅子扶手,看着韩旭声音轻柔坚定:我要确认韩大人平安,宣武道安稳,我才好回去复命,否则怎对得起陛下的嘱托。

他韩旭还不配当得起陛下的嘱托,陛下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这个理由太假了,韩旭轻叹一声闭上眼,还没开口送客,李明楼已经喊人。

大人累了,快送大人回去。

有大夫跟着吗?一只柔软的小手抚上韩旭的额头....这个真的就太过了!当初在京城宫廷,那些妇人们也最多视线痴缠,或者丢落一些锦帕给他,都保留着矜持体面没有动手动脚,这个女子,是个武妇,韩旭忙睁开眼坐正身子避开。

少夫人。

他加重语气告诫,请自重。

............日光越来越炙热,路边的蝉鸣也越来越撕心裂肺,甚至在一群人仓皇奔到树下时,还是鸣叫阵阵。

似乎连蝉儿都知道,今时今日不会有顽童捉鱼戏蝶粘蝉玩乐忙。

渴死了。

好饿。

爹爹我脚痛。

娘,妹妹呢,妹妹丢了。

呜呜呜...挤在大树的荫凉中,男女老幼宣泄着疲惫悲痛,但疲惫悲痛也不能尽情的释放,不多时便有一个年长的撑着木棍起身,他的面色焦黄,口唇干裂,身上的衣着污迹斑斑,但依旧可以看出质地良好,想来原本是个富贵人,至少衣食无忧。

我们不能停了。

他说道,该走了。

几个妇人孩童便哭起来:阿伯,再休息一下吧,实在是走不动了。

年长的男人顿了顿木棍,声音严厉:死了就不累了,你们想死在这里吗?这里可是有范阳军出没的。

这话让妇人孩童们哭声更大,但都站起来了。

男人看着老老小小,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叹气:别怕,等走过小旺河,那边有振武军和丰威军,范阳军不敢过去了。

男女老幼撑着身子走出荫凉。

看着前方大路上火烤的炙热,年长的男人再次给大家希望:到了颍陈境内,就有吃的喝的。

一个饿热昏沉沉的幼童抬起头:随便吃吗?他们原本有东西吃,只是一路上除了防备范阳军,还要防备其他逃难的人,逃难的人聚集在一起就会抢落单的人,向求别人的吃喝更是不可能的事,他们的食物不得不精打细算。

男人对孩童笑着点头:随便吃随便喝。

他伸手用木棍比划着,在通往城里的大路上,安放着这么大的缸,里面日夜不停的煮着粥,像泉水一样,随便喝。

在孩童记忆里粥其实并不是什么美食,但他还是直起了脖子,大人们也向往的看着男人的比划。

有时候粥里还有肉。

这只是大路上,用来给行路的人续命。

再往城池那边,有粥缸,还有酒缸。

这些描述好像一棵大树随行,投下荫凉遮挡,行走在大路上的男女老幼疲惫减少了很多,脚步加快向着有吃喝的地方疾奔。

大路上越走遇到的人越多,似乎逃难的人从地下冒出来,大路上人多,四周的小路上也有人走动,甚至不远处的村落里还有炊烟,而传说中的粥缸也出现在眼前。

不要挤,不要抢。

站在粥缸前的是几个村人,有烧火的,有运柴的,有淘米的,有盛粥的,有放收碗筷的,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老幼妇人为先。

争抢的就不能吃了,还要被赶出这里。

这些村人也都是老弱妇幼,但在几乎将他们淹没的难民们前说的话很有威慑,这一多半要归功于在路上不时奔驰而过的兵马。

奔驰的兵马铠甲兵器披挂整齐骇人,但他们没有戏弄恐吓路上的民众,甚至在路人躲避不及时还勒马。

这是大夏的兵马,是守护他们的兵马,以前不觉得怎么样,现在看到了忍不住热泪滚滚。

你们是要进城呢还是留在我们这里?留在我们这里种地的话,可以每天都有粥吃,种的粮食都属于自己,还能分的一间住处。

进城啊?不能种地,还有其他的工,也会有粥吃,住的差一些吧,来的人太多了,新棚子还在搭。

对了,还可以从军,当兵的话,除了自己能吃饱,一家人都能吃饱,还有地方住,官府会优先安排家人做工。

这些话村人们已经说过很多遍没有太大的感觉,但第一次听到的人会很激动,有的想要种地,背井离乡有地中才安心,更多的人则想去城里,毕竟是官府所在有高大的城池更多的兵马,有人想当兵,有人则想重拾旧业,做生意或者其他的生计。

粥缸四周围坐的民众议论纷纷商议着下一步怎么做,下一步除了活着,还有了其他的思量,日子就有了盼头。

流民越来越多了。

韩旭坐在马车上,夏日里四面车厢拆下,顶盖上罩着轻纱,用的纱细腻轻柔,可以遮阳隔风沙,且不会影响视线,坐在车内可以看到城池四周有很多人走动,再远处还有不断的人赶来。

虽然不太想跟这位武少夫人说话,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韩旭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少夫人辛苦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道。

这辆车是武少夫人赠送的,所以当他出门武少夫人要求坐上来时,他也不能拒绝。

他可以拒绝不用马车,只不过尽管有武少夫人用各种奇珍药养护,伤比预期好的快,到底是刀箭破血肉,行动还是不方便,他不能骑马,更不能让坐着轿子让人抬着,那样速度太慢。

武少夫人的马车做工精良,铺陈奢靡,行进速度快,颠簸也轻缓。

成大事不拘小节,现在最要紧的是安稳宣武道,聚拢更多的兵马,韩旭就忍了这女子时刻跟在身边。

还好她没有再不自重的动手动脚。

而且这个女子也的确当得一声称赞,她设立粥缸,招揽商人,让重新被大夏兵马掌控的城池竭力的恢复生机,这其中花费多少,作为朝廷大员的韩旭心里是很清楚的,也很震惊,更不安。

震惊是这个少夫人很有钱,不是振武军有钱,是她有钱,有钱的女人,只怕武鸦儿也要仰仗她,所以她做的这些事,并不是武鸦儿授意,而是她自己要做,武鸦儿管不了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安是韩旭想到了曾经那个差点非礼了他的有钱的寡妇,砸钱砸到要见皇帝求赐婚,要不是崔征出面,他真的无可奈何了。

现在没有皇帝了,兵马又重,如果......一双手伸过来,声音也贴近。

不辛苦不辛苦,韩大人热不热?李明楼一手握着小茶杯,一手握着金丝团扇摇了摇,喝杯茶。

韩旭拿捏分寸接过茶杯,向后移了移:还好。

岔开话题不与她闲谈,流民少夫人打算怎么安排?李明楼扇子轻摇:韩大人想怎么做?颇有几分你想怎么做,我便怎么做的意味,这种姿态韩旭不陌生,当初那个寡妇说要与他成亲时就是这样。

韩旭深吸一口气,道:流民充盈城池乡村,除了可以耕地,还可以在马场兵器所充人手,城墙修缮,壕沟填挖,辎重运送,更重要的是兵马补充,处处离不开人,所以不管有多少流民,都要留下,为什么兵马要护民众百姓,除了大夏兵卫之责,更重要的是,护着百姓才是天下之源,国之本,也是兵马自己能长久的关键。

李明楼点头:韩大人说得对。

反正自己说话她就没有说不对的时候,韩旭道:我说的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少夫人你能不能做到。

不待李明楼再次说出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这种不合时宜的话,我是要离开这里的,这里就靠少夫人自己了。

李明楼放下团扇:韩大人要走?这怎么可以,宣武道离不开你。

跟意料中一样,韩旭早有准备,道:梁城叛军几次来战我们都击退了,他们也不敢再肆意行事,要驱逐他们也不是一朝一夕,现在能做的就是我们积蓄力量,这些我已经给各地的官府兵马安排周到了。

李明楼道:时日太短,还是韩大人亲自看着好。

韩旭笑了笑:我能做的只是这些了,成与不成,在于众人,如果需要我事事亲力亲为,这些事也没有必要做了,更何况,有武少夫人的振武军,我很放心。

能说服宣武道境内这么多官府兵马听令,他的确是关键,但振武军的存在也是很大的威慑和吸引。

李明楼也笑了笑:韩大人还是先养伤吧。

依旧在意料中,韩旭没有不悦气恼,道:少夫人,本官有皇命在身,不能在此停留了。

皇命?李明楼看他。

韩旭拿出一封文书:本官奉命去协理剑南道,虽然陛下不在了,皇命依旧在,剑南道期盼本官到来,多次催促,请恕少夫人见谅。

武少夫人声音第一次踌躇:剑南道吗?韩旭沉稳点头:是的,剑南道,西南重地,兵马数万的剑南道。

振武军是很厉害,武鸦儿是有大功,但剑南道跟其他地方不同,搬出来就连安康山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如果不是剑南道小儿节度使,安康山起事只怕也没这么快。

阻止他去剑南道,可是要与剑南道结仇的.....当然他说了一个小谎话,剑南道并没有多次催促期盼等候他的到来,非常之时,这种谎话无伤大雅。

那女子如意料中犹豫沉思掂量。

韩旭便再补充一句:剑南道西南重兵之地,它的稳定至关重要,如今南夷不稳,东南贼兵四起,更有西疆虎视眈眈,本官不能再耽搁了。

李明楼点头:韩大人说得对,我这就安排送韩大人去剑南道。

怕了吧,韩旭心里长长的出口气,果然搬出剑南道就能吓退这女子痴缠。

第一百章 各有所归处颍陈府衙,李明楼没有住在后宅,而是住在旁边的官驿所,因为韩旭坚持住在那里,她当然便跟了过去。

官驿所的房间也没有什么不便,摆着的床是窦县那张,桌子上有金桔亲手包送来的日常点心。

李明楼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信。

小姐,真让韩旭去剑南道?中五不解,又皱眉担忧,这家伙,太厉害了些。

当初大都督告诫过他们,不要因为一身功夫手中有刀就轻视那些文官,不过以前也没有什么感触。

乱世以来接触的官员,有的的确令人敬佩,但大多数都让他觉得庸才无用,直到见到韩旭。

短短时日靠着言语就将散了的宣武道拼凑起来,反之,如果他到了剑南道,也可以将严整的剑南道打碎。

大公子年幼,元吉跟着大小姐,严茂死了,剑南道只有仆从身份的李敏和林芢,还有一个随时能变成麻烦的李三老爷,如果韩旭这样有官身有本事的人到了剑南道.....可怕。

你说得对,他令人害怕。

李明楼道,但我们可以和他站在一起,一起去让别人害怕。

中五还年轻,他听从命令,但有什么不懂的也会好奇的问:韩旭不喜公子这种小儿为节度使,他要夺公子的权,占据我们剑南道,我们也要跟他一起吗?如果是以前,当然不。

李明楼对他解释,以前大夏朝廷安稳,韩旭夺权占城是为他人,但现在不一样了,韩旭夺权占城是为了驱逐叛军,重振朝纲,我们也是啊,所以当然可以一起。

中五明白了点点头。

对于韩旭来说,现在的他比我们还期待剑南道更好。

李明楼道,我们剑南道西南重兵之地,它的稳定至关重要,如今南夷不稳,东南贼兵四起,更有西疆虎视眈眈.....。

这是韩旭说的话。

李明楼模仿完,微微一笑:他一定会好好的经营剑南道。

中五点头:还有中里呢。

提到中里,李明楼询问他的伤情,因为他竭力的保护韩旭,受伤比韩旭重的多。

性命无碍,也没有落下什么残疾,但要仔细的养一年。

中五说道。

李明楼道:那正好,让他回去养着,在家里不用他劳心劳力奔波了。

韩旭也正在询问中里的意愿。

大人这就要走了?中里有些惊讶看着穿戴行装的韩旭。

这些日子他一直躺在床上休养,很少去见韩旭,韩旭除了偶尔来探望下伤情也不来见他。

这不是韩旭无情,而是对中里的尊重,这位好汉舍命相救,救下的命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才能对得起他的舍命。

韩旭是个干脆利索的人,也怕夜长梦多,既然那武少夫人松口了,他当然要立刻就走,包袱已经收拾好了,行装也穿上了,说走就走。

你留在这里从军可以建功立业。

他说道,笑了笑,跟着我反而束缚了你。

跟着一个文官,必然要远离战场。

这武少夫人就养了很多游侠儿。

韩旭又道,你一身功夫,又对我有如此侠义之举,只要你开口武少夫人肯定留下你。

中里道:我要想一想。

韩旭不以为怪,身为游侠儿当然有自己的思量不会盲从:我午后启程,到时候你可以来送行。

这个游侠儿想的比韩旭预料的快,在他跟颍陈府的官员们辞别走出衙门的时候,中里已经背着一个小包袱拿着一把刀等候在门外。

我还是跟随大人去剑南道吧。

他俯身施礼,从军不适合我等游侠儿。

韩旭对他这种退而求其次的理由不介意,有私心才更能做事,哈哈一笑伸手搀扶:请义士助我固稳壮大剑南道。

中里起身抱拳:某职责所在,愿听大人驱使。

当时在路上拔刀相助,又生死不离不弃护送,是萍水相逢一言既出的侠义,直到此时才是俯首认主。

韩旭含笑点头有几分得意感慨,这一路舍身奔波涉险还是有回报的,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没想到他活下来了,收了一个忠义侠士,也保住了这里的城池百姓。

韩旭轻轻抚了抚短须,整了整官袍:走吧。

中里应声是抱着刀跟上。

因为两人都有伤在身不便骑马,武少夫人为他们准备了精良的马车,赠送了二十个随从,丰威军派了百人护送,振武军的旗帜也插在车马上,闻讯来的无数军民拥簇着,将韩旭一行人送出了很远,直到出了颍陈境才依依不舍停下脚步。

在另一边远处的山丘上,李明楼撑伞也在目送,除了不舍更多的是不安。

如果不是韩旭一心要走,她真的不想放走他,当然就算韩旭一心要走,她也可以不放走他,将他关起来,藏到无人知晓的地方。

她不需要他的才干,只需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证明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只是.....这样活着的韩旭还是韩旭吗?韩大夫对我说过一句话。

她说道,那时她不相信韩旭真的活下来了,反复的确认,他说虽然不能保证他将来不会死,但这一次在泥水谷在宣武道在乱兵中,他活下来了。

人都是会死的,这是无可更改的命运,但韩旭命中注定死在某一刻已经改变了,韩旭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那就看看这个不该存在的人,接下来会改变什么吧。

小姐你放心,与先前不同,跟着韩大人的有中里还有我们的二十人,更有丰威军,而且小姐你已经安排好他们行走的路线。

中五低声道,宣武道与淮南道这边没有问题,接下来会经过中齐他们那里,再接下来山南的公子会派人迎接。

这一路可以说都在他们的掌控中。

李明楼卸下了不安,对中五点头:宣武道这边就交给你了。

中五有几分激动应声是,很久以前大都督有八部将协同征战,成就了一番功绩,现在他是不是就是大小姐的小八部将....跟随韩旭离开的还有武少夫人,民众们虽然可惜,但韩旭有皇命在身,武少夫人也有,他们是做大事的人,能扶助他们一时就很不错了,更何况武少夫人还留下了一部分振武军协助。

只要有振武军在,他们就是武少夫人的家人。

另一部分振武军奔驰在大路上,如同先前一般日夜不停,但心情不同,马背上的身子也不用时刻戒备,甚至连斥候都变的懒洋洋。

看前方有城。

有人大喊声音欢喜。

行兵到了近前才知道有城池,这般散漫无用趁早用刀自尽吧,何来的欢喜?到家了!我们到家了!队伍里响起欢呼声,看着他们这般欢喜,旁边来自京城的振武军也不由微微笑,这里不是他们的家,没有他们的亲人,但一路相伴也算是同伴,与之同喜吧。

看!那是谁!一个京城的振武军忽的也发出喊道。

徐悦凝目看去,见从城池里涌出一群人,走在最前方的是两个女子,一个年轻的扶着一个年长的,夏日里她们穿白裙着翠衫,一眼看去心神爽悦。

而骑马撑伞的武少夫人也下了马,疾步向那二人走去,很快便互相伸手牵到一起。

是,是,婶子...一个亲兵结结巴巴不可置信,不是说,在窦县。

徐悦神情惊喜,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乌鸦的娘,他们竟然让乌鸦的娘亲自出来了,他不由握紧了刀,旁边的兵们也下意识的左右看。

大人。

有人忍不住低声请示。

三千兵马,除了死伤以及留在沂州的,还余下一千人,抢一个妇人....距离这么近,近在咫尺,可以看到那蒙着眼的妇人的笑,看清她耳朵上摇晃的水滴珍珠,四周围拢的不是兵马,是官员以及手无寸铁的民众.....只要铁骑向前,只要一伸手....但这是光州府,这是那武少夫人的地盘,而且在他们身边的是一同征战两个多月的同袍,徐悦看着他们欢喜的熟悉的面容,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

他再看向前方,蒙眼妇人将投入怀里的武少夫人拥住,小丫头一手抓着武少夫人的衣裙一手擦泪。

离别重逢,是多么欢喜的事。

大人。

亲兵再次小声请示。

征战一向是趁其不备出其不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犹豫不得。

徐悦深吸一口气松开手里的刀:武夫人来迎接少夫人,也是来迎接我们,这是武少夫人的诚意,做人要识趣。

兵马原地停留,不让马蹄打扰了团聚的欢喜,围观的民众中有三个画师奋笔疾画将这场面在纸上重现。

第一百章 各有所归处颍陈府衙,李明楼没有住在后宅,而是住在旁边的官驿所,因为韩旭坚持住在那里,她当然便跟了过去。

官驿所的房间也没有什么不便,摆着的床是窦县那张,桌子上有金桔亲手包送来的日常点心。

李明楼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信。

小姐,真让韩旭去剑南道?中五不解,又皱眉担忧,这家伙,太厉害了些。

当初大都督告诫过他们,不要因为一身功夫手中有刀就轻视那些文官,不过以前也没有什么感触。

乱世以来接触的官员,有的的确令人敬佩,但大多数都让他觉得庸才无用,直到见到韩旭。

短短时日靠着言语就将散了的宣武道拼凑起来,反之,如果他到了剑南道,也可以将严整的剑南道打碎。

大公子年幼,元吉跟着大小姐,严茂死了,剑南道只有仆从身份的李敏和林芢,还有一个随时能变成麻烦的李三老爷,如果韩旭这样有官身有本事的人到了剑南道.....可怕。

你说得对,他令人害怕。

李明楼道,但我们可以和他站在一起,一起去让别人害怕。

中五还年轻,他听从命令,但有什么不懂的也会好奇的问:韩旭不喜公子这种小儿为节度使,他要夺公子的权,占据我们剑南道,我们也要跟他一起吗?如果是以前,当然不。

李明楼对他解释,以前大夏朝廷安稳,韩旭夺权占城是为他人,但现在不一样了,韩旭夺权占城是为了驱逐叛军,重振朝纲,我们也是啊,所以当然可以一起。

中五明白了点点头。

对于韩旭来说,现在的他比我们还期待剑南道更好。

李明楼道,我们剑南道西南重兵之地,它的稳定至关重要,如今南夷不稳,东南贼兵四起,更有西疆虎视眈眈.....。

这是韩旭说的话。

李明楼模仿完,微微一笑:他一定会好好的经营剑南道。

中五点头:还有中里呢。

提到中里,李明楼询问他的伤情,因为他竭力的保护韩旭,受伤比韩旭重的多。

性命无碍,也没有落下什么残疾,但要仔细的养一年。

中五说道。

李明楼道:那正好,让他回去养着,在家里不用他劳心劳力奔波了。

韩旭也正在询问中里的意愿。

大人这就要走了?中里有些惊讶看着穿戴行装的韩旭。

这些日子他一直躺在床上休养,很少去见韩旭,韩旭除了偶尔来探望下伤情也不来见他。

这不是韩旭无情,而是对中里的尊重,这位好汉舍命相救,救下的命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才能对得起他的舍命。

韩旭是个干脆利索的人,也怕夜长梦多,既然那武少夫人松口了,他当然要立刻就走,包袱已经收拾好了,行装也穿上了,说走就走。

你留在这里从军可以建功立业。

他说道,笑了笑,跟着我反而束缚了你。

跟着一个文官,必然要远离战场。

这武少夫人就养了很多游侠儿。

韩旭又道,你一身功夫,又对我有如此侠义之举,只要你开口武少夫人肯定留下你。

中里道:我要想一想。

韩旭不以为怪,身为游侠儿当然有自己的思量不会盲从:我午后启程,到时候你可以来送行。

这个游侠儿想的比韩旭预料的快,在他跟颍陈府的官员们辞别走出衙门的时候,中里已经背着一个小包袱拿着一把刀等候在门外。

我还是跟随大人去剑南道吧。

他俯身施礼,从军不适合我等游侠儿。

韩旭对他这种退而求其次的理由不介意,有私心才更能做事,哈哈一笑伸手搀扶:请义士助我固稳壮大剑南道。

中里起身抱拳:某职责所在,愿听大人驱使。

当时在路上拔刀相助,又生死不离不弃护送,是萍水相逢一言既出的侠义,直到此时才是俯首认主。

韩旭含笑点头有几分得意感慨,这一路舍身奔波涉险还是有回报的,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没想到他活下来了,收了一个忠义侠士,也保住了这里的城池百姓。

韩旭轻轻抚了抚短须,整了整官袍:走吧。

中里应声是抱着刀跟上。

因为两人都有伤在身不便骑马,武少夫人为他们准备了精良的马车,赠送了二十个随从,丰威军派了百人护送,振武军的旗帜也插在车马上,闻讯来的无数军民拥簇着,将韩旭一行人送出了很远,直到出了颍陈境才依依不舍停下脚步。

在另一边远处的山丘上,李明楼撑伞也在目送,除了不舍更多的是不安。

如果不是韩旭一心要走,她真的不想放走他,当然就算韩旭一心要走,她也可以不放走他,将他关起来,藏到无人知晓的地方。

她不需要他的才干,只需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证明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只是.....这样活着的韩旭还是韩旭吗?韩大夫对我说过一句话。

她说道,那时她不相信韩旭真的活下来了,反复的确认,他说虽然不能保证他将来不会死,但这一次在泥水谷在宣武道在乱兵中,他活下来了。

人都是会死的,这是无可更改的命运,但韩旭命中注定死在某一刻已经改变了,韩旭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那就看看这个不该存在的人,接下来会改变什么吧。

小姐你放心,与先前不同,跟着韩大人的有中里还有我们的二十人,更有丰威军,而且小姐你已经安排好他们行走的路线。

中五低声道,宣武道与淮南道这边没有问题,接下来会经过中齐他们那里,再接下来山南的公子会派人迎接。

这一路可以说都在他们的掌控中。

李明楼卸下了不安,对中五点头:宣武道这边就交给你了。

中五有几分激动应声是,很久以前大都督有八部将协同征战,成就了一番功绩,现在他是不是就是大小姐的小八部将....跟随韩旭离开的还有武少夫人,民众们虽然可惜,但韩旭有皇命在身,武少夫人也有,他们是做大事的人,能扶助他们一时就很不错了,更何况武少夫人还留下了一部分振武军协助。

只要有振武军在,他们就是武少夫人的家人。

另一部分振武军奔驰在大路上,如同先前一般日夜不停,但心情不同,马背上的身子也不用时刻戒备,甚至连斥候都变的懒洋洋。

看前方有城。

有人大喊声音欢喜。

行兵到了近前才知道有城池,这般散漫无用趁早用刀自尽吧,何来的欢喜?到家了!我们到家了!队伍里响起欢呼声,看着他们这般欢喜,旁边来自京城的振武军也不由微微笑,这里不是他们的家,没有他们的亲人,但一路相伴也算是同伴,与之同喜吧。

看!那是谁!一个京城的振武军忽的也发出喊道。

徐悦凝目看去,见从城池里涌出一群人,走在最前方的是两个女子,一个年轻的扶着一个年长的,夏日里她们穿白裙着翠衫,一眼看去心神爽悦。

而骑马撑伞的武少夫人也下了马,疾步向那二人走去,很快便互相伸手牵到一起。

是,是,婶子...一个亲兵结结巴巴不可置信,不是说,在窦县。

徐悦神情惊喜,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乌鸦的娘,他们竟然让乌鸦的娘亲自出来了,他不由握紧了刀,旁边的兵们也下意识的左右看。

大人。

有人忍不住低声请示。

三千兵马,除了死伤以及留在沂州的,还余下一千人,抢一个妇人....距离这么近,近在咫尺,可以看到那蒙着眼的妇人的笑,看清她耳朵上摇晃的水滴珍珠,四周围拢的不是兵马,是官员以及手无寸铁的民众.....只要铁骑向前,只要一伸手....但这是光州府,这是那武少夫人的地盘,而且在他们身边的是一同征战两个多月的同袍,徐悦看着他们欢喜的熟悉的面容,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

他再看向前方,蒙眼妇人将投入怀里的武少夫人拥住,小丫头一手抓着武少夫人的衣裙一手擦泪。

离别重逢,是多么欢喜的事。

大人。

亲兵再次小声请示。

征战一向是趁其不备出其不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犹豫不得。

徐悦深吸一口气松开手里的刀:武夫人来迎接少夫人,也是来迎接我们,这是武少夫人的诚意,做人要识趣。

兵马原地停留,不让马蹄打扰了团聚的欢喜,围观的民众中有三个画师奋笔疾画将这场面在纸上重现。

第一百零一章 别后与现在李明楼不再骑马,与武夫人携手上了车,光州知府跟随在车边说话。

光州府境内早已经不见叛军,就连淮南道都平稳了很多,与安德忠的叛军以及淮南道观察使的降军在其他地方相遇,交手过几次,但并没有打到光州境内来。

再然后安德忠的叛军分走了很多,去了东南那边跟齐山打,淮南道的降军就更不敢来光州府,倒是光州府的兵马常出去,把能骂的城池骂回来,骂不回来的就打回来,打不回来也不强求,抢了粮草和流民就跑了。

你来我往渐渐的城池兵马以巢湖为界,西边归顺听命光州府,南边则听命府道投降了的观察使。

我们的兵马已经扩充了一万五千多人了。

光州知府眉飞色舞,又带着几分羞涩几分得意暗示,当初府道实际上也不过是这么多兵马,登录造册的人数多,是虚假的。

这些一万多兵马当然是听从振武军的命令,但那个收服他们的振武军大将元吉是住在府衙的,除了练兵别的事都要他这个知府来管,所以如今他的地位等同于淮南道观察使了。

就差一个朝廷任命的文书了。

窦县县令的文书他可以颁布,但任命自己的文书就不能这样了,不过光州知府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他看着马车里坐着的武少夫人和武夫人,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现在率着大军护着朝廷去鲁王的封地。

昭王已经死了,太子也马上就要死了,鲁王是先帝唯一的血脉了,他就是新帝。

任命一个观察使对于用拥立护卫之功的武鸦儿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对于新帝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想到先前只想进府道做个副手,光州知府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志气,所以元吉说要收留流民,他也没有意见,府道所在的扬州可是有十个光州那么多人呢。

就照着是十个光州府这样来填吧,反正也不用他出钱。

有人出钱养兵,有人出钱养民,他不过是多跑些地方跟官兵民众多说些话而已。

想到这里他的马蹄轻快,那些官吏劝他不用亲自来接武少夫人,在衙门门口相迎就行了,这样显得有些失了身份,知府将他们狠狠骂了一通,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难道不知道宣武道那边哭着喊着要留下武少夫人。

武少夫人不过在那里停留了月余,宣武道就变得比兵乱前还厉害了,连商人都去了,甚至敢从叛军所在招摇而过。

要是武少夫人留在宣武道,那元吉,还有这些兵都要跑了。

官吏们冒出一层汗,没了兵他们就什么都没了,于是不仅跟着来迎接,喊着城里的富贵贤人们也都来。

除了官员富人,民众们也如潮水,与走之前的陌生和拘束不同,纵然只看到车没看到人,也发出激动的武少夫人的呼唤声,还有人唱起了赞美的歌。

光州府也设立很多粥缸,没有酒缸,天热了,元吉说换成消暑汤。

金桔在车里给李明楼解释。

光州府被围城时间短,府城的民众也富足,原本不需要,但随着兵马扩张宣传流民越来越多,府城的民众不需要武少夫人养,流民都是武少夫人养着呢,而因为武少夫人养着流民,府城的民众也各有受益,所以武少夫人也就人人都熟悉赞美了。

卫大人也跟着凑趣呢,让窦县的富户也来这里施粥,让他们到处说自己是被武少夫人的粥缸救的一命,如今还有了田有了房子有了钱,吃得饱穿的好,所以也来施粥回报武少夫人,又对那些领粥的人说来窦县将来他们也可以给别人施粥。

流民们不信他的话,有几个富户就拍着胸脯说怎么可以挣钱,他们有什么挣钱的机会,于是一些流民就被勾引着跑了。

光州府特别生气,告诉卫县令不许来这里抢人,卫县令也很生气说是替州府分忧,看到窦县和府里都在抢流民,其他地方的城池也来抢,他们更逗,抢了不知道怎么养,跑来跟元吉讨要钱粮,厚着脸皮说武少夫人不能厚此薄彼。

元吉真是老实,还真的给了。

于是更多的地方都知道少夫人您的仁善了。

车厢里响着金桔唧唧咯咯的声音,光州知府在外也不觉得女子聒噪,不时的补充或者纠正一两句。

这些事李明楼都不知道,在外行军为了不影响她,元吉很少写信,也很少说这边的事,有他在李明楼也很放心。

元吉比她想象的还要放心,还要做的好,就像韩旭那样,前世他们都早早的死去了,没有人能看到他们的光**人,他们的光**人又能挽救很多人。

应该没有钱了吧?李明楼问金桔。

虽然什么事都不管,但金桔什么事也都知道,她蹙着眉点了点头:是有点不够用了。

她的钱应该已经花完了,剑南道那边隔着太远,又战乱四起,运钱过来也不容易,也很容易被人发现。

穿过城门,街上更加热闹了,李明楼透过纱帘看到有不少商人举着货物。

武少夫人,我这里有奇珍异宝。

武少夫人,我这里有美酒。

李明楼道:我们要先自己挣钱了。

她说罢掀起纱帘,看着挤过来的商人,你们有什么奇珍异宝?这些商人是第一次见到武少夫人,精美的纱帘里陡然冒出这么一个裹着头脸的人,还真吓了一跳,但钱财能抵抗一切恐惧,他们很快涌过来争先恐后将自己的货物报出来。

货物太精美了,不能随身携带。

这些货物的名字都稀奇古怪,四周的民众听的一头雾水,围在车旁的富户官员们也有好些没听过,但掀着纱帘的武少夫人却没有好奇。

这种玉雕有点太大,我不喜欢。

你说的这串珠子太亮,我暂时没有用的地方。

我不喜欢木雕,纵然它的确很奇珍。

她一一的说出那些奇珍异宝的本体,平淡的语气让那些商人都有些羞惭,他们怎么拿出这些庸俗的东西来卖给武少夫人。

眼前这个像鬼一样的女子,果然是传说中的神仙,只有神仙才见过这么多珍宝。

李明楼没有嘲讽这些商人:你们有更有趣的珍宝可以再来找我,既然没有珍宝,那就卖些别的吧。

她越过这些商人看向闹市里,哪位卖酒?因为这些有奇珍异宝的商人抢过来,售卖吃喝的商人便自惭形秽的退开了,此时听到询问顿时大喜,纷纷举着手应声。

少夫人,我这里有美酒。

少夫人,我这里有佳酿。

李明楼便说道:我们奔波在外数月的经历死生归来,卖下他们所有的美酒,我请全城饮酒同乐。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车旁,又似乎一直都在的元吉含笑应声是。

四周响起了欢呼声,喧闹从闹市散开,整个府城都洋溢着欢乐。

少夫人归来,整座城都如同花开了绚烂。

光州知府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的夸赞。

唯有金桔坐在车内有小小的不解:少夫人不是说要挣钱了?这是花钱啊。

............烈日似乎能将人都蒸干,徐悦低头嗅了嗅胳膊,酒的香气还能闻到,想到那一日站在酒缸下被淋湿的一刻,还忍不住咧嘴笑,好玩极了。

有人在耳边轻咳一声:徐大人,我们今日可要歇息?前方有一处驿站。

当然驿站已经荒废了,不过房屋都在,不用露宿野外。

徐悦转头看姜名:姜老弟,我们还是快马加鞭去寻武都将吧。

姜名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身前背着的包袱:是啊,夫人和少夫人十分挂念都将,不知道一路是否平安顺利。

第一百零二章 路过不好过如今行路平安顺利已经成了最大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奢望。

韩旭站在路边,望着前方的山岭神色凝重,而在不远处散落着两辆马车以及十几具尸首。

随从们正在查看以及将这些尸首简单掩埋。

是普通的民众,车里被翻过,死的多数是青壮护卫,还有年长的男女和幼儿。

中里过来对韩旭说道。

韩旭道:能用马车能有这么多护卫,必然是富贵人家,死的除了护卫就是年长的男女幼儿,年轻的男人和女子都被抢走了。

他高声唤那边忙碌的一个随从,随从疾步过来。

不是说这里没有叛军吗?所以特意不从江南道走,而是绕路到河南道再到山南西。

随从苦笑道:大人,这里是没有叛军,但有山贼。

自从安康山叛乱,大夏陷入混乱,官府兵马惶惶,百姓流离,而此时山贼马贼也趁机作乱。

前方马蹄疾响,随从们立刻戒备,直到看到是自己人归来。

大人,山上有贼匪,约有数百人。

丰威军的将领跳下来面色不安的说道。

不安并不是惧怕这些山贼,这些在宣武道跟范阳军几次对战胜出活下来的兵士,已经不是乱世刚开始那般无措了。

护送韩旭的丰威军有一百多人,武少夫人给的随从有二十多人,经过这里山贼休想伤害到他们,但是如果要剿灭这些山贼就没那么容易。

韩旭看着前方,山高岭峻,林深树密.....大人,这里是忠武军的地界。

先前的随从说道,他们或许忙着戒备叛军忽略内治,山贼趁机生乱,前方有城池有兵马把守,我们去告诉他们,让当地用兵剿匪,这样既能解决了民难,又不耽搁大人的行程。

因为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开,西南和东南又有兵马降了安康山,剑南道的小都督还在外地,剑南道由其叔父代管,只怕人心纷乱。

另一个随从补充说道,大人,我们的行程要加快。

要救更多的人,就要谋大局,韩旭压下对山贼的愤怒,杀贼不一定要亲自去,他看向更远处:去前方城池告诉官府让他们剿匪。

只是没想到他这次别说见官府,还被关在了城门外。

我们这里只每日上午放人进出城,现在过了时间了。

城门上的守兵说道,神情警惕,而且只接受普通民众进城,你们是哪里的兵马?我们是丰威军,护送谏议大夫韩大人去剑南道。

丰威军的将官自我介绍。

从离开京城的时候,韩旭就一直微服行路,进出各地从没有过阻拦,在颍陈城也是以流民的身份进去了,在官府兵马惶惶的时候站出来稳定了大局。

但现在直接报了身份,城墙的守兵竟然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

丰威军?为什么到我们这里?他们更加警惕的喊道。

韩旭有些无语,竟然没有听到后一句话吗?还是后一句话的身份官职无关紧要?随从上前再次说了一遍,介绍韩旭的身份,城门的守兵孤陋寡闻让他们稍等去请示,但请来的官员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仔细的想啊想,随从又不得不详细的说啊说.....韩旭站在城门前有些怅然,一年前的事已经恍若隔世了吗?人们都忘记了吗?城墙上的官员终于想起来了,但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我们城小偏僻,我不认得韩大人,也不知真假,所以只能冒犯了,你们带着兵马,是不能让你们进城的。

他说的也很有道理,韩旭制止了要质问的随从。

我们不进城,但城外有匪为害,不少过路的人被劫杀。

他说道,你们兵马去剿匪他们,这些山贼为害百姓实属大害。

官员在城墙上哦了声: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

这回答很是敷衍,要么早就知道不以为意,要么现在知道了也不以为意,不管哪一个都不是韩旭要得到的结果。

你们知府呢?他浓眉竖起上前一步,让他来见我,你不认得我,让他看看认不认的朝廷文书印章。

谏议大夫的气势没有让城门上的官员惊慌,他反而毫不掩饰敷衍:韩大人,我们知府忙着呢,再说了,陛下不在了,朝廷也离开京城了,六部衙门都空了,京城人人可进,谁知道朝廷文书印章是真是假。

韩旭大怒:你!还有,韩大人。

城门上的官员拔高声音打断韩旭,如今叛军为乱,我们河南道戒严,其他卫军不得通过,韩大人你们请回吧。

什么?韩旭怒目看那官员,那官员不给他怒骂的机会甩袖离开了。

韩旭看随从:没有叛军,这边的路也不好走。

他的声音愤怒又疲惫。

比起颍陈府懦弱的官员,甚至跟范阳军勾结要反叛的官员,这里的官员让他的怒火更大,虽然他可以肯定这个官员没有反叛的意思。

拒绝其他卫军进入通过,这个官员是在划地为王!韩旭知道那个于非打着蓄养力量的主意所以不去主动攻打叛军,但至少面子上还过的去,而现在河南道的这个官员已经是赤裸裸毫不掩饰了。

皇帝驾崩,天下人心会散乱,只是没想到会散的这么快。

随从轻叹一口气:大人,叛军是半点良心也没有,而这里至少还是自己人,自己人总会有有良心的.....他的话没说完,原本已经安静的城墙上响起声音: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是丰威军为什么车上有两种军旗啊?咿,那是不是振武军的军旗?随从挺直了脊背:大人,你看,良心来了。

良心?韩旭不太明白抬头看城墙,城墙上又有几个官兵正向外探看。

是振武军的军旗,韩大人路过宣武道,与振武军武都将夫人结识,武少夫人亲赠车马随从。

随从大声的说道。

说这些有什么用,先前已经说过....要是振武军来或许还有点用,丰威军的将官心里嘀咕,但听了这话,城墙上一阵骚动。

啊呀是振武军。

久仰久仰。

开城门!快开城门!脚步乱响厚重的城门咯吱咯吱真的打开,丰威军的将官嘀咕噎在嗓子眼,有些惊讶又有些醋酸,振武军一面旗帜都这么有用吗?............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个小吏冲进来,城门打开了,那个韩旭进来了。

府衙后书房里坐着四人正在说笑,有三人身穿官袍,另一人穿着青衫,是个文士,听到这话他们停下说笑,神情惊讶。

有一个官员放下手里的茶:不可能,我已经告诉他们让他们离开了。

这便是适才在城墙上的官员。

那是谁开了城门?坐在正中的知府问,神情凝重。

进来的小吏神情犹豫不安:是中.....他的话没说完,有人走进来,声音清脆响亮:大人,是我。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官走进来,他面容清秀,脸上有两个酒窝,一说话仿佛在笑。

看到这个年轻人,知府的面色稍缓:中齐啊,怎么回事?被唤作中齐的年轻人神情有些受惊:大人,那韩旭竟然被振武军护送。

先前的官员皱眉:没有啊,是宣武道的兵马,我问过了。

中齐便比划着手如此这般讲了,室内的官员们便对视一眼,振武军么,的确,有点吓人.....大人,你不知道,很吓人呢。

中齐接着说道,他一说话就有动作,似乎很容易受惊,刚有一群的振武军从许州过去了,大约有一两千人呢,许州按照大将军的要求说不许过,结果他们差点烧了城.....太大胆了...知府吓了一跳。

振武军可不觉得大胆,他们可是连京城的皇城的门都攻破过。

中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而且他们说奉皇命,敢有阻拦杀无赦。

奉皇命,倒也的确是,振武军武鸦儿护着朝廷去救护鲁王了,昭王已经死了,鲁王就是新帝,谁要是敢阻拦他们,还真是有理由杀无赦。

室内的几个官员不说话了。

他们虽然打定主意不让其他卫军踏足,但不能阻止皇命。

所以我让人请韩旭进来了,万一韩旭把振武军请来,那我们就麻烦大了。

中齐酒窝里都是不安,这个韩旭是路过,大人就顺着他,恭维几句,我再让人护送离开我们河南道就好了。

知府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中齐应声是退出去,坐在一旁的文士看着中齐离开的背影,低声问:这位就是剑南道的吗?..........韩旭被请进室内,室内的闲杂人退了出来,中齐站在庭院里看着被一个小吏引着向后宅走去的文士。

去,打听他是什么人。

他对身边的一个小吏低声道。

第一百零三章 好商好量事好做韩旭在府衙里没有再受到城门前的羞辱。

我也不知道,唉,现在这世道,我也不管事了。

知府对他诉苦,也没什么政务要处置,所有的日常都停了,只有打仗戒备,只能听这些当兵的。

这些兵将大人多担待,他们什么规矩都不懂。

韩旭当然不会跟守城听令的兵生气,他也不信知府的话,不过现在这世道,也不是撕破脸问罪的时候了。

叛军是贼,山贼也是贼,叛军要杀,山贼也要诛。

他说道,山贼祸乱百姓,也会勾结叛军,到时候会危及城池。

知府点头:大人说得对。

对身边的官吏吩咐,境内竟然有山贼作乱,快去杀了。

知府这么痛快,韩旭守城护民等利诱便不用说了,但又不放心,说的这么痛快也可能是要把他哄走。

我身有伤,想在这里多歇息几日。

他对知府道。

知府也没有拒绝,对官吏吩咐给韩旭安排住处,并把能找到的大夫都请来。

官吏走出来东张西望,门前守着的小吏问他找谁。

中齐呢?官吏问。

小吏嘻嘻笑对前边的回廊指了指:在逗那个韩大人的随从。

回廊里中齐带着兵围着韩旭的随从,嘻嘻哈哈不知道说什么,韩旭的随从神情肃重似乎不想理他们,但中齐并不在意,靠着那随从说笑,还拍胳膊搭肩头。

官吏皱眉:中齐嬉闹惯了,这些随从是振武军送的,那些漠北来的土人可不要招惹。

几个随从怕什么,齐哥可从来不失礼。

小吏说道,热闹也看够了,乖巧的甩了甩袖子,我去叫他来。

官吏看着小吏把中齐叫住,中齐立刻向这边走,这小子虽然总是一副嬉笑的样子,但对于命令很遵从,做事也从没有耽搁,不愧是剑南道出来的兵,只是走之前还是揪了下那韩旭一个随从的胡子,那随从浓眉倒竖,骂了一声但并没有动手.....你也说了,那是振武军的人,振武军很可怕。

官吏对走过来的中齐瞪眼。

中齐圆酒窝笑:我是在他们交好啊,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是熟人了。

真是说笑话,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成熟人了,官吏懒得理会,得罪了振武军的随从也不怕,这个中齐不是他们忠武军的人,是剑南道,到时候推出去就算了。

韩旭要大人剿匪,不剿匪他就赖在这里不走。

他告诉中齐,你带着人去把那些山贼都除掉,越快越好。

中齐爽利的应声是:大人放心吧。

说罢转身脚步轻快的走开了,到回廊招呼着那些散站的兵,还不忘又跟韩旭的随从嬉闹说了句话什么,这次那个随从似乎动怒了,抬脚去踢中齐,中齐蹦跳着躲开跑了。

官吏吓了一跳,看那随从并没有追着去打也没有冲这边来,又安静的站回去,松了口气,不多时韩旭被知府携手送出来,带着请来的大夫们一起官府的驿所去了。

剿匪比所有人预料的都快,两天后中齐就带着兵马回来了,将一颗颗人头摆在城门前,被山贼劫掠的年轻男人女人也都解救出来。

不止是一处的山贼,附近的山贼都被诛尽了。

中齐大声宣扬,奉观察使和知府的命令,我河南道境内绝不会允许山贼作乱。

百姓们纷纷叫好,受过害的苦主们则哭着道谢。

知府则拉着韩旭:这都是韩大人的功劳,我等惭愧。

中齐上前拍着胸脯:那就再托韩大人引路,我们去把境内的山贼都剿灭。

众官们齐声道谢,城门前民众们欢呼,韩旭在一片颂扬声中坐上马车,在自己的兵马和中齐带领的兵马护送下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人影,知府不屑的撇嘴: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自己真是朝廷大人呢,还去剑南道,剑南道知道了半路宰了他。

要不然他能去哪里?旁边的官吏带着几分同情,陛下不在了,朝廷乱了,他无处可回了,只能死抱着皇命。

这些朝廷的大人,就是认不清现实。

知府高高在上垂怜。

不是认不清,是不想认清。

有人感叹。

他们回头看到一个青衫文士站到身后。

青衫文士对知府含笑一礼:好日子过的太久了,像大人这般清醒的不多。

知府笑了笑接受了他的恭维。

只是真要剿匪吗?这些兵马不少啊。

文士也看向远去,眉头几分担忧,为了几个山贼折损兵马可不值得啊。

没事,大多数都不是我们的兵马。

知府笑道。

这些剑南道的兵马挺好用的。

官吏也跟着笑道,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任劳任怨。

也是可怜,丢了李大小姐的嫁妆,剑南道治军极严,他们不敢回去,也不敢去太原府,就在我们这里混着。

知府笑道,看他们如此肯干活,观察使才允许他们留在忠武军中,哪里有事就让他们跑腿打杂,今次来到我这里,我看他们好用多留了几日。

文士捻须眯眼道:但他们到底是剑南道兵马,大人,这里不能留外人了,等我们将军的兵马来了,大家合作不太方便。

他这话毫不避讳,知府不由心虚的看四周,还好四周都是官吏们。

那要怎么做?他低声问,赶走不好看吧,万一闹起来,再把剑南道引来就麻烦了。

文士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他们不是去剿匪了吗?大夏的卫兵为保护大夏的子民捐躯死得其所啊。

..........送走了朝廷的大人,接受了民众们的感谢,府衙的官员们又到酒楼里摆了宴席,还往大街上也送了些酒水菜肴。

听说淮南道的那位武少夫人,就是这样享乐的。

什么享乐,那是收买人心扬名。

哈哈哈,那我们也收买人心扬名。

官员们喝的醉醺醺的穿过热闹的街道,其实习惯了乱世感觉也没什么,叛军没有打过来,打过来也不怎么怕,他们有兵马在手,朝廷也管不了他们,民众也比以前老实听话.....进了府衙有些安静,只有四个小吏迎来。

知府有些不高兴:人呢?几个小吏似乎有些畏惧将头垂到胸口,声音含糊诺诺:喝酒。

因为街上放了酒,府衙的很多人都跑出去抢酒喝了,知府骂了声不像话,几个官吏劝阻算了。

难得高兴,让他们喝几口。

他们说道。

文士也在后点头:同乐同乐。

又伸手笑道,我来伺候大人歇息。

其他官吏也跟着笑七嘴八舌搀扶知府。

听说那时候在宫廷的宴席上,大家喝醉了就同睡在大殿上呢。

那我们今日就都睡在大堂上吗?说笑越发醉态,歪歪扭扭的向内走去,没有注意到那四个小吏在后将府门关上了,府衙里的灯也少了很多,夜风吹动夜色在屋檐墙头摇晃,就像无数的手臂乱舞,手臂越来越多,变成了人,他们爬上站起来,投在地上的阴影也越来越大.....大堂里灯火通明,官吏们说笑着勾肩搭背走进去,有人真要向大堂的地面上躺下,但刚俯身就看到一个人影先躺在那里,他用醉眼顺着人影看过去,然后瞪大眼。

中齐?你怎么在这里?他失声喊道。

大堂的桌上坐着年轻人,一条大长腿撑着地,手里摆弄着一把细长的刀,听见问抬起头对他一笑,两个酒窝惹人醉。

中齐?知府醉意朦胧,来,来,喝酒.....喝醉的文士最清醒,转身就向外跑:来.....人没有喊出来,细长的刀先穿透了他的胸口,文士瞪着眼一头栽在地上,他就知道,剑南道的兵,哪怕笑的像个姑娘,也是一头饿狼。

倒下的尸体砸在门上,惊乱了大堂,灯火通明中人影乱舞,就像飞蛾,但不管怎么飞也飞不出屋门,外边最后一丝灯光被阴影吞没,黑暗笼罩了府衙,吞没了惨叫。

............乱世里消息反而传的很快,也总是坏消息。

唐城闹了匪乱?已经出了河南道的兵马扎营在路边歇息,徐悦走过来时,正听到姜名跟几个人在闲谈。

姜名没有避讳他:是啊,叛军没有打到那边,倒是山贼先作乱了。

徐悦想了想:先前我们从河南道许州过时,好像是有不少山贼,世道乱了,贼匪猖狂。

又嗤声,也可能是乱军为贼。

河南道的那些兵真是可笑,竟然还想要拦住他们。

一个兵将将刚听到的消息说给徐悦:唐城剿匪了,杀了好多摆在城门示众,还扬言要清除境内所有匪贼,结果匪贼们走投无路铤而走险,当晚趁着官府民众饮酒同乐,把喝醉的官员们都杀了。

真可怕。

姜名老农淳朴的脸上满是惊惧,不过还好,正好有剑南道的一些兵马在,他们协助忠武军剿匪还没走太远,及时赶回来把山贼都杀了。

剑南道?徐悦有些不解,又有些警惕,剑南道的兵马怎么在哪里?姜名道:大人不知道吗?这说来话长了,快坐下。

于是拉着徐悦坐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讲了一番,徐悦听的昏昏糊糊,又模模糊糊想起来:好像安康山刚叛乱时听过,河南道报来的喜讯,有剑南道兵马帮忙什么的。

姜名点头:是的,就是他们。

徐悦又想到那些拦路的忠武军,哼了声:就知道他们是废物。

不过,徐悦抓了抓耳朵,怎么觉得这种事好像有些熟悉?大人,我们尽快拔营吧。

姜名道,结束了闲谈,神情担忧,都将那边的消息不太妙啊。

徐悦甩开乱七八糟的念头:是的,我们要尽快赶过去,助都将杀敌。

第一百零四章 麟州见城不见人武少夫人急行军去沂州,武鸦儿急行军去麟州,夫妻之间的家信少了很多。

到目前武少夫人这边只收到了两封简短的信。

一封是路途中报平安,说很顺利,安康山以及其子和其他随从的叛军主要在东北东南,西北这边相对来说安稳。

第二封则是到达麟州,麟州被叛军围攻。

夜晚的麟州城火光通明,夏日的风卷着哭声喊声四处飞舞,没有半点城池的繁盛,在荒野里看去恍若鬼城。

走在荒野里脚下咯咯吱吱,有碎石有树枝还有骨头.....崔征低头看去,火把照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头,也或者是人骨....崔征的鞋子已经磨破了,骨头戳在脚上刺痛,不知道是水泡还是未结疤的伤口被戳破了。

这样的疼痛太多了已经麻木了,不像当初走出京城,马车坏了,马病了死了,前方大军不等人,他们不得不步行追赶,穿着厚厚官靴常走在光洁平整石板路上的脚,很快就磨破了,一个个痛的无法入睡,寸步难行。

但是没办法啊,兵马不等人,他们要么咬牙跟上,要么就原地留下。

从京城跟出来的泱泱民众一路上就是这样不断的散去,行路太苦了,跋山涉水吃喝不定,不少人要么病倒下不能跟随,要么主动放弃了跟随,纵然面临流落他乡孤苦无依以及叛军贼匪肆虐威胁。

平民百姓权贵富豪甚至宫女太监都不断的减少,朝廷的官吏也渐渐的跟人数对不上,但崔征从没停下,谁都可以逃,他不能也绝不会。

他的脚迈过骨头落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前方,火把照耀他枯瘦发黄的脸,干裂的嘴唇抖了抖:真的没有吗?一个官员站到他面前,也是憔悴的面容,眼神惊慌:兵马把城里都搜遍了,没有鲁王殿下的踪迹。

崔征的嘴抖了抖要说什么没有说出来。

一路上的艰辛是行路的苦,倒是没有什么叛军,但半个月前接到了麟州被围困。

武鸦儿率兵马经过急行军然后打了三天三夜终于击溃了叛军,进入城中却找不到鲁王。

鲁王是像昭王那样遇难了吗?想到这个结果,崔征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不再坚硬如刀,而是软绵绵如云,深一脚浅一脚虚浮。

身后的官员们说着得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

......安康山叛乱刚开始的时候,鲁王殿下就准备好迎战了。

....兵马粮草都囤积,还要亲自带着兵去京城护卫陛下,被麟州的官员们劝住了。

.....叛乱之后,除了调集麟州各地的兵马来守卫,王府里也天天练兵.........麟州各地民众惶惶不安都投奔过来,王爷带着王妃亲自为流民施粥。

.....所以当安康山大将崔佑率兵穿过河东突袭麟州的时候,麟州军民早有准备迎战。

.....麟州军民众多,齐心协力惨烈守城有一个月,几次攻进城内,最终军民硬是又将其赶出城,如此才坚持到现在。

....要不然我们此时看到麟州城就不是这样了。

伴着说话,崔征一行人终于走到了麟州城前,火光明亮中呈现的城池让说话声瞬时停下来。

原本的麟州城也不是这样的.....残破的城池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是哭喊声,城门外壕沟里填满了尸首,上面的尸首还在流血,最下边的尸首已经腐烂白骨。

城门里火光腾腾,哭声阵阵,但却看不到多少活人。

一个月前麟州城聚集了十几万的军民,几乎一多半都葬送填在这座城池里。

崔征等人看着这一幕有震惊到窒息,也有忍不住血腥气和地狱般的场面呕吐不止。

虽然知道战乱四起,虽然从京城到麟州一路辛苦,但见到真正攻城与守城死战的结果是第一次。

难以想象,但大家还是忍不住想象,如果没有离开京城,京城与安康山十几万大军对战后,是不是也是这种场面。

崔征眼有些模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了进去,火光下被血染红的城池奔驰的都是兵马,在搜寻生者,在扑灭大火,更多的则是聚集到王府这边。

王府的护卫兵马以及太监们去守城基本上也死光了,只余下女眷和鲁王的子女们,因为不知道也不相信冲进来的兵马,都躲在一间大殿里。

被兵马们揪出来依旧不敢相信,瑟瑟的挤在一起,崔征率着官员上前表明身份。

王爷到底哪里去了?崔征询问,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四十多岁的王妃苍老的像八十岁,被四个宫女搀扶站不起来:王爷自从听到陛下驾崩就一直在殿内为大夏祈福,说是要虔诚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以,我们不敢打扰。

直到击溃叛军冲进城来的振武军没有什么不敢打扰的,撞开了殿门才发现殿内空无一人。

或许已经被叛军抓走了。

王妃哭道撑不住要晕过去。

叛军冲进过城里一次,满城的军民用血肉之躯硬是把他们赶了出去。

崔征还要在问,身后脚步重重杂乱,伴着武鸦儿的声音:不用找了,王爷已经跑了。

崔征身子僵硬陡然大怒转身:武都将,你这话什么意思?又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解释,没有查清楚前,慎言。

武鸦儿道:查清楚了,殿内有个密道,直通城外,我适才已经进出过了,洞口的痕迹是一个月前留下的。

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叛军打来的时候,全城军民守城反击的时候,号称会护佑众人的鲁王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崔征浑身发抖,王妃也眼不断的翻白连声:天啊天啊,休得胡言啊。

武都将,你知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吗?崔征站到武鸦儿面前咬牙道。

武鸦儿对他的话似乎有些不解:不是该问鲁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吗?鲁王殿下什么意思,崔征不敢也不想去想,他记不清鲁王了,也没什么太多印象,陛下风流倜傥,生的孩子不管资质如何,相貌都是金童玉女,只是鲁王这个金童天生斜眼,虽然不太严重,但他自己很在乎,所以在人前总是垂目,看人也只是悄悄的打量,总有几分鬼鬼祟祟.....崔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息:总之,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武都将不要妄自下论证。

但论证来的很快,天光放亮的时候,一队斥候将一个穿着民众衣衫的瘦小男人拎过来。

他说是鲁王殿下的亲兵,在麟州城外窥探。

崔征不认得鲁王的人,让王妃来辨认,王妃一眼就认出了喊了声阿黄。

鲁王爱养狗,这个阿黄是专门给鲁王遛狗的亲卫。

天啊,我以为你战死了。

王妃喊道,你当初不是第一批自告奋勇出城迎敌的。

一出去便没有再回来,叛军拖着被杀死的尸首在城外跑了几圈,还以为他也在其中。

崔征对死而复生不感兴趣,直问这遛狗兵:你可知道王爷在何处?阿黄噗通跪下扑倒地上大哭:快去救王爷,王爷危险。

第一百零四章 麟州见城不见人武少夫人急行军去沂州,武鸦儿急行军去麟州,夫妻之间的家信少了很多。

到目前武少夫人这边只收到了两封简短的信。

一封是路途中报平安,说很顺利,安康山以及其子和其他随从的叛军主要在东北东南,西北这边相对来说安稳。

第二封则是到达麟州,麟州被叛军围攻。

夜晚的麟州城火光通明,夏日的风卷着哭声喊声四处飞舞,没有半点城池的繁盛,在荒野里看去恍若鬼城。

走在荒野里脚下咯咯吱吱,有碎石有树枝还有骨头.....崔征低头看去,火把照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头,也或者是人骨....崔征的鞋子已经磨破了,骨头戳在脚上刺痛,不知道是水泡还是未结疤的伤口被戳破了。

这样的疼痛太多了已经麻木了,不像当初走出京城,马车坏了,马病了死了,前方大军不等人,他们不得不步行追赶,穿着厚厚官靴常走在光洁平整石板路上的脚,很快就磨破了,一个个痛的无法入睡,寸步难行。

但是没办法啊,兵马不等人,他们要么咬牙跟上,要么就原地留下。

从京城跟出来的泱泱民众一路上就是这样不断的散去,行路太苦了,跋山涉水吃喝不定,不少人要么病倒下不能跟随,要么主动放弃了跟随,纵然面临流落他乡孤苦无依以及叛军贼匪肆虐威胁。

平民百姓权贵富豪甚至宫女太监都不断的减少,朝廷的官吏也渐渐的跟人数对不上,但崔征从没停下,谁都可以逃,他不能也绝不会。

他的脚迈过骨头落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前方,火把照耀他枯瘦发黄的脸,干裂的嘴唇抖了抖:真的没有吗?一个官员站到他面前,也是憔悴的面容,眼神惊慌:兵马把城里都搜遍了,没有鲁王殿下的踪迹。

崔征的嘴抖了抖要说什么没有说出来。

一路上的艰辛是行路的苦,倒是没有什么叛军,但半个月前接到了麟州被围困。

武鸦儿率兵马经过急行军然后打了三天三夜终于击溃了叛军,进入城中却找不到鲁王。

鲁王是像昭王那样遇难了吗?想到这个结果,崔征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不再坚硬如刀,而是软绵绵如云,深一脚浅一脚虚浮。

身后的官员们说着得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

......安康山叛乱刚开始的时候,鲁王殿下就准备好迎战了。

....兵马粮草都囤积,还要亲自带着兵去京城护卫陛下,被麟州的官员们劝住了。

.....叛乱之后,除了调集麟州各地的兵马来守卫,王府里也天天练兵.........麟州各地民众惶惶不安都投奔过来,王爷带着王妃亲自为流民施粥。

.....所以当安康山大将崔佑率兵穿过河东突袭麟州的时候,麟州军民早有准备迎战。

.....麟州军民众多,齐心协力惨烈守城有一个月,几次攻进城内,最终军民硬是又将其赶出城,如此才坚持到现在。

....要不然我们此时看到麟州城就不是这样了。

伴着说话,崔征一行人终于走到了麟州城前,火光明亮中呈现的城池让说话声瞬时停下来。

原本的麟州城也不是这样的.....残破的城池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是哭喊声,城门外壕沟里填满了尸首,上面的尸首还在流血,最下边的尸首已经腐烂白骨。

城门里火光腾腾,哭声阵阵,但却看不到多少活人。

一个月前麟州城聚集了十几万的军民,几乎一多半都葬送填在这座城池里。

崔征等人看着这一幕有震惊到窒息,也有忍不住血腥气和地狱般的场面呕吐不止。

虽然知道战乱四起,虽然从京城到麟州一路辛苦,但见到真正攻城与守城死战的结果是第一次。

难以想象,但大家还是忍不住想象,如果没有离开京城,京城与安康山十几万大军对战后,是不是也是这种场面。

崔征眼有些模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了进去,火光下被血染红的城池奔驰的都是兵马,在搜寻生者,在扑灭大火,更多的则是聚集到王府这边。

王府的护卫兵马以及太监们去守城基本上也死光了,只余下女眷和鲁王的子女们,因为不知道也不相信冲进来的兵马,都躲在一间大殿里。

被兵马们揪出来依旧不敢相信,瑟瑟的挤在一起,崔征率着官员上前表明身份。

王爷到底哪里去了?崔征询问,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四十多岁的王妃苍老的像八十岁,被四个宫女搀扶站不起来:王爷自从听到陛下驾崩就一直在殿内为大夏祈福,说是要虔诚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以,我们不敢打扰。

直到击溃叛军冲进城来的振武军没有什么不敢打扰的,撞开了殿门才发现殿内空无一人。

或许已经被叛军抓走了。

王妃哭道撑不住要晕过去。

叛军冲进过城里一次,满城的军民用血肉之躯硬是把他们赶了出去。

崔征还要在问,身后脚步重重杂乱,伴着武鸦儿的声音:不用找了,王爷已经跑了。

崔征身子僵硬陡然大怒转身:武都将,你这话什么意思?又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解释,没有查清楚前,慎言。

武鸦儿道:查清楚了,殿内有个密道,直通城外,我适才已经进出过了,洞口的痕迹是一个月前留下的。

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叛军打来的时候,全城军民守城反击的时候,号称会护佑众人的鲁王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崔征浑身发抖,王妃也眼不断的翻白连声:天啊天啊,休得胡言啊。

武都将,你知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吗?崔征站到武鸦儿面前咬牙道。

武鸦儿对他的话似乎有些不解:不是该问鲁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吗?鲁王殿下什么意思,崔征不敢也不想去想,他记不清鲁王了,也没什么太多印象,陛下风流倜傥,生的孩子不管资质如何,相貌都是金童玉女,只是鲁王这个金童天生斜眼,虽然不太严重,但他自己很在乎,所以在人前总是垂目,看人也只是悄悄的打量,总有几分鬼鬼祟祟.....崔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息:总之,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武都将不要妄自下论证。

但论证来的很快,天光放亮的时候,一队斥候将一个穿着民众衣衫的瘦小男人拎过来。

他说是鲁王殿下的亲兵,在麟州城外窥探。

崔征不认得鲁王的人,让王妃来辨认,王妃一眼就认出了喊了声阿黄。

鲁王爱养狗,这个阿黄是专门给鲁王遛狗的亲卫。

天啊,我以为你战死了。

王妃喊道,你当初不是第一批自告奋勇出城迎敌的。

一出去便没有再回来,叛军拖着被杀死的尸首在城外跑了几圈,还以为他也在其中。

崔征对死而复生不感兴趣,直问这遛狗兵:你可知道王爷在何处?阿黄噗通跪下扑倒地上大哭:快去救王爷,王爷危险。

第一百零五章 鲁王的人算不如天算八月的怀远城已经没有炙热的暑气。

天色未亮的时候,站在城墙上甚至能感到丝丝的寒意,一个穿着斗篷全身上下都裹住的兵丁,再次往斗篷里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脸。

这半张脸不年轻了,但肤白面俊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只是一双眼飘忽不定,破坏了相貌的几分堂堂。

飘忽的眼神四处巡弋警惕又敏锐。

那边有旗子在动。

他低声说道。

身边拥簇围拢的卫兵们忙看去。

殿下,那不是旗子,是风吹草动。

他们低声解释。

裹着斗篷的兵丁长眉一挑:不要叫我殿下,我现在不是殿下。

又看他们,你们现在也不是大人。

穿着普通兵服的鲁王身边,当然应该只有普通兵丁,鲁王殿下真是谨慎的人啊,虽然这个细节有点没必要,叛军又没有在眼前,穿着普通兵服的将官们应声是。

鲁王再次看向前方:风吹草动之下更能掩藏行迹。

一个将官还要解释,另一个将官机敏:下....我这就带人去查探。

他转身走下城墙,很快一队兵马从怀远城疾驰而出向远处去,鲁王的视线追随他们,紧张的长眉微微抚平。

我们朔方有兵马六万,令贼煽动的兵马只是少数。

怀远城有古城墙,虽然时久,但这些年一直有修补,阻挡贼兵无忧。

四周围拢的将官们纷纷劝慰。

鲁王忧心没有缓解,反而流泪:令询负了父皇啊。

他自信谨慎,事事步步都能筹划安排得当,他虽然远离京城,但一直探听着那边的消息,听到安康山号称清君侧,就知道是要叛乱,就知道作为皇子虽然没能从父皇哪里享受到该有的荣耀,但一定会被父皇牵连,叛军肯定会来斩草除根。

所以他立刻安排附近的所有驻军都来麟州,能来多少民众就来多少民众,做出迎击叛军的姿态,叛军也必然会被引诱来,到时候麟州城就会对战,叛军也会被消耗。

麟州像明灯一样吸引飞蛾叛军,那么他离开去其他地方就安全了,也可以再调集兵马剿灭被消耗后的叛军。

一切就如他的安排,他离开了麟州,带着十几个亲兵一路疾行到朔方节度使所在的灵州。

只是没想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了,还没来得及以悲痛号令兵马去诛尽叛军,朔方治下的丰安军将帅令询率兵反叛了。

如此措手不及,如此近在咫尺,如此汹汹,如此狼狈不堪,经略军兵马护着他退到了怀远,借助古长城之势将叛军阻挡在外,但叛军也将怀远城围了起来。

不知道会围多久,不知道胜算几何。

鲁王悲观的想没有多少胜算,毕竟皇帝死了,越来越多的兵马被叛军诱惑。

真是悲哀啊,他明明算的好好的,父皇在京城,有振武军等近十几万兵马相护,安康山会凝聚力量跟父皇在京城对战,他只要躲起来,就能避开零星叛军的侵扰。

谁能想到,父皇竟然死了,在这么要紧的时候死了。

皇帝一死,天下就乱了,面对安康山叛军势大,人心分崩离析。

筹备这么久,跑了这么远,他还是被围堵在一座城池里了。

这城池有三面长城,一面河水围护,但他何尝不也是插翅难逃。

苍天啊。

鲁王双手掩面泪流哽咽:父皇啊,这天下乱了,儿臣不孝儿臣无能。

殿下。

殿下节哀。

将官们也再顾不得什么小心谨慎,将鲁王劝慰搀扶下城墙,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先前出去探查风吹草动的将官也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也带来了坏消息。

好消息是草丛里没有伏兵,坏消息是令询的叛军攻破了第一道防线,以及定远城的兵马也叛变了。

攻破第一道防线倒也还能忍受,定远城兵马叛变就危险了,这相当于将怀远城腹背夹击了。

有六万兵马在手的将官们慌了,鲁王更是再次大哭:儿臣无能,大夏要毁于儿臣之手了。

但如果能保住鲁王,那岂不是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名留青史大功啊,慌乱的将官们再次将鲁王搀扶。

殿下不要急,我等会奋力击退叛军。

殿下,刚得知的好消息,振武军的武鸦儿率十几万大军到了麟州。

真的吗?这太好了,我们会速杀破重围将他们请来。

鲁王悲痛稍缓:是吗?那快速去。

掩面的双手下,双眼已经满是期盼。

果然来了吗?那真是太好了,不枉他在丰安军叛乱的时候,就提前安排了亲兵留在外边见机行事。

亲兵们这时候已经见到振武军了吧?............王爷,王爷见贼军汹汹,就,舍身潜行出城,亲自,亲自涉险跋涉,去,去请救兵。

遛狗兵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斟酌阻止语言。

但不管什么词句描述,宰相重臣崔征,内宅贵妇王妃,漠北乡下武夫,都能化繁为简听懂一个意思,鲁王偷偷跑了。

原本还哭泣的王妃将袖子掩面倒在侍女们怀里喊了声没脸活了便晕死过去。

崔征深吸几口气不想知道鲁王怎么涉险,打断遛狗兵的啰嗦:王爷现在在哪里?王爷在怀远。

遛狗兵不谈论这个话题,说话变的流畅快速,丰安军令询叛变,经略军护着王爷退到怀远。

说罢俯身叩头。

快,快去救王爷,王爷危险。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武鸦儿抬脚向外而去,小兵讲述的王爷怎么涉险他也不在乎,他只需要知道鲁王具体在哪里。

王府里的兵马跟上,崔征看着涌涌流水中的武鸦儿,张了张口没有喊住,那句叮嘱这件事不要宣扬,给鲁王给天家留个脸面的话,他有些说不出。

鲁王被救出来,瞒不住天下。

鲁王没有救出来,这大夏的天下不用瞒着了。

他的眼光是对的,所以当初偷拿皇帝之玺给昭王送去,也不肯给在更安全地方的鲁王。

在这么安全地方的鲁王也能自己把自己送进了险境。

崔征抱着怀里的玉玺满心满口苦涩。

..............徐悦和姜名带着兵马来到麟州时,武鸦儿已经走了七天了。

麟州城的惨状让他们也吓了一跳,竟然打的这么惨烈吗?牵挂姑爷的姜名拒绝回程,也跟着去灵州要亲自见见姑爷。

如此才能让夫人和少夫人放心。

他说道。

一行人快马不停的来到灵州这边,却也没有武鸦儿。

武都将去包抄了。

天平大将军一脸疲惫,看向前方,这仗真不好打。

来自各处的兵马在一路上磨合,进行了分兵合兵以及练兵。

当然其间也有纷争,甚至还有意图反叛,不过这些都在武鸦儿的慧眼下被提前发现镇压了。

剔除了一些乱兵,砍了一些逆将,到了麟州之后的兵马已经融为一体,不似先前的混乱了。

天平大将军被安排领了更多的兵,此时为将帅对战令询的丰安军。

确切的说这是他第一次跟叛军作战,虽然不是范阳军,但朔方的丰安军也不是中原腹地的兵马能相比的。

还好人数众多,还好又被武鸦儿的振武军一路捶打过,要不然交手这几次差点溃退。

饶是如此,天平大将军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丰安军人数众多,里面的经略军已经快被打残了。

他揉着粗糙憔悴的脸说道,而且怀远后边还有定远城的叛军在夹击,武都将是想从后解决定远城叛军,然后与我们夹击丰安军,你们快去支援都将吧,他的人数少,现在不知道怎么样。

他看着徐悦以及带着的算不上多的兵马。

怀远城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怀远城破了,鲁王肯定也完了,大夏也完了,仗不用打了。

天平大将军神情凝重:此战成败就在武都将身上了。

第一百零六章 相逢说牵挂一千多人的兵马在大地上荡起烟尘滚滚。

虽然只有一千多人,阵型也拉成了牵线,前后有奔驰的斥候,行进的马匹都十人一队,各队甲长身上绑缚大旗,振武军三字呼呼啦的飘扬如千军万马。

放眼望四周阔野,可以看到一些村落,但并不见人烟。

有犀利诡异的破空声从前方密林中传来,一个疾行的斥候抬手挥动,挡住了一只射来的箭。

随着箭落密林中有几个兵马跳出来喝道:来者何人!不待回答,又发出高呼,做出慌乱状。

啊,是振武军!啊,那是徐大将的军旗!振武军凶猛,我们快退。

徐大将凶猛,我们逃命也!行进中的徐悦呸了声,笑骂:这些兔崽子!徐悦的兵马与这些戒守伏兵混合在一起,这种乱世征战后相见,比日常的重逢更多几分欢喜,也难免几分心酸,总有熟悉的面孔再也不见了。

不过现在不是叙旧和感伤的时候。

都将在前方。

这边戒守的兵马伸手指着。

前方的一座雄壮的堡寨,远处看堡寨完好,近前散乱着兵器血迹,堡墙上也遍布伤痕,已经清理过的战场依旧能看出战斗的激烈。

令询善战,这边安排了七千兵马驻守。

老胡大声道,他的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伤痕展示着他的傲气,朔方兵是厉害,那又怎么样,还是我们振武军最厉害。

徐悦拍拍他:不用跟我说,我知道。

老胡呸了声,斜眼看站在一旁的姜名,他当然是说给外人听的。

姜名审视四周点头赞同:这边易守难攻,都将厉害。

如果不加前一句,听起来更顺耳,加了前一句就好像更厉害的人在点评,老胡撇嘴。

快去见都将。

徐悦瞪了老胡一眼,夫人和少夫人惦记都将呢。

..........都将瘦了。

姜名看着坐在室内的武鸦儿感叹,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来。

如果这边有画师,我可不敢带都将的画像回去了。

武鸦儿笑了笑:只是瘦了也是好事。

总比受伤好。

姜名开始将包袱里的东西摆出来:这是新做的夏装,这个估计穿不上了,还有冬装。

衣物是正常夫妻母子家人会送的东西,又拿出一些吃喝用的补药伤药,这个是武少夫人表达交易的诚意和善意,再然后就是一封信一张卷轴。

少夫人的信,还有少夫人回光州府给夫人的画像。

姜名说道,笑呵呵,都将看看夫人胖了些呢。

武鸦儿伸手接过:少夫人辛苦了。

姜名叹气:可惜昭王还是....武鸦儿道: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怪贼子猖狂。

亲兄弟明算账,姜名俯身道谢:这次多谢都将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武鸦儿道:你们奔波一路先去休息。

喊了人进来安排。

被喊进来的是熟人军汉王力,他解了背上的令旗放下刀拉着姜名就走:快讲讲跟范阳军打的怎么样?你再来试试这里的丰安军,看看谁更厉害。

二人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离开了。

姜名离开,屋子里就变得轻松随意,徐悦在椅子上坐下拎起水壶灌了一大口,老胡催他快讲去沂州的事。

先前姜名并没有说这些,这些还是让他们自己人来说合适,室内响起徐悦的讲述,怎么被分兵怎么发现受骗,武少夫人行兵的习惯细节,一路上各地兵马所见,白袍兵其事,昭王舍身护城,以及宣武道颍陈韩旭等等事,讲的精彩听的入迷,让诸人知道了京城之外的天地变成什么样。

不过,老胡咂咂嘴:我就知道,这骗出去的兵是回不来了,你看老周就变成她的了。

徐悦纠正:是让老周守沂州城,都是我们的兵马,没有她的人。

那就是说沂州城是我们的了?这是不是她送的谢礼?沂州城听起来很富足,不错啊。

屋子里其他人纷纷说笑分析。

老胡很清醒,提醒他们:你们傻啊,那女人可不傻,沂州离她近,她用着方便。

屋子里诸人说笑议论,武鸦儿一面听着一面打开信,信还是薄薄一封,和姜名的话一样简单,报了一声平安说了一声道谢以及对周献的安排,其他的便都省略了,但比上一封的字要多一些,他看了眼腰间,腰带上缝了一个暗袋,里面装着珍藏不离身的东西,东西并不多,原先只有一只荷包,这是娘小时候给他做的,现在多了一封信。

在京城目睹罗贵妃死,他忍不住想和娘说说话,但只能写给这位武少夫人,本是一时情绪激荡,写的也没头没尾,过后他就扔开不想了,没想到离开京城没多久就收到了武少夫人的回信。

他写了一句话,她便也只回了一句话夫君,世道艰难天道无情,同为柔弱的女子,我和母亲当相依互慰平生。

她或许是以为他在质问她吧,所以很干脆的回了一句话,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母亲,因为都是弱女子。

天道和男人们都无情,如果女子都不护着女子,女子们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活路。

武鸦儿的嘴角抿了抿微微笑意,她可不能算是什么弱女子。

乌鸦你笑什么。

老胡喊道,那卷轴是婶子的画像吗?武鸦儿将卷轴打开,这次不是夸张的等人大小的画卷,不大不小的画轴上一座城门前挤满了人,人群涌涌围着三个女子。

这是婶子!老胡凑过来第一眼认出喊道。

这城门上写着光州府。

有人发出古怪的笑声,指着右下角快要出画面的一处,这里站着很多兵马,这个是老徐吧?大家都围过来看看画又看徐悦。

徐悦觉得羞耻又好玩,作为画中人给大家解说指点:这是我们送别了韩旭,离开颍陈回到光州府的场面,知府官员们还有民众们都来迎接了,婶子也亲自来了.....武鸦儿看着画面的妇人,虽然小,但生动传神,发丝里的几根白发也勾勒呈现,她双眼蒙着一条轻柔的白纱,耳朵上带着豆大的珍珠,穿着素白锦缎裙衫,比起前几次送来的画像,身形是丰腴了几分.....武鸦儿的眼莫名酸涩,将视线转到母亲身前,那女子黑色的罩衫黑色的面纱,与母亲的柔白形成鲜明的对比,但那互握的双臂,柔软相贴的身躯,脚下半跪仰面笑的丫鬟,画面又是无比的融合。

武鸦儿看着这个看不到真实面容的女子,他相信她那封信上一句话给出的承诺,相信她就算杀了他,也会让他的母亲颐养天年。

与她来说,他活着,妇人是武夫人,他死了,妇人就是一个弱女子。

她是无情的修罗,也是怜悯的菩萨。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多大年纪?她为什么遮面罩身?她是天生丑面还是有伤毁坏了容颜?这个女子,很有意思。

第一百零七章 眼前的备战想要知道她是什么人,想要知道这个女子更多的事,就要活着。

别离重逢后的闲谈很快就结束了,其间的细节过程暂且放下,昭王已经亡故是目前的结果,救鲁王是大家最紧迫的事。

武少夫人的家信收起来,桌上对照着舆图摆出地形。

鲁王那边撑不了多久了。

武鸦儿道,左右都有古长城,令询安排了防守,我们不是不能击退他们,是没有时间了。

老胡等人神情肃重,先前的嬉笑都收起来。

我们的人马还是太少。

老胡叹息一声。

老大人那边已经接到消息了吧?徐悦问。

再向北就是漠北振武军所在了,按照武鸦儿的安排,梁振踢走了原来的节度使,掌控了漠北振武军,且没有向京城和中原腹地来,一面分兵戒备边境匈奴残余,一面围攻安康山的老巢范阳。

如果要援军的话,振武军是最近也最方便的。

老大人已经收到消息了,调集了七千兵马向怀远来。

有人答道,但还是需要时间。

武鸦儿伸手在两块石头之间划过去:现在最快的办法就是从无定河穿过去。

屋子里的诸人吓了一跳。

看看桌上两块石头之间的空白,再看舆图上一条细小的长线。

真实的无定河并不是这么不起眼,尚未走到河边就听到隆隆的声音,经过炎夏的河水像养了一冬天肥膘的烈马狂奔。

这是一道天险之地,尽管如此令询也在这里布防,先前他们对战击败这些防守才接近了无定河。

对面不知道有没有叛军防守?老胡说道,站在一块高高凸起的石头上看向对面,对面是起伏的高坡阻挡了视线。

现在除了和鲁王一起退到怀远的经略军,灵州几乎所有的兵马都跟随令询反叛了。

叛军防守有什么可怕的。

一个男人喃喃道,河水比人可怕多了。

他看着脚下恍若悬空的石壁,浑浊的河水奔腾跳跃盘旋,只看了几眼就眩晕站立不稳。

这怎么过的去。

发出这种疑问的不止他一个,千军万马都没有害怕过,但此时跟随武鸦儿来到定远河边,却连向前一步都不敢。

只有老胡和另一人跟着武鸦儿站到河边的石壁上。

另一人明显站不住,铁塔般的男人摇摇晃晃像个孩子一般坐下来,手还紧紧抓着石头。

河水很深,水流又急,河上没有桥,这附近也没有渡口,更没有船。

老胡结结巴巴道。

因为这条河水不适合行船,从来没有人想过要从这里渡河。

他们这三千多的兵马怎么过?武鸦儿望着河水伸手比划一下:我想一部分人带着绳索先渡过去,在河面上架起几条绳索,然后大家滑绳索荡过去,马匹留在这里,过去之后,有叛军就抢叛军的,没有就徒步行军,就算徒步也比在外绕路快.....不是不是等一下先别想那么远。

老胡拉住武鸦儿的胳膊,瞪眼,先说怎么渡过去吧,我可不会游水,我们大都不会水啊。

振武军在漠北,可以忍受酷寒可以忍受风沙可以在毫无遮拦的草原上与匈奴恶战,但大江大河从未见过,最多只在河沟里踏步,洗澡洗马。

乌鸦你会游水吗?坐在石头上的男人问。

武鸦儿看着如猛虎跳跃咆哮的河水:我小时候被....掉到河里,扑腾着游过,反正没有死,算是会吧。

他收回视线看向诸人。

天险的确难过,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说道,三千多人中找一找,能凑十几人也就够了。

他跳下石壁,落在枯土地面溅起尘烟。

我算一个。

..............战后的堡寨里变得嘈杂,伴着嘿哟嘿哟一辆辆木车拉着巨大的瓮而过,又有兵马挑着水桶来回奔走。

这是干什么呢?姜名从屋子里走出来问。

蹲在门口看热闹的随从们忙站起来:像是要烧水做饭,可能是要炖肉吧,招待咱们。

姜名呸了声:又没饿着你,就惦记吃。

他们好像是在玩水。

一个男人说道,对堡寨的中心抬了抬下巴,我看到好几个头发都湿了的兵走过去。

话音落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大笑,似乎可惜又似乎嘲笑,姜名忍不住好奇:看看去。

堡寨的一片空地上摆着十几个大瓮,噗通一声几个脱光了的兵跳进去蹲下,水瞬时没过他们的头顶,而在另一边还挖了大坑,一桶桶的水倒进去,随着一声令下,也有几个光溜溜的兵跳进去开始各种各样的扑腾。

水缸里不时有兵站起来,或者憋得脸青,或者连声咳嗽,水坑里也喧闹一片,有扑腾着不见人了,有如鱼摆尾啪啪啪的在水面溅起水花,有围观的兵将水缸里的人水坑里的人不断的捞出来.....姜名等人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问身边的兵:这是干什么呢?军中闲暇比试吗?姜名等人是随从身份,没穿兵服在堡寨里很显眼,旁边的兵好奇的打量他们几眼,爽快道:都将要选会游水的做先锋,有很多人报名,都将正筛选呢,看谁是真的会。

选会水的做先锋?姜名道,转头看向定远河的方向,瞬时明白了。

旁边的随从们也都笑了,看场中喧闹的扑腾笑了:这可不是会水。

姜名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片刻:少夫人这次可以无债一身轻了。

............虽然报名的一千多人,但这群兔崽子都是说大话。

胡阿七站在室内拿着名单,握着笔画着圈圈叉叉。

最后也就十七八个算是过关了。

武鸦儿正在解下甲衣,闻言点头:十七八个人能过河也足够了。

胡阿七点头将笔咬在嘴里合上名册:那我让他们准备,趁着天还不黑立刻过河。

说完又想到什么看武鸦儿,不过,乌鸦,你还没测试一下呢?武鸦儿是要亲自带队渡河的。

听到询问他解甲衣的动作微微一顿:我测试什么?胡阿七有些犹疑:你说你小时候会水,可是这么多年咱们这里也没水,你还会吗?其他将官也反应过来了点头纷纷询问。

武鸦儿笑了笑打断他们,将甲衣解下放在桌子上:学会了就忘不了。

一面扎袖口,一面再次安抚诸人,放心吧,我在水里死不了。

胡阿七想着先前看的河水,打个寒战:河水实在是太可怕了,行吧,那我去准备绳索了,乌鸦你们可千万小心。

他转身要走,门外有兵将高声道:少夫人的管家来了。

姜名?这时候来做什么?辞别吗?正忙着呢,真没眼力,室内诸人对视一眼,武鸦儿已经高声道请。

姜名笑呵呵的迈进来:诸位都在呢。

像个老农也像个伙夫,似乎下一句就要问什么时候开饭。

胡阿七一本正经道:姜老哥,我们没有带辎重,大家就地找找有什么就吃什么,就不特意招待你们了。

徐悦瞪了胡阿七一眼,姜名没有介意这调笑,依旧笑着:我们吃过了,带的肉干还足够。

听到肉胡阿七忍不住咂咂嘴,他们从漠北带的肉干,在京城的时候就吃完了......这些人出门这么远还带肉,奢靡。

武鸦儿打断胡阿七的胡扯,问:有什么事?听说都将要选兵马渡河,我们来自荐。

姜名也不再闲扯,呵呵一笑,上次借了都将三千兵,这次就当都将借我们三千兵了。

屋子里气氛凝滞。

还三千兵马?胡阿七眨眼看着他,上下打量这个老农,道:你们几个人?老农站直了身子,揣在身前的手伸出来正反转了转,淳朴的脸上笑意浓浓:十个人。

............(有人问地图,参考基础就是唐朝地图,好像是小蝈在书评区放出过,我记得有一两处错误,其他的都差不多,安康山在秦皇岛那片范围,昭王在山东的方向,鲁王在宁夏以北差不多方位,漠北振武是内蒙古那片,粗略的就是这样,有些小地名是自己编的的,大地方基本没变。

)第一百零八章 夜色滑过河面十个人,就是三千兵吗?胡阿七瞪眼,这老农借兵和还兵都是好大的口气。

武鸦儿倒是没有觉得这话可笑,看姜名询问:你们都会水?姜名点头,又补充一句:水性还不错。

来,测试一下。

胡阿七招手道。

姜名向外看了看天色:天黑河水就更猛了,我们倒是无所谓,只怕大家危险更大。

胡阿七呵了声,武鸦儿打断了他:那就有劳你们了。

这就答应了?武鸦儿既然允许,胡阿七虽然瞪眼不满还是将话咽下去。

正如姜名所说越快行动越好,武鸦儿下达了命令,一队队兵马在无定河边集结,暮色里的无定河更加凶猛的咆哮,对这些即将踩踏它的渺小的生灵发出恐吓。

站在最前方的是二十多人,他们已经解下来甲衣兵袍,赤身裸体,其中除了适才通过测试的振武军,另有姜名十人,姜名等人也同样的解了衣衫,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肃立不动,而是挥动手脚跳跃。

跟振武军相比,姜名等人有些瘦小,不过一个个肌肉结实,就连那个年纪大的姜名,皮肉也不像他的笑脸那样松弛,油光锃亮的,胡阿七撇撇嘴,吃的太好了。

把身体活动开。

姜名一面跳动拍打身体,一面指挥着肃立军阵般十几个振武军。

十几个振武军你看我我看你,又看身旁的将官们。

武鸦儿道:姜爷水性很好,你们一切都听从他的。

说罢武鸦儿也伸手解衣衫,准备加入大家。

姜名看到了忙道:都将,你不要去了。

武鸦儿没有停下动作:我也会游水。

姜名道:都将还是留在岸上,水下很危险。

不待武鸦儿说话忙解释,我知道都将不惧艰险,身先士卒,但人数已经差不多了,太多入水绳子会混乱,都将既然熟悉水性,不如在岸上查看绳索动向。

河水中变化万千,在岸上的人不容易看出。

如果有人溺水,都将也好及时将他拉上来,同时还要防止误判把没有溺水的人打断,这些也是更是渡河成功与否的关键。

武鸦儿看着他思索。

姜名又一笑:说句不客气的话,渡河这种事有我们就足够了,别说都将了,其他人也可以不去。

胡阿七翻白眼,武鸦儿笑了笑,将解开的衣衫重新系回去:好。

这一声好落地,天边有隐隐雷声滚滚,引得诸人都抬起头。

胡阿七骂了一声:怎么好好的要下雨!虽然不懂水性,也知道下大雨的话肯定渡河更麻烦。

武鸦儿没有理会滚雷,对十几个振武军示意继续,这十几人便立刻学着姜名等人的动作活动手脚拍打身体,噼里啪啦的声音与咆哮的河水混杂。

姜名又让人打来一桶桶河水,示意大家举起来浇在身上,干枯的地面上泥水四流。

伴着雷声滚滚,姜名拉起地上的长绳缠绕在腰里,一步两步三步到了河边,没有丝毫的凝滞,一步跨出落了下去。

太突然了,胡阿七低呼一声跳上河边的石壁,只看到长绳在激流中飘荡,姜名无影无踪,头上雷声滚滚,脚下河水轰轰,让人的心不由揪成一团。

其他人也不落后,纷纷拿起绳子,或者像姜名那般闲庭信步入水,或者小跑一跳跃入,更有两个跳的高高的在空中打个转.....胡阿七再次呸了声,稍微松口气。

绳子动了。

守着河边长绳的兵们发出喊声。

胡阿七看河水中,随着姜名等人入水沉下乱飘的绳子,像有了生命一般慢慢的向河中而去。

扑通扑通的声音随之不断,所有的兵都跳进了河水里,岸边系绑的长绳在地上滑动,在石壁上拍打,垂下跌落河水中,像风中的摆柳。

士兵们入水时噗通噗通如饺子般密集,入水后就像大海捞针,河水中有人起伏,在湍急中若隐若现,一个起伏便再也不见。

将官们都站到石壁上紧盯着河水,武鸦儿则盯着滑动的长绳。

拉起来。

他指着其中一个喊道。

绳索旁的兵们立刻喊着号子拉拽,长绳快速向上,一个赤身裸体的兵被拉上岸,他浑身青紫,面色发白,双目紧闭,呼吸全无。

将他翻过来。

拍后背,重重拍。

让他趴在腿上。

兵士们七嘴八舌的喊着忙碌。

武鸦儿没有再关注这个兵,继续盯着绳索,绳索很快被拉拽起来四五条,四五条绳索上绑着的兵只有两人被救活,其他的都回天无力。

而没有喊拉起的绳索,武鸦儿也不能保证上面的人是不是还活着,河水吞没了一切,他无法看透。

天边的滚雷越来越密集,傍晚的天色恍若一瞬间进入了黑夜。

河边一片死静,所有人都看着河对面,脸色决然又茫然,他们不惧生死,不怕凶恶的敌人,但在没有血肉的河水面前,一身英勇无力。

武鸦儿将一个死去的兵身边的绳子拉起绑在腰间,再等一刻钟,如果还不行,他就亲自下水。

河水的声音始终如一没有变化,河岸对面也没有半点不同,时间似乎凝滞又似乎很快的流逝。

武鸦儿心中默默的算着时间,三,二,一,到了,他拉住绳子向前迈步.....石壁上胡阿七发出一声大叫,人也冲到向石壁边缘,碎裂的石头哗啦掉入河水中。

胡阿七顾不得害怕,举起双手向对面用力的摇摆。

众人的视线都看向那边,昏暗中有夜色似乎被挥开,一个赤裸水淋淋的男人站在对面的石壁上,一手抓着长绳,一手用力的挥动。

这个老农的脸,胡阿七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清楚过。

不止他一个人,很快又一片夜色被挥开,除了站立到河边,河壁上还有人攀爬。

爬出河水的人顾不得在歇息,在河边将绳索钉入地下,或者绑缚在巨大的石头上,随着姜名的摆手示意,武鸦儿将腰里的绳索扔开,高喝一声:竖桩!看守绳子的兵士们跑动呼喝,将高大沉重的木桩竖起,缠绕其上的绳索被高高拉起,跳出河水,在河面上悬空,向河对面垂下.....武鸦儿向前跑去,到了河边一跃而起,双手抓着一块兽皮裹住绳索。

渡河!他高亢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夜色,盖过了阵阵滚雷。

老胡等人从石壁上跳下来,岸边肃立的兵士们一队队的向前。

渡河!渡河!喊声滚滚,人影在一条条绳索上滑动,恍若流星划过天际,跌落在地上,亮起火光,火光越来越多,无定河两岸的火光汹汹燃烧起来。

............夜色浓浓,裹着普通兵服靠在屋檐下的鲁王猛地睁开眼,耳朵晃了晃。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他低声说道,像是夜猫子在叫。

第一百零九章 援兵危急可解这些日子,城外厮杀似乎日夜不停了。

经略军越来越少,叛军越来越多,扮作小兵的鲁王亲自去古长城那边探视奋勇的兵将时,看到外边漫山遍野的叛军,就像蚂蚁一样。

蚂蚁纵然小,只要数量足够多,也能放倒庞然大物,尤其是千疮百孔历经了千年风雨的防护。

鲁王看着黄土长城,前朝皇帝发丁三万修筑绵延七百里,挡住了胡寇却依旧丢了国朝,而大夏立国后很少对其修缮,靠着能将勇兵遏制胡寇,引四方夷狄来拜。

鲁王伸手拍了拍黄土长城,泪水和黄土一起刷刷而落:列祖列宗啊。

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能将勇兵会反过来欺辱你们的子孙呢?把长城好好修一修,现在或许就不用他担惊受怕了。

但他也知道,就算长城铁铸,也不是长久之计。

怀远左右后方聚集来的各路叛军也越来越多,就好像灵州所有的兵马都叛变了。

令询一个小将官竟然有如此号召力吗?当年父皇不是还赞过朔方是他最放心的兵马。

鲁王有些恍惚,那时候朔方的兵马前有梁振,后有李奉安,现在这两个人老的老死的死殿下,听叛军说,安康山进京了。

穿着普通兵服的将官低声说道。

所以天下的兵马心思就变了,皇帝死了,昭王死了,他这个被困在小城里的鲁王也要死了,大夏要完了不如早投安康山,还能捞一些好处。

听着不详的夜猫子叫,想到这里的鲁王再次在蒙蒙青光中流泪,他去城墙上是想看看有没有偷偷离开的可能,但遍布的兵马断绝了他的念头,还有援兵怎么还没来?是亲兵偷偷跑了?来到麟州城的振武军以为自己死了?或者振武军也叛变了?殿下,殿下,不好了,后方好像叛军攻打过来了!有人冲进来喊道。

坐在屋檐下的鲁王立刻站起来,而与此同时喧哗声也如雷滚滚而来,整个地面都开始晃动,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

天也!鲁王悲戚。

两边的将官将鲁王架起。

迎战迎战!护殿下退走!将前方的人调回来!疲惫不堪的怀远城再一次忙碌起来,到处都有兵马跑动,但他们的脚步有些混乱,神情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该怎么战斗,而战斗结果又是什么。

看!天色渐渐发亮,站在怀远城的城墙上可以看到远处的烟尘,马匹嘶鸣,喊杀声震天。

怀远城的东方是有一股四五千人的叛军,这些叛军似乎是各方游兵混杂集结而成,比不上令询的叛军,但也很让怀远城头疼,而且这些叛军的胆气越来越壮,攻击也越来越凶悍看看那如长龙出海的行军气势,前所未有的凶猛,似乎下一刻就要荡平怀远城。

听听这厮杀声,如雷震破天际不对,这是厮杀声!有兵士反应过来了,神情惊讶,不是喊杀声。

双方兵马还没相遇厮杀,怎么会有厮杀声?除非是城墙上的守兵们握紧了兵器,想到了一个不敢想的猜测,不会是,援兵吧?真的,有援兵来了吗?援兵,从哪里来的?几乎是转念眨眼间,厮杀混战的兵马渐渐的撕开了一道口子,其中一群兵马跳动像绝提的河水,而与之厮杀的兵马则像稻谷一般瞬时被淹没。

河水没有停,轰轰隆隆势不可挡向怀远城坚实的城墙奔来,城墙上的兵马一瞬间僵硬身子屏住了呼吸。

振武军驰援!奔腾的河水发出咆哮,在怀远城前拐了弯,向南而去。

经略军随我出战!经略军随我出战!喊声震醒了城墙上的守兵,他们也看清了近前的兵马,这些兵有的骑马有的跑着,跑着的有顺手抓叛军们惊跑的马翻身上去,就有了马匹他们的马匹不会都是这样来的吧?还有这些兵有的穿着铠甲,有的穿着单衣,甚至还有一些人赤身振武军?吗?听说漠北那边是很穷,已经穷的卫军衣服都没有了吗?一杆大旗在奔驰的兵马中扬起,手握大旗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身上倒是穿了兵服铠甲,虽然有些不太合身。

轻甲上有泥污血迹,但他一抬头唇红齿白瞬时掩盖了一切污迹。

我是振武军武鸦儿。

奉皇命,十五万大军已到!请随我出战杀敌!他高声喝道,旋即掉头,一手举旗一手握刀,在滚滚兵马奔向最前方。

十五万,大军,已到!听着这喊声,看着滚滚而去的兵马,怀远城的兵将们有劫后余生的热泪盈眶,更有报仇雪耻的热血沸腾。

杀敌!一个穿着普通兵服的将官喊道,率先冲下城墙。

杀敌声顿时如黄豆落地一片,城上城下的兵将集结,紧闭多日的城门打开,有骑马的有跑步的杂乱又一致的追随那面振武军大旗而去。

鲁王被兵将们拥簇着走上城墙,看着远去的兵马,亦是热泪盈眶:天佑我大夏,天佑大夏。

但也有将官除了激动还有些许担忧,这些振武军且不说打扮的稀奇古怪,看起来气势如万马奔腾,人数其实也就是三千左右吧,围攻这边的令询叛兵可是有五六万呢。

他说其他的兵马也到了,十几万呢。

旁边的将官提醒。

这武鸦人来的方向这个将官依旧理智,皱眉看向南方,他们是从无定河那边过来的!怪不得其中有人赤身,是渡河过来的。

得出这个结论,他的神情惊讶,作为灵州兵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无定河的可怕。

不过。

竟然渡河过来。

他说道,所以说那十几万大军就算到了也在外奈何不了令询。

所以才要两面夹击其他的将官点点头明白了,脸上也都浮现忧虑。

那振武军这三千多人马行不行啊?就算加上经略军,经略军要是能打的过也不用困在这里。

鲁王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看着已经远去的已经模糊的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孤相信他能做到。

这一场对战从清晨一直打到了第二天日落,消息不断的送进怀远城。

围攻的叛军被击退了。

振武军率着经略军追击叛军了。

双方在外发生了几次对战。

灵州外的大军进攻了,果然有十几万。

令询开始退兵了。

叛军溃逃了。

消息从紧张,不安,焦灼,越来越好,奔来的兵马也越来越多,有很多陌生的将官来到怀远城自报身份末将天平军大将军。

末将魏博大将军。

等等在鲁王面前大礼参拜。

但武鸦儿一直未来。

武都将率兵追击令询。

天平将军说道,誓除此贼,安稳灵州。

一直到第三天的深夜,火光照亮了怀远城,城门大开,一身血衣的武鸦儿手中拎着令询的头颅走进来。

鲁王亲自到城门前相迎,伸手搀扶要施礼的武鸦儿,不在意他的身上的血污,一把抱住。

武都将。

他放声大哭,本王终于等到你了。

第一百一十章 新帝接天下夜色渐渐退去,麟州城渐渐浮现在大地上,蒙蒙青光中有人影晃晃悠悠的走动,有老有少,动作缓慢面容呆滞,就像游魂。

游魂茫然的飘动在城池里外,直到有当当当的敲锣声,他们脚步变快从四面八方向锣鼓声而去。

王妃施粥了。

大家排队,不要拥挤。

王府前摆着两个大锅,摆开了一筐筐的碗筷,一群太监指挥涌来的民众排队同时发放碗筷,一个大锅前,王妃穿着仆妇的衣衫,卸去了珠钗不施粉黛,包头扎袖口握着长长的锅铲用力的搅拌着。

领了碗筷的民众上前,王妃便亲手舀出倒到他的碗里。

不够了还可以再来领。

她和蔼的说,看到老妇伸手搀扶,看到年轻人目光关切,看到小童伸手抚摸其头顶。

王妃亲手给他们熬粥盛粥已经三天了,热粥和如此尊贵人的亲切让民众们茫然悲痛的神情稍缓。

不要怕,京城的援军到了,叛军不会来了。

旁边维持秩序的太监们不停的说着,我们就是从京城来的,我们这么远来到这里就是被大军护送着。

王府的太监已经上阵杀敌死光了,现在这些都是跟随大军到来的京城皇宫里太监。

一碗热粥,王妃的关切,以及初秋的日光让州城的游魂们活了过来,街上奔走的兵丁也渐渐增多,不少官吏也在其中,他们扑灭各处的残火,整理破败的街道,收殓尸首,搜寻受伤的民众。

府衙大开,有官吏差役们穿着残破但洗干净的官服差服进进出出,张贴告示,清查人口、城外兵马不断的奔驰,有令兵宣告着多少多少里外击退叛军,俘获斩首多少叛军等等消息。

这些嘈杂忙碌让麟州城有了几分生机。

一直到午间两个大锅的粥分完,王妃才回到府内,一进府门便瘫软,两边的媳妇女儿宫女们急急的搀扶。

崔征站在殿前看着王妃头巾下露出的白发,肃容道:王妃辛苦了。

虽然鲁王不受宠,又在这等偏远贫瘠之地为王,王妃也是出身大家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三天她每天天不亮就站在府外亲自熬粥,沉重的铁铲勺,不停的搅拌,盛粥,说话,让她的胳膊腰腿肿胀变形,嗓子干涩火辣辣....王妃咬牙道:与死难相比,本宫岂敢说辛苦。

崔征道:午后请王妃去城中看望伤者。

那就是只有吃口饭的歇息时间了,一个妃嫔看着王妃更加苍老的脸忍不住开口:相爷,让王妃歇一日吧,王妃已经三天不眠不休了。

崔征冷冷道:安康山已经进京了,各地兵马心思异动,你们是想三天不眠不休辛苦,还是想日日高卧看天下离心?鲁王府的妃嫔哪里敢跟宰相争辩,低头喃喃,王妃扶着她们一咬牙撑起身子。

相爷不用多说,本宫这就去,有劳相爷周旋。

她施礼道谢,又看身边拥簇的男女们,你们也都去,都换下衣衫,去抚慰民众,去修补州城,去守城门。

男女们乱乱高高低低的应声是,崔征神情稍缓,有官吏疾驰跑进来,大喊:王爷回来了!叛军击退了!王府里的诸人先是不可置信,继而发出喊声哭声跌坐在地上。

州城内消息也传开了,外边喧声四起。

崔征神情惊喜旋即又凝重:快,传消息给殿下,不能这样回来,我们商议一下怎么解释....一个在所有人都抗敌时偷偷跑了的王爷,怎么才能让民众臣服,这是解决了生死问题后最大的问题。

相爷,王爷已经到州城了。

报信的官吏结结巴巴道。

武鸦儿在外领兵从来不管他们,更不听命他们,州城这些来回奔驰的信兵就是武鸦儿安排的,什么消息都传达,根本就不筛选,不知轻重,不知好歹,不知分寸.....现在可是关系鲁王帝王气势的大事!崔征恼怒:武夫莽撞!............起起伏伏的大地上有一群群兵马奔驰,地面震动烟尘滚滚厮杀声阵阵。

前方有数百人在逃,后方有数千人在追。

追击的兵马中飘扬着振武军大旗,两翼分兵,如雄鹰展翅追击围截前方的逃兵,从人数与队形上看胜负已经很明显,所以追击更像是戏弄。

队形正中最前方是武鸦儿和鲁王,大旗在他们头顶身后飘扬,两人披甲持械威风凛凛。

殿下,请与末将前去斩杀贼子。

武鸦儿说道。

鲁王尚未反应,身后的经略军将官紧张皱眉,让鲁王披甲随军也就算了,现在兵马众多足矣保护肯定不会有危险,但让鲁王亲自去追击杀敌,穷寇凶猛,刀枪无眼!当然这种话不能等鲁王说.....武都将,让我等替殿下....一个将官说道。

但才开口话没说完就被鲁王打断。

本王所愿!鲁王大声道,将手中的长刀一挥。

武鸦儿便不多言,催马向前疾驰,鲁王紧随其后,眨眼就将诸人抛在身后。

诸人神情惊讶,看着跟随武鸦儿扑向逃兵的鲁王忍不住揉眼,没错啊还穿着普通兵服,但跟前些时候那个要求他们也穿兵服避免被敌军发现的鲁王不一样了。

鲁王原来也如此英勇!武鸦儿请鲁王披甲上阵,鲁王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现在武鸦儿让他杀敌,他竟然也不拒绝。

这不仅是鲁王英勇,也是对武鸦儿的信任,无比的信任啊,经略军的将官们有些微酸。

不过,还是太危险了!他们大喊一声殿下就要去追,但被身边的振武军阻止。

都将有令,让鲁王杀贼。

这些兵不听他们的,就算有自己的兵在,经略军的将官也觉得没什么用,总不能打起来吧。

这个武鸦儿还真是飞扬跋扈.....也有资格飞扬跋扈,将官们只能无奈又不安的站在原地,看着渐渐拉开距离的鲁王。

两翼的兵马得到示意,速度更快,队列拉长,就像快速煽动的翅膀,阻断了奔逃的路,将前方的猎物驱赶到一起.....武鸦儿杀入了逃兵中,顿时一片惨叫。

但既然没有了生路,这些贼兵也爆发了最后的凶狠,一个身高马壮的贼兵手握一把铜锤,硬是撞开了武鸦儿的长刀逃了出来,前方两翼兵马众多,那贼兵机敏避开,转头看到了单独跟随武鸦儿而来的鲁王。

鲁王一怔想要勒马,但这匹马似乎听不懂号令,还在向前疾驰。

鲁王殿下,小心。

武鸦儿大喊。

这一声鲁王,让原本有些犹豫的贼兵顿时发出嘶吼,红着眼举着铜锤向鲁王扑去,就算要死,死前拉一个王爷垫背,这辈子值了!鲁王也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下意识的将长刀举在身前。

这不是攻击,是防备,而且毫无作用,那贼兵一锤能捶扁鲁王的头。

经略军的将官们大惊失色,顾不得振武军的阻拦纷纷冲过去,距离太远,还是来不及了,武鸦儿!你这是亡国啊!殿下,杀啊!武鸦儿一声高亮,同时长刀飞舞抛起。

飞舞的长刀旋动击飞了身边四五个叛军。

武鸦儿长刀离手,没有催马追那铁锤贼军,而是撑开身后背着的长弓。

嗡的一声,喊声长刀飞舞的同时长箭也飞了出去,如流星眨眼间到了那贼兵身后,锵啷一声,长箭没有射穿贼兵的咽喉,而是落在他的手腕上。

已经与飞奔的鲁王迎面相对的贼兵一声叫,手一坠,铁锤向一旁歪去。

而这时听到武鸦儿的喊声,鲁王眼一闭,也大叫一声将举在身前的长刀砍了出去。

噗的一声,长刀正中失去兵器的贼兵面门,那贼兵惨叫一声翻到落地。

我王杀敌!武鸦儿举弓大喊,我王威武!向这边的疾冲的经略军将官们瞪圆了眼,鲁王,原来真的勇武!我王威武!我王威武!他们跟随武鸦儿纷纷喊道,两翼前后的兵马们也发出齐声呼喝。

呼喝声撼天动地,鲁王睁开眼,先看四周山呼再低头看马蹄下翻滚的贼兵,一脸的不可置信旋即狂喜,再旋即收住,换作了冷静又威武的神情。

杀贼。

他沉声喊道,将长刀向地上的贼兵砍去。

翻滚的贼兵被斩断了头颅。

经略军的将官们也在此时冲过来,伸出长刀长枪将死尸挑起来,围着鲁王纵马呼喝。

杀贼!杀贼!从州城迎来的大批官兵民众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都震惊在原地。

鲁王威武!崔征最先回过神,大声喊道。

得到他的提醒,其他的官员们也反应过来了,纷纷跳下马有的哭有的喊。

鲁王殿下亲率兵杀贼!鲁王殿下率兵击退贼军!鲁王殿下击退贼军!看,鲁王亲自率兵,看,鲁王亲自斩杀了贼兵。

是鲁王英武率兵解了州城之困,是鲁王击退了叛军。

死去的人们已经死去,活着的人们只看到这真切的场面,至于鲁王为什么不在城内,因为鲁王在城外杀敌啊,至于鲁王怎么出现在城外杀贼,何必深究这个细节呢?大家看到的结果就是鲁王杀敌,鲁王击退了贼兵!鲁王啊,威武的鲁王!官员们最先跪下,然后涌来的民众们也纷纷下跪。

崔征没有跪,他抱着玉玺穿过官民走向骑马挥刀举着贼兵头颅的鲁王。

王爷,先帝驾崩了。

他说道。

鲁王似乎这时才看到他,听到这句话将长刀头颅扔下,涕泪四流连滚带爬下马。

父皇啊父皇啊。

他大哭,捶胸顿足以头撞地,再无英武,儿臣无能,儿臣不孝。

崔征在他面前跪下,将玉玺举起:请陛下,接山河,安天下。

鲁王依旧在大哭几乎昏厥窒息,听不到看不到一切,直到崔征求了三次,直到跪在一旁的官员们齐声哭喊,他才伸手接过,由两个兵搀扶勉强站起来。

崔征俯身叩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原先站着的兵将们全部下马跪倒: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震天动地。

震耳欲聋中崔征没有再呼喊,微微抬头看向一个方向,那里距离新帝很远,官员兵将重重挡住了视线,但挡不住那人的光芒。

尤其是在新帝眼里的光芒。

崔征看着一身铠甲单膝下跪脊背挺直,垂头也掩不住面容英俊的武鸦儿。

武夫....奸猾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登基有大典大夏成元四年九月初七,鲁王在州城登基。

虽然是在偏远的麟州,又逢先帝新丧叛乱四起,登基大典并没有草草了事。

正因为是如此乱境,才更要郑重肃穆,才可以安抚民心,崔征早有筹谋,离开京城的时候,舍弃了金银珠宝典藏古籍,将登基用的皇袍仪仗尽可能多的带了过来。

原本有官员请移居灵州为都城,那边城池更大且有长城大河为屏障,但鲁王拒绝了。

麟州万千军民舍身在这里,这里就是朕的基业。

在登基前,鲁王先到死难军民安葬的墓地祭奠,并且下令修建一座庙宇,让这些军民世世代代有香火供奉。

得到万民香火供奉,死去的人就能升天当仙人,或者来世投个好命,民众们奔走相告叩谢皇恩。

经过官兵民奋战,毁了一半的州城装扮一新,麟州四方聚集来官民观看鲁王的登基大典,繁杂庄严的场面令无数民众震撼。

以前他们做梦也看不到的场面,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宰相崔征捧玉玺宣读登基诏书,鲁王接过玉玺祭拜了天地宗庙,文武百官穿上了新做的衣袍,从皇宫里跟来的太监宫女们脱下了磨烂的鞋子,皇亲国戚权贵豪富也拿出藏着的财宝悬挂在身上,所有人都光鲜亮丽的参加典礼,只有作为仪仗的兵马不足,武鸦儿让众兵们来充当。

官员们对此不太满意,因为官兵的新衣服做不出来。

鲁王大手一挥说就穿着残破的带血的兵袍,向上苍表明国有难但浴血不弃。

官员们犹豫要再劝,在鲁王府举办典礼其实也不用那么多仪仗,而且能参加皇帝登基大典的兵将应该是出身高贵的子弟们,这些兵马.....崔征制止了官员们,对鲁王的做法很赞许,如今乱世要靠这些兵打仗,而不是靠身份,将士们为帝王浴血,帝王就要赐予将士们荣耀。

还有一点崔征没有对百官们说,现在鲁王很明显是对武鸦儿言听计从,如今这个时候,鲁王是不会为了他们反驳武鸦儿的,短短相见几日,崔征已经明白,鲁王不像先帝那般堂堂,心思不可捉摸。

事情顺利的进行了,沐浴洗干净手脚的不分出身年龄的兵将穿着自己的旧兵袍佩戴自己染血的兵器,举着旗帜捧着祭祀的礼器在王府摆出了十几万的大阵,山呼万岁的声音让天地震撼,民众们久久跪地不能起身。

崔征跪在地上看到那些挺胸昂首激动的红光满面的将官们,其中没有武鸦儿。

鲁王让兵马为仪仗是因为武鸦儿,但武鸦儿竟然没有在其中,据说是因为伤重。

崔征根本不信,这个乡下来的年轻的武夫不可小觑,极其的奸诈,心机手段老道。

去打听武鸦儿在做什么?他对身边的小吏低声吩咐。

..............都将不在。

都将出去了。

军营设在州城外十里,因为很多人都去参加登基大典,军营里显得有些安静。

姜名等人也没有去州城观礼,他们收拾了包袱来找武鸦儿辞行,却被告之不在,询问去哪里,守兵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不说,只说不知道。

还好没多久远处一匹黑马疾驰,带着穿着普通衣衫相貌依旧不普通的武鸦儿归来。

都将去哪里了?姜名好奇询问,看到武鸦儿手里拎着的一个布包,不大不小鼓鼓囊囊。

武鸦儿跳下马,布包随意的挂在黑马脖子上拍了拍,大黑马高高兴兴的接受了任务,将东西送去营帐,这样它就能进帐子里,能找到一些除了草料以外可以日常不让嚼的东西。

找了点东西。

武鸦儿含糊道,看姜名等人的行装,你们要走了?姜名应声是:出来太久了,如今鲁王和都将都平安了,我们快些回去给夫人和少夫人道喜。

武鸦儿道:再过两日吧。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拒绝,以往他们双方都是你知情我知趣,你顺水我推舟,从不干涉对方的意愿,毕竟是陌生人。

姜名有些不解。

武鸦儿解释道:我给母亲准备了一些东西,还没齐全。

姜名恍然笑着应声是,武鸦儿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件事,向另一个方向看去:我要去伤兵营看看,你们有两人也在养伤吧?渡河之后的战斗中姜名等人也多少有伤,最重的有两人,将留在这里养伤。

虽然已经告辞过了,姜名不介意再去看一遍,于是同去了伤兵营。

养伤的地方跟肃穆的军营不同,这里充满着痛苦的呻吟,腐烂的腥臭,浓烈的药气。

看到武鸦儿来了,忙碌的军中大夫和杂役们只是打招呼:都将大人又来了。

营房里的伤兵则有些不解:都将今天怎么还来?不是陛下登基大典吗?武鸦儿翻看大夫记录的伤情情况,一面回答:他们代表我们参加陛下的登基大典,我来陪伴你们。

伤兵都开心笑了。

没钱多说些好听话也是很能养兵的,姜名笑了笑,眼中却是敬重,话说得容易做到并不易。

都将,你来了,我的伤好了,快让他们放我出去吧。

走进又一间营房,这里多数都是轻伤,还有几个蹭的跳起来,表现自己活动自如。

武鸦儿看了眼就喊出这个精壮伤兵的名字:陈鱼,渡河受的伤?振武军选出渡河的兵一多半淹死在无定河中,余下的也都有各种各样的伤,有闭气时间过长陷入昏迷至今没有醒来的,有呛水伤了五脏六腑的,有撞到河中河边石头伤筋断骨的....我就是呛了几口水,背上破了几道口子。

陈鱼解开衣衫拍胸脯又转过身让武鸦儿看,这些都是小伤,已经好了,我可是会水的,我叫鱼儿呢。

旁边床铺上坐着的一个伤兵嘎嘎笑:但你姓陈。

陈鱼冲他呸了声。

武鸦儿看陈鱼背上的伤,的确不重,而且已经长出新肉很健康,他便问随行的大夫。

大夫皱着眉头:他这些外伤和呛水的确都好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半夜总是一阵阵的抽搐打摆子,特别厉害。

我那是呛了水被冷到了,多喝点热汤就好了。

陈鱼叉腰说道,转过来,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问题吗?而且这几天不是已经闹的少了?别的的确什么问题都没有。

大夫点头承认,比起前几天也的确是少了些。

姜名在一旁看着陈鱼,皱眉思索,这种症状好像.....我真的没事了。

陈鱼趁着武鸦儿在,竭力的证明,快让我出去吧,我的身子都躺的没力气了。

陈鱼一边说一边拍打赤裸结实的肌肉。

看,我,真的没事.....话说到这里脸色忽地一变,人扑腾倒在地上,像鱼儿一样抽搐浑身摆动,双目紧闭牙关咬紧发出咯咯的声音。

就是这样!大夫大喊扑向陈鱼。

室内的其他伤兵也忙上前按住陈鱼,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

大夫熟练的灌药行针,行针也才行了一半,药也几乎没有灌进去,陈鱼就停下来了。

能停下来并不是药石的功效。

大夫继续解说,是他自己停了,所以真是奇怪。

陈鱼躺在地上大汗淋漓,面色青白,但眼神已经恢复清明,再次喃喃争辩:看,就说不是病,我就是....他的话没说完,姜名大叫一声:我知道了!是死鱼疽!说完这句话他就扑上去。

而其他几个人也立刻挤开大夫抓住了陈鱼,将刚坐起来的陈鱼啪的反过来按在地上。

姜名已经抽出靴筒里的匕首,手起刀落,将陈鱼背后被刚长好的伤口割开。

剧痛让陈鱼大叫扑腾,但被几人死死按住。

屋子里的其他人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伤兵们都从床上下来,更有人愤怒的围过来。

为什么割伤他!有人喊道,姜名用刀极其狠,陈鱼后背伤处的皮肉割去了一大片,他的伤刚好.....啊!喊声戛然而止,围过来的伤兵们都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的陈鱼。

被割破伤口的陈鱼没有鲜血涌涌,而是露出一片黑色的肉,同时腐臭气瞬时充满室内,令人作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情意有送别室内只有陈鱼的惨叫声。

所有人都看着姜名挥刀快速的割黑色的腐肉,没有人再阻止也没有人指责他的动作粗暴。

姜名不讲手法,几个同伴也狠狠的压住陈鱼,直到将黑色腐肉割尽露出红肉以及有血开始流出来才停,陈鱼已经晕死过去了。

给他包扎伤口。

姜名说道。

看傻眼的大夫们回过神,忙拿来伤药白布,一番折腾将陈鱼半个后背裹起来,任谁看到也不会相信,这是几道浅浅的伤疤造成的。

做完这个姜名将陈鱼翻过来,在身上摸了摸,再皱眉看同伴们:你们带着驱瘴丸了吗?同伴们便都打开随身的小布包,室内的人都好奇的看过来,见里面有小巧的瓶子,有的是药粉有的是药丸。

我还有。

一个同伴说道,将一个小瓶子递过来。

姜名伸手接过,抬肘撞了下陈鱼,陈鱼一声闷哼幽幽醒过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姜名将瓶子对准他的嘴倒进去:吃下去。

陈鱼下意识的张口,药丸滚进去,咽了一半回过神,剧痛也传遍全身便要挣扎,姜名抬着他的下巴,让陈鱼咽下了最后一颗药。

陈鱼发出剧烈的咳嗽,咳嗽又让他伤痛加剧发出哀嚎:你们到底干什么!这也是屋子里所有人的疑问。

他这种伤我们称作死鱼疽。

姜名站起来解释,很少见,也很致命,因为基本不会发现,伤口看不出来,只会出现打摆子,随着伤口的痊愈打摆子会越来越少然后消失,但毒疽会在身体里蔓延,什么时候发作说不准,有的是几天以后有的是几年,但外表根本看不出来,直到发病,而一旦发病就很难救回来。

大夫们纷纷惊讶: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竟然还有这种。

这个是怎么回事我们也说不清,反正我们因为水战.....站立在水中多,有伤口的时候会染上这种毒疽。

姜名道,看了眼武鸦儿,见武鸦儿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陈鱼似乎在思索什么,而且手按在腰里慢慢的摩挲。

都将?姜名提醒。

武鸦儿收回视线,道:水中真是藏着这么多凶险啊,我在想如果我当时下水了,可能也染上这种毒疽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死鱼疽三个字时,他的腰间莫名的发疼,就好像他也染了这个毒疽。

都将没有下水。

姜名道,是不会染上这个的。

武鸦儿笑了笑:或许是上辈子染上了吧。

回归话题,问这个死鱼疽是怎么回事。

姜名解释不上来:我们也不懂这个,有人说是水中死鱼留下的,也因为死状像死鱼,大家就叫它死鱼疽,就一直传下来这个名字。

适才已经亲眼看到明明痊愈的伤口下的恐怖,尽管姜名解释不清,大家也没有质疑他的话。

陈鱼也没有再说话,伤痛呻吟着被抬回床上。

那这算是好了吗?大夫问。

姜名道:应该没事了,发现的早,再晚一两天,就算发现也没用了。

武鸦儿道:把下过水的人都叫来,请姜管家一一查验。

大夫们应声是忙忙的出去了。

屋子里的伤兵们恢复先前,有的打开门窗散屋子里的腐臭,有的跟陈鱼打趣十天半个月不能下床了,更多的则是看姜名等人,好奇少了几分,多了几分敬重和感激。

陈鱼更是红着脸对姜名说了声谢谢,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自己伤口下的腐肉多可怕,但疼痛以及身上的伤布让他知道自己捡回来一条命。

姜名笑呵呵:一家人客气什么。

陈鱼的事让大家吓了一跳,不过经过姜名的检查其他渡河的兵将没有这个症状又让所有人松口气,万幸万幸。

..........会水,水性还很好,而且在水里受伤的症状也都熟悉,还会治疗。

我可记得很清楚,窦县附近可没有什么大江大河。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是山贼。

营帐里胡阿七走来走去分析,最后停下来手在舆图上敲了敲。

他们是水贼。

屋子里的几个原本认真听他说话的将官呸了声,都笑起来。

胡阿七瞪眼:你们别笑啊,我说的很有道理,大家来看看,窦县附近哪里有合适的江河湖水,说不定就能找出他们的来历。

屋子里的人七嘴八舌嬉笑,胡阿七急的嚷嚷,营帐被掀开了武鸦儿走进来。

胡阿七看到他大喜跳过去:乌鸦你去哪里?你这几天干什么呢?不见人影。

又用力的嗅了嗅,你身上什么味道?武鸦儿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问:你们干什么呢?胡阿七被提醒立刻忘记了询问味道,拉着武鸦儿来舆图前,将自己的结论又说了一遍:乌鸦,你来看看他们会是哪里的水贼?武鸦儿将他的大拳头从舆图上拉下来:就这一副舆图了,小心点,他们是山贼还是水贼又有什么区别?知道他们是哪里人又能如何?好像也的确没什么区别,也不能如何,只要武鸦儿的母亲在他们手里。

胡阿七耸耸肩:知己知彼嘛,他们对我们什么都知道,我们对他们可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他们没恶意就够了。

武鸦儿道,至少目前没有。

只要没有恶意,那就什么都好谈,也好相处,有话也好说,这的确是最关键的事。

营帐里的人们便继续笑,胡阿七也不再坚持。

武鸦儿坐到桌案前看了眼舆图,视线没有搜寻窦县附近的大江大河大湖,而是扫过整个舆图,山贼也好,水贼也好,贼是劫掠,什么贼会把劫掠说成作战?那个姜名适才说过一句话,虽然及时改了口,但他不会听错,那不是说打鱼站立在水中,而是水战。

他们当然不是贼,能掌控他的三千兵马,敢千里奔袭沂州城,可渡水杀敌,山贼水贼能做到这样,大夏朝就不需要卫军了。

但既然他们不想说,他就不去猜查他们的来历了,因为他们原本可以一走了之或者旁观却主动帮忙渡水一战,为此不惜暴露自己的来历。

他们有义,他武鸦儿便有情。

............姜名再一次被请过来,武鸦儿指着摆在桌案上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这是给我娘准备一些东西。

先前姜名要告辞时武鸦儿让他等一等,说要准备些东西给武夫人送去,现在是准备好了,姜名笑着应声是,拿起包袱,并不重,软绵绵应该是一些皮毛什么的,再过些时候就要冬天了。

夫人和少夫人给都将的冬衣应该也在路上了。

姜名说道,将包袱背在身上就要走,武鸦儿又唤住他。

这是给少夫人的。

他说道。

信吗?姜名伸手,武鸦儿递来一个小木头匣子,新的装信的方式?他没有再问也没有多看收了起来。

新帝登基必然会封赏官员,我到时候会为少夫人请封。

武鸦儿说道。

书信礼物什么的都是表面虚礼,昭告天下的封赏才是实打实的交易,姜名站直身子露出激动欢喜的笑:我要赶快回去告诉少夫人这个好消息。

............徐悦在武鸦儿门外探头喊都将。

旁边有兵走过指点:都将去送姜管家了。

徐悦啊了声:姜老哥要走了啊,我得送送去。

他转身走,又皱眉用力嗅了嗅,回头看武鸦儿的营帐,嘀咕一声,都将这里怎么这么香?这香气勾起了他的回忆,徐悦带着几分怅然。

就像少夫人的营帐似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安康山入京姜名一行人带着都将的礼物离开了麟州。

而与此同时鲁王登基的消息也昭告天下,新帝一切遵循旧制,连年号也没有改,新帝在遥对先帝祭拜中发誓不除安贼不改元,誓记此耻辱。

崔征依旧任宰相,跟来麟州的诸官也各司其职,但因为沿途有不少官员因病或者体弱或者迷路遗失等等原因没有跟来,便类推承继,上官不在的由下一级进阶替代。

同时新帝请那些没来的官员尽快赶来,按期到来的官爵依旧,没有按期到来写了书信说明理由,官爵保留一年。

文官理顺朝廷稳定,将官们也逐一封任,由武鸦儿任朔方节度使,梁振为振武军节度使,其他诸如原来朔方经略军各官将,京城驰援而来的天平魏博等等大将军也都各有任命,最后发诏未反叛的各地卫军讨伐叛军。

随着诏书四面传去,四方也各有回应,近处的将官们亲自率兵来拜新帝,比如河东境内,陇右道,山南道,远处的则派人带礼物赶来恭贺,比如剑南道,江南道等等,但也有很多将官们在观望,既不反叛,也没有对朝廷做出回应。

朝廷当然也没有对他们做出惩戒,现在麟州眼下要做的是清除四周的叛军余孽,再然后才是凝聚力量,击溃叛军,重回京城。

武鸦儿率十几万大军在麟州境内追击叛军,夺回被占据的城池,燃起汹汹之势。

连绵的山脉将这汹汹之火隔绝在京畿之外。

安康山叛乱,皇帝驾崩带来的惊慌混乱,也似乎随着初冬的到来被冻住了。

京城瑟瑟秋意还在,但京城的老老少少富贵贫民倾巢而出,不管华丽还是简朴,有新衣的穿新衣裳,没有的穿旧衣裳也都是干干净净,女子簪朱钗,男儿们戴花,小孩子们举着喜庆的玩具,他们一行行一排排一群群的走在大路上。

大路上被清扫过,坑洼的路面填平,两边逃乱时损毁的树木都被清理,落叶枯枝也消失不见,整个京城大地焕然一新,就好像要过年了。

只不过并没有过年的喜悦轻松,民众们的神情或者麻木或者惊恐,没有人笑,偶尔低声说话,小孩子被严格的控制不许哭闹。

大路上有兵马来回奔驰,兵将铠甲鲜明形容彪悍,但他们没有用刀枪打骂也没有纵马践踏这些民众,只是一双眼盯着他们,就像牧羊的猎犬。

羊儿们乖乖的柔顺的走动着,直到听到哭声传来。

哭声撕心裂肺,声音婉转高亮,从天上到地下盘旋,似乎不休不止。

噗通一声,似乎山倒坍了,地面震动。

民众们面色惊骇的向前看去,见一座肉山从车驾上下来,扑倒在地上。

大都督!大都督!车驾边的壮仆从们涌上搀扶,身穿麻服孝衣的安康山推开他们,跪着向后爬去大哭:陛下啊陛下,太子啊。

庞大的身子在地上爬着,厚重的麻服孝衣已经被磨破,安康山的脚上也没有穿鞋子,这是先前在皇陵时哭掉爬掉的。

奴儿来迟了啊!安康山捶打胸口涕泪满脸,干娘啊,陛下啊,你们被那奸贼害了啊。

安康山的声音婉转像唱歌,哭陛下贵妃罹难,骂全海崔征奸佞,武鸦儿狼子野心,叹生民多艰难,悲太子病弱被欺,哀昭王被害。

随着他哭唱,民众们听到了一出戏,内容就是他们前一段的经历,崔征全海挟持陛下相争,振武军夺城,罗适清被杀,罗贵妃被逼自尽,皇帝被害,振武军携十万大军和朝廷弃京城,在安康山的描述里他从来没有造反,昭王也不是他杀的,这一切都是崔征和鲁王的阴谋,目的就是篡位。

现在崔征和鲁王已经达成了目的,篡位登基了,可怜陛下太子昭王死不瞑目,乱了伦常,乱了天下,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安康山哭的喘不过气来,脸上沾满了泪水和泥土,最后拿出了宝剑,这天下已经变了,他不想活在这混沌的世间了,干脆跟随先帝去,好可以给陛下唱歌,与贵妃娘娘共舞。

看到安康山要自尽,一群将官和文官都扑上前拦住,大喊虽然奸臣恶子弑杀君父兄,世人被蒙蔽,但上天是看得到的,上天会惩罚他们的。

大都督既然是陛下的臣子,就应当为陛下清除这等恶臣贼子。

一个穿着崭新官袍的中年官员悲愤喊道,否则与乱臣贼子有什么区别!于是将官们愤怒的跟着握住刀枪:陛下委大都督领兵,不就是为了护国卫民,大都督怎么能弃国与不顾?那我们不如也跟着死了吧。

他们纷纷拿着刀枪往肚子上脖子上戳,戳的鲜血淋淋,围观的民众吓的面色惨白,安康山也顾不得哭了,起身急急忙忙的劝阻他们。

我错了,我错了。

他喊道,我失了为臣的本分。

如此才劝住了将官们,还好铠甲厚,一个个流血但没有伤到要害。

大都督。

不动刀枪的文官们上前大礼,声音悲戚,更有几个老官员泪流满面,请大都督入城,代上天为大夏除祸啊,为先帝为太子报仇,护佑万民免遭涂炭啊。

安康山掩面向后退:我怎敢,我怎能,我还是去皇陵守着陛下和太子。

文官武将都跪下来,有的以头撞地有的挺直脊背满面悲戚,有的喊天要亡我大夏,有的哭先帝死不瞑目,有的则怒声质问安康山是否对得起先帝,场面乱成一团,安康山似乎要搀扶这个又要安抚那个一人双手不知所措,民众看的呆呆,忽的人群里也有人噗通跪下来。

请大都督入城啊。

接二连三的人跪下来高喊,就像一拳砸在沙滩上一个坑,坑在沙滩上点缀,不知道是凹陷带着吸引力,还是四周兵将虎视眈眈,若隐若现半出鞘的刀寒光,呆立的民众们呆呆的慢慢的都跪下来。

有木然呆呆,有的畏惧俯身喃喃,有的则眼神闪烁跟着喊。

请大都督入城。

看着跪了一地的官兵民,听着撼天动地的喊声,安康山悲戚仰面长叹:安康山不惜此身!遵从民意代替天意拨乱反正的安康山终于同意进城,但拒绝坐车,披麻戴孝赤足走进了京城。

路上留下了血色的脚印。

讲述的人比划,这么大呢。

听的津津有味的中厚噗嗤笑了:安康山的脚的确不小啊。

他从床上坐起来,摸着下巴啧啧两声。

这半个月没白准备。

早在半个月前安康山的先锋军就到了京城了,他们畅通无阻,在京城肆意穿行,进了皇宫,占据了六部衙门,将躲在家里的没有走的官员揪出来让他们去衙门办公,用刀枪敲开京城的商铺让他们营业,逼着有钱人去买东西去街上喝酒喝茶作乐,又抓了一些青壮当役夫。

忙忙碌碌半个月,今天天不亮就开始敲门查户,命令家家户户都要上街要出城,要换上新衣戴上喜庆的珠宝。

中厚这边自然也不例外,他装病一脸晦气逃过,一家人不可能都病了,其他人只得埋怨中厚奸诈抢了先,自己去城外充当棋子为安康山造势。

这一出戏唱的还挺自欺欺人。

一个男人道,不过鲁王那边唱的也不错。

是啊,前些日子老名他们从这里经过送的消息,如今街上也传开了。

另一个男人笑着说,好些在说鲁王勇武,一人退了万数叛军。

中厚瞪眼:这才几天就从披甲亲自上阵杀敌,变成了一人击退所有叛军了?再过几天是不是就变成战神再世无人能敌了?那也说不定,毕竟新帝那边有咱们的姑爷。

一个男人摸着鼻头说。

中厚一时没反应过来姑爷是哪个姑爷,待回过神呸了声。

屋子里的人正在说笑,外边传来隆隆的声音,马蹄震震地面震动,似乎千军万马奔腾。

安康山的大军也进京了。

门外有人进来说道。

跟先前进京的前锋不同,这些兵马一个个如狼似虎,一路杀过来满脸的血腥,他们的马背上悬挂着大大小小的包袱,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战利品。

安康山除了对作战要求严厉,其他的极其宽容大方,所有的战利品都有兵将自己瓜分,谁抢到就是谁的,而且到了一地最先做的就是让兵将们肆意劫掠。

要想马儿跑就要让马儿吃饱,这是安康山说的话。

现在马儿放入京城了,不知道要吃掉多少草,也不知道多少人家遭殃,多少女子被糟践,中厚面色微微变,咬了咬牙:不要....轻易出手。

那句不要出手到底说不出口,怎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人受难而不管不顾,见机行事吧。

京城的民众们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又绝望的躲在家宅里,不管是小门小户还是高门深院,对于兵马来说要闯入都轻而易举,没有朝廷律法,没有巡城的差兵,没有束缚的伦常道德,人们没有任何期盼,唯有听天由命。

但让大家意外的是马蹄在京城震震持续不断,但并没有破门闯户,有不少民众大着胆子开门向外探看,看到兵马就像一群群飞蛾直扑向同一个方向。

国库。

..........高大肃静的国库嘈杂不堪,如果站在高高的角楼上可以看到无数的兵马涌进来,一扇扇的门被撞开,无数的箱子被打开,无数的木架被撞到,金银珠宝散落在地上像海水,无数的人在海水中畅游,争先恐后的将金银珠宝塞进包袱里披挂在身上,然后冲向下一间房门,唯恐慢一步。

京城有皇宫,皇城有国库,国库是大夏天下至宝所在,谁会放着至宝不顾去民间劫掠。

还有酒呢!哈哈哈,这一缸酒啊我喝了!快来看,这里有金子做的衣衫!我穿上它,我就成仙了,我成仙了!无数的兵将披金戴银,抱着金砖银锭,头顶华丽冠帽,一头扎进酒水里,喝着唱着手舞足蹈。

嘈杂声让半个皇城都燃烧起来。

都督,要不要去喝止他们?一个文官皱眉低声询问。

国库里的好东西太多了,天下至宝,这可真是糟蹋了。

安康山抬手将披散的头发拢向身后:那算什么天下至宝。

他抬起头看向长长高高似乎通到天上的白玉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座威武金碧辉煌的宫殿。

那才是天下至宝。

安康山将麻衣孝布扯下,哈哈大笑展开双手,如同鸟儿一般轻盈的登上台阶,向宫殿飞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安坐听喧闹继新帝对天下发诏书后,京城的安康山也对天下发了诏书,内容都是指责对方为贼。

新帝那边理直气壮得多,毕竟他是先帝唯一的血脉,有玉玺,有崔征搬了半个朝廷过去。

但安康山这边也不示弱,就因为现在鲁王是先帝唯一的血脉,崔征携玉玺搬朝,一口咬定是他们害了陛下昭王夺位,号召天下讨伐不义君臣。

双方诏书的内容是这样,在传送过程中人口相传又增加了不少内容。

光州府衙后宅,秋末冬初叶红竹翠,书房小轩窗看到正是最美的景致,但此时室内没有人关心美景。

说当时新帝在千军万马中挥刀,哗啦啦一声惊雷,对面的贼军就被劈死一大片。

一个穿着青袍的盲眼老者一手执扇,随着这一句折扇哗啦打开,口中发出轰隆一声。

坐在盲眼妇人脚边的金桔吓了一跳,忍不住去看外边是不是真的变了天。

这说书人的口技委实了得,一边讲述一边口技表现马嘶鸣刀光剑影,百姓的流离,官将的威武,让室内听的人如同亲眼看到。

盲眼妇人拍了拍金桔抓住自己膝头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耳朵,金桔嘻嘻笑着更贴近妇人,继续听说书人讲新帝天神下凡一般所向披靡,登基那天天空中出现五彩祥云,应该是先帝显灵了。

而安康山这边入京也很热闹,什么惊雷啊彩虹的祥云啊也轮番出现,安康山到皇陵的时候还山摇地动,安康山磨破脚的血印留在京城外大路上久久不散。

因为是在淮南道,说书人对新帝那边的描述是正面的,对安康山这里就带着几分嬉笑。

一通书讲完,室内的人意犹未尽心满意足。

现在传开了都是这些吗?李明楼问说书人。

说书人点头:差不多,内容多多少少不同,但大体都是这类。

李明楼没有说话,遮面的李明楼看不到神情对盲眼的说书人也没有影响,他侧耳听声,主动道:少夫人,需要我去其他地方走走吗?李明楼回过神,明白他的意思,麟州那边搞出这么大动静,就是给这位在乱世中仓皇登基的新帝造声势,好稳定民心召集更多官将,扶助新帝的大将武鸦儿是她的丈夫,作为妻子自然要夫唱妇随。

现在她掌控光州府境内以及附近大约一半的淮南道,另有宣武道颍陈以及其附近,再远处还有沂州。

她应该在这些地方为新帝造势,这个口技了得的投到她这里当门客的说书人最合适不过。

但是,为鲁王造势.....然后等他将来将李氏灭族吗?上天命定他当皇帝,她无力改变,但至少可以不去吹捧吧。

陛下天命所归,不用传说,人人都能看到的,这等糊弄乡民愚夫的事,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需要。

李明楼道,不过你想出去随便走走是可以的。

这个道理好像也对。

少夫人说得对,还是少夫人考虑的周道,陛下是陛下,天命正道,怎能像安贼那般。

说书人忙应声是,笑呵呵施礼:那老朽就到处走走,也好常有新鲜事让夫人开心。

李明楼任他自己理解点点头。

说书人退了出去,金桔带着妇人去院子里玩,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这战神之威是都将给陛下营造的。

风尘仆仆刚回来的姜名笑道,说了这一句,就停下包袱拿出来,又单独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都将给夫人,这是给少夫人的。

离开麟州后,姜名让一个随从快马加鞭回光州报了一声平安,他则带着其他人顺路分别探了太原府的姜会,河南道的中齐以及路过京城与中厚等人打个招呼,这些地方一直有信兵消息来往,但亲自看一看更好。

所以直到今天他才回到光州,麟州京城的消息已经人人皆知了,还演化的这么热闹。

姜名原本想把武鸦儿解救鲁王的详细过程,尤其是怎么轻轻松松替鲁王造势以及获得鲁王的信任讲一下,但敏锐的察觉李明楼对这个不感兴趣,甚至说还有些冷淡,他便机敏的停下这个话题。

也对,武鸦儿现在也只能算是合作者,合作者强大是好事也是坏事。

他不能真当是自己家姑爷,退一步说,就算真是姑爷,他们也要防着项南染指剑南道呢。

大小姐需要知道的是麟州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这里面是一些皮毛衣衫。

姜名说琐碎事,我看过了,品质算不上良好,但也不错。

意思是他已经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李明楼嗯了声唤人来让给妇人送去:让绣娘改一改添补一下做成贴身常穿的。

这添补的东西价值极可能是这送来的数倍。

心意嘛,不能论品质价值。

李明楼说道。

姜名点头说声是:有钱有有钱的心意,没钱也有没钱的心意。

他们大小姐可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她就是富本人。

李明楼拿起小盒子:这是给我的?是啊。

姜名道,当时给了夫人礼物,然后又单独说这是给....他说到这里,李明楼已经打开了盒子,没有信纸飘落,出现在姜名视线里的是黄色的小土块,同时有淡淡的香气散开。

熏香。

姜名余下的话便变成了惊讶:.....少夫人的礼物啊。

还真是礼物,单独送的礼物。

武鸦儿作为儿子和丈夫经常给这边送礼物,但每次夫人和少夫人的都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分开说,所以姜名还以为是信,只有信会单独给少夫人,因为夫人眼盲。

没想到是熏香。

李明楼拿出一块托到遮面的鼻子前,嗅了嗅:很特别的味道。

姜名也凑过看,这熏香算不上精致,甚至可以说很粗糙,该不会.....是都将自己做的吧。

他说道,想到那几日去找武鸦儿,新帝登基最忙乱的时候,武鸦儿却并没有在新帝面前,也没有操持登基大典,不是去伤兵营就是出去了。

那一日好容易见到武鸦儿,他从外边回来,马背上还有一包鼓鼓囊囊不知道什么东西,忙完伤兵的事后又进了屋子不让人打扰。

这熏香的样子不是名贵奇珍,不是皇帝或者其他权贵送的,武鸦儿不收礼物,就算收一个大男人也不会要熏香。

不过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做熏香?还有,为什么给他家小姐做熏香!姜名看到托着香块嗅的李明楼,神情肃重上前一步:小姐,小心有问题!------------第一百一十五章 团坐闻新香白瓷莲花香炉里有袅袅青烟而起,清冽的香气在书房里散开。

姜名坐在香炉前,神情肃穆严阵以待,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香炉端起扔出去。

李明楼将盒子里的香块都倒出来,没有找到信纸,确定了这真的只是装熏香的盒子,不是信封,她便再次捏起香块端详。

熏香是日常之物,坐卧行止都用,对她来说就像茶水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嗜好,有什么就用什么。

熏香做起来这么快吗?她好奇的问,不是说收集材料就要好多年,甚至十几年不得。

姜名说是武鸦儿做的,亲眼所见,那就是前一段时间没多久。

被姜名唤来的元吉听到这一句笑了,委婉道:大小姐用的是不同的。

人和人不同,熏香和熏香自然也不同,李明楼用的熏香是选自名料出自名家之手,当然极其难得。

李明楼笑了笑不再问。

名叔你不要看了。

她看着紧张盯着香炉的姜名,不会有问题的。

外边传来脚步声和金桔唧唧咯咯的声音。

夫人和我住一起呢。

李明楼道,对着门口笑了笑,门帘掀开,盲眼妇人被金桔搀扶着走进来。

她一进屋子就轻轻嗅了嗅:换了香了啊。

是啊,夫人和少夫人在一起,熏香是都要闻到的,武鸦儿总不会害自己的母亲,所以这只是礼物,姜名摸着下巴神情依旧凝重,那这个礼物是什么意思?你真是糊涂。

元吉摇头,这当然是道谢。

道谢吗?姜名看他。

如果不是你们帮忙,他们哪有那么顺利渡河解困灵州。

元吉道,你们十人就让他们少伤亡了数百人,甚至数千人,这可是我们真心实意的相助,当然要对少夫人道谢。

姜名恍然,失笑,神情也终于松懈:是啊,这么简单的事,我想多了。

又摇头,也怪不得我想多,都将这个人,现在应该叫都督了,真的很厉害,能养兵善用兵,头脑机敏应变周全。

他在振武军中忍不住想如果此人是对手的话,还真不敢保证胜算,所以不自觉的警惕戒备。

他们两人说话,那边女子们也在说话。

夫人喜欢这个香吗?金桔问。

妇人坐在香炉前微微的摆了摆头,让香气在面前散开:这个香,很简单。

她没有说喜欢还是不喜欢,而是很简单,李明楼好奇问:夫人会做吗?妇人脸上浮现浅笑:会啊,天气不好的时候,要熏一熏,小孩子娇气呢,有香气睡的安稳,隔壁晒的咸鱼太多了,不要跟他们吵。

她的声音平和,说出来的话却是颠三倒四,应该是回忆里生活场景的碎片,李明楼顺着着她的话点头,虽然颠三倒四,但还是回答了问题,她会做熏香。

李明楼一笑,对姜名和元吉指了指桌上的熏香,又指了指妇人:母传子的手艺。

姜名和元吉也笑了。

制香不容易呢。

元吉道,他有心了。

李明楼金银不缺,珍宝不奇,贵重是心意,亲手做也是心意,武鸦儿送不了贵重的,便送出心意。

李明楼歪头凝思:所以这个人真不错,心思透彻做事清楚明白,我该送些什么呢?她能表达的心意的方式太多了,亲自动手是最不需要的一种,所以她不会亲自动手做些什么。

元吉一笑:小姐的在意就是最大的心意了。

李明楼笑了站起来喊金桔:我们的东西都放在哪里?李明楼从来没有主动要过什么,吃的穿的戴的都不挑选,金桔选好什么就是什么,金银华丽不拒,破烂简朴也不会嫌弃,小姐是极好的性子,但这般年纪的女孩子过的清心寡欲也是令人忧伤。

听到李明楼的话,金桔惊讶又开心:小姐要什么?李明楼道:不知道啊。

以前都是别人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主动想给别人什么,还是第一次。

那我们去选啊。

金桔高兴拍手,将盲眼妇人也搀扶起来,夫人一起去。

妇人对金桔和李明楼让她做什么从没有反驳,说声好啊。

库房好多东西呢。

金桔扳着手指,金银布匹摆件补品,有家里带来的,也有后来买的。

又喊元吉,元爷,窦县那边也还留着一个库房呢吧?元吉点头:我备车送你们去。

金桔高高兴兴的带着李明楼和妇人向外走去。

....小姐我们先看首饰吧?....男人不需要首饰吧?....随便看看嘛,反正看都看了,姑爷不用,少夫人可以用啊,夫人也可以用。

冬衣也正好挑出来做。

少夫人,床用了几个月了,也换一换吧。

三个女人走出去了,金桔唧唧咯咯的声音绵绵不绝。

元吉站在廊下目送:看来大小姐要精挑细选几天了。

姜名很有经验:女子们要是开始挑选东西了,那就没完没了。

小姐可从不这样。

元吉木然的脸上浮现笑意,眼中又几分哀伤,以前倒也罢,从出嫁重回李家后,小姐就更无欲无求了,活的像个枯木老朽,都要忘记她还是小姑娘。

元吉看了眼室内,桌子上的熏香被摆放回小盒子里,小盒子端端正正的压在案头常看的舆图上。

所以,小姐有个玩伴真不错,这个玩伴也真不错。

姜名看着元吉木头脸上的笑,再听一向安静的后宅里传来女子们的说笑,神情再次凝重,伸手捏住了下巴:一盒子土香.....就这样了?这个武鸦儿,怎么知道小姐喜欢熏香?还竟然自己去做熏香送来。

所以,他果然厉害。

姜名点头做出论断,不得不防。

............夜灯点亮,一只手从宽大的外袍里伸出来,以往素白的小圆指甲艳红,手腕上也带着一只玉镯,散发着柔光,让这只手柔美又娇媚。

手拿起小木盒子放到一边,将舆图展开,收回去的手被袖子盖住。

元吉的视线也回到桌案,落在舆图上,他伸手点了点:目前来说,回应灵武新帝的地方并不算太多,比如这里,这里,但他们也没有归顺安康山。

李明楼不以为怪:各存心思而已,没有了先帝,人心还是散了。

虽然今日的祸乱就起于先帝,但先帝这棵烂了根的大树倒下,还是让天下震动惶惶四散。

韩大人已经被大公子接到了。

元吉说道,大公子问是一起回剑南道还是继续留在山南?李明楼道:当然是留在山南,韩大人想必很愿意帮山南稳定兵马局势。

元吉领会应声是,又想到什么:小姐,正如你先前所说,齐山向我们剑南道借兵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事断不可少项大人剑南道的府衙里有些忙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但大堂这边很安静。

两个将官坐在厅内安静的有些不耐烦。

李三老爷今日还回不来吗?他们问道。

门外站着的小吏忙进来施礼:三老爷在矿上亲自盯着给陛下的贺礼,事关重大,不敢催他回来。

新帝登基的确事关重大,两个将官只能将要说的东南形势紧要重大咽回去,再重大也不能说重过皇帝,不合适。

来之前齐大都督叮嘱过,剑南道奸诈,小心不要被抓到把柄,毕竟他们是来抓剑南道把柄的。

另一个将官端起茶喝了口:给新帝登基的贺礼至关重要,尤其是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大都督没在,还好有三老爷坐镇,待三老爷选好了,我们也好看一看,我们大人也正为贺礼发愁。

意思就是他们会继续等,直到见到李三老爷,小吏感激又歉意:我再派人去看看。

他转身出去,来到后院,看到在廊下坐着和三个婢女捣胭脂的李敏。

敏爷,他们是打定主意要么借到兵,要么就等着三老爷亲口说不借,总之不会自己主动走。

小吏说道。

借到,他们得了好处,不借,我们不顾全大局,以后但凡东南江南出了问题,就都是我们的错。

李敏撇嘴,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没?小吏说声去看看,不多时就把人带回来。

黔中那边是有了大麻烦,好几个州府的都叛乱了。

斥候说道,齐山现在被叛军腹背夹击,如果黔中也落到叛军手里,就到了我们剑南道边界了。

现在叛军真是隔一段就增多一些,新帝登基对天下安稳好像没什么用,小吏心里叹口气,神情肃重:齐山没有说谎啊,看这两人能有耐心这么等下去,还以为没有那么严重紧急呢。

齐山可不傻,不周全不会出手。

李敏站起来:请大家来吧,一起去见齐山的人。

小吏伸手拉住:敏爷,那就真的只能借兵了。

让大家都知道事关剑南道安危,唇亡齿寒,剑南道的兵将可是英勇不避难不避险,合议后一定会同意借兵的。

就是要让大家知道现在形势危急只能借兵。

李敏嘀咕一声,又肃重神情,拍拍小吏催他,都这个时候了,事关紧要,无可选择,快去,我也去。

小吏再不迟疑应声是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回头,不见李敏跟在身后,而是还站在廊下,正挤在婢女们中间指指点点。

别捣过了,手法事关紧要,差之毫厘出来的颜色就缪以千里。

小吏有些无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事关紧要啊!............这件事最要紧!快些派兵,快些派兵,不能让叛军接近我们剑南道。

从矿上被叫回来还有些恍惚的李三老爷被这个消息惊醒。

前几天府衙说道给皇帝登基贺礼,李敏一反常态要他亲自择选,他当时还不乐意,又不是给他自己选,费心费事选不好还要担责任,直到亲自来到矿上才明白李敏的用心。

剑南道要送的贺礼是自己打造,材料大多数都来自自己的矿上,官造官属。

算一算来剑南道快两年了,他第一次见到剑南道的聚宝盆,金银盐铁铜矿。

三老爷,你也该看一看了。

李敏对他贴着耳朵嬉笑。

这是剑南道的,这是李奉安的,是李明玉的,现在是他.....的!叛军要打过来剑南道有危险意味着什么,李奉景很清楚,意味着聚宝盆就变成别人的了。

三老爷说的对。

李敏拉他坐下来,三老爷不用急,已经告诉齐山我们会出兵的。

厅内的文官武将们皆点头:三老爷放心,平叛本就是我等卫军之职。

李奉景不在意什么职,听到派兵便松口气,文官武将们便看着舆图沙盘继续商议。

李敏给李奉景使个眼色,李奉景踱步去高案前,李敏端着茶跟过来。

三老爷,有个大问题。

李敏低声道,我们的兵不多了。

李奉景像踩了水的猫跳起来:怎么会!李敏按住他顺毛扳着手指解释:公子带去了一部分,寻找的大小姐的出去了一部分,太原府又送去了一部分,还有江陵府.....兵马再多架不住这样分呢。

李奉景按着心口,不知不觉已经分出去这么兵了吗?现在这世道,兵就是钱啊,花出去肉疼。

但哪里都不能节省。

现在要去黔中那边是平叛,跟找人,送个东西,守家护院行路可不一样。

李敏低声道,伸手在李奉景眼前正反晃了晃,打仗,起码要动用一万兵马。

李奉景跌坐在椅子上,不用李敏提醒,他自己在思考了,少了一万兵马守护,剑南道怎么办?剑南道的聚宝盆怎么办?三老爷,不知道陇右的项大人.....李敏低声道。

掌管剑南道半年多事务的李三老爷,游走官商富豪权贵应酬中已经练就了机敏,不待李敏说完人就坐直了身子,眼睛闪亮:还有项大人呢!项李一家,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诸位,关于此事,请听我一言。

说罢向舆图前的官将们走去。

李敏扶住差点被碰到的茶杯,继续说完刚才没说完的话:.....的伤好了没有。

不过这个无所谓了,待写信向项云请兵的时候一起问候吧。

厅堂里响起了李奉景高高低低与文官武将们争论的声音,这些大人老爷们的事,做下人的李敏就不参与了,他或者轻手轻脚适时端茶倒水,或者站在一旁安静侍立,侍立的时候想他这算是坏人吧。

坏人就是这样,谁都算计,不止是李奉景,项云,还有自己的同伴们。

李敏对着茶水照了照,那他应该是世上最漂亮的坏人。

..............李三老爷的意见很快就被大家接受,谁能不接受呢,他说的的确合情合理。

明玉还小啊,他要在山南协助平叛,又要去麟州觐见,兵马不能不跟着多一些吧?皇帝哪里更需要兵马!明玉不在,剑南道不能没有人啊,让项大人来,不仅能增援兵马,还能稳定人心。

我能怎么办?我无能啊,我大哥死的早,哥哥啊你死的早,留下这一双儿女一家老小,又偏逢乱世!我不管,你们也不用跟我说这些大道理,这次黔中平叛事关紧要,项云必须在场我才安心。

李奉景捶胸顿足忽喜忽悲伤让在场的文官武将也跟着心神纷乱,最终也叹息一声,这件事让项云来做也的确安心。

就算不用兵马,让项云来领兵也可以,于是各退一步。

陇右按级别来说与剑南道相同,所以不能命令,由李奉景以自己的身份向他请兵援助。

李奉景的身份当然不用亲自做这件事,待文武官员散去,他也自去休息,道衙的厅堂里一如既往点亮灯火。

李敏坐在桌案前认真端详一盒胭脂,另一边坐着的文吏握着笔有些苦恼。

你知道试胭脂可不能用手背,脸上和手上效果是不一样的。

李敏说道,用手沾着胭脂一点在眼角轻轻一抹,晕染浅红。

文吏哪里知道这个,也不知道这个信怎么写。

敏爷这信该怎么写啊?难道真像三老爷那样哭?他说道,有失体面啊。

齐山给我们的信,你按着抄一下就行了。

李敏视线都没动,对着桌案抬了抬下巴,前因后果利弊他写的清清楚楚,文采飞扬感天动地,我都看哭了,让项大人也感动一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义不容辞项云看到这封信之后没有哭,立刻将信传给陇右道衙的文官武将们看。

文官武将中倒是有几个红了眼。

大都督不在了,四周宵小可恶。

他们恨恨说道。

四周临近的州府以往都从剑南道受益,与李奉安称兄道弟,更有不少表明愿受其驱使,现在这些州府反叛后竟然想要对剑南道动手。

皇恩尚且能负,图谋剑南道又算什么。

项云说道,更何况多数都是利益之交,能有今日也不奇怪。

大都督刚不在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心思诡异了,有些货物的欠款不想给呢。

后来看到小公子承继了节度使,这才老实了。

有些官将们点头议论,但也有些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项云让大家停下议论。

这些人狼心狗肺大都督不会在意,泉下有知也不会伤心,大家不用为这种事悲愤。

他说道。

李奉安是什么人,自然知道人走茶凉,知道利益浅薄人心难测,知道他死了很多事很多人都会变。

悲春伤秋从来不是李奉安的作为,所以他在仅剩一口气之际利索的安排了子女以及剑南道诸事托付。

接下来也一切都很顺利,剑南道安稳,李家也没有生事,李明玉更是承继了节度使,只是没想到安康山叛乱,皇帝突然驾崩,朝廷仓皇离京,鲁王在外登基.....世道都乱了,剑南道也难免风浪颠簸,这就不是人算能算到,只能是天算。

项云摆手结束对这件事的商议,道:除了留守的,其他兵马全部调集,形势紧急,我们立刻出发。

一声令下,陇右兵马齐动。

作为陇右节度使,又是战乱期间,项云除了安排兵马还有很多事要处置,一直忙到夜色深深才回到住所。

项云的住所很简单,妻子女都在太原府,只有几个老仆粗妇日常伺候,这些老仆都是跟着他几十年在外求学任职,虽然夜深,室内灯火暖暖,干净整洁的家常衣衫摆放在衣架上,铜盆里的水不烫不凉温温恰好。

项云洗了手脸,换了衣衫,接过老仆端来的一碗热汤茶,喝一口驱散了眉间的疲惫。

但一天的忙碌还没有结束,一个文官走进来:大人。

这是道衙的行军司马蒋友,是项云刚从幕僚中提拔委任的。

蒋友是陇右置道的时候应聘来的文士,李奉安过世项云在剑南道的期间,他将陇右管理的安稳,从一众幕僚中脱颖而出,项云受伤离开剑南道回到陇右之后,便提拔他为行军司马。

这个职位可以在节度使不在时代行其职权,足见项云的看重,蒋友更是尽心竭力。

都督,关于出兵黔中的事,我还有一些想法。

蒋友说道。

项云便喊老仆:去准备一些夜宵和暖酒来。

这是要彻夜长谈了,老仆应声是退了出去,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伺候,项云的贴身仆从死在刺客手下之后,新的贴身仆从这些日子又常常来回奔走太原府和陇右,一个月没几天在这里。

屋门拉上,四下无人侵扰。

大人,我不太赞同您出兵。

蒋友说道。

项云看他一眼:我方才没看出来你不赞同。

先前在大堂上商议时,蒋友可没有说话。

在那种场合说,不合适。

蒋友道。

陇右一直在剑南道掌控下,这里的官府兵马先前都是李奉安任命的,请置节度使后才交给项云,项云也并没有增添多少新人,所以这里的官员大部分可以看做是跟剑南道一体的。

就算剑南道情况不危急,一声令来他们也不会推辞,在那种场合下反对,蒋友会成为众矢之的。

项云笑了:那你是觉得现在我再说就合适?不管是现在还是先前,其他人或者能说不去,身为节度使的项云不能说。

这么简单的道理,蒋友并不是不知道,也没有因为项云的嘲讽而羞愧惶恐,听到这句话舒口气。

这可是连剑南道都不敢说不的事,都督说当然不合适。

他道,我只是想确定下都督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我的看法一致,我便有千万种场合来说它不合适。

项云没有问他确定了没有,干脆利索的道:现在天下到了以兵马论大小的时候了。

正因为如此,陇右兵马太少了,不能做无谓的损耗。

蒋友接过话,剑南道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让大人出兵的吗?如果怕损耗缩地不出,永远不能成大器,只能是别人的附庸。

项云道,剑南道可以怕损耗不出,我不能,我只有这一次损耗,才能有下一次的召拢聚众多兵马。

蒋友走过去看舆图:黔中其实也不足为惧,齐山这个人.....。

他眼睛一亮转头看项云,其实不是黔中的叛军对剑南道虎视眈眈,而是齐山。

项云看了眼舆图:齐山太猖狂了吧?李大都督才死了两年,不是十年。

他的话是疑问,但语气轻淡没有丝毫惊讶。

如今世道不同了,不能以常理推测。

蒋友摇头,都督,此次齐山借兵可不是那么简单。

项云道:你放心,我会见机行事,如果齐山真有异心,我会守好黔中,不会让他侵扰剑南道。

蒋友松口气:都督什么都考虑到了,那我就放心了。

门外老仆端了宵夜,二人在桌子前对坐,开始商议怎么行军又怎么安排陇右诸多事务,夜色将灯光摇曳,不知不觉慢慢到天明。

天光大亮的时候,项云在一众亲兵拥簇下驶出陇右,在他身后万众兵马排兵布阵跟随。

都督,李三老爷的意思是让您先到剑南道。

亲兵疾驰跟上说道。

虽然说让陇右出兵,但作为都督的项云也可以坐镇剑南道,并不用真在前方冲锋陷阵。

项云摇头:不用了,我直接去黔中,待黔中平稳之后,再去剑南道。

亲兵应声是将命令传达,作为先锋军他们人少马匹多速度会快一些,这附近多数是剑南道和陇右所辖,一路畅通无阻。

一天一夜急行军。

披着晨光的项云并没有半点疲惫,看着前方起伏的山脉精神奕奕。

他知道是剑南道不想同意齐山借兵,但大义面前不能拒绝,所以让他出兵,让他替剑南道征战,这无所谓,他可不怕替剑南道出战,怕的是剑南道不让他出战,把他困死在这陇右。

陇右太小了,小到不被人看重。

他替剑南道征战,声名是他自己的,最关键的是,他亲自征战,胜败与否就由他说了算,很多事情就由他来掌控了。

黔中平稳与否关系剑南道,还有那个齐山,他会让剑南道知道齐山的野心,面临齐山这等劲敌,只让陇右阻挡是不可能的,剑南道的兵马必须由他来调控了。

项云吐出一口浊气,深吸初冬的凌冽清新。

天下平稳的时候李三老爷可以坐镇剑南道,李敏林芢这些仆奴可以借皮掌权,天下大乱的时候,可不是什么都由他们说了算。

都督。

有亲兵疾驰而来,前方有贼兵作乱。

项云皱眉:我们这里都有贼兵了?亲兵道:是朔方那边一些逃兵占山为王,见到我们还想劫掠,已经被我们杀光了。

这种散兵游将宵小在大军面前不足为惧,项云也不在意,继续前行,很快就看到前方战斗的场景,散落的尸首兵器,看到项云过来,兵马们加快了情理,将尸首搬到路边。

项云略扫了眼见这些人都不穿兵服,显然已经是落草为寇,他收回视线催马,就在催马的一瞬间眼角闪过一道亮光,亮光来自路边堆积的尸体中.....不好!项云猛地翻身,不管刚加速的马匹,人就从上跌下。

短箭已经擦着马背而过,刺入马头。

马儿一声嘶鸣扬蹄,落地的项云抱住头蜷缩,险险的马蹄踏过。

有刺客!保护都督!路边喊声四起,脚步涌涌,刀光剑影撞击一片。

是的,刺客,项云天旋地转耳鸣嗡嗡想,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忘了想李奉安是怎么死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阴魂不散的刺客刀光剑影厮杀声在大路上响起。

从飞箭和马蹄下险险逃生的项云已经被亲兵们一层层护住,透过人群看着厮杀。

层层围裹人影碰撞混乱,忽的又响起轰隆一声,人群中冒起黑烟滚滚,兵马向外退乱。

在黑眼中一个人影向起伏的山间跑去,飘散的黑烟中只看到他的长手长腿。

刺客跑了!追!兵士们喊着追上去,前方的刺客连人影都几乎看不清了。

虽然看不清人影,但这样一击不中掉头就跑的做派很熟悉,项云站起来看着消失的人影。

在剑南道一击不中逃走的刺客,竟然又出现了。

剑南道没有抓到此人,项云并没有放松警惕,回到陇右也警惕的严查防备的了很久,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没想到在他快要忘了的时候,刺客又出现了。

刺杀一直没有放弃,项云神情凝重,而且这个刺客对他的行踪太清楚了,分明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窥视等候.....大人,没有活口了。

兵将们将四周的尸首重新检查一遍,过来低头请罪。

你们怎么回事!亲兵副将厉声呵斥,大都督当年就是因此被害,竟然还如此不谨慎!兵将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项云在一旁没有愤怒,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李奉安是这样被他杀的,所以他也要这样被杀死吗?这是李奉安做鬼不放过他,还是剑南道的人刻意的安排?项云从来不怕鬼,世上唯有人最可怕。

大人,你怎么样?副将见项云久久无声,不安的询问。

项云向前迈了一步身形摇晃,副将忙扶住。

脚伤了。

项云低头看腿脚。

............夜色降临路边安营的军帐火把明亮,点燃了整个山谷,远处的夜色里也不断的有火光亮起,恍若星河坠地。

都督。

一群官员疾驰而来,不待马匹停稳就跳下来冲进来,蒋友并不在最前边,而是走在不前不后的,与其他人官员一起围拢项云。

你怎么样?项云卸下铠甲穿着普通衣袍,身上并没有血迹伤痕,只是右脚被包裹夹板。

无妨,下马的时候伤了脚。

他说道。

众官松口气,指责兵将们的粗心大意,又问刺客可有抓到。

副将面色羞惭摇头:还在追捕,只是始终没有消息。

官员们七嘴八舌议论这是朔方那边的贼兵。

我们要严查境内。

一直没说话的蒋友站出来高声道:不,我怀疑这是安康山的阴谋!营帐中安静下来都看向他。

蒋友上前施礼:都督,此事当从长计议,请先回陇右吧。

营帐里其他人面面相觑,项云笑了笑:不至于。

都督记挂剑南道危急,但请不要大意。

蒋友拿出舆图铺展在桌面上,示意其他官员们也来看,朔方这边由陛下英勇亲率兵追击,境内的叛军已经清除了,安贼抢占京城,对朔方麟州虎视眈眈,我们陇右虽然小且偏僻,但位置至关重要。

围过来的官员们看着蒋友在舆图上向陇右西边划出一道线。

这里可以直通番外。

蒋友看众人,如果陇右出事,安康山得以联合匈奴吐蕃,那么朔方就完了。

官员们看着舆图,陇右的位置的确险峻,以前不用担心匈奴吐蕃这些番人,有朔方镇守又有大夏威武数百年安稳。

谁想到一夜之间大夏就乱了。

当初李大都督请朝廷在这里安置节度使,必然也是因为这种考虑。

蒋友叹息一声,大都督英明啊。

在场的诸人皆跟着叹息一声。

所以,安康山要对我们陇右下手。

蒋友声音拔高,拉回诸人的注意,他用这种法子害死了李大都督,也可以故技重施来害都督,如果都督这次被暗杀,结果会怎么样?李奉安出事的时候,朝廷还安稳呢,又有众多的人马将官,很快就稳定了局面,现在局势可不一样了,项云如果死了,陇右立刻就乱了。

诸人面色变幻。

不止是陇右乱了,我们陇右也是剑南道的门户。

蒋友沉声道,伸手点了点陇右与剑南道相邻的位置,陇右失守,黔中叛乱,南夷蠢蠢欲动,这才是剑南道真正的危险。

营帐里顿时响起了议论声。

哪里没有危险?如今天下都是安康山的阴谋。

我不认为都督躲着就是良策。

对啊大家做好防范。

你这话我不同意,都督不去黔中,不是躲着,而是要安稳陇右。

是的,黔中叛乱,但左边有齐山率东南大军,剑南道这边压力并不算很大,而且黔中区区兵马敢来侵扰剑南道,这本身就诡异,说不定就是为了引诱都督出兵。

有反对的也有赞同的,虽然数量很少,但还是破开了一道口子,蒋友看着这场面很满意,他再次拔高声音对项云道:所以请都督暂且回陇右,此事当慎重。

事情还是要身为都督的项云来决定,大家停下议论也都看向项云。

项云道:这些都是猜测,待抓住刺客查明他的身份才可推论。

是的,刺客的身份是关键,诸人醒悟齐齐应声。

更多的兵马奔出营地向四面而去,恍若一张大网铺天盖地。

............初冬夜深的山林有细碎的声音,似乎是人走动又似乎是蛇虫爬行,不远处的路上传来马蹄声,震动让山林的声音消失了。

而与此同时夜空中的云彩散去,被遮住的月光倾洒,透过枯枝干叶,斑斑驳驳落在山林中站立的一人身上。

他的身材高大,冬日里只裹着一块毛皮,露出大部分肌肤,月光下荧莹发亮。

他侧耳听外边的马蹄声,然后再次迈步,长腿大脚落地,一步一步很快穿过山林来到一条河水边。

月光让河水如镜子,男人蹲下看着水中倒影,一圈浓密的胡子遮住了他的脸,浓眉皱了皱,伸手拿出一把匕首对着河水开始刮胡子。

胡子像草一样被割下来扔下,打碎了平静的河面,一圈圈的波纹散去待再恢复平静,河水里便映照出一张英俊的脸。

我果然还是好看。

向虬髯满意的点头,对着河水端详自己,直到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

河水里英俊的面容皱了皱眉站起身来。

因为穿山越岭他华丽的衣袍早已经扔掉,因为如山石一般潜藏静候脸被风吹日晒粗糙,但身上始终安然无恙。

混在山贼中装死没有让他受伤,用尽全力的一击不中也没有让他受伤,因为他是来刺杀的,不是来舍身的,一击不中立刻就走,不恋战不拼命。

项云的命还没拿到,他不能舍命。

只是肚子太饿了,他有些记不清多久没吃东西了,向虬髯揉着肚子转身向后,双眼在月光下搜寻地面,猛地俯身一扑,再起身就拎住一只肥硕的野鼠。

野鼠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动静就被拧断了脖子。

向虬髯将野鼠满意的晃了晃,蹲在地上拿出火捻子蹲下要点燃枯草,但耳朵动了动停下动作。

马蹄声忽远忽近始终不绝,夜色里点火最容易暴露身份。

那么.....向虬髯将火捻收起,张口露出白牙咬在野鼠的脖子上,毛皮中有血滴落,越来越多,从嘴角流下滑落在赤裸的身上。

向虬髯头一甩,咬下一块皮肉,轻呸一口吐在地上,又一口要咬住露出的血肉。

河水安静如镜,倒影着背对的英俊男人,无声的大嚼着生血肉。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临险境可进可退夜色褪去,日光一寸寸照亮嶙峋山石,倚着山石睡着的向虬髯被日光抚醒。

他抖落身上裹着的枯草树叶毛皮伸个懒腰,高大的身子舒展开,就像刚从温暖的锦被中醒来,事实上裸露在外的肌肤有些青紫,割去胡须英俊的脸在日光下难掩憔悴,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从剑南道到陇右,刺杀,奔逃,潜藏,他避居躲藏过山林,潜藏混迹过闹市,曾经华丽的锦袍玉带,悬挂满身的金银朱玉,华丽炫目缀满珍宝的宝刀都荡然无存。

此时那几个最熟悉的同乡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向虬髯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父子两代浪荡,被人嫌弃又到处奔逃,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惨。

向虬髯并没有不觉得有什么苦,有钱的时候锦衣玉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没钱的时候他也能茹毛饮血地为床天为被。

将皮毛裹住半个身子,从嶙峋的山石上跳跃,待到落地身上已经微微出汗,向虬髯看向远处,这里已经离开陇右,追捕的马蹄声也听不到了,不过,不能掉以轻心。

向虬髯是胆大但不是自大,他不允许自己出意外,他一定要留着这条命,完成武少夫人的委托,已经两次刺杀都没有成功,境地会更家险恶。

沿着山谷走不远就到了一片平地,大路上渐渐出现了行人,有穷困有富贵皆是仓皇狼狈奔走,向虬髯这个样子虽然让人吓一跳,但并没有吓得路人乱跑大叫。

乱世中怪异的狼狈的人太多了,他们自己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向虬髯在路边坐下,看到有车马的人数多的队伍过来时便招手喊:可需要雇佣护卫?有钱人行路才会有车马和护卫,而在这乱世里,有钱人需要更多的护卫。

看到坐在路边的向虬髯,被招呼的人马一开始都吓了一跳,待看他只有一个人,而且长的很好看,便没有喊打喊杀,有的戒备不理会纵马过去了,有的会多打量几眼再过去,也有的会好奇的问一些话。

某是游侠儿,出身乡里,四海为家。

怎么这般模样?先前遇到了山贼,某与他们大战一场。

胜负?某还活着自然没有败。

看着盘踞在石头上,如同乞丐流民的向虬髯侃侃而谈,车里的富家老翁撇嘴。

这家伙分明是被山贼劫掠了,连衣服都没剩下。

他低声说道,游侠儿就是会吹牛。

旁边的老妇看着外边眼中有笑意:啊呀,他只有一个人呢,能活着就是很厉害啊。

老翁哼了声: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厉害,除了脸皮厉害。

老妇不理会他,掀起帘子问:请你做护卫要多少钱?向虬髯道:不用钱,管酒肉就可以。

要酒肉!老翁心疼的道:现在酒肉比钱还要难寻呢。

我们不是带的足够嘛。

老妇道,要是路上被山贼乱兵抢了,那才真是完了。

她不理会老翁,招手同意雇佣向虬髯做护卫,还让人找了一套衣裳给他,看着向虬髯穿上衣袍,哪怕手中只握着一把破剑也威风凛凛。

贼人看到就害怕呢。

老妇高兴的说道。

老翁黑着一张脸:除了看,还有别的本事吗?向虬髯抬手向前一挥:陇右四周的路我都很熟,哪里城镇安稳,哪里有干净的水源,哪里有偏僻近路,野外露宿扎营,驱狼避蛇蝎,我能让你们平安快速的去你们要去的地方。

............万数兵马的军营驻扎,恍若一座城镇盘踞。

营帐里项云正由两个大夫查看腿脚,然后被搀扶着起来走了几步。

走的虽然缓慢但腿脚能落地,在场的文官武将们都松口气,还好没有像胳膊那样严重。

项云的胳膊虽然看起来完好无恙,但除了简单的抬举,并不能抓握重物,已经算是废掉了。

要是再废一条腿脚,项云只怕要回太原府颐养天年了。

不可掉以轻心!蒋友道。

项云坐下来:也不要大惊小怪,这是我自己跌伤,没有刀剑以及毒。

他说完手掩重重的咳嗽几声,声音变得刺啦如同拉风箱。

天冷了,大人在这里养伤,伤养不好,反而更添病。

一个大夫不安道,这咳嗽越发重了。

都督,快些回陇右。

蒋友喊道。

被刺杀受伤又病了的确应该回舒适的地方好好养一养,在场的官员们也便纷纷开口请求。

项云摆手:我们在这里是等候捉拿查问刺客,以查明安贼的阴谋,可有消息?最后一句问的是刺客情况。

营帐里文官们看武将,武将们面带羞惭,那刺客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里我们已经查遍了。

一个将官道,没有任何踪迹。

说不定他已经逃走了。

一个将官道。

蒋友在一旁冷冷道:他或许已经逃走,但他还会出现,别忘这已经第二次了,一定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他会一直跟着都督伺机行凶。

那要怎么办?安贼盯上都督,要乱我陇右,势在必得!蒋友沉声道,都督不能离开陇右,否则陇右危矣!剑南道危矣!朔方危矣!意思是就不能出兵黔中了?营帐里的文武官员们面面相觑,神情复杂,似乎要反驳,但又有些张不开口,置都督危不顾?置陇右危不顾?置朔方危不顾?都督!营帐外有信兵跑进来喊,打破了诡异的凝滞,朝廷有令。

朝廷吗?新帝在麟州登基后,朝廷的诏令逐渐的多了起来。

朝廷有令,各地卫军驻守本地,驱逐叛军,守城池护百姓安稳辖内。

信兵跪下将朝廷的命令说出来。

这跟当初不一样,先帝在京城的时候,朝廷接连发令调各地卫军进京护驾,现在则变成了不允许各地卫军奔走。

毕竟现在天下都乱了,到处都有叛军,麟州那边有武鸦儿率领的十几万大军,以及灵武经略军,另有漠北振武军为屏障,已经足够抵御叛军侵袭,现在最要紧的是平息各地。

听到这条信令,其他人尚在思索,蒋友已经先对项云跪下:都督,请都督遵皇命守陇右啊!卑职愿意替都督出兵黔中!他这一跪,有不少人也跟着跪下。

请都督不要抗命!请都督守陇右!吾等愿替都督领兵援黔中。

营帐里越来越多的请愿声将项云围拢,项云站起来似乎要冲出去,立刻带兵去黔中,但无奈寸步难行,最终长叹一声坐下来。

我负都督。

他道,将自己的长剑取下来递给最前列的一个将官,请率陇右一万兵马驰援黔中,不胜不归!那将官双手接过高举头顶声音嘶哑洪亮:末将遵命!不胜不归!不死不归!营帐里的将官们也纷纷站起来跟着高喝。

声音从营帐传出来,如风一般拂过营地,驻扎的兵马起伏悦动,披甲上马。

不胜不归!不死不归!声如雷滚滚沿着陇右向黔中而去。

............那是什么声音?是陇右过兵呢。

远处的震动让路上的行人们纷纷询问,神情惊惧不安,但也没有恐慌乱跑,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从繁华盛世进入乱世惶惶中,大家好像也习惯的很快。

又能怎样,无可奈何,只能这样活下去。

卫兵们到处乱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唯一要分辨的就是是卫兵还是叛军,卫军的话不会烧杀民众,只要及时让开路就好,要是叛军的话,那就看运气了,好运气能逃一命,坏运气要么被杀要么被抓走当民夫。

既然是陇右大家也就放心了。

是去剑南道了吧。

是去杀叛军的。

行人们议论着。

过了前面这道山坳,就是渭水城,从渭水城一路直行就能到麟州了。

前方有响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大家的议论,行人们抬头看去,见最前方带路的那位叫做向虬髯的年轻游侠儿摆手。

走走,继续行路了。

------------第一百二十章 安贫乐道自有趣新帝在麟州登基了,虽然命令各地卫军不用来护驾,但无数的民众还是向麟州涌涌而去。

那边有皇帝,有朝廷,有十几万大军,曾经偏僻的小地方现在是大家心中的安乐乡。

因为这样念头,渭水城在这乱世中反而别样的繁华,里里外外都是人,街市上也满是店铺叫卖声。

向虬髯!头顶上飘落喊声。

到了城门口便坐在路边的向虬髯头也不抬,伸手一探,接住扔过来一个小包袱。

小包袱鼓鼓囊囊像是装着石头。

向虬髯打开拿出一块黑乎乎拳头大小的石头咬上去,这种石头样子的风干肉虽然不好看,但确确实实是肉。

向虬髯咬下一块肉大嚼,这才抬起头:还有酒呢?路边站着的是一个年长的男人,腰里挂着刀,闻言又扔过来一个酒壶:少不了你的。

向虬髯接住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水流了一身,再咬一口肉大嚼,哈哈笑:痛快。

旁边坐着的乞丐流民一脸羡慕,口水直流,向虬髯虽然长的好看但魁梧有刀,大家不敢来抢。

向虬髯扬手将小包袱扔过来:吃吧。

流民乞丐顿时争抢,引得城门外一阵骚乱。

你这家伙。

中年护卫喊道,这可是我们家特有的熏肉。

向虬髯举着酒壶咕咚喝酒:有什么特别,都是果腹而已。

这个游侠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无肉就饿着,不讲口欲,中年护卫摇头,停下闲谈说正事:我家老爷请你过去。

向虬髯将剩下的酒也扔给了那些流民乞丐,在大家的欢呼道谢声中跟着中年护卫来到不远处的车队前。

车队的人在整装歇息,女眷们也都下了车,被一群护卫拉着幔帐护着,看到向虬髯过来她们在幔帐后嘻嘻哈哈的指指点点,向虬髯对她们打个呼哨,引得女子们一阵笑,在地上支着小桌子喝茶的老者也笑了,没有责怪向虬髯的狂浪。

向小哥,坐下来喝茶。

他说道,然后看着这个穿着简单身上还滴落酒肉污迹的年轻人在对面坐下来,不用他动手,流畅又熟练的分茶,煮茶,倒茶。

这游侠儿粗俗中有优雅,优雅中有不羁,老者微微一笑。

你们怎么不进城?向虬髯主动打开话题,是不是亲戚不收留?他说着伸出手掌,压低声音。

寻衅报复,不伤人命的话,只要三块肉。

老者哈哈笑,将他的手掌按下:先前瞒了小哥,来这里不是投亲,这里是我置下的产业。

自己家当然是想留就留了,向虬髯哦了声端起茶一饮而尽,没有惊叹羡慕也没有因为对方欺瞒的不屑愤怒。

我改主意了,我打算去麟州。

老者主动说道,动乱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我又没有早做准备,靠着这些家业根本就谋不得平安,就只能去寻找能保平安的地方。

他说道这里,叹口气。

谁能想到为乱世做准备呢。

他说完这句话,见对面斜坐的游侠儿露出一个好看的笑,似乎愉悦又似乎得意,还有一丝温柔,就像在苍冬里想到了春花开。

老者看透年轻人的心,好奇询问:小哥见过或者认识这样的人?是哪里人士?此时怎样?向虬髯没有否认,干脆利索道:不告诉你。

老者愕然又失笑。

向虬髯主动捡起先前的话题:你们要去麟州就不用找我护送了,我不打算去那边,我只做这边的生意。

老者收起笑郑重:向小哥,我是邀你同去麟州,当然护送的钱我也会给,我觉得小哥非常之人,应该去麟州闯一闯。

向虬髯似乎思索:麟州吗?麟州现在百废待兴,新帝渴慕人才。

老者道,向小哥一身功夫,性情高洁洒然,到那里必然有一番作为,那边的天地可比这边大的多。

向虬髯没有说话。

老者端详向虬髯:我不认为你是一条愿居浅滩的小鱼。

向虬髯大笑:大丈夫在世当然要谋求鱼跃龙门,天下闻名。

老者点头:所以你应当去麟州,我知道麟州路远,向小哥你没有钱,我愿意雇佣你做护卫。

感动吧,萍水相逢如此相助,什么都不图,也就是图他是个人才,这种知遇之恩,下一步就该感激的道谢了,旁边站着的中年护卫看向虬髯,但并没有从这个年轻的游侠儿脸上看到激动和光彩。

向虬髯从牙缝里剔出一根干肉丝,摇头:我说过了,我就做这片路途的护卫,再往前我就不去了。

向小哥,现在麟州有这么一种情况。

老者盘腿向前挪了挪,给向虬髯斟茶,出京的时候,有很多官员没有跟上,陛下下了新命令,长官不在,官职顺延。

向虬髯哦了声:不错啊,千里迢迢跟过去的人也当得起重用。

老者道:我家长子便在其中,原本以为晋升无望,没想到有了这个机会。

向虬髯对老者拱手:恭喜老丈,果然自古都是福祸相依。

老者看着他干脆将意思挑明:我会让我的儿子举荐你,如今来投军的武将义士很多,跟随新帝击溃安贼平定天下,这可以说是从龙之功。

他拍了拍向虬髯的手,向小哥,你难道不想做一番功业?就像你的名字这般。

向虬髯神情带着几分向往:我当然想做一番功业。

又一笑倨傲,错了,我当然会做一番功业!老者哈哈一笑,才要与向虬髯握手共贺,向虬髯收回手放下茶杯站起来。

但我现在有一件事还没有做完,所以不能去麟州。

他说道,多谢老丈好意了。

老者愕然,他看得出这年轻人不是欲迎还拒,一双眼透彻明亮,这是真心话。

你,有什么事不能放一放?先建功立业,什么事都好做。

老者又道。

向虬髯摇头:这件事不能,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原来如此,游侠儿信奉一诺千金,但那不是古时候吗?游侠儿都快绝迹了,而且现在好容易有了游侠儿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件事很难做吗?老者问。

向虬髯想了想,刺杀项云已经第二次了,项云一次刺杀就戒备的很紧密,第二次之后可想而知。

要杀一个时时刻刻防备,而且有足够的能力防备的人,很难。

那要是一辈子都做不成呢?老者再问。

向虬髯哈哈一笑:那就做一辈子啊。

对老者拱手施礼,又对一直看着这边的女眷们挑眉打个呼哨,便转身大步而去,将老者的惊疑女子们的嬉笑抛在身后。

看到向虬髯走回来,占据了城门的乞丐流民热情的招呼,把日光晒的最暖和的地方让给他,地上还有一堆干草。

小爷,又有人叫你做护卫吗?有乞丐好奇问,打量向虬髯空空的双手又有些遗憾,没有带些酒肉回来啊。

刚跟着老者树下饮古茶的向虬髯,没有丝毫仪态的歪坐在乞丐中,摸了摸英俊的下巴:我太优秀了,总是有人哭着喊着要提携我啊,真是让人烦恼。

乞丐流民嘻嘻哈哈的笑起来起哄恭维,城门前人来人往车来马鸣越发的嘈杂喧闹。

..........剑南道的城门一直人来人往,兵马不断,所以当有一队官兵拥簇的人马奔来,民众们只是习惯的避让,并没有多关注,但这队兵马后响起悠扬婉转的喊声。

喊声来处得得马蹄,一个身穿白袍头上玉带飘飘的男子奔来。

他狭长的眼角晕染一片绯红,恍若春日里飘落的桃花,桃花上恍若雨水跌落闪闪:三老爷啊,你不能去啊!这一声哭喊让前方的李奉耀身下的马儿打个寒战,发出嘶鸣猛地冲出了城门。

李奉耀吓了一跳,慌忙勒马。

这马怎么回事?跑这快干什么!他是做做样子!可不是真要率兵亲征!............(今天除夕啦,恭祝大家新春愉快万事如意,我给大家拜年!谢谢你们又陪我走过一年,爱以及尊敬你们,大家过年玩好吃好睡好喝好,不长肥肉!)------------第一百二十一章 两人一哭满城慌白色的身影吸引了街上民众的注意,民众们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大家瞬时都认出这个人是谁,陌生的是好久没有见过这个人。

李奉安曾经身边带着个漂亮的仆从叫敏敏儿,但凡见过的人都忘不了他的样子,后来敏敏儿不跟着李奉安进出了,据说是因为太漂亮盖过了李大都督的风头,被打发去做粗使。

后来还真很少再见到他,偶尔有人见,也是他风尘仆仆一身行装进出来去大都督府。

所以当有人发现是敏敏儿的时候,民众们都惊讶不已,争先恐后的围过来。

他为什么这样哭?出什么大事了?随着敏敏儿大家的视线也投向前方,这才看到跑出城门被官兵拥簇的是李奉耀。

府城的民众对李奉耀也是熟悉又陌生。

大都督去世,小都督在外,是这位大都督之弟小都督之叔坐镇道府,民众见过他带着官员们在巡查,见过他领着兵马巡逻,见过他坐在府道衙门大堂上处理政务,见过他和权贵富商在酒楼里谈笑风生,见过他出入青楼左拥右抱......李三老爷靠谱又不靠谱,剑南道似乎有他又似乎不存在。

民众们忐忑不安,还好剑南道的文官武将都很靠谱,一直没出什么乱子。

今天这是怎么了?李三老爷要跑了吗?敏敏儿伤心成这样!三老爷,你不能去!李敏终于追上,扑过来抓住马脖子上的缰绳。

状若癫狂四蹄狂奔的马儿一瞬间便安静下来,李奉耀松口气,因为受了惊吓接下来的话说的结结巴巴:不,不要拦我,我不去,谁,谁还能去,剑南道,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一口气缓过说话也顺畅了,他抬手拍打胸口仰天流泪。

哥哥啊,我的哥哥你死的早。

李敏抱着马头大哭:大都督啊大都督。

街边的民众看的胆战心惊,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听到这两句话分明是说剑南道要完了!一队文官武将此时从里面也追了出来,看到这场面有些尴尬。

三老爷,不用担心,我们的兵马已经过去了。

一个将官道,你不要亲自去。

李奉耀在马上转头拔高声音:我们的兵马怎么够!我不去怎么行!如此危急的时候!想到这危急时刻,又涌出泪来,是我没用,我只有我这条命了。

这不是三老爷的错啊。

李敏拍着马头附和呜呜哭,天下大乱,人人自危,人人自危啊。

李敏,你不劝住三老爷,跟着哭什么。

一个文官皱眉喊道,扰乱民心。

民心已经乱了,街上的民众神情惊恐,无数的人如潮水般涌涌而来。

大家不要惊慌,是黔中叛乱,江南道请我们剑南道协助平叛。

文官武将们忙大声的对民众们解释,李三老爷忠肝义胆,要亲自领兵。

黔中啊,那还好,不是剑南道,更何况还有江南道一起帮忙,民众们稍微松口气,这个李三老爷为什么这么不靠谱,哭的跟府城马上就要被攻破了一般,吓死人了。

这个李三老爷这辈子都没有拿过刀枪吧,听到打仗就吓破了胆子了吧,怎么跟李大都督是亲兄弟,差别这么大呢?人群里便有低低的笑声议论声。

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们不知道剑南道如今多么危急!李奉耀悲愤喊道,我是害怕我是没有拿过刀枪,但我不怕死!我也愿意为剑南道而死!说到底我才是亲兄弟,也只有亲兄弟,其他人,靠不住....靠不住啊,靠不住,都是假兄弟。

李敏跟着拍马悲叹,只有三老爷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李三老爷说的话也就算了,敏敏儿为什么也这样悲戚?看到街上议论纷纷,文官武将又急又恼火又无奈,这个李三老爷真是太不靠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发疯,大家接到陇右的消息正商议呢,他就自己跑出来了。

没事也要被他闹出事了!三老爷不用担心,区区黔中叛军不算什么,不用我剑南道主将主帅亲自出马,大都督在的时候也不会为此亲自挂帅。

他们肃穆喝道,三老爷你也不用,请你坐镇府道看我等杀敌。

说罢再不迟疑将李奉耀连劝带哄又威胁的架了回去,李敏一切以李奉耀为马首,不用架牵着马呜呜哽咽跟着回去了。

这一场闹剧让府城沸腾,黔中叛乱,剑南道出兵是当众说明的事,但还有另外的事私下传开。

李三老爷为什么要亲自领兵?是因为原本要请项大人领兵的,结果项大人不肯。

怎么可能?项大人可是咱们剑南道的。

你糊涂啊,项大人是陇右的。

说的也对,谁肯舍下自己的家,去帮别人领兵打仗。

要是大都督在,项大人肯定去,那时候他可是天天把剑南道当家。

大都督不是不在了嘛,人心呐,是会变的。

伴随这样的传言,还有对战事和叛军的传言随之而起,黔中叛乱可没有那么简单,有说整个黔中都乱了,有说齐山都抵挡不住了,有说安康山的长子安德忠已经到了黔中,亲自领兵要杀入剑南道,剑南道的兵马不多了,都被小都督带出去,小都督赶不回来,被叛军挡住了....所以剑南道真的要完了!府城陷入了惊慌,还有不少人家收拾东西准备外逃。

真是可笑!大都督过世,安康山叛乱都没有让我们剑南道陷入混乱,李三老爷哭一场就做到了。

剑南道的文官武将纷纷归来,愤怒的斥责李三老爷,又悔恨明知道李三老爷靠不住,不该如此放任,愤怒自责中最先要做的是辟谣安抚民心。

黔中叛军真的不多,只有三个州府不到三万兵马。

项云项大人是因为被刺杀受了重伤才不能领兵的。

而且朝廷有令,各地卫军不得擅离,留守本地平叛护民。

尽管如此,项大人还是派出了一万兵马驰援,如今马上就要进入黔中境。

剑南道也已经派出三万兵马与之汇合。

但这些正规的合情合理的消息传达出去,对于民众们却没有多少影响,所有人想起这件事就想起了敏敏儿和李奉耀在城门外抱头大哭的场面,那场面委实令人记忆深刻,盖过了一切。

府道衙门里灯火通明彻夜不眠,堂内坐满了人,文官武将面色沉沉议论纷纷焦虑不安。

这都是李三老爷的错!让他离开剑南道。

把小都督接回来才能安民心。

听着说了几天的话,站在正中案后代替李奉耀的李敏终于停下了神游天外,敲了敲桌子:多大点事啊!不用请小都督回来!他终于开口了,室内的官员们更加愤怒:多大点事儿?没事李三老爷怎么不过来了?他们看着空空的桌案椅子,李敏只是站在一旁,他没有资格落座,而有资格坐下的那个人,从城门被架回来后就借口病了躲在内宅不出来了。

三老爷病了嘛。

李敏说道。

这个李敏现在唯李奉耀是从,狗腿的很,什么都听李奉耀的,在场的人们恼怒的哼了声。

现在把小都督请回来,大家就更紧张更害怕了,没事也印证有事了,民心更乱。

李敏道,你们是不是也被吓糊涂了?这件事要解决很简单啊。

什么?诸人看着这个在男人中很亮眼的男人。

李敏将两手一摊:一场胜利啊,打败黔中的叛军,平乱大胜就可以了啊,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啊。

堂内安静一刻,旋即桌椅乱响,一个两个的武将站起来更多的文官武将站起来,大家转身气势汹汹的走了出去,似乎一眨眼,阔朗的大堂里只剩下李敏一个人。

李敏将摊开的手收回来按在心口:人呐,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想复杂,这可不怪我。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背后说人他们真不用我去亲征?李三老爷从床上翻坐起来,带着几分戒备问。

李敏将一碗羹汤递过来:是的是的,三老爷放心吧,只需要你去对出征的将士们鼓励一下。

李三老爷扯下头上裹着的带子,接过羹汤一口喝光,力气和精神都恢复了很多,但还是犹疑:只是在城门,再远我可不去,太危险了。

李敏再三保证:三老爷,我办事你放心,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你要是被他们骗走了,我怎么办!就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要保护好三老爷留在剑南道。

那倒也是,李奉安死了,没了自己李敏这个奴仆丧家之犬嘛,李奉耀点点头彻底放心了。

三老爷,你到那里就说些振奋的话。

李敏叮嘱,又叹气,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李奉耀的眼也顿时红了,将喝进去的汤羹咬的咯吱响:项云,太过分了!我原本以为他靠得住,受伤,受伤这种借口他用过一次了!不是受伤,是他自己下马扭了脚。

李敏纠正,又凑过来咬耳朵,说是被刺客吓的呢,项大人原来胆子这么小。

李奉耀呸了声:谁知道刺客是不是他自己编出来的!而且朝廷的命令算什么,以前朝廷也说了不允许卫军擅离,但剑南道和陇右算是擅离吗?陇右就是剑南道。

李敏添油加醋,所谓的知心人就是一起骂对方讨厌的人,他一天天的长在剑南道怎么就不说皇命难违了?不想来就是不想来嘛。

李奉耀冷笑,看透世事:还是欺负我兄长不在了,不把我和明玉放在眼里。

大小姐会不会在他们家也被欺负?李敏建议,把大小姐接回来?那还是算了,要给明琪再找个项云这般人家的也不好找,李奉耀冷哼一声:等他来求我们的时候,再给他好看。

从今以后他们就不讲情义了,讲交易。

李敏点头:三老爷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取过衣袍给李奉耀穿,三老爷,这次我们剑南道能否度过难关,就靠你了!浓黑的裘袍压在身上千斤重,千斤重的人才能担得起千斤,李奉耀挺直了脊背,觉得自己威重如山。

李奉耀去城外送行出征的将士,讲了一通感人肺腑和激励的话,只是有些话夸张。

比如剑南道形势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什么没有援兵没有退路,一切就只靠我们自己了之类的,还非常不体面的明嘲暗讽了陇右道项云有难不救忘恩负义,听的将官兵马们又是惊讶又是惊吓。

但所幸没有多说,也没有像先前那般哭哭闹闹让人恐慌,看守着他的文武官们一时也不好打断,军心民心出战前不能再乱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形影不离的李敏这次没有跟来。

密不透风的账房内响起噼里啪啦的爆豆子声,伴着浓烈的酒香。

李敏躺在地上,一手摸过烤好倒在盘子上的豆子扔进嘴里,一手拎着酒壶往嘴里倒。

清冽的酒水如线稳稳滑落口中,没有洒出半点。

洒出半点你这辈子就别想进我的门。

林芢在一旁警告。

李敏将酒壶放下,翻个身侧卧,对林芢翻个白眼:我这样的美人来你这里,你是蓬荜生辉。

林芢一手烤豆子,一手翻看账册,视线都没有离开半分:我说你这么闹,把人都吓到了。

李敏手拄着头撇嘴:剑南道的这些人好日子过太久了,也该受受惊吓了。

你就不怕剑南道真乱了?林芢问。

乱了再稳呗,算什么大事。

李敏道,有大小姐小公子在呢。

除了大小姐小公子,其他人其他事在他眼里都可以算计,林芢手在账册上敲动几下,算出一个数字,然后翻到下一页,继续问:大小姐的说这次借兵让项云去,现在项云不去了,你怎么跟小姐交代?李敏手指擦着鼻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大小姐让项云去是因为讨厌他,不是因为我们真需要用他,现在他不去了,可就不止大小姐一个人讨厌他,整个剑南道都要讨厌他了。

他说着开心的笑起来,又想到什么指着自己的眼。

你看,我新做的胭脂怎么样?染在眼角真是好极了。

林芢看他一眼摇摇头:不知道你整天想的什么。

李敏手擦着眼角摩挲,眼神若有所思:我现在想的是,那个刺客。

跟李奉耀胡说乱谈是一回事,项云那边发生事他打听的清清楚楚,那个刺客就是上次在剑南道的那个,他也要忘记了这个人,没想到又出现了,或者说刺客一直都在。

项云这个人一直营造着忠诚老实和善的形象,没有跟人结仇红过脸,是什么人要刺杀他?又为了什么?这个刺客,有意思,要想了解一个人,通过他的仇人更有收获。

我要抓住这个刺客。

李敏坐起来兴致勃勃道。

林芢撇嘴:现在又不想项云了?李敏摆手:项云现在剑南道想他的人多了,我就不用想了。

剑南道这边的人怎么想他,项云是过了一段才知道的,伴随着剑南道兵马大胜黔中叛军的消息一起送了过来。

听到项云在剑南道被说成自私畏怯忘恩负义,陇右的官员们都很惊讶。

怎么不早报告这个消息!蒋友喝道。

信兵忙道:这是谣言,剑南道一开始就解释了,我们也奋勇而战,终于击退了叛军,让民众看到这一切都是谣言。

所以才一直憋着等到这时候来说,谣言一场胜利就足以安抚了,就像府道那边民众的恐慌,现在已经平息无事了。

项云嘴角浮现一丝笑,谣言和恐慌可不一样呢,上当了啊。

他猜的没有错,剑南道的确有人在针对他。

就像那个刺客一样,时时刻刻盯着机会,一旦抓住就狠狠的咬上一口。

那么这个刺客,也是那人的安排吧。

堂内文武官员们神情复杂低声议论,响起一片嗡嗡声。

真是荒唐,大人被刺杀,皇帝下命令,大人只是人没亲自领兵,我们陇右一万兵马可是不掺假的。

蒋友愤怒的指责,不行,我们要去剑南道说个明白!项云开口道:清者自清,为这个兴师动众去质问解释,反而此地无银了。

蒋友皱眉道:都督大度,但那些小人不用再说了。

项云打断他,如今天下大乱,人心惶惶,难免流言四起,我们要警惕,不要被流言扰乱了心智。

堂内诸人应声是,蒋友也只能咽下要说话的俯身应声是。

夜色降临的时候,蒋友再次来到项云的书房,但里面有个仆从在说话。

胖胖乎乎的仆从风尘仆仆讲着家里的人家里的人以及家里的交代,鼻头冒出一层汗。

看到蒋友进来,项云体贴的打断他:我先看家信,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你,你先去歇息。

胖仆从高兴的应声是退了出去。

大人,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蒋友继续先前的话题。

项云没有像在众人面前那般反驳,而是点点头:是,最近真没有好消息。

说到这里又一笑,视线落在家信上,不过,我家里倒是有个好消息,我的侄儿平安无事。

蒋友想起来了:是去安康山那边被害失踪的南公子?项云道:他不仅是平安无事,而且已经拉起了一支兵马。

蒋友大喜:那真是可喜可贺!第一百二十三章 晚生后辈亮光彩接到家里消息说项南死了的时候,项云两天两夜没有睡,他这才知道项南竟然护送朝廷的使者去范阳诏唤安康山。

安康山杀了使者与其兵马反叛了。

乱势席卷了大夏,断了所有的消息来路,尤其是范阳军经过的地方,项家已经不抱希望了,甚至准备给项南建个衣冠冢,他阻止了。

项南这个孩子虽然沉默寡言,但心思很多,人又机敏,项云觉得他也许能逃出生天。

果然没有看错。

蒋友给项云端来一杯酒,项云一饮而尽。

南公子不愧是都督一手栽培。

蒋友赞道。

项云坐下来再次斟酒:当初我问谁想从军,家中子侄只有项南站出来,其他人都选了读书科举或者经商。

大人和南公子的选择是最明智的。

蒋友感叹,先前朝廷被崔征罗氏全海把持乌烟瘴气,读书科举混乱不堪,很难出头,如今世道乱了,全靠武将兵马平定天下,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提到兵马,项云眼中闪过一丝痛:兵马,还是不够。

本来剑南道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但现在项云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只是比先前那一杯感觉要涩辣。

原来剑南道往太原府还分了将近一万兵马。

蒋友看着项云展开的家信有些惊讶,又冷笑,以至于剑南道空虚兵马不足,简直儿戏啊,太原府那边难道没有兵马吗?项云放下酒杯若有所思,是啊,太原府还有李大小姐,虽然是假的,但如果让剑南道的兵马知道这个小姐是假的,剑南道也难免要乱一乱,这种乱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这一点他可以跟剑南道的人,尤其是李三老爷好好谈一谈。

目前那些兵马不能浪费,念头闪过项云做了决定:太原府的兵马当然越多越好。

他打开舆图审视,太原府不止是有大小姐,也是麟州的屏障,至关紧要。

蒋友反应过来了,现在的东边反而无关紧要,昭王已死,安康山入京,这时候最能建功立业的地方就是皇帝的四周,西北重地。

都督,让南公子回太原府。

他说道。

项南在东边打出了名声有了兵马,回到太原府又有李奉安女婿的名头,剑南道的一万兵马听其号令,太原府的兵马也必将变成其麾下,皇帝也必将看重。

项云拂袖提笔,蒋友站起来亲自点亮两盏灯,为项云研墨。

夜色笼罩大地,天下无一区别,但各地的夜色还是有所不同。

陇右晴朗月明,而太原府则乌云密布,一阵阵风盘旋在院落里,似乎有手掌拍打在窗户上。

咯吱一声,念儿打开了窗,立刻被洒了一脸雪粒子。

小姐,下雪了。

她回头喊道。

窗户打开风冲进来,穿着小袄散着头发坐在桌前写字的李明琪视线一阵恍惚。

快关上。

她娇声喊道,我正写信呢。

念儿忙将窗户关上,又取了炭盆来,室内顿时更暖了几分,散发着淡淡的橘皮香气。

小姐你在给白袍将军写信吗?她倚在桌边问。

是呀。

李明琪道,眼里含着笑意,我在给白袍将军写信呢。

念儿又捧着脸:东边来的流民和商人在传唱一句话,千军万马避白袍,白袍将军真威武啊。

是呀。

李明琪道,白袍将军真威风呢。

念儿凑到她面前:白袍将军是小姐的姑爷吗?是呀。

李明琪抬头,将手中的笔点在念儿的额头,是小姐的姑爷呢。

主仆咯咯的笑起来。

真是谢天谢地,姑爷还活着。

念儿握住手感叹,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小姐你也可以松口气了。

李明琪扭了扭肩头:我本来就没事啊,姑爷或者还是死了,都是姑爷。

说罢又一笑,当然活着的更好,而且还这么威风的活着。

小姐说的半听得懂半听不懂,不过无所谓了,念儿拍拍心口:快些把姑爷请回来,咱们也能过安稳日子了。

李明琪点点头:是呢,我有一万多兵马,我也不会领兵,姑爷回来了正好给他用,要不然只守着我怪浪费的。

念儿欢喜的脸拉下来:小姐,兵马没有守着咱们的庄子,被四老爷带走了。

李明琪俏脸顿时寒霜,将手中的笔摔在桌子上:我是大小姐还是他是大小姐!日光大亮,一辆马车驶出了半山上的庄园,马车上缀这珍珠宝石随着行驶闪闪发亮,前后左右三十多个身高马壮的兵甲拥簇,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的视线。

大小姐!李大小姐要去哪里?原本安静的街道上一瞬间冒出了很多人,男女老少穿着打扮也都精美,五颜六色的斗篷,不少人手中还拿着长长短短的梅枝,有的盛开有的含苞,在雪后的街道上点缀很是美丽,也与简朴乡村城镇增添了前所未有的风味。

这个叫做鲁亭的镇子,位于太原府外四十里,原本没有这么多人,而且都是务农为生,冬天忙着烧炭卖,没有一身干净的衣衫穿,更没有踏雪赏梅的兴致。

烧炭的民众都还忙着烧炭,街上游走玩乐的是半个太原府来的人,现在他们是鲁亭镇上的主人。

安康山叛乱后,太原府也变得不太平,来了很多流民,也来了很多乱兵,再加上朔方数万兵马叛乱,太原府顿时变得岌岌可危,而在这个危机时候,剑南道来了一万兵马保护他们的大小姐。

太原府住不下这么多兵马,项府的李大小姐便带着项氏搬到她的庄子上来,这个庄子有山,一万兵马驻扎在这里恍若一座城墙。

太原府有高厚的城墙,但一万多的兵马更让人安心,于是城中很多人家都随着李大小姐搬到这里来,有一些跟项家交好的得以住进李大小姐的庄园,大多数则只能住在镇子上,或者租了房子,或者干脆买了民户们的房子,至于民户们去哪里就不管了,他们已经给过钱了。

有军营驻扎,有富贵人家聚集,鲁亭镇变得比太原府还繁华热闹,在这里大家忘记了外边的纷乱,冬日饮酒,山上还可以打猎赏雪,恍若世外桃源,人人感激李大小姐。

这天下给女儿陪嫁阔气的不少,但在大乱的时候一出手就送来一万兵马的可从未有。

看到李大小姐的马车,大家纷纷打招呼围过来。

大小姐要去哪里?大小姐是去军营吗?大小姐,军营里的兵马好像少了很多。

听到这句话,大小姐的马车掀起,丫头说道:太原府多地有乱,大小姐的兵马去平乱了,我们这就是去太原府。

原来如此,不安的人们恢复了平静。

大小姐辛苦了。

天这么冷。

大小姐早些回来。

无数的声音喊着,无数的视线追随着,还有年轻的男女将手里的梅花抛向大小姐的马车、前后左右的路上,那一辆华丽的马车行驶在白雪红梅上,恍若神仙腾云。

第一百二十四章 威风都是大小姐华丽的马车驶入太原府,亦是引来无数视线,街上很多人涌过来挥着手喊着大小姐。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大小姐的庄园镇子上,但这个镇子属于太原府,有它在大家都能平安。

直到今日大家才意识到剑南道大小姐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李大小姐在太原府,太原府就能平白多出一万的兵马,真正的兵马,他们训练有素,铠甲兵器精良,马匹肥壮。

先前李大小姐出手阔绰,吃喝用度奇珍,这些都是在她的宴席上被人看到然后流传,真切看到的只有那些内宅妇人,对外只是传说,现在一万兵马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展示在任何一人眼前。

李大小姐威名远扬无数人携家带口奔太原府而来。

看把她得意的。

李奉景站在门口看着驶来的车马,以及四周拥簇热情的民众,冷哼一声。

李明琪裹着斗篷,金丝银线白狐毛茸茸,衬托小脸粉嫩嫩。

四叔,能给大小姐扬名,让我得意一辈子。

她衣裙轻摆迈进门。

这个丫头嘴皮子利索,李奉景已经领略到了,不咸不淡道:你知道就好。

李明琪慢步向前打量四周:四叔,太原府这边是叛军必攻之地,你真不搬到我那里去?动乱起的时候李明琪携带项南的父母和愿意跟随的亲族搬去庄子上,李奉景没有去。

此时再一次被问,他淡淡道:李家的产业在城里,我不能舍下它不管。

也方便拿着李家的产业做事吧?李明琪转头似笑非笑,比如调动使用我的兵马。

开门见山说正事多好,早知道她是为这个来的,李奉景亦是似笑非笑纠正:大小姐的兵马。

院门已经关上,里外皆是李家人。

既然四叔知道是大小姐的兵马,你竟然还敢拿去用?李明琪柳眉倒竖,你把剑南道的兵马当成什么?你请客用的酒还是你炫耀的笔墨书画?经历过上一次抢夺剑南道送来的年礼后,这个晚辈小侄女在他面前越来越不像话,还真把自己当成大小姐了,她靠的什么?她那个在剑南道耀武扬威的爹吗?李奉景淡淡道:剑南道的兵马送来是保护大小姐的,不是来给你当炫耀摆设的,什么叫保护?保护你一个人不叫保护,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太原府辖内多处有乱,黎民受难,官府百姓求救,怎么?不理不问就当看不到?留着这些兵马给你看家护院?我告诉你,待太原府四周都沦为叛军之地,百姓们被奴役,别说一万兵马,就是两万三万,也守不住你一个庄园!李四老爷身穿青袍头戴文士巾说话不温不火,但一番话落地有声,让在场的人心神摇曳,大丫头念儿也恍若被兜头泼了一脸热水,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不敢上前一步。

小姐裹着斗篷俏立,微微一笑:四叔,你不用用这些大道理来吓唬我,我说的可不是摆着这些兵马不让用,而是你哪来的资格调动这些兵马。

李奉景冷笑:资格?李奉安是我兄长,我是现今剑南道都督的叔叔,李家四老爷,你说我的资格如何?这是你的身份跟资格无关。

李明琪道,这是剑南道给大小姐的兵马,你不是大小姐,你就不能用。

李奉景失笑:我是护送陪同大小姐的长辈男人,这兵马我不动用,难道你自己来领兵调动吗?李明琪点头:我虽然不能亲自领兵,但她扬声喊,姜会。

一旁护卫中安静侍立如同不存在的男人立刻站出来,温顺又带着几分讨好的施礼:大小姐。

李明琪道:你来替我领兵。

姜会抬起头:小的虽然只是个管家,但必不负大小姐重托。

你虽然是个管家也是剑南道的管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李明琪道,看了李奉景一眼,领兵这种事是让懂的人来做更好,叔叔,你还是安心的写你的字赏你的花吧。

说罢甩袖转身。

你!李奉景面色铁青。

刚开口李明琪又回过头:还有,南公子的事四叔已经知道了吧?我已经给他写信让他回来,所以四叔不用担心,论起领兵南公子是本职。

说罢将兜帽拉起盖在头上,碎步如风而去。

四老爷放心吧。

丫头念儿恢复气势对李奉景施礼,一甩袖子快步跟上李明琪。

护卫们涌涌遮挡着李奉景的视线,门打开又关上,院子里不见了这一行人,门外有喧闹声传来。

大小姐,大小姐。

大小姐请来尝尝我家的美酒吧。

大小姐,我家有祖传的奇珍异宝,请收下吧。

李奉景伸手指着外边:你们听到没?身边的仆从忐忑的点头:琪小姐借着剑南道真是风光啊。

李奉景呸了声:我不是说这个,这风光都是大小姐的,跟她无关!他伸手点着外边,她刚才竟然要把一万兵马送给项南,她还是不是姓李!仆从对视一眼:四老爷,项公子是大小姐的姑爷,这应该是一家人吧。

李奉景冷笑:他们可不是普通夫妻,大小姐可不是普通的妻,在有些事上,比如兵马,剑南道权柄,项李两家绝不是一家人。

仆从们似懂非懂:那怎么办?琪小姐真要这么做,告诉剑南道?李奉景眼圈微微红了:剑南道被老三把持一手遮天,可怜我的侄儿明玉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又深吸一口气,二哥在江陵府被困,现在只有我了,我一定会替大小姐明玉守住他们的东西。

他将袖子一甩。

来人,从今日起我们搬进军营里住。

现在去军营里住可不是受苦,而是享福呢,仆从们高兴的齐声应是,热热闹闹的收拾起来。

驶离了太原府城,喧哗热闹也渐渐的散去了,坐在车里的丫头念儿脸上的得意欢喜还没散去。

小姐,所有人都喜欢你呢。

她握着手一脸陶醉,这感觉好像腾云驾雾。

他们不是喜欢我,是喜欢我的钱,还有我的兵马。

李明琪眼神清明,旋即又眼睛弯弯一笑,不过无所谓啊,这些都是喜欢本来就是交换,我会让大家喜欢我的。

念儿鸡啄米一般点头:小姐你真厉害,当时说南公子死了,四老爷让这些兵马护着咱们回剑南道,你不肯去,我还担心呢,现在看来小姐你的决定太对了。

李明琪冲她翻个白眼,她又不是傻,去剑南道算什么,什么都不是,在太原府,就算项南公子死了,她也是他的妻子。

想到项南她心里感慨,当初真以为他死了,没想到那般凶险中也杀出了一条生路。

李明琪几分感叹:南公子果然厉害,大伯父匆忙之中也没有看错人,给大小姐挑选了一个好丈夫。

念儿道:但现在陪着南公子的是小姐。

李明琪瞥了她一眼:傻不傻,不要总想着陪着男人吃苦受难不离不弃就委屈感动,要想真打动一个男人,就要陪他建功立业,助他上青云。

念儿开心的笑:小姐给南公子写的信,已经送到项老爷那里了,老爷说会快马加鞭送到南公子手里,他一定会明白小姐的心意。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吩咐的背后各有吩咐一阵寒风吹过,项家宅院里几乎看不到人,很多妇孺都搬到了李明琪的庄子里,一向拥挤窄小的院落显得有些空旷。

项五老爷一个人慢悠悠的走着,重新收到项南的信后,从要连丧两子悲痛中走出来的他肉眼可见的将瘦下去的肉又涨回来。

他迈进项老太爷的书房,项老太爷的书房里暖意浓浓,散发着酒香,带着舒适,但面色潮红的项老太爷却皱着眉头。

父亲,什么事?项五老爷忙收起愉悦,紧张的问,是小南又有什么消息?项老太爷摆手:是项云。

项南是他的命根子,项云则是他头顶的天,是项家风光荣耀的最大靠山,项五老爷更加紧张:六弟怎么样?又受伤了吗?受伤倒是不重,重的是引发受伤这件事,项老太爷将剑南道借兵项云出战却遇刺的事说了。

项五老爷听完面色凝重不安:这个刺客真的跟剑南道脱不开关系?虽然剑南道和云儿对外都说是安康山派出的刺客,但是。

项老太爷摇摇头,我们自己没必要自欺欺人,云儿还不值得安康山单独派出刺客。

虽然在老太爷的书房里,项五老爷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是不是李奉安的事被发现了?物证已消,人证已死,这件事绝对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项老太爷肯定的说道,但也摇头,不过这世上事情但凡做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没有事情是绝对不会万无一失的,所以剑南道那边肯定有人猜到了什么。

项五老爷思索沉吟:是那个元吉吗?所以他带着大小姐消失了,其实是不想跟我们联姻,更不会把大小姐送到我们手里。

项老太爷点头:我和云儿也是这样猜测的。

项五老爷不安的在椅子上挪了挪:元吉可是李奉安托孤的人,剑南道也都是他的人,这可如何是好?项老太爷反而笑了,将手摊开搭在扶手上:那又如何?他没有直接打杀云儿,而是躲起来,可见是没有证据,也没有能力承担揭穿这件事的后果。

项五老爷点头:六弟在剑南道的地位和人品也是不容置疑的,李奉安不在了,剑南道经不起动荡。

又皱眉,但他一日不除,始终麻烦,现在已经困住六弟了,六弟连剑南道也不能去,那如何掌控剑南道的兵马?项老太爷摩挲着扶手眯着眼:我们现在有小南。

项五老爷坐直了身子。

元吉躲着,将李三老爷摆出来,那么我们就靠李三老爷,毕竟现在嫁到我们家的是他的女儿。

项老太爷道,看那个不能见人的元吉怎么办。

项五老爷脸上展开笑意:李三老爷这个女儿真不错,不用我们提醒,她已经写好了信请小南回来带兵。

项老太爷哦了声,更在意另一件事:她把信送来给你?项五老爷点头,将信拿出来:我是来拿给父亲看的。

信是拆开的,他显然已经看过了。

项老太爷摆手:不用看了,给小南的信她都不用李家的人去送,而是交给我们,这就是她表达的诚意。

项五老爷一想也反应过来了:她还挺聪明的。

项老太爷笑了:因为她是假的,真的大小姐不需要聪明。

真的大小姐无欲无求,不需要思虑做事是不是周全。

这么看娶进来个假的更合适。

项五老爷笑道,有些迫不及待起身,我这就去给小南写信。

项老太爷示意他坐下:你就算了,小南不喜欢听你说话,他六叔已经写了,你就不要添乱了。

项五老爷讪讪:这个逆子也不知道想什么呢,从小到大都让六叔费心了。

项老太爷看向窗外,寒风中有雪粒子悉悉索索落下,醉意似乎重新凝聚在眼中:年轻人想太多,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随心所欲才能证明自己厉害,没有了家族,哪来的随心所欲。

雪粒子刷刷渐渐变成雪花,满天雪花飞舞中四个仆从穿戴厚实的行装,携带精良的兵器,骑着骏马奔驰出了太原府城。

站在荒野里枯草中的一行兵马目送他们。

会爷,我们跟吗?一个兵问。

管家姜会捻须:不用了,大小姐那边的消息说项南在沂州附近,沂州和宣武道都有我们的人马,他们到了那边翻不出风浪。

说罢他打个呼哨,飞雪里便有一群马奔来,草丛里的兵丁们纷纷上马。

都督按照大小姐的吩咐把兵马给我们送过来,我们那么接下来就好好做事。

姜会说道,附近的叛军我们来平,百姓我们来护,四面的通路我们查控。

这显然不是那位让他守护好镇子庄园以及富贵有钱人的大小姐吩咐的,兵马们笑着应声。

总不能连中齐那小子都不如。

你看看到中五写的信了吗?竟然自诩小八部将。

他们笑着催马,马儿扬蹄嘶鸣,远行的人们被喧嚣的声音引得回头,看到在一片雪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但依旧能认出。

是剑南道的兵马。

一个项家的随从说道,现在大小姐领兵呢。

另一个随从脸上浮现笑容:很快就将是南公子领的兵了。

他说罢扬鞭催马。

我们速去!马蹄在雪中疾驰向东,走大路穿小路,冒风雪披夜色,过小城冒险境,越往东走路越难走,所过的城池乡镇越凋敝,路上逃难的流民越来越多,触目的场景也越来越惨。

城池有叛军遍布,荒郊野岭有山贼横行,所有人都在惶惶的奔逃,想要逃到一个能安身立命之处。

今日项家仆从四人落脚的是一个有高城墙兵马的城池,但尽管如此半夜入睡大家依旧警醒,当外边传来第一声动静的时候,四人就翻身起来了。

地面有震动。

是马匹。

城门有跑动,守兵们在上城了。

所以是有叛军袭来了吗?四人急忙奔出客栈,看着大街上跑动的兵马,整个城镇都被惊动了,而城门外也传来厮杀声。

大家不要怕!不是攻城!是叛军在追杀民众。

只有十几个叛军!更确切的消息传来,惊恐的众人松口气,但旋即又悲哀,叛军追杀民众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消息,只是这种事太多了,悲哀也麻木了。

城门是万万不敢打开的,纵然城中有比十几个叛军多的多的数千守兵,谁知道那十几个叛军后是不是有数百甚至更多的人。

有高城墙的还不一定挡得住,打开了城门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他们能做的只是等叛军杀完走了,出去把这些可怜人的尸首收殓一下,乱世中能有一条席子裹身安葬也很难得了。

城墙上的守兵咬牙堵住耳朵,但片刻之后有人喊起来。

咿,不是叛军屠杀流民,是叛军在围攻一个人。

叛军好像还有点打不过那人!这么厉害吗?守兵们惊讶的站起来向城外看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人投木有人报琼将明未明的时候,夜色最深,城外远处浓黑中散落着火把,照出撞动的人影马匹,有人影在奔逃,有人影在厮杀。

厮杀聚集在火光中,十几个铠甲闪耀,长枪刀剑发出刺耳的声响,混杂着骂声喊声惨叫声,可以看到其内矫捷的人影跃动,火光照耀下那人身高瘦长,手中两把刀飞旋。

随着刀光飞旋,围拢的兵不断的倒下。

真的是一个人。

他没有穿铠甲。

站在城墙上的守兵们看着发出惊讶的议论,而与此同时城门下也传来了哭喊声,那些从厮杀中奔逃的人们来到了这里。

救命啊,开城门。

求求你们。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哭声混乱,但混乱中也有冷静的声音。

不要哭,不要忘了义士的叮嘱。

对对,城里的人啊,请听我们说。

没有大批叛军,叛军只有十几人。

请让我们进城躲一躲吧。

听到这些话,城墙上的守兵们神情微动,一直站在最高处的将官看向更远处,远处夜色浓浓天地融为一体,的确看不到异动。

与此同时厮杀声越来越小,散落地上的火光被践踏越来越黯淡,铠甲的寒光也渐渐消失。

城墙上的将官抬手一挥:开城门。

火光照亮了城门,兵马奔驰而出,一队向厮杀处奔去,一队则围住城门前哀哭的民众。

浓黑散去,天光渐亮,城外的厮杀声已经平息,被惊醒忐忑不安的城中民众也渐渐的向这边涌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城门前的街道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嗡嗡热闹,将已经打听清楚的消息传达给新来的民众。

是一群流民,路上遇到了叛军。

这种事很常见,有不少城池乡村被叛军劫掠,民众失去了家乡不得不寻找新的求生之地,而在路上遇到危险更是难免。

叛军会抓青壮当民夫,奸子,驱赶老幼如牲畜当人盾填护城壕沟,或者虐杀威胁恐吓城池的守兵民众。

总之遇上叛军九死一生。

但现在这群流民数量还不少,围观的民众踮脚向内看,各个年龄的男女都有,形容狼狈不过并没有受太大的伤。

尤其是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大家不由感叹:运气不错了,这么多人能活着跑到我们这里。

如今这个世道,也只能苦中作乐,感恩不幸中有万幸。

那些幸运的流民忽地发出哭声,比先前在城门前求救还要悲痛。

出什么事了?围观的民众再一次涌涌探看,见散坐的流民向一个方向围拢,那里有兵将聚集,兵将们让开,一个拎着药箱的大夫走出来,对着大家摇头。

不行了伤太重,没救了。

他说道。

大夫走出来那边的人分开一条路,围观的民众于是看到地上躺着一人,浑身浴血很是吓人。

义士啊!流民们哭喊着将这边又围了起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随着大夫走出来,消息也散开,原来这就是昨晚一人击杀十几个叛军的义士,也是他护送着流民一路逃到这里,只是到底一人战十几人受伤太重,就要不行了。

可惜了,民众们感叹,争相踮脚要看清这位义士,站在近前的兵将们不仅能看清这个义士的样子,还亲眼看了先前厮杀的惨烈,此时看着英雄将死,神情更加悲痛。

躺在地上的义士脸上神情却很平静,还露出一丝笑容。

义士啊,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跪在他身前的一个老者流民哭道,至少让我们知道您的姓名,家在何处。

我是一个游侠儿,四海为家,无牵无挂也没有什么交代。

义士道,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放在身侧的手艰难的抬起,似乎要在腰间找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只有一件事老者忙握住他的手助力,这个游侠儿的手落在了腰间,拿出了一块精美的玉佩。

我曾得窦县武少夫人赏识,她赞我有一技之长,相赠美玉,只是武少夫人兵马良将众多,我技艺不精不曾为其出力。

游侠儿将手举在眼前,他的双眼已经涣散看不清这块美玉,但脸上还是浮现笑容。

如果有幸能见到武少夫人,请告诉她,我到底只是有一技之长平不了乱世,建不得功业,但我齐谢阳一战而死,死的其所,不负此生和美玉。

他将美玉塞到老者手里,又一笑。

当然,见不到也无所谓,你们把这个卖掉换一口粮活下去。

老者捧住美玉颤声:岂敢岂能话没说完,这个游侠儿的手送来垂下,重重落地溅起尘土,已然死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这游侠儿临死也没有听到承诺啊,老者大悲放声大哭。

四周的流民不分男女老少齐齐俯身大哭,围观的民众们停下议论变得安静,神情与之同悲。

站在人群里的项家仆从看到这里叹口气,悲伤是悲伤,悲伤之后还要继续活下去,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收回视线挤出人群重新回到客栈,一夜没睡好再继续休息,一天一夜后养足了继续长途跋涉的精神,天刚亮他们来到城门等候开门离开,城门前已经有一群人在等待。

现在出外行路是很危险的,不到万不得已大家都躲在城池里,这么多人出城很少见,待看清这些人之后,大家更加惊讶。

这是先前那群被游侠儿护着逃进来的一部分流民。

这个城池已经收留他们了,经历过危险更知道城池护佑的可贵,他们怎么这么早就急着往外走?你们要去光州府?城门的守兵也很惊讶,疯了吧,那么远!流民为首的老者神情平静又坚定,眼底还残留着悲伤但并没有疯狂:那位义士说要护着我们去光州府,他说那里有武少夫人,那里就有好日子过。

光州府武少夫人的事迹城门守兵也知道,光州府率兵抵抗叛军护住半个淮南道他们也有所耳闻,安德忠都退避放弃淮南道,转而进攻东南去了,光州府应该是很安稳,到那里不会再担惊受怕,只是从这里到光州府还有很远呢。

守兵苦笑,这一路上可难免危险啊。

为了去传说中能过好日子的地方,半路上丢了命可不值当,尤其是现在明明已经能够有安稳的栖身之所。

流民们听了这些还是坚持要去光州府,老者更是将手紧紧的按在身前,守兵们探口气,知道那老者身前按住的是那个死去的游侠儿留下的美玉。

那个游侠儿给他们宣扬了光州府,现在游侠儿死了,这些流民还是坚持要去光州府,是执念,还是为了报答这个游侠儿?不管是因为什么,这都是冲动,守兵建议他们冷静一下,知道他们被那游侠儿义气感动,难免热血冲头,待冷静后就会知道这没有必要。

不过一死尔。

老者谢过守兵,笑了笑,我等向死而生吧,也算是有个奔头。

守兵看到他们的确不听劝,便也不劝了,流民留在这里他们也是麻烦,城里可养活不了这么多人。

城门打开,这一行流民扶老携幼走了出去,劫后余生的惊恐还没散去,眼中又有着坚定。

项家的随从们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留在这里,那个游侠儿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好好活着不才是报答吗?竟然一心跋涉要去光州府。

可怜又可叹吧。

人各有命,这些流民的命就是去光州府,完成那位游侠儿未尽的目的,而他们则是要把信送到公子的手上,这关系着项家的未来,为此不惧艰险不畏生死,项家的随从们裹紧了身上的行囊,拍马离开了城池。

晨光从高高的天下铺开,笼罩大地,俯看地面上奔走的人们恍若蚂蚁。

两更第一百二十七章 义之所安处蚂蚁在苍茫的大地上很弱小,一阵风一场雨一只踩过的脚都能毁了它们的家园和性命,但数量多了也不容小觑。

前方的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就好像蚂蚁,再远处的城池则是蚂蚁洞,项南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蚂蚁洞,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但好像也并没有多久,安康山叛乱,先帝驾崩,天下大乱其实还没有到一年。

曾经的盛世安稳已经恍若隔世了。

好多人都想不起来曾经的日子是什么样了,不过走过颍陈进入淮南道,尤其是越接近光州府,看到的场景越能勾起记忆。

路上走动的人接连不断,有穷人也有富贵,有车马也有靠步行,但与其他地方不同,这些行路的人脚步平稳神情也不惶惶,没有四处张望恐惧来处茫然去处。

路边散落的村落里有鸡鸣炊烟,陈二去村里借水喝的时候,还被一条狗咬了一口。

狗仗人势,乱世里的人都惶惶不安,狗更是夹起尾巴。

田地里还有人在忙碌。

陈二伸手指着远处,这大冬天的做样子吗?项南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看向远处的田地他们在烧荒草积肥,这样开春的时候田地会很壮。

都已经想到开春种地以及来年秋天的收成,可见是安心了。

响亮的鞭子声伴着马蹄声传来,进入淮南道后随从已经熟悉了,立刻牵着马向路边避让,一队兵马疾驰而来,大路上的行人也已经都避开了。

兵马铠甲鲜明,身上携带刀枪剑戟,形容肃穆,满身都是散发着血腥气,这时候在中原腹地的兵马也都是见血杀过人的。

不过与其他地方不同,路人避让匆忙,神情并没有惊恐,有的司空见惯不理会,有的则饶有兴趣的端详这些兵马。

这是振武军还是光州府军?非也,我看是丰威军。

他们还有闲心的猜测议论,这里的日子的确好过的很,项南感叹,口鼻间还有隐隐的香气传来,他还没有去寻找来源,陈二已经高兴的松开缰绳。

又有热粥可以吃了。

他说道,搓着寒风吹僵的手快步跑过去。

项南慢悠悠走到粥缸前时,陈二已经拿到两个盛着热粥的竹筒。

熬粥的其实是一口大锅,但大家叫粥缸,只有武少夫人的粥缸才能叫粥缸,有些城池也有权贵富豪响应武少夫人施粥,但听到不叫粥缸,很多人宁愿忍着多走一段路去吃武少夫人的粥陈二在路上听到这个说法时很是无语,这里的人的确是日子过的太好,惯出来毛病了。

武少夫人是神仙,喝了她的粥能保平安。

施粥的两个妇人大声说道。

这种话凡夫愚妇才会信,陈二将竹筒递给项南,二人就在路旁的石头上坐下来歇息喝粥。

粥里掺杂着干菜,喝起来咸滋滋,比汤茶饱腹,比茶水有味,一竹筒喝下去浑身热乎乎充满了力气。

粥里放盐,人吃了会有力气。

项南看着竹筒说道。

竹筒简陋,而且重复使用,虽然粥缸旁还架着一锅烧着滚开的水,使用过被妇人们洗刷后的竹筒都会放在里面煮,煮的热腾腾散发着让人舒服的味道。

来吃粥的多数是流民或者乡人,项南看竹筒,他们则看项南。

这个好看的公子用竹筒喝粥,喝出了饮酒的美感。

你们是哪里人啊?负责施粥的妇人好奇的问。

她不只是问项南和陈二,跟每一个来喝粥的人说笑,妇人们喜欢闲扯,尤其是熬粥洗刷烧火很无聊。

喝着人家的粥,路过的人们心理上也会对她们亲近,闲谈也是休息。

陈二熟练的胡乱说了个地名,妇人也并不追究,她们需要的可能只是说话而已,至于说的什么并不在意,继续询问是来做生意还是投亲。

这里还可以做生意吗?这世道还有什么生意做?项南笑道。

当然可以啊。

妇人们也笑,伸手指着前方,在我们淮南道做生意,如果你出的起钱,还可以请兵马护送。

一路所见都能淡然一笑的项南脸上浮现惊讶,这个时候的兵马还能雇佣去保护商人做生意?这个武少夫人疯了吧?他更加好奇的想要去光州府了,将一竹筒的菜粥喝完带着陈二上马赶路,喝粥的人也走了一批,而煮粥烧火洗竹筒的三个妇人今日做工的时间也到了,村子里有三个妇人说说笑笑的走来,两方人互相打了招呼,先前的三个妇人便回去了。

其他两人径直回自己家中,煮粥的那个妇人则进了里正家里,里正年纪很大了,闹乱的时候也跟着人往外跑,跑了没多久就躺在路上不跑了,说宁愿死在叛军手里也不想颠沛流离。

这个宁愿死都不想受苦的老头此时眯着眼拿着笔写写画画,不时的打个哈欠,而桌子上摆着食盘,一碗粥一碟菜蒸饼都已经凉了。

叔祖。

妇人大声喊道,也不管老头忙不忙,我当值的时候,吃粥路过的有十人,都是外乡人里正忙摆手慢点说慢点说。

一面将手里的纸拿开,重新拿了一本册子打开翻开几页,在上面写个日期然后才道说吧。

妇人便将今日施粥闲谈询问的每个人的年纪身家来历讲来,里正也不询问分析这些自报家门的真假只记下来,官府吩咐过,要统计进入光州府的人口,好随时掌握口粮食物是否充足。

妇人说完回去了,里正继续审视整理。

你怎么还没吃饭呢?老妻过来看,有些无奈,还要热一遍。

里正已经站起来不用了,我该去镇上了。

他将一堆文册包起来匆忙的向外走,他们这个村子当时受了劫掠,他自己家的牲口也都跑光了,进城的话要自己步行,走出屋子老里正有些头晕,肚子也咕咕叫,这才想起有两顿饭没吃了。

但还有很多事要忙,顾不得坐下来吃了,老里正喊老妻拿了干饼子,扯过一根木棍拄着急匆匆的走了。

哎呦哎呦,这真是太遭罪了。

老妻在后喊,比逃难还苦呢,你怎么不寻死了?老里正没理会老妻的调侃,木棍顿在地上脚步走的咚咚响,怕苦吗?其实不是的,人怕的是不知道怎么活。

步行的骑马的人在路上或者快或者慢的走着,冬日的薄雾中前方一座城池隐隐可见。

项南抬起头看去,那就是光州府。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入城细细看光州府是项南熟悉的样子,并不是说他以前来过,而是说城池该有的样子。

来来往往的人群,骑马坐车步行,有男有女有老又少,大路上有各种食肆茶棚,其内有不同口音在热闹的说笑。

能让人感受到乱世正在征战的是城门数量众多的以及不时经过的兵马。

小爷,这里竟然有人卖马!陈二从大路一旁跑回来,惊讶的说道。

在路边的食肆茶棚后的空地上,有的搭着棚子在售卖各种零碎,有的则圈起了地方关着牛羊鸡鸭,不过牛羊鸡鸭没什么,现在这个时候马匹可是稀缺贵重,征战要兵也要马匹,各地的兵马入住,第一时间就是去抢占控制马场,官家的马场,商人的马场都不例外。

现在路上哪里还有商人敢带着大批的马行走?项南随着陈二所指看去,果然看到一块被围起来的空地,里面拴着大小不一的马,品质算不上多好,但这件事的要点也不是品质,而是数量。

说是山东的马商。

陈二机敏打听了来历。

项南明白了,从山东到淮南道沿途不少地方都在这位武少夫人手里了,所以开商路护着这些商人也没有什么困难,只是这个时候做这种事......一根糖葫芦忽的递到了他的眼前,陈二笑嘻嘻的自己啃着一根:还有卖这个的,我好久没吃了。

糖葫芦不算什么稀罕物,冬天里大街小巷城镇村落都可以见到,项南伸手接过,不过今年的冬天还是第一次见。

他抬头看前方,见一个货郎扛着糖葫芦叫卖穿行,这种小生意不需要多大投入,挣得也少,是可有可无的生计,在最不需要考虑生计的时候,才会有人来做这个,现在这个时候....孩童们的笑声传来,项南的视线落在货郎身后,一群四五岁的孩子跟着他蹦蹦跳跳,有的手里举着糖葫芦,大多数则只能眼巴巴的望着流口水,拿到糖葫芦的在笑,没有的在期待,还有的因为吃不到哭起来。

因为一个吃食笑或者哭,也是一种幸福了,项南催马走到那群孩子身旁,将手里的糖葫芦举高,日光下红彤彤闪亮吸引了孩童们的视线,视线也落在项南的脸上身上。

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长得好看,穿的也好看,是个有钱的人。

进出光州府的有钱人在武少夫人的影响下,都乐善好施。

孩童们眼睛闪闪亮,这个好看的哥哥会不会将糖果送给他们吃?项南举高了糖葫芦让大家看够,衣袖一抖舒展收回手一口咬下两个,嚼着的咯吱咯吱响,薄唇沾着糖鲜亮。

孩子们的哭声更大了。

陈二掩面踹了项南的马一脚,马受惊带着项南向前疾走离开了这里。

城门更近了,除了高大的城门,最显眼的是两个高大的缸,旁边有梯子,下边有火,一旁也煮着竹筒,不时有人走过去拿起竹筒从缸的侧面接粥,这里的粥不时舀的,而是有一个木塞子,打开像泉水一样流出来。

这就是真正的粥缸,武少夫人的粥缸。

粥缸四周聚集的人更多,流民乞丐,穿着富贵的,有把粥缸当饱腹之物的,也有当茶水喝的。

项南骑着马端详着走过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虽然有守兵,但并不对进出的人严查,只是打量着,拉满货物的车,挑着的担子,四下乱看两手空空的人,以及马背上腰里鼓鼓囊囊的兵器形状.....只是打量,似乎看透一切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陈二按着腰里的兵器走过去忍不住回头:真的不查吗?随便进?现在大多数城池城门都不开,开的也是有时间限制,进出都被搜身,携带兵器的休想通过。

他可不信这些守兵看不出自己藏在衣服下的兵器。

项南没有回头也没有惊讶:当然随便进,你忘了吗?大夏的城池从来都是随便进。

陈二原本就是守城兵,听到这句话愣了下想了想才想起来,又有些苦笑,那是以前,现在.....他看着前方,入了城,繁华更加扑面。

陈二感受到这个光州府,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他视线落在街上一个乞丐老妇身上。

乞丐老妇形容狼狈呆滞,但并没有什么将死灰败之气,就算没有家和亲人,她饿了能随时去城门用竹筒喝粥,虽然不算美味佳肴,但能让她活下去,城外有专门给流民乞丐住的窝棚,简陋能格挡风雪。

陈二至今没有找到他的娘,当初延县驱散了民众,大家四处逃生,延县如今归属叛军,战事有大局,他不可能带着兵马杀去延县,只为了寻找自己的娘。

那样会让很多娘失去儿子,继而让更多的儿子失去爹娘。

他希望娘还活着,如果是在光州府这样地方,娘一定能活到自己找到她的时候。

他呆呆的想着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在城里转圈,项南正好奇的看一家铁匠铺,有人在跟铁匠说话,两人拿着铁似乎在研究成色。

....这此打的不行。

....那就再等等,听说武少夫人想要打一套精良的铠甲,估计会有商人来卖好的用料。

....到时候我也花钱买一些好的用料。

铁这种东西竟然也能运来买卖,光州府的生意真是做的太大了,这得有多大的吸引力啊,聚宝盆吗?陈二戳他:小爷,你干什么呢?项南嗯了声收回视线,那边铁匠铺也不再议论这个,叮叮当当的捶打起来热火朝天。

陈二不高兴:乱转什么,你不回家偷偷摸摸自己跑到这里来了,怎么还不去见那位武少夫人?项南道:我这也是见了武少夫人了啊。

陈二瞪眼,听不懂。

项南伸手指着四周:这一路上,这一座城里到处都是武少夫人,到处都在说武少夫人。

那个女子,虽然不见面,已经跃然在眼前。

她慈悲供养万民,她又奢华喜爱奇珍异宝,她贤淑闭门奉养婆母,她又勇武敢亲自领兵征战。

陈二还是不懂,大家都在说她又怎么样?我要确认下我该见谁啊。

项南微微一笑:人人说的都是武少夫人,而不是她的丈夫武鸦儿,所以这一切都是这个武少夫人成就的,她是这里的主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登门少夫人不在确定了要见武少夫人,项南便带着陈二前去。

武少夫人还住在府衙后宅,府衙前有官兵驻守,倒不是对民众戒备,而是彰显肃重。

府衙后另有一门,是武少夫人出入的地方,这里没有官兵驻守,但却更无法靠近。

这里比府衙前要阔朗,此时挤满了人,有坐有站有人在说笑有人在闭目养神,甚至还有人在喝茶,有穿着打扮华丽,也有穿着简单甚至狼狈像乞丐,有人身边摆着箱笼有人两手空空,也有人佩戴着刀剑。

陈二看的瞪眼:这是集市还是流民所?这是商人在等候武少夫人。

项南倒是不奇怪。

一路和在城里已经看到听到了,光州府繁茂的商市就是为武少夫人聚来的。

武少夫人奢靡喜爱奇珍异宝,看中的出手就是重金,但又说不准什么是她眼里的奇珍异宝。

有个商人卖出了一个采自深海龙宫的珍珠,价值千金,珍珠被武少夫人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悬挂在庭院里,充当月亮。

但也有个小行商,背着一棵花树撞运气往前挤,竟然也被武少夫人重金买了,因为武少夫人想要用树枝叶煮肉,味道有异香。

没有人知道武少夫人想要什么,所以什么样的商人都来了想试一试运气。

聚集在这里的商人多了,光州府的富人还有其他地方逃来的富人们也都有钱,于是不能卖给武少夫人,大家的生意也能越做越大,到最后官府也来买东西了。

官府买的不是珍宝,是米面粮油等等物资,虽然这些东西单价不高,但数额大。

但此时乱世数额大很危险,有一个粮商冒风险从其他地方运粮半路被一群叛军劫杀,消息传到光州府,知府很生气派出了兵马将那群叛军击杀,而且还放出话如果有商人货物多距离远可以上报官府,请兵马护送。

当然前提是给钱,以及负责兵马吃喝。

这一下商人们更胆子大了,一个商人请不起,多个商人一起凑钱就没问题了,生意越多做大,涌来的商人越来越多,光州府或者说武少夫人振武军所在地方就这样变的繁华热闹起来。

但商人们并没有忘记武少夫人,大生意和小生意的商人都各有忙碌,一些指望一笔巨富或者攀上武少夫人的投机商人们继续追寻武少夫人。

你们是哪里来的?商人的眼很敏锐,早已经盯着走过来的项南和陈二,看他们两手空空,并没有鄙视,珍宝不一定带在身上。

陈二随便说了个地方,商人也不在意。

你们不用往前挤。

他说道。

陈二哼了声:这又不是你家门。

商人只是笑并没有阻拦,这的确不是他家门,他们可不敢在这里乱闹。

只是陈二项南走了几步又被人拦住了:把你们的兵器放下。

这是几个摆着刀剑的像是乞丐的男人,他们的视线淡然又警惕的盯着陈二和项南的衣袍。

陈二哈了一声斜眼看这几人:你们比我们长的好看吗?你们可以拿着刀枪,不许我们拿?一个长的不好看的男人打量项南:你们是来做生意的,我们是来护卫少夫人的,所以你们不能拿兵器,我们可以。

陈二要反驳,项南已经将衣袍下的剑拿出来放在那男人的脚边,陈二便咽下不满将刀剑刷拉拉拿出来,这些男人们倒没有嘲讽或者质问为什么藏着这么多兵器,将伸出的腿收回去,项南笑了笑迈步过去。

这一次没有再有阻拦到了门前,陈二上前叫门,门应声开了,一个面容老实的老仆走出来。

公子有什么事?他和蔼的问。

光州府口音,项南心里辨认,或许是光州府本地人,也或者是故意掩盖来历,心中闪念抬手施礼道:某想拜见武少夫人。

老仆司空见惯,含笑道:不巧少夫人出门了,要过几日再回来了,到时候公子再来吧。

出门了?项南有些意外,陈二则恼怒的回头瞪那些商人,这些人竟然不说!商人们似乎就等着这一幕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项南倒是没有生气,笑了笑,拦住要关门的老仆:我留下名帖,请老丈转交武少夫人。

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习惯,老仆却笑了笑摆手:公子是售卖东西的,还是等少夫人回来吧,亲自问过少夫人,才知道她要不要见公子。

竟然不收名帖,项南想了想直白道:我不是商人。

他将名帖拿出来,没想到老仆还是不收,看都不看向后退一步,态度更加有礼:公子不是商人售卖东西,那请去衙门吧,我家夫人不便见外男,名帖递到那里,有什么事告诉他们,官府会先斟酌。

不见外男?听说这位武少夫人曾经观赏游侠儿比武,让他们脱光了争抢穿戴她扔下的金银珠宝,她也亲自纵马率军奔驰征战,军中可都是男儿,项南笑了笑,倒也不不以为意,人在不同的时候需要不同,行事也不同。

现在的武少夫人名声已经大振,需要的是韬光养晦。

项南收起了名帖:好,我去官府那边。

他相信自己的名帖递过去,光州府会第一时间报给这位武少夫人,光州府先斟酌这种话民众会相信,他可不信,这光州府就是武少夫人摆着的门面。

光州府门上的官吏态度客气的收了名帖请他留下地址,项南先前已经看好客栈将名字说了,带着陈二走出来。

公子,你应该说我们白袍军。

陈二有些不满官吏没有露出惊讶如雷贯耳的态度。

太原府还是离光州府有些远吧,这些官吏不知道项氏南公子。

但白袍军现在可不是无名之辈。

项南微微一笑:太原府项南也终将会名满天下。

陈二耸肩随便吧,他跟上项南离开光州府衙门,走入繁华热闹的街道。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武少夫人做这些有什么意思?他问,此时战乱,这么有钱应该养兵啊,怎么花费在商人身上还有那些流民。

这么有钱铠甲兵器还有重重的兵饷能养出无人敌的雄兵。

有了雄兵才能护住更多的城池,才能更快的平息叛乱。

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拿着钱去做别的事。

项南道:因为武少夫人要活城,以及活人。

活城?陈二更不解,项南示意他看这条街道,街道阔朗,店铺鳞次栉比,酒楼里有香气,甚至还有乐声歌声,大街上人来人往,有忙生计的,有悠闲逛街的,有聚众闲谈,有本地人也有外来人,有流民有富商,还有携带兵器的独行人。

他们各有目的各有忙碌各有心思,在这城池里像水一样流动,生机勃勃。

不过,武少夫人为什么这么做,他也有些不解。

说句难听的话,如今这个乱世,要想做成大事,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先死人,再活人,如同一将功成万骨枯,要平息战乱,只能征战厮杀,凶猛无情平叛安稳了天下,再来慈悲怜悯休养生息。

否则极有可能让征战无休无止,这样会死更多人,妇人之仁吗?一切等亲眼见了这位武少夫人就能明白了,项南丢开不再想。

但过了五天,武少夫人还是没有回来,项家的家信以及随从先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世间的女子自从陷困于安康山阵中再到杀出重围成军,项南跟太原府断了消息,不久前才重新派人送回了消息,恢复了联系。

公子怎么不说一声就离开滑州了?差点错过。

项家的随从们风尘仆仆站在屋子里七嘴八舌抱怨,陈二则将桌上摆满了一溜的吃喝,见缝插针介绍这是梨浆,这是糖葫芦,这是炸鱼儿....随从们也见缝插针的吃喝着,从太原府到滑州旅途凶险,他们躲避叛军风餐露宿受了不少苦,好容易到了滑州,说出太原府项氏的名号,果然这里真的如家中猜测的那样,这里是南公子的地盘,兵马包括官府都对他们以礼相待,立刻见到了义成军的首领,也就是项南留下的副将。

副将告诉他们项南离开滑州了。

随从抱怨:公子写信回去的时候也没有说要回家。

项南笑了笑:我接到了叔父的信,他让我回去一趟。

随从们便不抱怨了,他们是项老太爷的随从,但在项家说话更管用的是项云。

公子怎么又到这里了?一个随从问,要不是遇到公子留下的亲兵,我们差点错过。

听到项南离开了滑州回家探亲,他们顾不得歇息立刻从滑州离开追,一路.....不算辛苦的追到光州府来。

之所以不算辛苦是,从滑州到光州府这条路,叛军不常见,而且还有城池开门村庄活人,他们可以入城借宿,可以过路村庄买食物,恍惚就像以前行路般轻松。

吃喝上更是舒适.....他们见缝插针的端起梨浆咬一口糖葫芦嚼着炸鱼儿,抱怨的声音变得含糊。

公子只带了一个人跑这么远,太危险了。

项南笑:这里怎么会危险,同为我大夏卫军。

项家的随从咽下一口碎糖,叹口气:公子你们被叛军隔离在这东边,还不知道外边有多乱。

他们在太原府没有跟叛军征战,却有各种混乱的消息传来,再加上作为随从奔走在太原和陇右,以及这次又到滑州,一路上亲眼见了很多事。

百姓流离城池破败叛军越来越多且不说,卫军之间也乱了。

河南道那边,有个城池的将军被另一个城池的将军杀了,那杀人的将军用自己的小舅子领了这个人的兵。

项南倒是没想到,神情惊讶:河南道的观察使不管吗?另一个随从咕咚咕咚喝完最后一口梨浆擦着口水道:管啊,河南道的观察使立刻抚慰那位杀人的将军,唯恐他带着兵跑了。

卫军已经不仅仅是大夏的卫军了,先帝死后群龙无首,卫军变成了节度使观察使领兵大将军们的私兵,项南默然,这种事他已经想过,但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新帝已经登基了,还是没有压住。

光州府这边是振武军,凶的很。

随从低声道,公子孤身还是小心点。

项南笑了笑岔开这个话题问他们带了什么,随从们一口气吐尽也吃饱喝足开始将家信衣物等等堆出来,父亲的责怪,母亲的眼泪,祖父的赞扬,亲朋好友们的牵挂都被摆在桌子上,然后单独拿出来一封。

这是大小姐的信。

随从态度恭敬的说道。

李大小姐嫁入项家,项家并不敢以项家妇相称,不姓项,在项家上下也是敬称大小姐,称呼大小姐,也从没有人会误认成项家的大小姐。

知道这位大小姐是三小姐的并不多,不知道才能不做假,项老太爷就是要大家对大小姐的真心相待,真心才能换真心。

大小姐可厉害。

战乱开始的后,大小姐立刻带着大家去庄子上,李家的护卫也都来相护。

大小姐还收留了所有来投奔的人。

多亏有了大小姐,大家的日子过的还跟以前一样呢。

现在整个太原府以及四周人人都赞美大小姐,人人都向往太原城。

随从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讲述李大小姐的事,项南接过信打断他们:我要看信了,你们去歇息吧。

又喊陈二,笔墨纸砚去准备一下。

夫妻久别重逢有很多相思要诉,大家就不要打扰了,随从们笑着应声是,陈二安排他们去歇息,待取了笔墨回来,却见项南站在窗边逗麻雀。

信看完了?陈二挤眉弄眼,适才听了这些随从们讲的李大小姐,他惊讶又艳羡,你厉害,你娶的媳妇也厉害。

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项南回头道:你现在不是正见着呢吗?陈二一怔:你是说武少夫人吗?立刻摇头,武少夫人怎么一样,武少夫人.....怎么不一样?他突然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武少夫人更遥远,或者说不是女子......这世间的女子厉害的多了。

项南道,将手里的豆渣洒在地上,树上顿时扑下一群肥麻雀啾啾的乱叫。

李大小姐这种仗着家势做些姿态算什么,而且是哄人的姿态,不是为了救护他人,而是为了给自己锦上添花,现在还要诱惑自己回去,为剑南道为她增光添彩。

说什么太原府需要他,剑南道的一万兵马待听他令,可笑。

骗他回家,还是叔叔说的理由好一点,为了项氏。

项南的嘴角垂下来,项云说这乱世是项氏站到皇帝面前,重回先祖大世家威名的机会,这件事他本是要一个人做的,没想到项南会大难不死领兵成将,闯出了赫赫威名,他很开心,又有些难过,开心的是项南才干出众,难过的是,他要是死了,项家的重担就要落在项南身上了。

项云会死吗?他想着适才看的父亲的信,父亲的信无非是骂他逆子之类的,这次更多的是骂他不在项云军中任职,而是跑到宣武道,自己差点死了,而没有子侄亲人帮忙的项云被剑南道当牛马使唤,接连遇到刺客,手臂废了一条,这次命也差点没了.....项云希望他能回去领剑南道的兵,将来万一自己有事,剑南道也能帮他分担项氏一族的重担,当然项云会努力自己担起这个担子。

所以他打算回去一趟,看看家里问清楚项云的情况,然后说服祖父,就算没有剑南道,项氏也能领兵也能立业。

陈二在后戳他哎哎几声:麻雀有那么好看?你给你媳妇的信写了吗?项南收回视线转过身,看了眼桌案上,信已经看完扔在那里,至于回信.....你替我写吧。

他说道,袖子一甩迈步向外。

陈二愕然:我不会写字!项南的脚已经迈出了屋门,回头一笑:那就去街上找个人写,告诉他是写给久别的妻子的,他们就知道怎么写了。

不穿铠甲不配兵器,白袍少年文雅俊逸,冬日日光下回眸一笑,陈二只觉得炫目,再回过神项南已经走的看不见了。

项南没有像前几日在城中闲逛,而是径直骑马出了城,城里太热闹了,他反而想要找个人少的地方静一静。

光州府外是肥沃的农田,冬日一片荒凉但并不是荒田。

项南让马儿随意跑动,自己漫步在农田上,不时的弯身抓一把土,土翻整过,还掺杂着很多枯草烂根,来年春天的时候,这就是新作物的养料。

虽然他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族公子,但以前也并不会对种地感兴趣,只是此时此刻看着肥沃的土地想着会种出什么,倒是能奇怪的让心境平和下来。

农田起伏,远处有村落,村落边有树林,一条河起伏跌落在密密的树林旁边,那边应该是有个小湖。

湖水尚未冻住,不知道会不会有鱼,项南兴致更高了,他低着头在地上捡长一点的树枝,又想着把腰带解下来,湖边随便挖一挖蚯蚓,说不定能钓几条鱼来,小时候哥哥就带着他这样做过.....湖边有噗通一声,似乎是石头砸进了水里,项南解腰带的手一停,湖边有人。

是有人也在捕鱼吗?项南拎着树枝走过去,不知道对方收获怎么样。

............先察觉有人的是李明楼,她有着比常人机敏的听力,尤其是活人靠近,田地里经常有民众走动,她也并不在意,给坐在对面抱着伞靠着树闭着眼的方二示意了一下。

方二一个人,在这光州府是不会有危险的,大批兵马不可能接近,散兵游贼来了他也不惧。

但他站起来,看到走过来的人,就噗通坐下来。

项南。

他动了动嘴唇。

李明楼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光州府外松内紧的核查可以阻挡防备心怀不轨的兵马敌人,但防不住卸下兵器不带兵马白身而入的旧相识。

能威胁到她的其实不是手握刀枪的凶徒,是能认出她的旧相识。

刀枪杀不了她,而一语叫出她的姓名就会要了她的命。

她好容易从老天爷眼下抢到的一条命。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明楼对方二道:走。

方二抱住黑伞匍匐进了树林,眨眼无声无息消失。

李明楼摘下帽子解下遮面脱下一身黑色的外袍,包住几颗石头站起来扔进湖里。

噗通几声,衣袍吸水又有石头相坠没入湖中,湖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脚步声也在身后停下,李明楼回过头。

..........项南看到荒凉的泛着寒光的湖水边,站着一个白衣少女。

那应该是一个仙女。

她的头发夜色一样黑,她的脸雪一样白,她的嘴唇血一样红,她的双眼像星辰,她脖颈修长,她手足细长,她有削肩,有细腰,她站在湖边,像冰块雕成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没有人能直视她,但也没有人能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项南屏住了呼吸,似乎怕呼吸吹化了她。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与少夫人的第一次相见仙女没有被吹化,而是被来人吓到了,她的一双眼瞪圆然后闪闪,人也向后退了一步。

本已经站在湖边,这一退白色的裙角便被湖水浸湿了。

我是路过的人,想要来打条鱼。

项南忙向后退了一步,姑娘莫怕。

那姑娘没有再后退,一双眼里还有戒备,以及一点奇怪的情绪,一闪而过,她没有垂下视线,而是紧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瞪的离开。

项南笑了笑再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不知道湖水里有没有鱼?仙女没有回答他,抬脚迈步,从他身边绕了一圈绕过去了,然后向那边的村子走去,她走的不快不慢,偶尔还回头看一眼,似乎在确认这个人有没有跟着她。

她看过来的时候,项南便冲她笑了笑,挥挥手,她便瞪他一眼转过头加快脚步。

她脚步匆匆越走越远,很快就进了那边的村子。

项南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看向湖水,但下一刻就有嘈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一群身高体壮穿着精良佩戴兵器的男人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不在这里啊。

明明是向这边来了。

说是要抓鱼的。

他们东张西望神情慌张的议论着,然后看到了项南,顿时审视警惕还有闪闪寒光。

你是什么人?项南道:过路的。

又指了指湖水,想看看有没有鱼。

不待询问又向后指了指,适才有位小姐往村子里去了。

而在村子的方向也有人跑来。

少夫人回来了,你们不要乱找了。

他们喊道。

少夫人吗?项南有些惊讶,那个姑娘不过是十四五岁......不过富贵人家早结亲也是常见的,哥哥当年去相亲还不到十岁———他当然不会认为适才那位仙女是村姑,哪有村民能养出这样的姑娘,如今光州府无数人投奔,世家豪富也在其中。

世家豪富来投奔光州府跟百姓们不一样,他们有豪车有壮仆护卫,来到光州府后还能随意的买下田地房屋,不过他们要交很多钱给光州府。

与流民百姓甚至商人在光州府随意,还有免费的吃喝不同,有名有号甚至掩藏了身份的世家豪富都会被光州府请到府衙。

知府设了宴席保证他们可以在光州府淮南道安稳度过乱世,然后就哭穷请他们拿出一笔安家费,数目还不小,而且这还没完,知府时不时的就请他们宴席,喝完酒就索要钱财,名目还不同,上次是安家费,这次就是置装费,或者是经商费.....没经商的也要给,因为他们在这里要买东西。

总之世家豪富很是厌恶,但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毕竟除了要钱,其他的并没有被难为,更没有抄家抢劫,如果是落到叛军的手里,就不是拿一笔钱能安稳的。

所以他们在光州府过的还算自在,但跟流民百姓商人不同,他们对官府还有那个武少夫人没有敬意甚至还藏着恨意。

这也是项南不解之一。

他的思绪飘远了,身边这些豪富的护卫又把他拉回来,湖水噗通噗通响,冬日的湖水溅起水花,这群护卫微站湖边,用石头,用手里的刀剑向水里乱砸。

那边,那边有鱼。

我看到了,啊呀!笨死了。

不行就下水!今日必须捉到多多的鱼,要不然少夫人不高兴。

他们大呼小叫不再理会项南,还有几个壮护卫真的就开始脱衣服,这种情况他也不能再捉鱼了,项南笑了笑转身召来自己的马,骑上离开了。

他没有去那个村落里看,更没有去打探这是谁家,这就跟行路中看到一朵花开的鲜艳一样,看到了,一时愉悦,就是乐趣。

项南嘴角飞扬的进城了,而在城外一个年轻的兵面色发白嘴角发抖身子僵硬。

他抱着一把伞,他身后背着两把长斧,他原先是窦县一个猎户,想着能多吃两碗饭投了民壮营,然后就一步步成了兵。

他双手能持双斧,以前能在山上砍死一头老虎,现在在战场上一斧能砍掉两个人的头,但此时此刻他拿着这把伞抖啊抖,下一刻就要脱手跌落。

这把伞好重。

前几天他被抽调护卫武少夫人去窦县,但只是在外护卫,武少夫人身边跟着十几个真正的振武军,但就在刚才方大护卫跑过来将伞塞给他。

从现在起,你给少夫人执伞。

他说道。

说完这句话方大护卫就跑了,一眨眼不见了人影,小兵抱着伞还没反应过来,只能问身边的下属们方大护卫说了什么,下属们瞪圆眼盯着他手里黑伞。

这黑伞看起来不起眼,但在他们眼里比堪比帅旗,陪着他们千里跋涉上阵杀敌,帅旗在的地方黑伞就在,这黑伞是他们心中神一样的存在。

要你给少夫人撑伞。

他们干巴巴说道。

小兵咕咚咽口口水抱着伞差点跪下来,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会接到了命令就听从命令。

小兵抱着黑伞呆立,然后看到其他护卫兵马同伴们走来,他们拥簇着一个.....仙女。

仙女穿着白色的衣裙,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扎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到他们面前。

小兵屏住呼吸,其他人也都屏住了呼吸,跟来的护卫们已经能恢复呼吸,但神情还有些失魂茫然。

你叫什么?李明楼看着抱着黑伞的年轻人问。

这一瞬间她身边剑南道的护卫们都不见了,换成了在窦县养起来的民壮,现在则被称为振武军。

元吉和方二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她还不行。

包,包...小兵结结巴巴说道。

李明楼道:包包。

她念了一遍记住,点头,走吧。

迈步走了过去。

包包....涨红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我叫包金银。

他太紧张了,话没说完呢。

旁边的兵回过神了,虽然还迷迷瞪瞪,但战场上不给大家发呆的机会,事情来了就做已经成了本能。

少夫人喊你什么你就是什么。

不要啰嗦了。

快跟上。

有人更担心另一件事:给少夫人撑伞可不是容易的。

他们再熟悉不过,方护卫永远紧随在少夫人身边,不管是步行还是骑马,黑伞都不离开半分,日光也不能奈何他。

少夫人之所以用黑伞遮住是因为受了伤不能被日光晒,而现在少夫人已经自己走出去好几步了!众兵声音冲包金银怒叱:快去!包金银将伞举起来,背着双斧三步两步跟上站到李明楼身边,举起伞砰的撑开,冬日的艳阳被撞开投下一片阴影。

李明楼向前迈步,阴影始终跟随。

四周的兵马恢复了列队,还有人过来询问少夫人可要坐车?她出行多数是坐车,纵然有衣袍面罩黑伞遮挡,还是不太敢走在人前日光下,但现在不行,她要立刻让满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立刻忘记那个黑伞遮面黑袍的武少夫人。

牵马来。

她说道。

一声轻喝,黑壮的军马带着白衣少女像城中奔驰,身边一个轻甲兵挺直脊背双手撑着伞紧随。

大路上很多人,有匆忙赶路有闲坐说笑,快到中午了,没有饭吃的或者懒得做饭的准备去城门口吃少夫人的粥,然后马蹄疾响,夹杂着铠甲碰撞,这是兵马经过,大家都熟悉了纷纷避让,然后看到了这群兵马中的黑伞。

是武少夫人!路上的人都喊起来,不管有没有见过武少夫人,大家都认得武少夫人,武少夫人出行有伞,衣袍罩身遮面,因为武少夫人有伤,当然民众都不谈论少夫人的伤更不会嘲笑,大家努力的忘记这件事,但大家都记着黑伞。

不管春夏秋冬阴天下雨,只要看到黑伞就是武少夫人来了。

很多人都涌出来挥舞着双手,但很快他们就僵硬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奔来的兵马,兵马前方,黑伞下的人。

挥动的双手不动了,喊声凝结,有吃东西的张大嘴,吃的食物从嘴里掉下来,捧着茶壶的松开了手,砰的在地上碎裂。

马蹄声声,黑伞下白衣黑发飘飘,如寒风如冰霜,所过之处一片冻结凝冰。

第一百三十二章 项南再请见光州城从未有过的安静,商贩的吆喝,孩童们的笑闹,妇人们的说笑都在一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站在路边,身子僵硬,但头可以转动,他们的视线跟随着过去的人马。

安静只是暂时的,很快从四面八方涌来热闹,跑动声喊声。

武少夫人回来了?是武少夫人回来了吗?你们在看什么?有没有见到武少夫人?冻住的人们则慢慢的点头,视线追着远方,声音空灵:是武少夫人过去了呢。

果然是武少夫人啊,闻讯赶来的人,尤其是商贩们兴奋的要追上去,但又发现了异常。

你们怎么不喊?你们怎么不跟着武少夫人?以往武少夫人出行,街上的民众都开心的喊着她的名字跟随着马车,能有多大声就有多大声,让武少夫人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但此时此刻听到询问,一个抱着孩童的妇人冲他们嘘声:怎么敢喊!一向吵闹的孩童也安静的含着手指点头。

怎么不敢喊?商贩们一头雾水,另一个穿着长袍的老书生给了解释:恐惊天上人啊。

经过一番嘈杂赶来的人们终于问明白了,适才武少夫人是骑着马过去的,而且是没有遮面,很多人都看到了她的样子,像仙人一样。

大家这也才想起来,这是第一次见到武少夫人的脸,以前她都是遮起来,传说是因为受了伤毁了容貌所以不得不遮面。

不过大家都不谈论这件事,武少夫人是菩萨心肠,她就是丑如鬼怪大家也不能亵渎她。

但现在怎么回事?武少夫人没有受伤,武少夫人真的像仙人一样美?街上议论纷纷,冰冻被化解,适才的事太突然,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还是多数,他们惊讶的询问表达着疑问,有更多的人干脆向府衙跑去,但有一群商人牵着马拉着车从府衙先跑来了。

街上的人都不陌生,这些是经常守在武少夫人门外寻机发财的商人,他们一直想见武少夫人,此时应该见到了武少夫人,怎么都跑开了?我们这些东西根本就不算珍宝,不敢拿在少夫人跟前。

见了武少夫人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奇珍异宝不得她欢心。

因为她就是奇珍异宝啊。

少夫人是仙人,看我这宝石一眼,这宝石就黯然无光了。

商人们掩面拉着马催着车急急忙忙的逃走,似乎一刻也不能留在这里了。

我们这就去寻找能配的上武少夫人的奇珍。

街上就变的更喧哗了,武少夫人已经进了家门大家看不到了,只能问适才有幸看到的人们,有幸看到的人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一个个兴奋激动不已迫不及待的诉说,街头巷尾呼朋唤友酒楼茶肆到处都是说话声。

项南已经回到客栈,光州府没有被破城,内里保存完好,这座客栈内里深深可以隔绝街上的喧闹,让客人睡个好觉,但此时街上的喧嚣都冲了进来。

外边什么事?项南一面换衣裳一面问。

项家的随从在身边伺候,闻言便派人出去问,刚派人出去,陈二先从外边跑进来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武少夫人回来了。

他撇嘴说。

项家的随从路上急着赶路没有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听路人闲谈,很不解:武少夫人回来怎么了?她不是一直在光州府吗?回来有什么稀奇?大家见到她都很激动啊,真是的,街上到处都是人。

陈二说,拍了拍被挤皱巴巴的衣衫,而且这一次好像是看到武少夫人的真容了。

说道真容这件事项家的随从知道,忙道:说是受伤还是有病什么的毁了容貌不能露真容,整天遮着脸躲在车马里不见人。

陈二道:现在看来是好了。

伤?病?遮面?项南停下解衣衫的手,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不是什么伤病好了。

去街上打听消息的项家随从也回来了,眉飞色舞,武少夫人原本就没有伤也没有病,因为她是神仙,不能被人看到样子,否则就要飞回去了。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这种话他们当然不信。

其实是富贵人家的养容法。

另一个随从年长,见多识广,有些富贵人家的女子以白净晶莹为美,不见日光不被风吹,就能得仙人之姿。

这个最合理,以前夏日里出行的女子们也很多都带着幂篱,遮挡日光和热风,免得伤了容颜。

这次据说是武少夫人出去太久了,家里婆母有些身子不好,少夫人心急顾不得梳头簪花遮面披袍一路疾驰归来,真是纯孝。

项南笑了笑,这个武少夫人或者身边的人都是厉害的很,一点事都不放过拿来颂扬贤名。

然后随从们就开始讲述武少夫人的样子了,都是从街上听来的,蛾眉皓齿、曲眉丰颊、朱唇皓齿、杏脸桃腮、玉质天成、丰姿妍丽等等,总之真仙人之姿。

民众们已经不管武少夫人什么样子了,只把最华丽的辞藻堆砌,听这些根本想象不出武少夫人真正的相貌,但项南听着眼前却浮现了湖边的一瞥惊鸿,如果世上能有人承受这些华丽的辞藻的话,只有她了吧。

项南心里又一惊,想到了当时那些护卫们的称呼,少夫人。

武少夫人既然回府了,我们再去递帖子吧。

他打断了随从和陈二等人的议论。

陈二和随从都怔了下:不是已经递过了?听到武少夫人回来了不去递名帖请见,显得没有诚意。

项南道,总不能等她来请我吧?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样就太失礼了。

陈二便拿着名帖又去府衙了,递上帖子看到官吏惊讶的神情,他忍不住红了脸,纵然是乡下没见识不知礼数的小兵也回过神来,这分明是缠着逼着人家见,这才是失礼吧?!富贵人家的公子果然心眼都坏的很!官吏接到帖子虽然觉得此人失礼,但又因为此人指名道姓要见武少夫人,必然有些来历身份,武少夫人虽然名声远扬,但都是在百姓和商人中远扬,他们想见少夫人在街上等着就是,不会想到来官府,而来官府的则都是冲着官府来的,并不知道官府其实也在武少夫人手中。

来官府递帖子要见少夫人,必然是看出点什么。

他不敢怠慢拿去给知府,知府是可以随意能见到少夫人的,但看到这帖子,知府却让先放一放。

少夫人那边有点事。

知府担忧的说道,我听着金桔在哭呢。

厅中的官吏们都点头:今日少夫人没有遮面骑马进城的。

他们当时有人正站在府衙外,一眼看到了惊讶的手里的文书都掉了,想到少夫人的相貌.....少夫人没有伤病啊,为什么要遮面避人。

官吏们聚集在一起也忍不住低声议论。

知府捻须笑了笑,一副早就看透的了然:少夫人如此仙人之姿,怎能随意展露世人面前?这种相貌只能远离世人,否则坏人看了有歹意,好人看到了也生贪心。

众官们了然点头,不过旋即又不安,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让少夫人这样匆匆回来了顾不得掩藏容颜。

金桔是在哭,但不是悲痛,而是欢喜。

小姐。

她拉着李明楼的胳膊,衣袖已经被卷起来,露出光洁白藕般的手臂,你的伤都好了。

她还记得当时见到的那一幕,小姐的胳膊上一片片溃烂,后来小姐自己沐浴,她虽然难过想说自己不怕,但更在意小姐不想让人看到,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任凭小姐自己洗漱,没想到小姐已经好了。

她又抬起头看李明楼的脸,光洁白净剔透,想起李明楼第一次回李家,她躲在一群丫头仆妇后看,坐在车里的小女孩就是这样,像仙人一样。

根本就没有她噩梦里的溃烂。

李明楼也在端详自己,手臂,肩头,干脆解开衣衫,看肩头脖颈胸前,细腰长腿赤裸的双脚,无一不完好无暇。

她知道自己已经好了,好了很久了,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好到什么程度。

不遮头脸,日光照耀下从城外走回家来,她的身上依旧没有半点溃烂,连一丝疼痛都没有。

她可以青天白日堂堂而行了。

门外传开脚步声。

小姐,外边都安排好了。

元吉的声音说道,项南住的地方查清了,已经围住了,什么时候动手?第一百三十三章 杀还是杀不得项南的出现让大家都吓了一跳。

小姐放心,身边用的人都替换好了。

元吉进来说道,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的看着李明楼。

李明楼坐在椅子上,安静又遥远的看着他,眉眼晶莹,如仙如画,就像以前一样。

大都督在的时候,李明楼有时会来书房玩,或者写字画画,或者喝茶吃点心,她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像落在人间的仙人。

元吉的眼有些酸涩,虽然李明楼说过她好了,但到底有多好,直到今日才看到。

这次是我的疏忽。

他低头道。

项南无声无息的到了光州府,还站到了小姐的身前,明明方二回来已经说过,项南在滑州,义成军皆穿白袍奉项南为首,白袍军还驰援沂州,在李明楼离开后协助周献清缴叛军,沂州滑州已经连为一体,沂州的商人已经来到光州府,项南当然可以从滑州来到光州府,他们却没有做好防范。

他以富家公子的身份不带兵马独行。

李明楼道,不怪你们防不住。

总不能给沿途所有的兵马都画项南的画像让大家严查戒备此人。

这样做早晚传到白袍军那里,项南心思精明,反而会让他猜到什么。

幸好这次来的是项南。

李明楼道,他没有见过我,见过的也只有你们寥寥几人,如果是项云,只怕走到颍陈就猜到我是谁了。

剑南道的兵马众多,对于一直在剑南道的项云来说,谁又能保证他有没有熟悉的面孔。

当看到是项南时,她当机立断扯下衣袍遮面,以真面貌展示,果然项南不认得她,没有当场被叫破,同时也印证了她许久以来的猜测,有了雀儿这个身份,她果然能正常的生活了。

前提是她是雀儿,所以绝对不能被喊出真实的身份。

项南在客栈,身边有一位亲兵,五位项家随从。

元吉道,城池已经戒严,客栈也围住了。

准备以及杀项南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次次都是不合时机.....李明楼默然一刻:也就是说项家以及白袍军都知道项南的行踪。

方二从外边急匆匆进来:适才已经快马查问了,宣武道有数百人的白袍军,他们没有掩藏身份,说是护送项南归乡。

项南本就是宣武道的兵,他在宣武道能够畅通无阻。

李明楼道。

中五带着的人马占据的宣武道只是一部分,项南比中五还熟悉宣武道。

白袍兵在寻找当时与项南同去范阳死难同袍的家属。

方二说道,大家都以为项南也在其中,没想到他来到了光州府。

所以尽管项南掩藏行迹来到光州府,并不是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兵马知道,项家也会知道,如果项南死在光州府必然要引起麻烦。

我们可以半路动手。

元吉提议。

项南要去太原府,路上经过的地方很多,如今乱世叛军山贼横行,各路卫军也心思不定,要活着很难,死却是极其常见的。

项南能从范阳军中逃出来,又一路成白袍军,让义成军以他为首,功夫不一般。

李明楼说道,前世虽然没有白袍军,项南也多有战功。

今生他入了险境,不仅没有死,反而杀出一条更勇武之路。

方二想着泗水一战时见到的场面,这个年轻人的确勇武。

还不至于我们杀不了他。

他说道。

我不是说杀不了他,只是不想其他人受无妄之灾。

李明楼轻叹,我要杀的是项南,与我有仇的是他,不是白袍军,那些白袍军杀叛军护百姓,更曾在泗水之战中相助,我怎么能让他们死在我们的手上。

白袍军因为项南而成军,他遇险难白袍军必然舍身忘死相护,半路上劫杀难免一场大战。

项南已经不仅仅是项家的小公子了。

更何况项南死在淮南道光州府境内,必然引发淮南道宣武道以及滑州沂州等地震动,这些地方还不算平稳,叛军虎视眈眈,她不能为了项南一个人让这么多地方涉险。

小姐慈悲。

元吉说道。

李明楼道:我也不是心软慈悲,我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活着,尤其是不该死的人。

元吉和方二不解对视一眼,这还是慈悲啊。

这是为了她自己,称不上慈悲。

那一世很多兵马百姓在混战中死去,老天命定不可更改,那这一世他们也应该死,如果让他们活下来,这么多死人活着,多她一个也无所谓了吧。

那项南怎么办?元吉问,就这样放过他?他来这里干什么?李明楼问,是怀疑我的身份了吗?怎么会知道我在湖边?这个问题元吉和方二答不上来,而此时知府偷听这边哭声没有了,小心翼翼的过来解答了疑惑。

这是一个自称太原府项氏项南的人给少夫人的帖子。

他捏着三四张,少夫人不在的时候,每天都来投一张询问,适才听到少夫人回来了,又让随从来了,里面还写了什么。

他捏了捏最后这张名帖,里面夹着一张薄信,他虽然好奇但不敢拆开看。

每日来投奔武少夫人的男人多得很,他可不会因为这次这个少年人长的非常好看,就胡思乱想这少年有什么不轨私心。

知府说完又看着李明楼出神,武少夫人露出真容穿街而过他没有亲眼看到,此时看到了觉得那些描述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那些描述根本不及武少夫人一成。

所以那少年人是看到少夫人的美貌才这么急切的来自荐?知府神游天外,元吉拿过帖子,将夹在其内的信也拆了看,确认了没有毒,再递给李明楼。

虽然隔了一世,但其实只隔了一年,打开信纸,熟悉的字体扑面。

泗水一战,振武军解困白袍军,项南当面拜谢少夫人救命之恩。

李明楼笑了笑,为武少夫人来的吗?是白袍军的统领。

她请知府坐下,如此这般讲了,其实不敢当什么救命之恩,当时也是多亏了白袍军才让我们顺利过了泗水,虽然最终没有救下昭王,但因为有他们相助,我们损伤少了很多,倒应该是我们谢他。

知府恍然哦哦明白了,所以这个人是那时候就看到了武少夫人的面容,惊为天人,千里追来.....知府大人?李明楼道。

知府回过神肃容:少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就请大人招待他吧。

李明楼道,这不是我救了他,是振武军,大人出面表达我们的谢意就足够了。

知府站起来道:少夫人放心,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

不就是好吃好喝好说的打发这个轻薄子嘛,知府身轻如燕的出去了。

李明楼不知道知府想的什么,也不在意,更在意的是项南是真把她当做武少夫人还是猜测到什么,当时在泗水,夜色混战,方二又及时用旗罩住二人,项南是不是还是看到了....项南心里有没有猜测她是李明楼,其实也好印证,李明楼低头看自己的手,又摸摸脸,身体如果没有溃烂就说明她没有被揭穿身份。

不过她面容项南不认得,声音却是认得的。

我们要不去窦县避一避?元吉问。

李明楼摇头:动,不如不动。

小姐放心,先前不知道让他来到光州府,如今我们知道了,绝不会让他接近这里。

方二道。

李明楼点点头:事情太突然了,你们去安排好,把人员替换周全。

元吉方二应声是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对视一眼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兜兜转转又遇到这个项南了,他又主动跑来要见大小姐。

虽然他不知道要见的人是大小姐。

他不知道她是李明楼,他还是出现在她的面前,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命运让他来揭穿自己的吗?就知道老天不会就这样放过她,李明楼看着桌上的名帖,越看越恼火,将名帖还有信扔进火盆里。

纸张化为烟雾消失,李明楼挥挥手还是觉得气闷,看到摆在桌子上的一个盒子。

那是武鸦儿送来的礼物,被金桔认真的摆放在案头。

李明楼拿出一块熏香点燃,粗糙清冽的香气冲出来,带着几分凶猛在屋子里飘摇,撞散了呛人的烟雾。

这礼物还是有点用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无用的礼物光州府的礼物也终于送到了武鸦儿的案前,相比于前几次这次时间要长的多。

来送礼物的也不是熟人姜名,而是四个随从。

大家现在也算是熟人了,也不用太客气,主事的人有更大的用处,就不要随意浪费了,尤其是只家信来往的时候。

要东西的时候再让姜名来。

路上现在不好走。

他们说道,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安康山占据了京城,又以京城为界遍布了贼军,把东西两边隔断,能走的地方不多了。

武鸦儿看了眼舆图,现在他用的舆图与先前不同,精美严整悬挂在厅堂里几乎占据了一面墙。

这是是官员们从京城携带来的,专供皇帝用的,新帝第一时间将它赐给了武鸦儿。

这间大厅也很华丽,冬日炭火足够,随时都有热茶热饭,吃完了茶饭还有热水洗手擦脸。

四个随从进来就喝到了香香的热茶。

你们辛苦了,先下去歇息。

武鸦儿道。

门外便有几个侍从进来引路,还有四个侍女捧着新衣拎着食盒,准备伺候他们洗漱更衣吃饭,这些侍从侍女都是皇帝赐下的。

我们不歇息,少夫人说都督这里缺人手,看我们能做什么就让安排我们做什么。

为首的随从道,憨厚一笑,少夫人说不让我们吃闲饭。

如果是以前胡阿七就要冷嘲热讽你们人生地不熟能做什么还是安心歇着吧,现在么,姜名十人人生地不熟助他们渡河,协同杀敌,他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

武鸦儿也不在意:你们先去看看养伤的同伴,然后就去前锋营吧,你们对路途熟悉,带着他们探探四周。

随从们高高兴兴的应声,在侍从和侍女的拥簇下退下去了。

胡阿七摸着鼻头嘀咕:真用他们,还不知道是敌是友呢。

前锋营可是重地,掌握着最新的战况以及势力范围。

武鸦儿道:不分敌友,可用就用。

他看向包袱,里面堆着冬衣鞋子,里衣精良,外裳结实,有一件通体黑亮的斗篷还很熟悉。

武鸦儿摸了摸内里,这边有将官正看信顺着念出来:.....你送来的毛皮当里衬可以做两件斗篷,你和母亲一人一件,相隔千里也能相系一身.....老胡展开每一次随信都会有的画轴,端坐在椅子上的妇人果然穿着一件大红斗篷含笑怡然。

还挺会取巧。

他嘀咕一声,又撇嘴,这么好的毛皮竟然只用来做里衬。

武鸦儿将斗篷放在一旁,其他的衣物鞋帽收起来,包袱里还剩下一个小盒子。

.....哦,这是。

负责看信的将官看了一眼盒子又看信,少夫人说都将升任节度使,拿笔的时候多了,所以送个小摆件用。

小摆件?厅内的人都围上来看,这位武少夫人可是很有钱的,大家还记得当初王力第一次回来带着的那些礼物,金的树玉的石,每次来也都是送金银送名贵的药.....这次会是什么宝贝?武鸦儿伸手拿过小盒子打开,围观的诸人眼瞪圆。

蛤蟆!老胡喊道。

这次不是稀奇古怪不认得的东西,盒子里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碧绿通透端坐的蟾蜍。

有人伸手摸了摸,柔润光滑。

武鸦儿笑了道:这叫水注。

水注是什么玩意?诸人不解,武鸦儿一手拿过桌上的茶水,一手拿起玉蟾蜍,端详一刻从蟾蜍背后打开盖子,将茶水倒进去,然后微微倾倒,蟾蜍口中便流下细水落在桌上的砚台中。

研墨时用来注水的,叫水注。

武鸦儿道。

诸人瞪眼看着武鸦儿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这玩意儿有什么用?武鸦儿再说一遍:注水啊。

老胡拿起桌上摆着的一个碗:注水,跟这个碗一样?这个碗里盛着水就是用来研墨的,武鸦儿点头道声是啊。

别的用处呢?老胡瞪眼问,手指头戳在蟾蜍的大嘴上。

武鸦儿笑:水注就是注水用的。

诸人顿时响起乱声。

什么啊。

就是个碗啊。

这什么用都没有啊。

有金子吗?翻翻看上面有没有镶金银。

几人翻来倒去的看了一通,通体滑不溜丢别无他物,蟾蜍鼓着大肚子,咧着大嘴笑他们。

武鸦儿只是笑也不说话,老胡看够了将蟾蜍扔回盒子里。

武少夫人没诚意了啊。

他说道,怎么送这么没用的东西?武鸦儿道:她的诚意本不在给我送礼物。

只要不伤害他的母亲就是最大的诚意,这也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交易。

胡阿七撇嘴招呼大家:散了散了。

诸人说说笑笑都下去了,嘈杂的厅堂安静下来,武鸦儿将扔在一旁的信拿起来看了眼,武少夫人的家信又跟以前一样了,写的长了就是满篇废话,他的嘴角抿了抿,放下家信,又看着盒子里抱腹蹲坐的蟾蜍。

对于这个女子来说金银珠宝奇珍名贵是最不需要费心思的东西,想到那时她坐在石头上,随意的将珠宝赠送给游侠儿,想都不用想。

对别人来说有用的东西,对她来说不算,不过,她这次送他了没用的东西。

武鸦儿拿起玉蟾蜍端详,这水注是富贵人书房把玩之物,有它可以写字,没它也能写字。

为了给他找这一个没用的把玩之物,她必定是认真的想了想吧。

武鸦儿抿着的嘴裂开笑了,露出白白的牙,将玉蟾蜍轻轻一倒,滴水在砚台,放下来研墨,提笔,拿过一张纸思索片刻书写。

一时凝眉,一时看墙上悬挂的舆图,一时疾书,室内安静无声,直到外边的喧哗变成脚步迈进来。

都督。

一个将官施礼,指着身后的太监,陛下有请。

太监没有倨傲,跟着将官施礼喊了声都督。

武鸦儿将最后一笔写完放下,手轻轻抚过端坐在案头的蟾蜍肚子站起来,拿起刚收到大斗篷一步迈出披在身上,长腿阔步向外,将官太监们忙拥簇跟上。

新帝住在鲁王府,前殿就是朝堂,鲁王府外的很多民居被征用做官衙,不管是华丽的还是低矮的,悬挂上从京城背来的衙门的匾额立刻便有了气势。

马蹄声打破了肃重,进进出出的官吏们都看过来,虽然是临时的朝廷宫殿,这里也有皇帝的规矩,没有人可以在这里纵马疾驰,除非是宰相这等的大员.....但看到黑马黑斗篷的年轻人,大家又都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鸦儿。

一迈进殿内,新帝就从龙椅上站起来招手,速来速来。

崔征在一旁道:陛下当称呼武都督,这是对臣子的敬意。

新帝便自责惭愧:朕又忘了。

话虽然这样说人还是不讲规矩的亲自走过来,不待武鸦儿参拜就拉住他的手,来来,你来看舆图。

武鸦儿没有看舆图,而是低头看拉着自己的手,新帝的手冰凉其上还有冻疮。

陛下。

他道。

新帝忙收回手用袖子掩住,哈哈一笑:这里冬天冷,朕的手年年这样。

再冷也冷不过漠北,鲁王再不被皇帝不喜,也不会像他们这些当兵的冰天雪地在外奔走。

武鸦儿解下斗篷,感受着殿内的冰凉,再看朝官们,一个个穿着厚实身子微微缩起。

都督不用看了。

崔征道,陛下有令炭火吃食一切优先供与兵将们,朝廷一切从简。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看重新帝给了兵将极大的看重。

登基大典请兵将们参加,让他们捧着祭天的礼器,登基以后最先做的就是赏赐兵将,加官进爵,除了武鸦儿,跟随来的大将军们皆得高位,不管大小军功都立刻兑现封赏。

给将官们赏赐了住宅仆从,给兵士们足够的粮草,一入冬就早早的送来火炭。

朝廷带来多少东西,都督亲自看着很清楚,目前这些吃穿用度全是陛下的积蓄。

崔征道,王妃变卖了金银珠宝,还有先前各地送来的登基贺礼,灵州世家大族们进献的贺礼.....相爷,不要说了。

新帝急忙打断,如今这个时候,这是理所应当的。

崔征俯身应声是,但还是道:如今这个时候,倾心竭力能筹到的也只有这些了,陛下后宫已经改为一日两食了。

新帝面色羞惭抬袖子掩面:朕这里太贫瘠了,朕什么都没有,如果早准备些囤积.....谁又能早知道呢,早知道的话大家都会进言先帝,不会让罗氏得宠,不会让安康山得势,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殿内的官员们凄然叹口气。

武鸦儿没有说话,对新帝躬身一礼,新帝忙搀扶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一切尽在这一礼和搀扶中,君臣二人再次携手站到舆图前。

崔征也带着其他官员们站过来。

安贼占了京城,贼子安德忠占了东南,越发势大。

新帝道,在舆图上指点了几处,最新的消息这些地方不是被贼军占据就是官将率兵投贼。

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抚着舆图。

半壁江山啊,大夏的半壁江山都被祸害。

朝官们俯身:臣等有罪。

武鸦儿道:陛下勿要烦忧,安贼造反如烈火之势,凶猛燎原占据这么多地方也不足为怪,但贼火到底是无根无基,烧不得长远。

他伸手指点舆图。

这几处被叛军占据,是附近卫军一时慌乱不查被他们抢了先机,待大家稳下来,必能击退叛军,还有我们这边,太原府山南陇右形成合围抱月,就算是安康山也不能轻易攻破。

新帝在舆图前站好,神情感慨: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崔征看着舆图道:安贼如此势大,还是因为占据了京城,一番胡言乱语借着皇陵皇宫所在糊弄了天下不少愚人。

他看向武鸦儿,所以都督,眼下最要紧的是夺回京城,请陛下回宫,如此才能安稳人心,让天下大定,否则这乱像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新帝握住武鸦儿的手:相爷不要催促,都督必然是要诛杀安贼的。

武鸦儿对皇帝施礼再看崔征:末将以为如今进攻京城容易,但安稳天下不易。

他伸手在舆图上划过一道。

叛军在京城外竖起厚重防线,要说打也不是打不得,舍了万千兵马刀山火海也能闯过去,只是叛军不只是京城一处,夺回了京城,不等于夺回了天下。

有朝官忍不住开口道:至少能先稳了天下,再徐徐图之。

武鸦儿摇头:那样反而要比现在这样花费更多的时间,进京消耗太多的兵马,到时候只能守住京城,无力夺回其他地方。

说罢看新帝,陛下,京城不是天下,您的所在才是天下,您在天下就在。

新帝转头看崔征等人:相爷你们就不要说了,行军打仗一切听武都督的。

崔征等人俯身应声是。

............觐见过皇帝,武鸦儿拖了一头猪回来。

皇帝手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了,那些金银珠宝在这里也不当吃喝,如今后宫节俭,一些妃嫔的家人在庄子上养了牛羊猪狗,为了表达心意送到皇宫来,皇帝也不嫌弃,说子民们的心意都不能辜负。

皇帝不辜负小民的心意,武鸦儿对皇帝的心意也很满意,当晚就在大宅子里当庭架了火烤了。

庭院里火光熏熏,香气弥散,酒一坛一坛的打开,人影在篝火前晃动,争抢着从烤猪上割下一块啃。

陛下这个礼物送的不错,我还真吃腻那些精细的饭了。

老胡握着半条猪腿喊道。

武鸦儿坐在厅前的台阶上束扎袖子也在慢慢的割肉吃:饭可不能说腻,有口吃的就是幸事了。

老胡你是享福的骨头酥了。

旁边的男人说道,不是动不动就饿三天的时候了。

饿他三天。

其他人起哄。

老胡挥舞着猪腿冲他们去去,坐在台阶上啃一口肉,话语含糊道:直接打进京城是不要想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让安康山打过来。

陛下想回京城,安康山也想抓住陛下呢。

另一人说道,虽然朔方这边没问题了,其他地方可都岌岌可危呢。

还是兵马太少了。

老胡用啃下的骨头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现在人家是矛,我们只是个盾.....还是个没补齐口子的盾。

要是将相州拿下会好一点。

又有人用手在地上点。

武鸦儿站起来:走,屋子里说。

一群人便呼啦啦拿着大块的烤肉涌进屋子站在舆图前,用骨头油手指指点点议论军情布阵。

总之我们需要其他卫军的配合。

老胡最后下了定论,让别的卫军支援。

有男人笑着摇头:算了吧,别说远处的了,近处的这些卫军来恭贺陛下登基之后就都跑了,调动他们三番五次推脱。

现在的卫军不太对劲啊。

其他人盯着舆图,叛军所在以及卫军所在都密密麻麻的标注,这些人意图不是去杀死叛军,而是不让叛军杀死自己。

这两者差别就大了。

有什么不对的,自己的命最重要。

有人嘲讽,对于很多卫军将官来说,没有同袍这一说了,叛军也好,其他卫军也好,都是外人。

余下的话没说出口,皇帝也快要变成外人了,乱世越久越如此。

不要抱怨,我们是要解决问题,管他们是外人还是内人。

武鸦儿说道,话出口笑了,怎么忘了,我是有老婆的人。

诸人都看着他。

武鸦儿离开了舆图走向桌案,将手中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大手攥住玉蟾蜍滴水,一手研墨一手提笔。

别人不肯援助我们,武少夫人不是别人。

他嚼着肉发出咯咯的声音,听起来像女孩子的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说到这里又停下来,肉已经咽下去,一笑露出白牙。

当然还要给她送一份大礼。

..............武鸦儿给武少夫人的礼物还在路上,光州府里项南已经将礼物送了第二次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相见难难而不退在得知武少夫人回来,项南又送了名帖求见后,知府亲自来客栈,引的满街人都来围观。

这是白袍军的项都尉。

白袍军知道吧?少夫人去沂州救昭王的时候,多亏了他们协助。

跟随来的官吏们对民众解释,听到曾经帮助过武少夫人,民众们热情更大,项南被请去知府一路拥簇,更有不少商人喊着要送酒送礼物。

陈二还好,毕竟在滑州他们白袍军所过之处也是受人欢迎的,项家的随从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又激动又不可思议,再看和知府走在一起的少年人,觉得熟悉又陌生。

小公子长大了。

一个年长的随从感叹。

他们是项家老太爷身边的随从,看待家中的子侄都带着几分高高在上,此时都收起了随意,小公子是大人了,是项家可以独当一面的公子了。

知府在府衙宴请了项南,但武少夫人并没有出现。

少夫人知道你来了。

知府拍着他的胳膊热情又激动的说道,立刻讲了项都尉的大恩,让我们好好的招待,说起来项都尉是宣武道,可认得云安府的况大人?有幸见过一次。

项南答道。

知府感叹: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项南恰好知道回答了,其他官员将领也询问自己认识的人,项南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互相交流一番,有的还在坚守,有的投贼,有的则已经亡故,让诸人悲喜交加感慨,酒便越喝越多,等项南再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少爷,知府大人把衙门的厨子送来了,给少爷熬了醒酒汤。

少爷到底还小,酒量不行。

六爷酒量也不行,我还记得他当初也喝多被抬回来呢。

项家的随从在床前热闹的询问以及说笑。

项南躺在床上含笑听着,视线看着帐顶,喝多是喝的多了,但还不至于不省人事,主要是看出武少夫人不会来,而这些人也不想让他多问武少夫人的事,就顺水推舟吧。

小爷。

陈二从外边进来,我们什么时候走?项南从床上坐起来招手道:你来的正好,替我去给武少夫人送名帖。

陈二瞪眼:还要送?项家的随从们也有些惊讶:少爷还是要见这位武少夫人?昨日光州府的知府亲自宴请已经相当于武少夫人的宴请了啊,项南要跟光州府跟振武军交好,这已经足够了。

那武少夫人是振武军武都尉的家眷,并不是官府也不是将领,非要见她做什么。

项南用水洗了脸,少年人的面容精神奕奕没有半点的宿醉,他坐到了书桌前提笔:因为武少夫人,光州府才如此隆重相待,我应该道谢。

又吩咐随从,你们去采买些礼物吧。

那倒也是应该的,项家的随从们点头应声是,光州府的街市很繁华,很快就买好了回来。

竟然还有我们太原府的特产呢。

随从惊讶的说道,而且不是积年的存货。

先前也罢了,如今太原府和淮南道这边可有京城叛军相隔呢。

商人们真是不怕死。

陈二摇头,该让他们来打仗。

项南笑了笑道:那是有足够吸引他们的利益所以才不怕死。

又摇摇头,他们只认利益。

将信和名帖递给陈二,送去吧。

............要谢谢我?李明楼问,看着拿着名帖的知府。

知府应声是,将名帖和信递过来,名帖和信还是先被元吉接过都开拆查验才递给李明楼。

信还是跟先前那张一样简短,但李明楼看完就笑了,如今李明楼已经不遮面了,知府看到这一笑有些恍惚,澄澈丰艳啊,再次觉得武少夫人遮住脸是明智之举。

大人,你看看。

李明楼的声音将知府唤回神,知府忙伸手接过,心想外男的私信少夫人都要给他看,如果这小子有任何不妥的言语,他立刻将这小子打出淮南道,少夫人就跟他的女儿一样,谁也别想污损声名。

信只有几行,知府看了三四遍看明白了,抬头道:这次不是道谢啊,是夸赞少夫人呢。

先前那封信说是拜谢振武军乱战之中救命大恩,昨天自己就代表光州府振武军与他互相道谢回礼,今天项南赞的是少夫人对黎民苍生的大功德,一般来说被称赞的人要当面道谢了。

李明楼对元吉道:你安排个人去替我谢谢他。

元吉应声是,李明楼又看知府:这哪里是我什么大功德,不过是我和婆母路上遇到劫难,婆母受惊,想多做些事安抚她,更何况这些事都是大人们操劳的,我和婆母一个内宅妇人一个身体有疾,我们也只有这么点人,这功德我可不敢当。

说罢一笑,这个功德只能知府大人领。

那么道谢也只能他去道谢,知府哈哈笑:少夫人和夫人的大功德是踏足我们淮南道,那么其他的功德我就领了。

说罢再不多言告辞就走,离开内宅回到前堂,知府大人和悦的神情就变得恶狠狠,喊着亲信官吏。

来人来人,这小兔崽子。

他挽着袖子道,我就陪他玩这种花花肠子。

项南再一次接到宴请,这一次除了衙门的官将,还有一个武少夫人的老仆在场,老仆口齿清楚能说会道,对项南连连道谢如此赞誉自己家少夫人,然后又对知府等官将道谢,能做到今日这都是光州府上下官将齐心协力。

知府连声惭愧,询问沿途所见所闻,项南描述经过地方的乱世流民难,又赞叹光州府境内世外桃源,知府一众又是悲伤又是欣慰。

项公子,多谢你能看到这些。

知府拉着项南的手,实不相瞒,我们真是极其艰难啊。

讲述了当初怎么被围攻腹背受敌城池几乎覆灭。

观察使带着数万的大军投敌了啊,我们淮南道天都塌了,砸我的头上,我能怎么办,我们只能咬着牙头破血流的站起来。

灾民越来越多,都是百姓,手心手背的肉,我们怎么可能拒之门外啊!你知道花费多少钱吗?别的不说,米,每天熬粥的米,熬的不是米,是银子,还买不到。

那些草棚容身之所,不是我们建的简陋,实在是简陋也要愁死人了,别说砖石了,连木头都没有。

我们最后没办法了,把很多官驿都拆了。

知府越说越激动,武少夫人的老仆更是声情并茂的讲述一段光州府怎么安置流民,夏天大雨冬天大雪,说的知府拉着项南的手哭起来,在座的官将们也跟着流泪。

项公子啊,我们真不求什么大功德,只是你能看到,有人能看到,我们再苦再累也值了。

这一次项南没有喝醉,宴席上的官将们都喝醉了。

..........哗啦一声响,冬日清冷的水扑在脸上,项南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今天呢?还去不去?陈二在一旁递过手巾,撇着嘴嘲讽。

当然啊,要不怎么叫三顾茅庐呢?项南擦去脸上的冷水哈哈笑,将毛巾扔给陈二,走向桌案提笔,大笑变成浅笑在嘴边凝结弯弯,我看她这次还怎么打发我。

..........知府大人站在李明楼这里拿着帖子神情愤怒。

这些富家子弟就这样,内里就是个泼皮无赖。

他说道,少夫人,我将他绑了扔出光州府,白袍军又如何,滑州也好宣武道也好太原府也好,我光州府淮南道难道还怕它们?元吉接过帖子检查之后递给她。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李明楼皱眉打开信,这次的信比前两次都短,只有几个字。

武少夫人,危矣。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忠言逆耳项南带着陈二走出客栈,冬日清晨街上很安静,店铺一多半还没开门,只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拿着工具上工的民夫脚步匆匆,以及守夜下工的更夫带着几分疲惫打着哈欠走过。

都是忙碌生计或者急着回去歇息的人,没有特别关注这个悠闲走过的白袍少年公子。

来投奔光州府的权贵也很多,就算在乱世权贵也总比普通民众日子过的好一些,不管什么时候,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府衙日夜不关,此时有官吏在门口等着,看到项南过来上前施礼。

项公子请这边走。

他说道,不是进府衙而是向后转去。

项南知道那是先前去过的后门。

有公事见武少夫人要走府衙,私事从后门问询,武少夫人公私分明,以府衙为尊,低调内敛。

后门前拥挤的商人们不见了,拿着刀剑的男人们还在,看到项南大家很明显还记得,毕竟长得好看很难让人忽视,因为有官吏引路他们只是警惕审视项南和陈二一番什么都没有说。

开门的还是那个老仆,看到官吏露出笑:正要去迎你们呢。

官吏笑道:哪里哪里。

侧身做请,我把项公子送来了。

老仆对项南笑着施礼:公子请。

项南和陈二进去了,官吏施礼告退没有跟进去,门关上便是武少夫人的小天地。

老仆安排陈二在门房喝茶,门房除了茶还有一些点心小食,体贴又很礼貌的顾全他是否用了早饭。

府衙的后宅并不大,种了很多花木,高高低低交错,晨雾萦绕其间尚未散去。

项南随着老仆走进去,刚迈过院门就看到一个女子从回廊走过来,薄雾让她若隐若现。

项南一眼认出,果然是在湖边见过的那位仙女。

项南停下脚,听老仆喊一声少夫人。

少夫人看过来,长长的睫毛煽动驱散了薄雾,露出面容,但还没有对视,有脚步声从她身后来,这是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童,举起花篮,里面堆着一束束红黄白的梅花,还有半开的各色茶花。

少夫人,刚摘了花。

他们结结巴巴说道。

李明楼伸手接过,对两个小童笑了笑。

他们是孤儿,爹娘死在战乱里,跟着流民跌跌撞撞侥幸逃到这里来,有时候吃粥有时候去工地上捡工做倒也活下来,前天正在城门吃粥,被一个管家叫走说给少夫人做事。

原本以为是做梦,没想到是真的,但还是觉得是梦,尤其是武少夫人对他们一笑。

两个小童调头跑了。

李明楼没有喊回他们,也没有再看项南这边,拎着花篮迈进了屋子。

项公子请。

老仆笑道。

项南跟着老仆穿过庭院走进去,这是并不大的一间书房,外间会客读书,里间用来喝茶歇息,垂着珠帘,少夫人就坐在里面,对着镜子,半倚着妆台,挑挑拣拣篮子里的花。

武少夫人,项南有礼了。

项南施礼。

隔着珠帘武少夫人看过来一眼,微微颔首还礼。

项公子,你说我家少夫人危矣,是什么意思?老仆站在珠帘边问,又带着歉意施礼,少夫人年幼孤身在外,夫人身有疾患,不便与外男座谈,有什么话就由老仆代说了,还请见谅。

原本就是我唐突了。

项南不揣测他们的本意和真假,干脆利索回答,少夫人对流民百姓慈悲呵护,但对世家大族权贵太过于苛刻,这样做光州府淮南道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潮汹涌,少夫人很危险。

李明楼捏着茶花扔回了花篮里,什么啊,他所谓的危是说了这个啊,枉费她准备了这么多。

她真以为项南是知道她的身份了,她也没有什么顾忌了,要见就见,只要他一说破她的身份,她就杀了他。

李明楼看了眼窗外,晨雾缭绕如仙境的小院遍布了重兵,这间屋子里也不止他们三人,只待他一开口喊李明楼这三个字,就乱刀砍死乱箭射死。

她是不想让淮南道沂州宣武道这些好容易安稳的地方,因为项南一个人陷入麻烦,甚至极有可能让安康山叛军趁机袭来,无数的民众丧生,而她也将再次面临死亡。

但就算她还是要死,这次也要让项南先死!原来他不是看穿了她?项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老仆不解,什么叫少夫人对世家大族权贵苛刻?项南笑了笑:明人不说暗话,不要说这些都是官府做的,官府如今能做的事,离不开少夫人背后指点。

不给老仆说话询问质疑或者辩解,他接着说下去。

养活这么多流民这么多兵马花费巨大,又要活络城池维持繁盛给商人们无数的便利,单单靠少夫人和官府太难了,所以便对权贵富豪索要钱财,说直白一些,就是劫富济贫。

他没有看穿自己的身份,但这一点他倒是看的清楚,李明楼捡起一只梅花用剪刀咔吱剪断插在梅瓶里。

用兵马养住一方安稳后,就要用稳住和吸引来的权贵富豪们养兵马和民众了。

她一个人当然做不到养这么多城池兵马,她又不是真的神仙,尤其是剑南道的钱物供给不上之后。

几百年的平稳繁盛养了大夏无数的世家,积攒了厚重的家底,乱世性命威胁之下,能让他们拿出先前皇帝都不一定能逼出来的钱财。

当然,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这些权贵富豪原本还因为能护住身家平安的感激顿时全无,官府兵马的辛苦在他们眼里变成了理所当然,而且还有恨意。

这不是他们主动施舍,而是被要求给出的,对于他们来说,这付出就是委屈,是怨恨。

这些情绪被乱世以及生存掩盖,但的确在光州府内涌动。

项公子言重了吧?老仆惊讶,看了眼李明楼,再有些无奈对项南道,光州府的确对权贵富豪征纳金银,那是因为官府已经穷尽,朝廷也没有兵马粮饷发来,只能大家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度难关,百姓们虽然不拿钱交粮,可都要征用去做工种地的。

项南也不看李明楼,看着老仆道:我知道齐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我的意思是除了征纳,还有别的办法来谋求世家大族的帮助,他们除了钱财,还有人脉还有众多的家丁,金钱易得,人心难求.....叮的一声响,项南停下说话,看着珠帘后若隐若现的女子将剪子扔在桌子上,她招招手,老仆掀起珠帘走进去,附耳听她说话。

项南不急不燥也不再说话,安静等候。

老仆走出来站在珠帘边:我知道项公子说什么的意思,是让我去求世家大族的心。

苍老的声音顿时变娇俏,如果不看人,就是一个二八少女在说话。

这个老仆竟然还有这种口技,项南抿了抿嘴,那么他现在是转述少夫人的话了。

我和婆母先前阔过,也颠沛流离过,我们很清楚世家大族的心是求不来的,所以大家之间不用客气,觉得委屈不平,离开就是,光州府离开他们也能活。

老仆说道,笑了笑,笑声清脆但又尖锐,原来项公子是来替人做说客的。

阔过,颠沛流离过,简短的话似乎包含了很多隐秘,武鸦儿的身世的确很隐秘,背后应该有故事,不过项南现在并不好奇这个。

这位少夫人恼了?项南皱眉看向珠帘后的女子:我不是说客,我是不想少夫人心血毁于一旦,特来提醒.......珠帘后的女子站了起来走过来掀起珠帘,走到项南的身前,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梅花茶花的香气从他肩头滑过,人走了出去。

竟然.....项南转过头,门外衣裙飘动脚步声远去了。

我们少夫人知道了。

老仆道,项公子请回吧。

............门在后关上,陈二将被赶出来时抓的一把瓜子塞进嘴里嚼的咯吱响。

公子,这下你见到人了,满意了吧?他说道。

满意?这个武少夫人的做派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说,项南摇摇头,看着门外对他们审视警戒站起身来握住刀剑的男人们。

看到老仆送客送的不客气,这些人也立刻不客气了。

项南说道:走吧。

回到客栈项家的随从们也都等候着,询问怎么样:公子是太实诚了,其实跟官府已经道过两次谢已经足够了。

大家认为他求见那位武少夫人是为了谢泗水时的救命之恩,要不然呢?总不会是思慕那少夫人仙人之姿,可不能乱想!要我说就是多此一举。

陈二不是随从,有资格抱怨,你们这些大人们就是喜欢这些客套,有什么好道谢的,谢来谢去能谢出什么?他的话音落,有随从说知府来了。

项公子啊。

知府面带笑迈进来,抱拳施礼,这两次酒喝的多,我到现在才醒过来,也刚知道你的家门渊源,太原府项氏可是几代的大家,我真是失礼失礼了。

光州府一个小知府能知道他们的家族深厚,也不算太失礼了,项家的随从们神态几分喜悦。

是这样,我们这里有个规矩。

知府道,握住项南的手,每个来我们府城的大族世家都要交一笔入城费,项公子,我就代替光州府的百姓谢谢你了。

一言既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项家的随从愕然,陈二咂嘴:得,谢来谢去谢出钱了!第一百三十八章 点到为止这陡然的要求,项南也先是愣住,然后失笑,笑声越来越大干脆哈哈大笑。

不管是项南的大笑,还是项家随从的愕然,都没有让知府尴尬,他理直气壮又死皮赖脸不拿到钱不肯走。

项南没有钱,滑州兵马没有光州府振武军这么富足,大家吃喝基本就靠从叛军手里抢。

他这次行路的花费是项云随信送来的,领兵马当家的六叔是知道柴米贵的。

从没听过有什么入城费。

项家的随从愤愤,声音压低但也能让坐在外间的知府能听到。

知府泰然就像没听到,笑眯眯和蔼的问陈二哪里人多大了可有成家等等闲话。

这个入城费的确不在先前听到的项目名称中,项南笑道:应该是特意为了我刚想出来的。

光州府怎么这么无耻。

项家随从更怒,公子我们不给他,现在就走,他们能奈何。

不会奈何,最多跟振武军翻脸成仇,这种事那个女子是绝对干的出来的。

这样的事对于现在的乱世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可理解,其他的卫军别说要钱,互相都抢兵马地盘了,他为什么要把振武军当善人看待呢?因为他们护佑百姓流民吗?护佑百姓流民是为了养城,更重要的是补充兵源,可不是真的神仙慈悲无私。

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项南道。

这还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随从不解。

当然是友好合作共抗叛军,只要是真的能做到这个,其他事都能放在一边忽略不计,项南道:我给他们写个欠条吧。

看他的确是认真的,如今也不能把公子当孩子看,随从拉住要去写欠条的项南:公子,我们带钱了。

说罢站开几步解开冬袍,项南只觉得眼前一花,明晃晃的刺目,这随从竟然穿了一件金里衣!你?项南惊讶,仔细看,原来是一片片金叶子用金线缝在衣服了,衣服虽然不大,但密密麻麻盖满数额不小,怎么带了这么多钱?他们五房可没有那么多钱,老太爷会让随从给他这个孙子带来这么多钱?他在老太爷面前没有那么受宠,家里待他最亲近的是六叔。

随从笑呵呵道:是大小姐给的。

项南哦了声收起了惊讶。

大小姐是让我们备用的。

随从一边解衣裳一边说道,大小姐说了,遇到大事公子会解决,遇到用钱的反而是小事,应该是用不到,所以不用告诉公子,没想到这乱世大事中还真有这种恼人的小事。

他将衣服脱下递给项南。

公子拿去用。

项南看着金衣,金叶子精细耀眼彰显着剑南道的财大气粗,说起来这位武少夫人倒和李明楼有些相似,有钱,刁蛮,粗暴......不,不一样,他摇摇头否定,李明楼是世家大族,对弱小高高在上,而武少夫人则是扶助弱小对世家大族毫不客气。

李明楼这个世家大族的钱用在这里倒也合适,他伸手接过金衣转身出去了。

知府的无耻再一次让项家随从震惊,先前他狡猾的说让拿入城费,却没有说多少数额,现在盯着金衣将太原府项氏一直追溯到春秋时估量出一个数额,掳走了几乎一半多的金叶子。

这是入城费的凭证。

知府将一张手写的文书放下,拿着这个在我光州府振武军所到之处皆畅通无阻。

然后抱着金叶子离开了。

项家的随从连送都不想送,项氏几代都没有受过官府如此屈辱。

项南没有愤怒,还笑道:你们看这凭证特意写了入城费,留下了到光州府辖内被收取其他名目的费用的机会。

真是太可恶了!真是城不可貌相。

公子还夸赞光州府辖制清明,这官府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们快走!再也不要来他们这里。

项家的随从们纷纷喊道。

陈二也心平气和:上赶着送到眼前,宰钱倒是便宜呢,没把我们都宰了抢了我们兵马就已经是很客气了。

项南再次哈哈笑,将文书一敲陈二的头:说得对。

陈二撇嘴:还要四顾茅庐吗?哪有四顾茅庐。

项南笑道,取过斗篷裹在身上,我们走了。

好意他已经传达到了,这武少夫人不是个蠢人,无可否认这手段让她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路,但激流猛击只适合一时,长久必然要受困乱,希望她能及时想明白收手吧。

项南干脆利索的离开了光州府。

站在城门上看着远去的白袍身影,方二眯眼估算一下距离,将手中的弓弩放下。

我们不能用兵马阻击,也可以用刺客偷袭。

他说道,从光州府到太原府路途漫漫,更要越过叛军境内。

李明楼裹着斗篷站在城墙,风不时的掀动帽子露出容颜。

刺客杀人哪有那么容易。

她说道,尤其是从千军万马中出来的杀将,除非是亲信之人不提防。

比如她的父亲,怎能想到打扫过的战场死人堆里还藏着刺客。

再比如项云。

李明楼看着远方,视线里不再是那个白色的身影,而是另一个人的身影,向虬髯不知道怎么样了。

向虬髯再没有与她有往来,就像从世间消失了,但从剑南道那边得知项云遇刺两次了。

两次都没有杀掉项云,向虬髯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地方藏身?可有暖衣穿?可有食果腹?她后悔了。

李明楼转过身走下城门,站在城门下背着双斧的包金银撑开伞护着李明楼上马,方二站在城门上目送,虽然项南走了,但这件事是个警告。

所以从窦县振武军挑出的护卫,找了些孤儿来家中做侍儿,他们离开了李明楼身边,不会明面上出现。

骑马穿行街上的李明楼被人拦住:少夫人,我有一身功夫,愿将身心献给少夫人。

李明楼不再遮挡容貌,民众惊艳如仙不敢也不想上前打扰,但还是有人忍不住自荐。

李明楼勒马看着站在面前的高瘦男子,这是一个游侠儿,不知道从哪里跋涉而来,又遇到了什么危险,脸上还带着伤。

多谢你的身心,但我不能收。

她摇头说道,因为先前投我门下的游侠儿们都在外奔波辛苦,我什么都为他们做不了,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不会再收护卫了。

街上便有民众喊了声向虬髯,这人明显是窦县来的,光州府的民众不清楚,窦县的人还记得,当初有很多游侠儿聚集在武少夫人身边,其中有个最漂亮的向虬髯......只是战乱起后,这些游侠儿都不见了,还以为他们跑了,原来是为少夫人在外奔波?我来的光州府的路上遇到过一个游侠儿,指点我们来淮南道的窦县,我还以为他是个骗子呢。

对对,我也遇到过,他还说窦县有个武少夫人能护我们平安。

说起当初说起见闻街上变得热闹,然后一个老者喊着我有游侠儿嘱托给少夫人,他分开人群颤颤近前手中举着一块玉佩。

这是我恩公齐谢阳留下的,说是少夫人您赠他的美玉,他不愧美玉无暇,死而瞑目,托我还给少夫人。

她送出的美玉很多已经记不得了,李明楼下马双手接过,老者将齐谢阳的事讲来,听的民众们激动又悲伤垂泪,先前拦路的游侠儿胸口起伏握紧了手里的刀。

我们将恩公就地掩埋。

老者垂泪,今日老儿将美玉送回,也算了送恩公回家了。

李明楼转头喊了声包包。

举着伞的包金银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应声在。

你去告诉元吉建一座英雄庙。

李明楼道,看着手心里的美玉,我要为他们祈福,让他们在外平安,万一不幸,千里也能魂归。

包金银应声是。

李明楼再将美玉递给老者:待庙宇落成,请老丈送他入庙为安。

老者哽咽双手接过贴在胸前。

这热闹让更多的民众涌来,那位站在路中间的游侠儿却掉头转身向热闹外走去,他将刀系在身后,没有被拒绝做护卫的哀伤,双眼明亮。

将来英雄庙必有他一席之地。

第一百三十九章 街边一望热闹在街道上蔓延。

武少夫人来了。

快来,快来,是武少夫人。

呼朋唤友更多人向这边涌来,但又与曾经的热闹不同,聚集过来的民众没有大声喧哗,挤在街边激动欢喜好奇的看着马上的武少夫人。

武少夫人穿着斗篷带上了兜帽,身边有铁塔般护卫撑着伞,但不是往日那般罩住了全身上下,伞也只遮天上不遮四周,随着马儿得得兜帽飘动,那明亮的眼雪白的肤高高的鼻子红红的唇看的清清楚楚。

远处热闹近前人挤人但却安静有序,间或有人喊武少夫人,也高声起低声压下,喜欢叫卖的商人也只是让自己的奴仆将货物举高,等待武少夫人自己看过来,这热闹如浪头滚滚而来,到岸边又凝结变成冰雪安静。

李明楼沉浸在安静中,想着那些在外的游侠儿,当时不过是顺他们兴致而为,现在他们行侠仗义却为自己扬名,还有那些说书人杂耍人也到处奔波在城镇乡村路途宣扬武少夫人之名.....她能回报的就是把投奔来的民众安置好,不负他们辛劳不辱没他们名声,只是这件事其实也并不好做.....远处却陡然喧闹还有鼓噪叫喊,安静被打破李明楼下意识的看过去。

打架了!那边传来喊声,两边的民众也都惊讶的张望,果然见那边有一团两人厮打在一起,但很快就被拉开了,看到打架的两人衣袍沾了土,发髻乱了,就像两只斗鸡.....是两个写信先生。

在这条街上争抢生意原本就口角,今日跑着来看少夫人,撞在一起便趁机泄愤打起来了。

事情起因很快便传过来了,那两个写信先生一个用袖子掩面连说有辱斯文,另一个则梗着脖子道君子该动手就动手,遇事退让纵恶才是有辱斯文。

啊呀你们就少说两句吧。

真是让你们吃饱饭闲的。

城中禁止斗殴!差役把你们赶出去!少夫人正路过呢。

街上的民众又是笑又是骂又是不安又觉得羞愧,尤其是看到武少夫人的马没有过去,而是停下来向这边看,站的近的民众能看到少夫人仙人般的脸上浮现惊讶,然后喊了声包包。

撑伞的包金银靠近俯身,李明楼对他说了几句话。

包金银便一手撑伞,一手冲那边一指着再一挥手,身后护卫们冲出来四个向那边去。

李明楼不再停留催马而去,包金银撑伞跟上。

那四个护卫冲过去将两个写信先生抓起来,民众们没什么惊讶,纷纷道斗殴就该抓起来,不过两个打架的读书人却不服。

干什么抓人?我两个只是口角不是斗殴。

没错,我们口角民不告官不能究。

他们一致对外引经据典呼喝,但无奈在这乱世兵马和民众都不讲理,四个官兵干脆利索的将二人绑住赶着走,而民众们只笑着叫好。

已经走开的武少夫人所过之处安静,大家的视线都追随着马上的女子。

果然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真仙人之姿。

街边的人群里有两个衣着良好的中年男人,看着骑马过去的武少夫人低声赞叹。

没想到还是个孩子呢。

身宽体胖的男人又道,竟然能做到如此。

武鸦儿的果然来历不明。

另一个瘦削的男人说道。

不过可不是什么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怕来历不凡,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妻子?听到他径直说出武鸦儿三字,胖男人看了他一眼,再看四周轻咳一声:在外边还是恭敬些吧,且不说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也是大家的再生父母呢。

瘦削男人一双长眼上扬,眉梢似乎满是笑意:外边么?我们这里可是只知道少夫人,说少夫人的丈夫大家可能会反应过来,说武鸦儿么......他看了眼四周,民众的视线都还追随着远去的武少夫人,神情或者激动或者欢喜,或者呆呆出神,或者兴奋的交头接耳,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话。

胖男人摇头笑了。

安静似雪随着武少夫人的离开渐渐融化,街上变得热闹,尤其是随后两个男人被官兵押着走过。

读书人之间的事岂能叫斗殴?不能胡乱抓人啊!不要推,我自己能走。

这是一老一中年,他们穿着旧衫面容斯文,此时被绑缚神情愤怒又无奈。

民众好奇询问,待听到是因为当写信先生结仇打架,被武少夫人正好亲眼看到,便都哄笑纷纷叫抓的好,那两人的声音被盖了过去。

站在路边的胖瘦男人目送他们过去。

这两人也是蠢,竟然还敢叫冤。

瘦男人道,武少夫人亲下令抓的,还能有错?他一脸嘲讽,但不知道是嘲讽这两个被抓的倒霉鬼还是别的什么。

胖男人推了他一把:走走,快回去吧,我担心你再不回去也要被抓了。

瘦男人哈哈笑:我看我被抓是早晚的事。

他挽住胖男人的胳膊,不止是我,我们都是笼中猪羊。

话虽然如此说,他还是跟着胖男人挤出人群,七拐八拐熟练的穿过几条小路到了另一条街上。

府城的热闹都在去看武少夫人,这边很安静,街道很长,但只有两间大门,最外的一间悬挂着黄宅两字,高高的围墙可见里面错落起伏延绵的房屋高大的古木,门前端坐精美的上马石,上面似乎有无数脚印留下的痕迹,表明这里曾经车马来往众多,只是此时厚重的大门紧闭。

两个男人迈上台阶,一个去拍门一个则回头看街上。

原想是破财消灾,但这武少夫人是要釜底抽薪断我们的活路啊。

瘦男人冷笑。

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子警惕的往外看,恰好听到这一句吓了一跳,打开门。

六爷,你可说话小心点。

他低声道,快些进来吧,吴老爷,田家七爷还有廖家的人都来了。

胖男人也一拉瘦男人:有话进去说。

两人进去了,门子戒备的探头看四周然后才关上门,听着里面几声响,不知道门被上了几道。

第一百四十章 武少夫人的恶黄家宅院深厚,华美又古朴,据说光州府未成城池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黄家可是数百年的基业,绵延之今。

宅院里有四个裹着裘衣头发斑白的男人正悠闲的观赏四周,看庭院,看古木,看冬日小桥流水,只是面上没有往日的怡然,反而带着几分燥郁。

景致只是调剂,再好的景致也要有心情才能看出乐趣,他们的话题很快回到先前。

不管是灾年还是祸乱,我们这些人家,哪个不是尽心尽力,朝廷有指派,我们出丁出银,就算没有指派,我们捐粮捐物,哪一次有过半点推脱?一个男人皱眉重重叹口气道。

一个揣着黄铜手炉的老者沉沉一笑:常有一句话说为富不仁,好像这天的富人都是坏人,可为富不仁是过不了三代,真正的大富之家,延绵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哪个不是济世救民,扶助孤寡,救护老幼,唯厚德者能受多福。

就是这个道理。

一个男人将袖子一甩,浓眉倒竖,我们这些人家,哪个不是世代德善,历来是官府敬重,百姓们敬爱,现在呢?反而被一个外来的野兵女子当贼当猪羊!其他人纷纷道:田七爷不要急,不用跟这些粗俗人动气。

斯文,斯文。

田七爷将袖子再一甩背负身后哼了声:斯文?别人都要骑我们头上拉屎了,还斯文个屁。

众人更是一脸不忍听。

大夏罹难,我们自当尽心竭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城池被围,我们各个开仓,把家里的存粮都拿出来施众人用。

我们的家丁自备兵器自备护甲守城作战。

结果呢?那振武军来了,功劳都是他们的了。

也罢,的确他们功劳最大,我们施粥被嫌弃,无妨,我们就把我们的钱粮给她,我们不计较名声,反正都是为了光州府为了黎民百姓。

要人手民夫,我们出人还贴钱,也都无妨。

但结果呢?他们.....田七爷保养极好的脸上因为愤怒浮现一道道沟壑,伸手点着围墙外。

他们不仅心安理得,反而得寸进尺,不仅不多少感谢我们,反而视我们为仇。

设立繁多名目,今日要钱,明日要物,后日要人。

恩情尊重半点没有,这是把我们当猪羊宰呢!听到这里,戳中在场诸人的心痛,也顾不得指责田七爷口沫四溅话语粗鲁纷纷叹气。

人人都说光州府世外桃源,淮南道十万大军铁桶坚固,我们才抛家舍业来这里求生。

一个面色白皙文质彬彬的男子轻叹,谁想到羊入虎口。

那个武少夫人要钱要物也罢了,眼下又让官府清查田产,要我们借给流民耕种。

另一个男人道,神情愤冷,借?我看分明是要抢。

商路被她把控,田地也要被她抢占,她这是要绝我等世家大族根基。

田七爷将拿着的喜鹊绕梅白瓷小手炉啪的摔在地上,她以为她真是神仙了吗?精巧价值千金的白瓷小手炉在地上碎裂,在场的人脸上没有什么可惜,也没有人多看碎片一眼。

糊弄百姓的话,说多了自己也当真。

什么神仙,不过是恰逢乱世,粗鄙的武人仗着手里有兵马作威作福。

她以为她的丈夫是陛下倚重之人,这淮南道就是她的天下了吗?站着的男人们再不论斯文说持重,人在屋檐下被割肉咬牙能忍一时之痛,但要被砍去双手双脚从此成了废人,那是绝不能忍。

那武鸦儿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私生野种,这武少夫人不知道是那家暴富骄养的女子,如今趁着乱世一步升天,便飞扬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一个男人讥嘲。

他们一心想成就霸业,想要天下声名,可以理解,建功立业人之常情,更何况他们这般的人,只不过做法不对。

另一个男人倒是笑了笑神情和气,这天下的事从来都是花花轿子人人抬,平定乱世护佑百姓,是要大家一起的,哪有一个人做了。

有人冷笑补充:不是她一人做了,是她要把所有的事都算做她一人做了。

此话更引的诸人开口。

这光州府甚至淮南道的粥里多少米都是我们出的。

壕沟城池还有那些安置的家宅窝棚,一砖一瓦也都有我们的。

结果成就了她神仙法力无边了?男人们挥舞着衣袖,声音嘈杂,让精致的园景变得几分黯然失色,有重重的咳嗽声传来,大家看向廊下,见是四五个男人拥簇着一个裹着斗篷的老者站在那里。

看到他大家忙停下说话涌过去纷纷施礼:黄老太爷。

又乱纷纷:黄老太爷,天下大乱,我们光州府也要乱了。

老太爷,这日子没法过了。

黄氏宗族黄老太爷视线扫过诸人:行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我已经接到府衙送来的消息,说要借我们的田地给流民耕种,好让他们安家安心于此。

田七爷单独上前一步,道:太爷,这能不能让流民百姓安心安家且不说,先是要我等破门破家。

于是众人再次嘈杂,黄老太爷挥手再次制止。

先前我看那武少夫人善心可嘉,也就当助晚辈后生做些事,没想到她的胃口越来越大,也不把我们当回事。

他说道。

有人叹息:是啊,别的地方也都在护民养兵保城池,官府也要世家大族们协助,但那是协助,有敬重有名声有礼貌,我们这是什么?逼迫抢夺吧?我们得到了什么?羞辱不屑低微!我说让我家的孩子们帮忙做些事吧,官府像打发乞丐一样把我打发了。

一个男人气呼呼道。

有人在一旁笑:官府对乞丐也比对你客气。

叛军也不过如此作为吧。

有人甩袖子哼声。

面前说的笑的骂的嗡嗡乱,黄老太爷摆摆手打断。

你们不用说了,我活了这么久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看得明白,不过是要趁着大乱囤积兵马,我们是给不出他们兵马的,兵马只能从流民百姓中得来,所以他们才竭尽所能的造出今日之势。

黄老太爷向前走了两步,淡淡一笑。

我原本想她是个妇人,我不与她一般见识,没想到她仗着兵马越来越跋扈,还真以为山高皇帝远,这淮南道姓武了。

众人纷纷点头老太爷说的是。

正是如此!能稳定这天下不是兵马,也不是普罗大众,而是我们这些世家大族,没有了我们的支持,想平乱天下,不可能。

黄老太爷再次开口:是时候让她知道这个道理了。

田七爷一步上前拱手施礼:田氏愿听老太爷吩咐。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俯首报出家门姓氏。

请老太爷吩咐!黄老太爷点点头:我们去厅内坐下详说。

众人应声是纷纷跟着黄老太爷迈步,继续说着武少夫人飞扬跋扈的嚣张行径。

适才在街上还直接抓人呢。

一个男人讲述自己刚才看到的,就因为在她经过的时候两个读书人引起了喧嚣冲撞了她。

读书人吗?大家惊讶的询问。

是啊,斯斯文文的,她一声令下那兵马如狼似虎将人就押住倒着拖走。

讲述的男人摇头,惨不忍睹。

大家悲愤摇头:光州府还有官府在,她一介妇人怎可以任意妄为?那男人冷笑讥嘲:宋嘉呈这个没骨头的知府,一心想去新帝跟前攀附,当然对武少夫人言听计从。

又一脸可怜,那两个读书人被抓紧官府,也是死路一条。

此时府衙后宅的一间厅堂,那两个据说被拖行惨不忍睹的读书人正一脸不解又不安。

一人的不解是面前摆着的一个大瓷杯,这瓷杯烧制简单低劣,可惜里面的好茶了。

神仙待客的杯子倒是挺独特的。

他嘀咕。

另一人没听到他嘀咕,眼神略有些不安,但又挺直脊背将皱巴巴的衣衫拍打整齐。

事到如今,不得不低头。

他说道,深吸一口气,身为君子只能打个诳语,待会儿我们要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打架,连口角都没有,我们那只是....切磋。

盯着大瓷杯子的男人摇头:错了错了,你看看,说你不行就是不行,这个时候必须承认我们有口角,有斗殴。

他抬起头一笑,带着岁月痕迹的脸变得更加沧桑,又左右看了看一双小眼滴溜溜。

最好我们现在再接着打。

拍打衣衫的男人有些恼怒:为什么?站在窗外的李明楼也有些不解,是啊,为什么?姜亮这个老头子比刘范沉稳多了,原来年轻几岁的时候也挺调皮的吗?第一百四十一章 旧人此时新在街上的时候,李明楼被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一眼看过去,竟然看到了姜亮和刘范。

虽然他们比那一世认识时年轻几岁,姜亮也没有那么胖,刘范身子看起来也不怎么壮,但面貌没什么区别,甚至看起来更沧桑一些....她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项家的门客。

门客跟游侠儿一样,随着大夏安稳几百年,已经没有了生存之地,凋敝了。

战乱开始后门客才再次出现并盛行,一来是很多武将掌权需要幕僚,二来是很多文人被乱世打破了安稳的生活,曾经学成只货与帝王家的路子没有了,不得不寻找新的生路依附。

乱世也是很多人的机会,世乱显英雄,不管是文人还是武将骨子里都藏着雄心勃勃。

到乱世四五年后,权重兵多的大将们门下聚集了最少十几个最多数百个的门客,而很多豪族世家也都多少养着十几个门客,用来分析天下大势大将们的起伏,以便家族能掌握时机。

李明玉身边就有几十个门客,李明楼自嘲的一笑,那些门客都是项云找来的。

也真是奇怪,这么简单赤裸裸的侵吞当时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怎么就真的当做一家人不分你我,真是应了那句话,只缘身在此山中。

一声轻响打断了李明楼的出神,她看向厅内,见姜亮靠在桌子上,手肘装作无意的撞茶杯,但在要跌落的时候被刘范长手一探扶住。

你干什么?刘范恼怒压低声,你少来做泼妇状,摔杯子撞桌子扭打,我才不会与你一起丢人,我们没打架就是没打架,就是要让这位武少夫人明白这个。

姜亮倚着桌子手点着刘范:你这个年轻人真是糊涂,你说是我们从外边打到里面,然后由武少夫人责罚调解然后和解皆大欢喜好,还是让这件事是个误会,武少夫人做错了,然后对我们道歉再把我们恭敬有礼的送出去好?刘范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面色板正:武少夫人知错能改才是神仙之人。

姜亮摇头:神仙也有三分烟火气,更何况也要考虑普罗大众的喜好,民众可不愿意看神仙犯错。

我就看不惯你这种样子,你还是不是读书人?刘范道,又皱眉,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吧?神仙就是泥人啊。

姜亮嘀咕,轻咳一声站直身子,我知道你这种读书的年轻人,一身骨头很硬气,但是不要拖累我,我老骨头最怕事,我不争闲气。

刘范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老头:你老骨头怕事?你不争闲气?那你还把我的桌子掀了?还跟我抢生意?姜亮嘿嘿一笑,顺手拿起茶杯吹了吹热茶:当然是因为我不怕你啊。

啧的一声喝了口茶。

茶很好,而且这大茶杯捧着莫名的有种熨帖的感觉。

你少....刘范气道。

刚张口听的外边一声笑,然后有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口,姜亮放下了茶杯,刘范身子站的更直,两人的视线都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子,她穿着白色的衣裙,衣服上有淡黄色的绣花,恍若仙气萦绕又恍若春花盛开。

她看着他们,嘴角含笑,下一刻笑便收起来,春花顿散。

武少夫人。

姜亮深深施礼,刘范浅浅一礼。

李明楼迈进来越过他们坐到正中,在她身后跟着两个六七岁的女童,懵懵懂懂怯怯生生,努力的要做些什么,又生疏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小心的把李明楼坐下后的裙角整理整齐。

去找哥哥们玩吧。

李明楼待她们做完了这个才说道。

两个女童应声是,因为屋子里有陌生人盯着看,更加紧张连走路都不会,干脆蹬蹬跑了出去。

姜亮刘范混迹街头,知道这些童子侍从,武少夫人最近将身边的人都送去军营充盈兵力,需要找新的侍儿,但不要大人,说如今正需要人做事,长成的男女应该去做更有用的事,所以只要那些十岁左右的孩童,于是挑选了大约有十个孤儿带进了府衙后宅。

可是这么小的孩子们能做什么?而且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没人教养没有规矩,别说伺候人,连自己的管不好。

这是当侍儿吗?是当孩子养吧,姜亮和刘范用眼角的余光对视一眼。

神仙慈悲?做样子给我们看?两人眼角余光交汇便分开了。

少夫人,惊扰了。

刘范干脆利索先开口,看着端坐的女子,这是个误会。

姜亮上前要说话又似乎想起来手里还端着茶杯忙又退回去放,这一耽搁李明楼先开口了。

你们说的我刚才都听到了。

她说道。

姜亮放下茶杯转过身道:少夫人,既然你听到了,那么你认为这件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错了,你就罚,你错了,我们就谢。

刘范没有说话,神情有些复杂,他是有一腔热血,但不是傻子,先前两人那样说话,就是说给外边人听的。

在人家家里,怎么可能隔墙无耳。

李明楼看着姜亮再次笑了笑,姜亮真是将虚假表达的干脆利索又坦荡直白,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一世他们两个是怎么被安排来给自己当幕僚的。

项老太爷,你是让我们给她讲故事还是当幕僚?你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我要你们给她既讲故事又当幕僚。

所以他们给做了一件事发生之后才讲如何的幕僚。

你们是哪里人?怎么到这里来了?李明楼问。

她不打算开门见山吗?姜亮刘范对视一眼,没有隐瞒各自讲了来历,刘范在京城求学,姜亮在京城做私塾先生,他们互不相识。

官宦之变时他们逃出了京城,一个家乡在易州一个在恒州,皆是范阳兵所过之处,当安康山举兵后有家去不得,一路漫无目的的奔逃,原本是要往西边太原府去避战乱求生路,听到说光州府有振武军护佑民众可得生路,这里更近所以就投奔来了。

力气活做不了,天天吃粥又觉得有辱斯文惭愧,便在街上摆个位子写信挣钱糊口,也算是自力更生。

这乱世离散的人多,但按道理没有人写信,要写信也没办法送啊。

姜亮脸上笑呵呵,这多亏了武少夫人开商路,商人们大生意做小生意也做,捎信打听亲人消息都变得容易了。

这个老骨头十分滑头的谄媚,刘范不想看他,接过话道:所以生意还不错,不错的生意当然不可能一人想到,天下同行是冤家,我们两个难免纠纷争执,惊扰了少夫人,是我们失礼了。

只是失礼,但不是他们有错。

谄媚和不卑不亢李明楼都没有在意,为什么打架也不在意,她其实只是问他们的来历。

看来这一世因为自己这个异变,让原本该流落到太原府的两人来到了光州府,前世他们是不是也在太原府摆摊子写信,这个细节就再也无法得知了。

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看着二人,我不用想这件事怎么做,不如你们想想能做些什么。

什么意思?刘范姜亮对视一眼,这个武少夫人自从出现就说话奇奇怪怪,总是跟不上....来人。

李明楼没有再跟他们多说唤道。

有两个八九岁的男童从外边跑进来。

带这个两个先生去他们的住处。

李明楼道。

刘范还想说什么,姜亮对他使个眼色,两人便文雅施然不惊不慌的跟着男童们离开了。

途中刘范想从两个男童口中打听些什么,结果白费功夫,这两个男童什么都不知道。

饭菜我们会送来的。

要什么也告诉我们。

他们只会说这个,然后便蹬蹬跑了。

用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小童当使唤人,其实也很高明。

姜亮站在床边,摸着软绵绵的被褥,什么都不懂就不会被人套去话。

刘范没心思考虑这些,坐下来看着书架,这间屋子里还有书架,书架上还摆满了书,书桌笔墨纸砚更是齐全。

她想干什么?他问,她让我们想什么?姜亮坐在床上感受许久没有体会的软暖,眉飞色舞:先不说这个,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武少夫人有些奇怪?她当然奇怪了,无名无姓突然出现大手大笔神仙慈悲,处处都是奇怪。

刘范道。

姜亮摆手:那与我们无关,我是说她对我们,你有没有发现,她对我们....他斟酌着用词,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似乎要说的词他自己也不相信。

很熟悉。

刘范皱眉:什么熟悉?就是她在我们面前没有丝毫的好奇,生疏,拘谨,坦然也不是那种坦然....姜亮脸上沟壑皱巴巴的都在思索,总之她坐在这里,就好像一直跟我们坐在一起,对话不是开始,而是一直在进行。

这老头子说的话跟写的信一样干巴巴,刘范嗤鼻,但他想了想,这样的感觉嘛,倒还真的有一点......有些人有高明的手段让人觉得自来熟,但陌生人就是陌生人,第一次见面肯定跟熟人相见不一样。

她早就盯着我们了?刘范只能这样认为。

我觉得也是。

姜亮点头,伸手捻须,不过她为什么盯着我们呢?难道是因为我有仙人之姿?第一百四十二章 威胁怕不怕大人请用茶。

还没有桌子高的男童举着茶往桌子上放。

知府看的心惊胆战,唯恐热茶撒了浇这孩子一头,忙伸手接过: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男童被他接走了茶便不知道干什么了,在一旁呆立着。

知府看他一眼指了指桌上的果盘:吃吧。

男童想了想果然伸手抓了一把往桌子后站着吃起来。

这分明就是不懂事的孩子,知府摇头无奈。

少夫人的侍女病了,她本来就只有这一个侍女,再加上窦县那边人手不够了,光州府这边也抽调不开人手,她就让自己的侍从去了。

知府原本要将自己的侍从送来,武少夫人不允许。

如今这个时候正缺人,不要让人浪费在伺候人这种小事上,伺候人也没什么可做的,自己有手有脚力所能及,至于其他的些许小事让小孩子们来就可以。

少夫人这是替州府解忧,多养一些孤儿吧,在武少夫人的带动下,他们这些官吏也将家丁送去做事,女眷们也在家宅中力所能及的亲力亲为。

少夫人在里面生气了吗?知府喝着茶,有意无意的向这个孩童打探,一面探头向内里看。

武少夫人在街上抓了两个写信先生回来已经传遍了,知府当然也知道了。

少夫人没有将人送到府衙,是要自己处置吗?很生气吗?孩童嘴里塞满了干果摇头:不知道。

你去里面看看。

知府指点他,少夫人要是生气,我就先告辞,过会儿再来。

不懂事的孩子却没有言听计从:少夫人让等着。

让我等着,又不是让你等着。

知府不悦道。

孩童把干果塞进嘴里,踮脚看桌上的茶:不是让我等着,是让我看茶的。

说着去拎一旁炉火上的茶壶。

看他拎着茶壶摇摇摆摆,知府忙喊住:不用了不用了,不喝了不喝了。

怎么不喝了?是不是药味有点大?李明楼说道,从外边迈进来,这是新换的茶,能驱寒气。

知府忙站起来喊了声少夫人。

李明楼颔首还礼,对拎着茶壶的孩童道:你的事做完了,去院子里玩吧。

孩童应声是将茶壶放回炉子上跑出去,都没有想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还少一杯茶呢。

知府便自己拎起茶壶给李明楼倒了一杯茶,李明楼道谢。

这些孩子,还要少夫人照顾呢。

知府说道,看了眼门外,那孩子果然就在院子里玩,他再看李明楼,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像是坐在云堆上,少夫人其实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李明楼一笑:所以正合适。

合不合适她说了算,知府只是表达一下关心,不需要真的为此上愁,武少夫人真要侍从算什么难事?不要自有不要的原因。

知府言归正传:少夫人,上次商议的请世家大族借田地的事,好像不太顺利。

李明楼的声音很动听,天真又清透:他们不愿意?他们也不是不愿意。

知府明白这些人的想法,斟酌道,他们是担心以后收回有麻烦。

李明楼笑了:真有意思,他们不担心现在能不能活下去,而是担心以后。

知府讪讪又整容:是,他们就是好日子过舒服了,忘了先前担惊受怕了。

大人要让他们知道如今的形势。

李明楼道,田地也好财物也好,人没了又有什么用?就告诉他们,借就留在光州府,不借,就离开光州府。

这可真是干脆利索的让人害怕,知府也干脆利索的应声是。

............她!她这样说?酒楼里围坐一圈等候开宴的男人们不可置信的喊道。

知府一脸坦然:是啊,我可没有骗你们。

这是威胁!这是抢夺!一个年长的老者坐下来,带着几分冷笑,与叛军又有什么区别?知府没有因为他这个指责愤怒争辩,而是笑了:实不相瞒,武少夫人就是这样的人,民众们都知道武少夫人是仁慈善良济世救民,但是这世道救人是要靠杀人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端起桌上斟好的酒喝了口,端详着酒杯。

她要是不残酷,哪有今日守得了城池养的住民众,你们真当她是个深闺里赏花月悲春秋的小姑娘啊?厅内的男人们对视一眼,他们当然也不是天真无邪的少年人,就算这女子是,她的男人可不是,她身边的人也不是。

一个男人坐在知府身边,举起酒杯,语重心长:宋大人,这件事不能这样干啊。

知府给他碰杯:田八爷,这事真没别的办法了,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共抗艰难,先活下来,别的都好说啊,没了东西还能要回来,人要是没了,那东西你能留住?田八爷要说什么,旁边有人先开口:宋大人,我们不是不共抗时艰,是这种方式我们不能接受。

知府看向他:什么方法?那人文质彬彬带着儒雅气,声音也不急不躁:既然是共抗,那我们不能只出钱出物,我们也应当出人。

知府捏着酒杯哈哈哈笑:你们的人打仗不行,还是不用了。

打仗不行,我们可以做决策。

那人说道,大人,如今光州府领半个淮南道,只你们官府和武少夫人太辛苦了。

知府明白了:你们是想代替官府?怎么叫代替?那人纠正,是分担,我们帮官府来做事。

其他人也便纷纷开口。

是啊,既然是共抗,那把我们当个人,别只当个牛羊。

我们可做的事多了,哪一家没有青年才俊?武不动刀枪,提笔没有问题。

我们也不要抢武少夫人的风头,外边我们不出头,内里做事默默无闻总可以吧?耳边嘈杂,知府忙抬手制止:行了行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

大家停下来看着他。

知府放下酒杯神情肃重:不行。

众人一怔旋即再次嘈杂指责的,劝说的乱纷纷,但不管他们怎么说,知府只是摇头。

如果有事需要人手,我们会从你们中挑选分派,但你们要分割官府之权,那是不可能的。

他道,他说着站起来,这件事不用说了,你们还是回去赶快说服家人,整理好田地,否则就收拾东西准备走吧。

厅内的人纷乱,看着知府甩开疾步向外。

宋嘉呈!你就半点不肯为我等说话?一人高声喊道,你可是我们光州府的啊,那武少夫人才是外人。

知府已经许久没有被人提名挂姓的喊了,他脚步微微顿。

嘉呈兄,难道你只想在那武氏夫妇手下被驱使?那人一字一顿道,武氏不过是一介武将,这天下的根基,不是他们。

知府转过头来:本官,是天子门生,是光州府百姓父母官,只有天子和百姓能驱使本官。

说罢再不停顿疾步而去,门拉开合上将内里的喊声骂声隔绝。

外边天色已经黑了,细细的雪粒子刷刷打下来,随从将伞撑开替知府遮挡。

大人。

作为贴身随从虽然不进厅内,但站在门边也听的差不多,忍不住低声问,为什么不去帮他们劝说武少夫人?自始至终,知府都听从武少夫人的,半点不肯替这些世家大族说好话,连对武少夫人建议一下商议一下都不曾。

正如那些人所说,其实这些世家大族才是光州府的根基,这个武少夫人到底是个外人。

我还记得大人当初刚来光州府任职,用了一年的时间走访与这些世家大族交好,当时小的替老爷委屈,老爷说要想稳住光州府,就要稳住这些人,怎么现在....经历过生死才知道,以前想的都太简单了。

知府将斗篷裹了裹笑了笑:世家大族是很重要,也很厉害,但是当时光州府被围困,我向他们请援,他们没有一个出面,要么闭门不出,要么携家逃走。

虽然是他的随从,随从还是想要为那些人辩解一下:大人这就难为人了,他们没有兵马,也没办法援助。

知府看他一笑:是啊,所以啊,我干嘛还要稳住他们?我当然是紧跟着那个能接到求援不怕贼兵两面夹击,不怕以卵击石,亲自带着一群民壮跑来救城救我的武少夫人了。

这解释也是无赖了,随从无奈只能笑了。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远处有巡逻的马蹄声,知府在兵马的护卫下向府衙而去。

第二天一醒来,整个光州府都被白雪覆盖了,李明楼站在廊下看着七八个男童女童们扫雪。

说是扫雪其实玩雪,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李明楼的脸上也不时浮现笑。

能让小姐开心就是最好的侍儿,元吉在门外看着也很满意,方二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外边有人要见小姐。

元吉接过薄薄一封:商人?商人在后门,如果是官府或者世家,都从府衙前边进出。

方二点点头:说有是小姐最想要的奇珍。

这也是常有的事,元吉检查过没有毒便走过去给李明楼。

李明楼接过打开,露出奇怪的笑:怎么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危矣了?元吉看去,见打开的信纸上一行字,很熟悉,前几天刚看到过。

武少夫人,危矣。

项南已经走了。

元吉肯定道,皱眉看方二,外边是什么人?方二道:是一个男人,大约二十岁左右,穿着斗篷带着帽子,没看到样子,口音不是光州府的。

刻意遮住了头脸?是怕人认出来还是什么?口音无所谓,他们这里大多数人都会变幻口音。

李明楼道:请进来吧。

对方是谁要做什么,没必要费心思猜,见了就知道了。

方二应声是转身出去,很快带着一人走进来。

他穿着白色的斗篷,走在雪地里恍若跟雪融为一体,迈过门槛时孩童们正将雪团扔来扔去,荡起一层层雪雾。

一个雪团恰好砸在他身上,他停下脚步抬起头,风吹起他的帽子,露出面容。

院子里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消失了,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他身上。

真是一个漂亮的人。

连小君,见过武少夫人。

大家听到他声音清亮的说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美人为奇珍声音打破了凝滞。

雪雾散去,雪团落在地上。

连小君在停下脚之后,没有抬头便俯身施礼。

元吉想到了当初刚见李敏的场景,收回视线。

他虽然长的不好看,但他见的人都是漂亮的,比如大小姐,他看向李明楼,却见李明楼看着俯身施礼的连小君,漂亮的脸上满是惊讶。

小姐见到好看的人也会觉得惊艳,念头闪过,就见李明楼转身进了屋子。

连小君一礼起身,只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背影,雪白的衣裙,乌黑的头发。

把帘子放下来。

她说道,请到门前来。

当她不待对方礼毕就转身进了屋子,元吉已经做好送客的准备了,原来不是不见客,而是要帘子遮挡,他应声是将帘子放下来,对连小君伸手做请。

在院子里玩闹的孩童们也挪过来,用教过但先前都学不会的仪态,生疏拘谨别扭的站在门帘两边,像个真正的侍从那样,只不过视线都盯着客人。

连小君走过来站在门外,长身玉立,双目漆点。

他看到金丝银线的纱帘后那女子端坐,她的视线穿过纱帘落在他身上,。

你是什么人?她问。

连小君道:我是一个商人,我有奇珍要卖给少夫人。

内里的女子没有立刻好奇的询问奇珍,连小君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能看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巡弋,就像门帘外这些站着的孩童们一样。

连小君没有窘迫,他是被看大的,已经习惯了四周的人看着他忘记了说话,陷入诡异的沉默。

不过听说这位武少夫人也是个美人,在街上走过时连抱在怀里的孩子都忘记了说话。

还以为她每天看镜子习惯看美人而不会失神。

奇珍是我在信里提到的。

连小君主动说道。

内里的女子开口了,但问的依旧不是奇珍:你是哪里人?连小君拿出一张名帖:我祖籍巴中通江人,不过早些年便移居在商州,做些南北生意。

他拿出名帖,元吉要伸手,有两个孩童已经抢着接过掀起帘子进去了。

连小君看到纱帘后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名帖上,跟看他的人一样认真,然后又失神般沉默。

就在他要再开口时,内里的女子主动说话了。

我的危矣是什么?她问,视线也重新落在他的身上。

连小君道:光州府对世家大族们征收很多名目的钱物。

这与我何干?内里的女声问,她的身子摆了摆,似乎有些觉得无聊。

要么真觉得无聊,要么有人已经跟她说过了,连小君想,接着道:光州府就是少夫人的。

纱帘里的视线晃了晃,似乎是笑了,然后问:那为什么这就危矣了?连小君倒是略有一些惊讶,迟缓一下才道:因为武少夫人你没钱了。

话音落内里响起笑声。

连小君听过很多女子笑,她们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仪态声音,但现在这个女子的笑,是他听到过的最好听的。

笑声很快就停下来。

那你还来卖给我奇珍?她问,视线和声音都毫不掩饰的质疑,我没有钱怎么买?连小君道:这个奇珍不需要少夫人用钱,少夫人除了钱,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支付。

内里的女子又笑了笑,终于问出了本该一开始就问的问题:是什么奇珍?连小君道:我。

他看着前方,前方尽管是一个纱帘,他的双眼也脉脉含情,纱帘要被看的融化了。

元吉皱眉,大小姐长大了,到了有人色诱的时候了吗?高贵权贵都会收到诱惑,他们的孩子们也不例外,男人会得到美貌的婢女,惊艳才绝的女妓,女人们会得到健壮的护卫,以及伶俐可爱的侍儿。

这是诱惑,或者说是礼物,对元吉来说这很常见,他还亲自给别人送过这种诱惑和礼物。

两边站立的孩童们都很开心,他们看着连小君,觉得这么好看的人的确是奇珍。

纱帘后的女子没有笑,视线看着他似乎在认真的估算这个奇珍的价格,片刻之后她点点头:我要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连小君也没有再多说,应声是:那我回去静候少夫人的佳音。

矮下身子看面前一个脸蛋村红的十岁女童,我住在城东仙客来,你可记住了?等少夫人想好的时候去那里找我。

女童整张脸都变成红彤彤,平日见人总想不起怎么说话怎么施礼的她点头,笨拙的屈膝施礼:公子放心,我记住了。

连小君对她一笑站直身子,再对纱帘一礼,转身走了。

连小君走出这边的院门时已经将帽子带上了,一路上没有人再对他的相貌有过多注视。

等候在门外的同伴立刻上前,同伴的年纪三十多岁,穿着简单的衣衫,像个随从。

怎么样?他焦急的问。

连小君向前走去,道:少夫人说要想一想。

想一想吗?这个回答还是无法让人安心,同伴追着他:想多久?是真的要想一想还是客气一下?他们交谈着离开了,武少夫人门外的坐在雪地的男人们这才收回警惕的视线,在见到武少夫人真面容后,商人们不再聚集在这里,在武少夫人为游侠儿建立英雄庙后,游侠儿也走了很多,现在留在门前的只有寥寥数人。

总要有人守在武少夫人身边,哪怕将来做不出入英雄庙的丰功伟绩,能坚守本心也是侠义。

坐上马车,同伴再看了眼这边,将车帘拉上,马车晃晃悠悠向前而去。

你见到少夫人了?他这才认真的问。

连小君点头又摇头:她一见我就转身进去了,然后隔着帘子跟我说话。

同伴不觉得奇怪:那是因为你太美了,少夫人也很美,美人总是不想看到美人的。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有连小君在座,有些女子们便将脸遮挡起来,说自惭形秽。

我觉得这个生意可以谈。

连小君说道,当我指出武少夫人掌控光州府的时候,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戒备,而是爽快的承认了。

同伴点头:那就好。

然后又笑了,看着连小君的脸,更何况,你这样的奇珍,谁能舍得不要?风吹起车帘,明暗光亮在连小君的脸上闪烁,恍若玉人。

他的眼中也没有任何情绪,对于相貌带来的称赞没有骄傲,也没有羞恼。

命运既然如此,当然是要坦然享受。

............小姐,我去查查他的来历。

元吉道。

纱帘已经卷起,李明楼重新出现在大家眼前,孩童们在廊下嘻嘻哈哈说笑,交流着因为先前见到连小君的激动。

方二道:我已经让人跟着了。

李明楼拿着名帖晃了晃:不用查了,这个人,我们是知道的。

知道?元吉方二不解。

他姓连,通江连氏,是我母亲娘家。

李明楼低头看名帖,手指抚过其上端正的连字,再抬头看向镜子里,他长得跟母亲有几分像。

他抬起头的时候,李明楼看呆了,记忆里已经模糊的母亲的样子,一瞬间清晰。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陌生的亲人母亲在李明楼的生命里存在的时间很短。

连氏在李奉安生命里如鲜花一般美丽又短暂,绽放过后便被李奉安收藏起来。

通江连氏在剑南道更是恍若不曾存在过。

我都要想不起来了。

元吉感叹,当初连氏接二连三要将家中的女子给都督为继室,使出了各种手段,惹恼了都督,都督与连氏断绝了来往,甚至绝了连氏在巴蜀的生意。

连氏只是一介商户,在剑南道节度使李奉安绝情手段下不堪一击,所以这就是连小君为什么说祖籍通江,却在商州居住做生意。

李明楼看着名帖:我还记得让父亲最动怒的是外祖母和几个舅妈姨母恐吓我,说将来后母会将我和弟弟用滚热的水烫死。

连清过世的时候,李奉安将李明楼保护的很好,告诉她母亲只是先去了天上,虽然不能一直在身边,但还会看着她和弟弟,将来也会重逢。

所以为了更接近母亲,李奉安给她建最高的楼,李明楼住在高楼上随时能跟母亲说话,能好好的照看弟弟,过的跟先前一样开心快乐。

但外祖一家人打破了她的美梦,让她知道没有母亲是多么可怕的事。

李奉安大怒,跟连氏断绝了关系,还残酷了断了连氏在巴蜀的根基,成了仇人。

连氏再没出现在李氏眼前,那一世直到死李明楼也没有见过外祖家的人,也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

不过也好,想必不会受到李氏牵连,能平安的活下去。

小姐,这个连小君不是发现什么了吧?元吉问。

大都督过世,也许连氏动了心思,这些年他对连氏没有关注过,如果有疏漏也不是不可能。

李明楼笑了笑摇头:不是,他不认得我。

当然也为了以防万一,在连小君没抬头之前她避开了,她和母亲也很相像的,想到这里她拿起镜子端详:元吉叔,我与连小君,谁美?元吉哑然失笑:当然大小姐最美。

李明楼摇头:不信,那些孩子见了连小君都变了样子了,他们见了我并没有。

元吉笑道:大小姐和连小君不一样,大小姐是他们敬畏的,连小君只是客人,只用来观赏。

李明楼笑了笑,她当然不是真的在意美貌,她从来不在意相貌,这个人长的和母亲很像,不知道是不是外祖母那一房的子侄。

已经让人去打探了。

元吉明白她的心思说道,又停顿一下,大小姐是想与他继续谈那个奇珍吗?大小姐绝对不会是为了跟他认亲,大小姐不会违背父亲。

是,就算他不姓连,他也说动了我。

李明楼点点头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雪。

元吉想着连小君说的话,好像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跟项南说的一样。

不一样。

李明楼转过身道,项南说的危矣是我对世家大族权贵苛刻,而连小君则是说我对世家大族苛刻是因为没钱了。

元吉恍然:他说的危是大小姐没钱,并不是对世家大族苛刻。

是啊。

李明楼道,所以我想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

没钱的确是现在最大的危急,养这么军民城池,除非真的有聚宝盆才能做到啊,她不是神仙,反而是个见不得天日的鬼,从剑南道拿钱也是很不容易。

好,我把他的消息打探清楚。

元吉说道。

门外脚步碎响,蒙着脸的金桔探头:小姐,夫人问,吃烤豆腐吗?那位夫人从不主动要求,分明是自己馋了,元吉摇头,大概是李明楼主动挑选礼物,让金桔发现小姐也是会做女孩子们的事,于是常常引着她玩乐怡情。

好啊。

李明楼道,烤豆腐也不耽搁事,她可以一边吃一边想事情,到这边来吧。

金桔掀着蒙面高兴的应声是,又小心的遮好警惕的左右看后才碎步跑了。

因为项南带来的惊吓,李明楼身边的人尽可能的更换了,金桔也只陪在武夫人身边,还把脸遮上。

现在城里遮脸也成了特色,遮住脸的女子们被大家认为貌美,当然如果有人讥嘲说没有武少夫人那般美貌就不要遮脸,东施效颦,女子们也并不生气。

奴家不如武少夫人貌美,所以羞惭遮挡容颜。

她们答道。

这话让嘲笑的闲人无法反驳,更显得女子们落落大方坦然机智。

总之遮脸让女子们增添动人光彩,于是变成了风尚。

雪后的宅院里香气弥散,屋子里三人围坐烤豆腐和各种肉干,廊下铺了毡垫,男童女童们也围着炉子吃喝。

不要烫到手啊。

金桔不时的叮嘱一两句。

这些小孩子都是她负责教导的,责任重大。

不过其他的事学不会,吃喝是这些孩子们的天生技能,没有人烫到手烫到嘴,而且烤的又快又好,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然后一番眼神手脚比划分出胜负后,一个男童一个女童各自捧着一盘跑到李明楼跟前,仪态生涩的放下跑出来。

金桔教的好。

李明楼称赞。

金桔为了吃喝方便将遮面掖在耳边,挽着袖子翻烤架:是少夫人对他们好,他们才不听我教呢。

看着这边内宅其乐融融,元吉安心的去打探消息,到了晚上消息就送来了。

连小君是夫人七堂兄的三子。

元吉道。

李明楼想母亲几个堂兄?她还没有记清外祖母家亲戚的时候就跟对方断绝了来往,连氏世代经商绵延成一个大族。

外老太爷有弟兄三人,夫人有七个姐妹五个兄弟。

元吉介绍道,自从夫人的事后,外老太爷的弟兄三个就分家了。

连清嫁给李奉安,合族以为荣,李奉安与连清家人结仇,合族以连清这一家为仇,于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去。

连小君的祖父连三老太爷,也就是夫人的叔父,带着家人搬到商州,搬来没多久连三老太爷过世,家里的产业交给了七老爷连香掌管,只是人生地不熟,迟迟打不开场面。

商州连氏有的便去种地,有的读书,但七老爷坚持做生意不肯变卖店铺,只是身体不好,这么多年勉强支撑着。

如今遇上战乱,商州临近京城也被波及,生意更是不行了于是出来寻找生机。

连七老爷身子不好不能行路,连小君便出来了,到处走动,十天前来到光州府。

这些是元吉从商人们哪里搜集的信息,这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对商人来说。

商人们走南闯北,过大城穿小镇知道很多消息,尤其连氏还是有名的同行。

李明楼点点头:他很会做生意吗?连七老爷所以才在乱世让他出门。

元吉神情有些古怪:连小君从没做过生意,也没有出过门,这是他第一次。

第一次?李明楼神情有些惊讶。

他长得太美,小时候出去差点被人抢走,长成后去做生意,也总被....觊觎。

元吉道,所以只能养在家里,这次他出来,其实也是避难,因为当地有权贵趁乱要抢他。

第一百四十五章 美貌是生意夜色降临光州府开始宵禁,兵马开始巡逻,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让大家想起现在是战乱时候。

客栈里灯火点亮,吃饭喝酒说笑琴声歌声,倒是比白天更热闹。

门外脚步声疾来,到了这边又放低,伴着轻轻的敲门,女声轻柔:公子,你的饭菜来了。

连小蔷上前拉开门,伸手要接,店家妇人已经挤进来了:我来,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妇人小心的将食盘放在桌子上,坐在桌子前的连小君看向她。

公子,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梳洗打扮擦了脂粉的妇人羞赧道,干干净净的。

连小君对她道谢,妇人便红着脸笑。

被遗忘的连小蔷挤过来提醒:吃完了我会把碗筷送到厨下。

妇人这才回过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到时候来取就好。

然后忙忙的出去了,临关门前不忘再看连小君一眼。

只可惜那个下人走过来挡住了视线。

明明都是公子。

连小蔷拿起筷子端起碗,只要你在,我就成了下人。

这种打趣听多了也没什么好笑,连小君拿起碗筷吃饭。

不过托你的福,吃喝住的都不错。

连小蔷大口的吃着饭菜,虽然他们要的是最省钱的,不过店家的妇人做的分量和味道都超出了它的价钱,就跟住房一样,花着最便宜的价钱可以住到最好的。

这就是美貌的价值。

不用客气。

连小君道,被牵连的时候别骂就行。

半夜逃跑,东躲西藏,这一路也不是没经历过,那时候连小蔷可没觉得不错,而是骂骂咧咧。

连小蔷忙揭过这个话题:也是咱们家现在不如以前了,要不然你也不用出来这么辛苦,再不然有数十个护卫拥簇,就像小时候在通江,那才叫神仙日子。

说到这里将筷子恨恨的戳碗,姓李的这个天杀的。

连小君一粒米一粒米的吃:我记得咱们小时候能过上神仙日子,也是因为姓李的。

连小蔷便用筷子戳连小君的手:你说你都长这么好看了,脑子能不能傻一点?连小君用筷子当他的筷子,对他一笑:我脑子要是不好,世间也不会有我这般美貌了。

美貌而糊涂,那真是活不长。

连小蔷撇嘴吃饭菜,但总觉得吃到嘴里的不是那么美味了:反正就是你命不好,我们连家命不好,家道败落也就算了,天下又乱了,让人想混吃等死都不行。

连小君依旧稳稳的吃着一粒米:二哥,其实不用这么恨李氏。

连小蔷生气骂:不恨他恨谁?李奉安让我连氏什么都没了。

做生意不就是这样?连小君道,成了赚了钱,没成赔钱,赔光家产也是常有的事。

这又不是做生意......连小蔷敲筷子。

这就是做生意。

连小君打断他,当年二叔祖把姑姑嫁给李奉安就是做生意,一开始生意很好,我们获得了大利,姑姑死了,生意遇到了麻烦,我们没有和李奉安谈妥接下来的生意,没有解决麻烦,生意失败了,全家都赔进去了。

连小蔷捏着筷子瞪眼,还可以这样想吗?有什么不可以,天下万事都是生意。

连小君用筷子夹起一粒米,你做生意失败了,会恨对家吗?连小蔷哼了声:我是连家人,我们连家做了几代生意了,还是有规矩的,愿赌服输。

当初六姑姑这个生意,的确是二叔祖没做好。

连小君看着盘子里蔓菁,这一盘蔓菁切的细丝晶莹,赏心悦目可见用心,跟李奉安的生意利润太大了,让大家红了眼失了分寸,反而离心。

那时候我还小。

连小蔷嘀咕一声,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日子就结束了,偌大的连氏家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各自逃生。

那时候真不该想再结亲,本来已经是亲了,姑姑不在了,还有两个孩子。

连小君道,对两个孩子好好的用心,比靠女人牢固。

连小蔷呼噜噜将碗里的饭菜吃完:据说李奉安不让二叔祖的人接触那两个孩子,所以二叔祖才急了。

总之还是急了。

连小君也将最后一粒米吃完,做生意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步错便全盘皆输。

连小蔷站起来将碗筷收拾到托盘里:是啊,但愿这次我们....他从连小君手里抽出筷子,点了点连小君的脸,但愿你能做好这笔生意。

连小君一笑:我争取靠脸做好这笔生意。

他知道自己很美,但并不把美貌当做一回事,别人可以调侃,他也可以。

靠脸也行,哪怕做不成别的生意。

连小蔷道,要是能靠脸,让武少夫人把咱们护住,连氏也算是做成了一笔生意。

说到这里恍然。

哦哦所以你坚持要来光州府见这个武少夫人。

天下有哪个男女老少见了连小君不动心呢,连小蔷压低声笑。

你就不怕她丈夫?我要是怕她丈夫,就该去麟州。

连小君也笑了笑,没有反驳他的轻浮打趣,轻拂衣衫站起来,看向窗外灯火阑珊,这光州府是武少夫人的。

武少夫人的丈夫不是这里的主人。

他不以自己的美貌为荣,但也不为耻,更不会因为美貌受困而自哀,他并不介意用自己的美貌作为助力,万事皆是生意,都可以做生意。

武少夫人要他的美貌还是别的,并不影响他想要的。

第二天天刚亮,武少夫人的人就来到客栈。

少夫人请连公子。

他们说道。

连小君一点也不意外,在人前露出个笑应声是,这一笑让满院子的人也不意外了。

看着连小君坐上武少夫人华丽的马车,特意包了新头巾的厨下妇人泪光闪闪,又哀伤又欢喜。

连公子就是这世间的奇珍异宝。

她说道,就该在少夫人这个神仙身边。

............连小君再一次站在武少夫人的门外,面前还是纱帘格挡,但有小童们搬来几案垫子请他坐下,这个孩子倒茶那个孩子摆果盘,大家轻手轻脚又欢喜的围在他身边。

你怎么证明你是奇珍?武少夫人在内问。

连小君让人取笔墨,很快画了一幅画,画上的美人脸藏在云雾里飘飘欲仙,孩童高兴的捧着进去给少夫人看。

连小君又让人取来盘子碗,取下旁边小童头上带着的一朵绒花,一双漂亮的手如蝴蝶翻飞,让大家猜绒花藏在那个碗下,小童们争先恐后,武少夫人隔着纱帘也猜了几次,但谁都没有猜对。

连小君让人取来琴,铮铮弹奏唱了一首歌,院子里的麻雀们也不怕小童们落在树枝屋檐上倾听。

走到门口看到这一幕的知府震惊的瞪圆了眼,少夫人天上的神仙朋友来拜访了吗?他制止要通报的小童,急急忙忙的走了,将这边的琴声歌声少夫人的笑声抛在身后。

岂敢惊扰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意不用钱技艺一直展示到午后,武少夫人邀请连小君一起吃饭。

虽然还是隔着纱帘,武少夫人跟他说话越来越多,武少夫人似乎从没出过门,只是连小君也很少出门,只能将自己身边的事来说,比如他小时候和家人怎么去看花灯,怎么被人抢。

你们家是不是人人都长的像你这么美?武少夫人问。

连小君道:我最美。

既没有贬低自己的家人,也阻止了把其他家人叫来的念头。

武少夫人的笑声从里面传来。

不过有一个人比我美。

连小君又道,是我的六姑姑,只是已经过世了。

武少夫人好奇的问这个人,但连小君却不肯多说,只说很美,因为太美了人间留不住,请少夫人原谅,他不想谈论这个早逝的美人姑姑,似乎这样是对逝去的人的亵渎。

武少夫人没有再追问,请连小君喝茶,然后问:你还会做什么?他展示了这么多技艺,单单他坐在这里就相当于一个奇珍异宝,少夫人果然是少夫人,轻易不会被吸引。

少夫人想让我做什么?连小君问。

李明楼笑了笑,她没兴趣再跟他坐下去了,从他身上看着听着想象母亲年轻时是什么样的生活也差不多了。

你说你是奇珍,你说我危矣。

她问,那你这个奇珍可以解我的危矣吗?连小君点头道:可以。

你要怎么做?李明楼问。

连小君道:我可以给少夫人挣钱。

............宋知府在前厅走来走去,神情时而喜时而忧时而紧张不安,长史看的心神不安。

少夫人把那两个写字先生打死了?他低声问。

宋知府吓了一跳:胡说什么!又纠正,就算那两个写字先生被打死了,也不能说是武少夫人打死的,只能是我们官府打死....被我们官府定罪处罚,体弱不堪而亡。

长史也跟着纠正。

武少夫人不能随便打死人,官府也不能,凡事一定要师出有名。

宋知府哼了声甩了甩袖子在椅子上坐下来。

那两个写字先生到底怎么了?大人去见少夫人回来如此忧愁?长史问。

宋知府冲他招手示意近前低声:那两个写字先生我没见到,武少夫人那里又多了一个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长史不解。

宋知府意味深长:一个,仙人。

.............宋知府和长史站在门口盯着,在天色傍晚的时候,一辆马车驶出后宅不多时又回来进去了。

紧跟在马车后的两个小吏也忙跳进衙门。

去客栈接了连小君的随从和行李。

他们低声说道,少夫人还替他们结清了住店的费用,那随从说以后就住到少夫人这里了。

宋知府闭眼冲这两人摆手:不要这样说,不能这样说。

话音未落又有个小吏从后边跑过来低声道:少夫人那边布置花园的屋子,说给客人住。

宋知府用手扶住额头。

真的那么美?长史好奇的问。

三个官吏都点头。

客栈的人说了,此人只能天上有。

我方才在后边看了一眼,那公子正走过石桥,回头看了我一眼,美的像副画。

宋知府听不下去了将他们轰走:谁再敢胡言乱语,打断你们的腿。

官吏们缩头跑了。

长史低声道:所以这个男人以美貌自荐,少夫人就收下了?宋知府一脸不忍听:别说的这么夸张!但事情不止是说的这么夸张,第二日武少夫人的马车在十几个护卫的拥簇下驶出家门,民众围上来高呼武少夫人,车帘随风掀起露出美若天仙的人,但却是一个男人。

这个美男子坐着武少夫人的马车,在武少夫人护卫拥簇下出入商户酒楼,购买各种货物吃喝玩乐,引得满城轰动围观。

民众都在说,原来除了武艺说书唱戏作画变戏法,美貌也可以自荐。

长史将街上的话学给知府听,有人觉得这个有些不妥,也有人觉得理所当然,觉得可以理解的多数是女子,说以往男人们总是以美人为礼物相赠,女人们也可以得到美人礼物.....双手撑着头的宋知府再也听不下去了,双手拍膝打断他:你就别说了,这事有什么可津津乐道的,少夫人,她可是个少夫人,有夫之妇,先是一个项氏跑来痴缠,又来了一个连美人,这次少夫人没有赶走,留在家里住下。

长史似乎走神又若有所思:大人,那两个写字先生长的怎么样?宋知府放在膝头的手再次重重的拍在额头上,将脸掩在袖子下。

但不管他怎么不想听,少夫人身边多了一个美男子相伴还是变成了人尽皆知的事实,少夫人去军营看兵马情况的时候,见府衙官吏听民生诸事的时候,甚至看账本的时候,都有这个连小君在侧作伴。

这些日子你看的如何?虽然日日相伴,但出门在外武少夫人重新带上了面纱,在家则依旧隔着帘子,不在连小君面前展露面容。

连小蔷认为这是自惭形秽,先前有很多女子也是因为武少夫人貌美而遮面。

连小君没有任何猜测,不想不问随意,听到纱帘后的问话,他放下碗筷。

我看的差不多了。

他说道,我先给少夫人做成最迫切的一笔生意吧。

什么生意?武少夫人问。

连小君道:买粮。

吃喝的确是最迫切也是最大的危机,光州府军民的粮草越来越紧张了,如果不是有余钱精打细算安排周全,只怕早就引起恐慌了。

李明楼在内也放下碗筷:你需要多少钱?连小君笑道:我不需要少夫人出钱,只要给我五百强兵悍将做护卫就足矣。

纱帘后终于传来女子的笑声。

小君能把生意做成这样,果然是珍宝。

如果做不成这样,连小君便不是宝。

话语都是双刃剑,这边夸,另一边便是贬。

这个少夫人真是心狠。

连小蔷一边收拾包袱一边抱怨,你陪她这几日,她竟然还赶你出去,丝毫不怜惜你出去有多少艰难险苦。

连小君看着镜子,伸手摸摸脸:看来她没有看上我的美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慢变渐生但在连小君展示其他本事之前,民众看到的他只有脸。

连小君又出门了,坐着武少夫人的马车,还有五百重甲将士,据说是在光州府无趣了,想去其他地方散心。

别的商人们要花钱才能得到府城兵马护送,连小君靠脸就可以了。

知府躲在门后看着连小君离开,稍微松口气。

大人不去问问少夫人,这连小君去干什么?长史在后低声问。

我管他去哪里。

知府拂袖,最好走了就别回来。

武少夫人做什么事他都不管,他只做武少夫人吩咐的事。

也不知道大人你怕什么。

亲随有些鄙视,替知府解下官袍,武少夫人那么好的人,她吃穿用度富贵奢靡,却没有那些富贵小姐的脾气。

他们都没有看到过她发脾气,找来那些孩子当侍从,什么都做不好,少夫人只是笑并不在意,还手握着手教他们写字读书。

至于当街抓两个写字先生,收下一个美男子给她唱歌弹琴陪坐说笑又算什么大事。

你不懂,这样的人才可怕。

知府说道,他们有大志向。

有大志向的人不拘小节,但你若阻挡了她的志向,她必然毫不留情。

连小君不在光州府游逛,街上的议论少了很多,虽然武少夫人的门外多了一些年轻男子打扮的光鲜亮丽走来走去,但没有人被武少夫人请进去,知府又有些庆幸连小君的自荐,毕竟像这样的美男子世间不多见。

这样的人先入了武少夫人的眼,其他姿色不堪一提,更何况武少夫人自己就有仙人般美貌。

不知道那个武鸦儿长的什么样?应该是长的不怎么样吧,知府还暗地里猜测,可见连小君走了他的轻松。

知府的日子其实本来就轻松,虽然看起来他很忙,操劳日夜不停进进出出,其实他也就是日夜不停进进出出而已。

事情怎么做,是武少夫人和元吉等人商议的,而做事情,则有兵将官吏们,大家不算什么能人,但各有所长分工细做,如同蚂蚁,人数多了事情便能做的齐心协力。

商议事情的时候他会在场,做事情的时候他也会出面,也仅仅是这样,他其实是个摆设。

大人不要觉得摆设无用。

武少夫人带着人整理库房,挑选出精美的锦绣华丽的首饰,然后让元吉拿出去卖掉。

光州府的官仓早就没有钱了,一直靠武少夫人支撑,但武少夫人也没有钱了,留在窦县的库房都卖空了,这一点她没有瞒着知府。

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必须清楚。

她把知府当自己人,跟窦县那个卫荣一样,于是宋知府再见卫县令的时候,就不怕卫县令总是摆出一副你不懂,我和少夫人是自己人的姿态。

庙里的神像有用吗?但民众们离不开它,有它在就有念头。

武少夫人说道,尤其现在是乱世,人心惶惶,大人就是一地的定心针,有大人在,这天下就在,官府就在,民众的依靠就在,你就是首,一个人没有头,就死了。

他关系光州府的生死啊,知府自豪又不好意思:那少夫人你是什么呢?我啊,就是护卫,不让别人害你,不让任何人断了光州府的民众的生路。

武少夫人笑道。

知府也笑了,这日子过的多好。

大人,大人不好了。

有小吏急急忙忙的进来喊道,有好多人要离开光州府。

说笑话呢,如今能找到一处庇佑之地是天大的幸运,人人都向往桃源仙境,谁会舍得往外跑?知府不相信,光州府的民众也不相信,所以当大家看到街上车马拥堵了道路都吓坏了。

这些人拖家带口,前边的车上坐着老老少少的家人,中间的车上拉着家什,后边是牛马牲口。

骑马的护卫,坐车的妇人小姐,走路扛着大包小包的仆妇丫头,华丽的衣裙斗篷金银珠钗在日光下晃动,随着车辆摆动有鸟儿鸣叫,车帘晃动还有一只纯白的猫儿跑下来,一群丫头们去追,让堵塞的街变得更加混乱。

这只是一家人。

一家人出行就能杜塞一条街,只有光州府的大族,没有人不认识这家人。

田家老爷们,你们这是要去郊游吗?路人惊讶的问。

我们要走了。

骑在马上裹着大斗篷的田家老爷们答道。

走?走是什么意思?路人哗然,但再问这些老爷们却什么都不说,城门的守卫多问也不行。

光州府不是一直进出来去自由吗?田家的仆从质问,难道现在开始核查要禁止进出了吗?众目睽睽之下,一言重千金,守卫可不敢说这种话,只能放这群人出城。

知府站在城门上,双手握紧。

大人,不止他们,廖家也来了。

身边的官吏们压低声音喊道。

知府回头看去,这边城门街道上车马涌涌,那边城中又一条街上人群泱泱,依旧是车多马壮拖家带口合族出动。

大族在这个时候更怕死,他们突然舍弃田宅往外跑,那必然是意味着这里没有生路了。

两个世家出城,整个光州府被搅动了。

知府不能坐视不管。

田七爷,廖三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他走下城墙,招来田家和廖家主事的老爷询问。

两个老爷恭敬又哀伤:我等是听从大人的吩咐,交不出田地钱粮便离开光州府。

将军吗?以为他会怕他们来真的吗?谁怕还不一定呢,现在这世道,可不是以前了。

知府淡淡道:你们要离开也不要堵了城门,进出人多你们分批走吧。

田家廖家两个老爷收起了恭敬,一改往日的言听计从。

光州府从来没有要求出城人多少限制,既然要我们分批走,那就请知府大人公告个准则,多少人才可以出城,超过多少不许出城,也好我们有规矩可依。

他们礼貌又冷漠的说道。

这个规则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麻烦就大了,所有人视同一等,还是分门别类?多少可以出城,多少不许出城.....这不是一个规则的事,这是从未有过突发出现会引发猜测质疑混乱的大事。

知府不能做主,也不敢做主,他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人,再看城门下拥挤的车马,再看远处涌涌的人群,喧嚣的喊声,惊惧的民众.....能引起惊恐的不止是凶兵恶将,还有这些面容儒雅的豪族权贵。

光州府要出事了!第一百四十八章 说说当前的事知府不能也不敢阻止这些人出城。

看到知府退步了,这些人也没有咄咄逼人,他们是风雅有礼的士人。

既然人多让官府为难,我们就按照大人你说的分批走吧。

他们和气的说道,光州府是我们的家,我们不想让州府为难民众不安。

田家廖家说到做到,现在是田家的人在出城,廖家拥堵了街道的人立刻退回去。

田家的人也不再都挤在城门,而是退了回去,每隔一段时间就走出来一群人,骑马坐车,赶着牲口拉着行李,虽然还是会引得街上拥挤,但比起先前好了很多,城门立刻不再拥堵,但是......他们这样分批走,反而让恐慌惊惧更加蔓延。

长史站在城门上苦笑。

纵然分批走这些世家大族出行也引人注目,街上的人奔走相告。

先前拥堵城门街道的状况毕竟不是人人都看到,拥堵城门也不过拥堵一天一夜也就过去了,但现在分批而行,每天都有出城的,人人赶过来都能看到。

快来看,这是廖家的人。

说得没错吧,他们是在搬家。

天啊,他们要去哪里?他们为什么要走?难道还有比咱们这里更安全的地方?或者说咱们这里不安全了?议论随着分批而行的人散开,街上变得更加拥堵,惊恐的民众上前拦着询问。

田家廖家的人没有说是因为府衙苛政,被拦住的人或者推说不知是族长决定,或者说州府人口众多他们不想跟百姓抢生存机会,这是客气的,不客气的则都含蓄的说光州府不适宜他们生活。

含糊从来都是引发猜忌之源,不说有时候比说还令人恐惧。

知府的大厅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有的愁眉有的苦脸,有的愤怒有的悲愤。

什么听从大人的话,他们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么一来,城中什么流言都有了。

少夫人和大人耗费了多少钱财,兵马前仆后继用了多少血肉,才安抚了民众,让光州府以及一半的淮南道平稳.....多少钱财吗?光州府到现在一共耗费了钱...余大人,余大人,这是个感叹,不是让你算数额,你快坐回去。

厅内议论纷纷,除了个别走神的,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田氏廖氏离开光州府。

不止是田氏廖氏。

一个官吏沉声说道。

这话让嘈杂的大厅一阵凝滞。

城外的.....一个官吏站在厅中的舆图前伸手要指点.....怎么两张舆图?一个声音插话问。

大家便看向一个方向,厅中的后方角落,但那里可不是位卑的官吏所在,武少夫人坐在那边。

以前武少夫人没有人忽略,现在更不能了,她不再遮盖头脸,穿着素锦衣裙,不施粉黛不带珠钗,她乌黑的发雪白的脸就是世间最华丽的,没有配饰能给她添光彩。

武少夫人经常坐在这里,这一次她身后还多了两个人。

一个年过半百一脸看透世事但眼神贼溜溜的老头,一个壮年神情桀骜但又难掩无根无基虚浮的男人,两个人都穿着青袍长衫。

大家看他们好奇,他们看大家也是茫然,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在这里干什么。

听着热闹看的走神了,姜亮就失神脱口说话了,问的问题还很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坐在一边的刘范恨的牙痒痒,觉得很丢人。

武少夫人没有说话,那官员的眼神也没有半点瞧不起乡下人,认真的给他解释:这张是大舆图,这张是我们淮南道。

说完这里的他还指了指另一架屏风,那里还有一张舆图,是军中用的,光州府的舆图。

姜亮起身拱拱手道谢再坐下来,那官员便继续说话。

固元的蒋氏,良村的富氏,还有从外地来买下半个祁村的扬州焦氏。

他伸手指点着淮南道的舆图,他们也都在准备启程,已经把消息放出去。

坐在正中的知府重重的叹口气:现在已经清楚了,这些人是联合起来了。

要走的世家不会只有这几家,他们在观望,等待火上浇油。

民众们反应怎么样?知府问。

厅内的官吏们逐一站起来回话,神情和话一样沉重。

昨日有一百三十人跟随廖家出城。

进入光州府的民众,按照昨日送来的名册计数,以三百左右的数目递减。

商人们也在离开了,而且把消息传出去,很多在路上的要过来的商人立刻拉着货物跑了。

这才是最令人头痛的,商人们行走四方,最能散播消息。

负责管理商人的官吏起身对知府郑重施礼:大人,再这样下去,光州府要内乱了。

有官吏也站起来施礼:大人,应该跟这些世家谈谈了。

便有很多官吏跟着建议,但也有人站起来反对。

这正是他们的目的。

一个生的五大三粗的官吏说道,他们就是要让光州府乱起来,逼迫让大人向他们低头,这些世家的把戏一贯如此。

在坐的官员都很熟悉这种把戏,说是官员掌管一地,但因为官员都是异地任职,真正能掌控一地的是当地世代延绵的大族,官员们新到一地最先要拜访的就是这些人家,得到他们的协助,才能安稳当政,大家各取所需你好我好。

这也是一直以来官员和地方豪族的默认规矩。

所以这一次官府向世家大族要钱要粮,世家大族给了,但当世家大族要用这些付出换的自己想要的利益时,知府拒绝了,规矩就被打破了,世家大族就不干了,要给官府一个教训。

这些手段在以前管用,但现在是乱世。

另一个官吏也站起来挥袖,因为在乱世征战他亲眼看过战斗沾染过鲜血,人也变的粗鲁了几分,他们根本就不敢真的离开我们光州府。

所以现在就是比的看谁沉的住气,看谁先低头。

厅内两方意见争论起来。

知府看了眼坐在角落里的武少夫人,武少夫人始终没有发话,他便做出了决定。

那就不理他们,看他们能走多少。

他说道,加强兵马巡逻,安抚民心。

把所有的兵马都展示出来,这一场戏就看谁最能演的深入人心吧。

议事散了武少夫人回了内宅,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发表意见,只有最后涉及到兵马,元吉站起来表示一切谨遵大人安排。

武少夫人回去了,姜亮刘范也跟着回去了。

武少夫人和元吉边走边说话,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姜亮和刘范能听到但又不太好意思听,心神也不宁,各自胡思乱想。

武少夫人忽地回头问:你们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一路所见比我多,你们说现在光州府的兵马,在大夏实力怎么样?或许是世家大族们闹的乱让武少夫人不安了,姜亮这个那个的没有直接回话,刘范倒是不客气,很干脆的道:目前暂时在大夏或者第三或者第二。

武少夫人有些好奇:首位是谁?谁又可与之争二三?刘范道:安康山首位,剑南道现在是第三,但将来或可第二。

武少夫人道:因为那个娃娃节度使吗?一直没说话的姜亮此时抢了刘范的话:少夫人莫要笑,正是有了这个娃娃节度使才有可能位列前二,如果娃娃没有拿到节度使,或者晚两个月拿到,别说第二,前三前四也没有它的位置。

武少夫人哦了声:是吗?娃娃提前两个月拿到旌节这么重要啊。

刘范啪的一击掌:正是如此,所谓一步早步步早,晚一步等三年。

姜亮不甘落后:如果不是这么早拿到旌节,也不能为谢恩入京在叛乱前就调兵遣将,也不会恰好进入山南西道,得以排兵布阵阻断叛军涉足西南.....他们的话才起,就见回头的武少夫人笑了,天地一瞬间冰雪晶莹,两个人的话戛然而止。

有谁能看到这样的笑不失神?武少夫人一笑转过身翩然而去,留下两人站在原地。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才能得美人一笑。

姜亮伸手捻须喃喃,没想到我姜亮一语便能做到。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想想怎么办刘范一进门就塞给姜亮一个镜子。

你在乱世只顾着活命,很久没有照镜子。

他说道,好好看看你的样子吧。

姜亮看着镜子里的老脸,摆出几个深沉的表情,从沟壑里发掘出曾经的记忆:我年轻时的确风姿不凡呢,我记得走在街上也有很多女子喊我仙人之姿,少夫人果真仙人,能看到我的过往不凡。

这个老东西就是这么不要脸皮,刘范呸了声,要不然也不会跟他抢生意,往他的桌子下扔狗屎。

少夫人到底关着我们想做什么?他不再跟姜亮瞎扯,皱眉道。

姜亮坐下来,顺手端起桌上的大瓷茶杯,这是他刚被抓进来时就摆在手边的茶杯,武好夫人把他们安排到这边住时,这个茶杯也随着过来了。

这么大的茶杯简直不是茶杯,喝茶是文雅的事,要品水要闻香要观色,要一口而尽要再喝不得意犹未尽回味,守着一只缸喝茶那是牛饮。

但随着年岁口舌眼嗅都退化,茶是浓香还是淡甜或者涩苦,颜色是碧绿还是浓黑,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分别,而以前喝过的各种名茶,滋味也早已经想不起来了。

茶水对他来说,过了口齿只余下一个味道,水的味道,喝茶也只有一个作用,解渴。

用这茶缸来喝茶倒是更合适。

他越用越喜欢,这些日子已经不离手。

她不是说了,让我们想想能做什么。

姜亮说道。

想什么?刘范皱眉有些恼怒,有什么话为什么不明说?她这是瞧不起人吗?姜亮将镜子塞给刘范:你也瞧瞧你自己,有什么让她瞧的起,是比那个连小君还美吗?而且,连小君那么美,也还是被武少夫人用五百兵将押着离开了光州府,如果他能让武少夫人瞧得起就能再回来,如果办不出让武少夫人瞧的起的事,这辈子大家也不会再看到他了。

刘范将镜子握在手里:连小君还有一张脸,我们有什么?给那些流民写的寻找亲人的文采飞扬的家信吗?事实上他们写的信都没有动心思,分父母子女妻妾几种类型,词句都一样,这样写得快,挣钱也快。

武少夫人怎么可能因此觉得他们是绝世之才,请进家门当门客。

是门客吧?前两日他们不敢这样想,直到今日跟着武少夫人来到府衙前厅,坐在武少夫人身旁,看到的是光州府各项事务的主管官员,听到的是商议关系光州府民生的大事。

没有人对他们这两个陌生人表现是惊讶和不解,似乎看不到他们的存在,但那绝不是轻视,姜亮试探了,问出了一个蠢问题,那个官员没有任何轻视的认真的回答。

我是说她想让我们当门客,就直接说出来,这样算什么?刘范沉声道。

姜亮握着茶杯喝了口茶,呼出的气息淡淡,快要过年了,天更冷了,但这屋子里温暖如春。

她说了,让我们不要想她怎么做,想我们想做什么怎么做。

他说道,现在不是她想我们做门客,而是我们想不想做她的门客。

门客吗?他们想做门客吗?他们想在这乱世苟且偷生,还是想择木而栖建功立业?他们想这一身学成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还是丢开士子的倨傲,货与一个女子?刘范沉默,屋子里的气息如同凝滞,然后姜亮吸溜茶水刺耳打破了凝滞。

想与不想就在我们自己。

姜亮说道,双手捧着茶杯,不想就什么都不做。

刘范道:如果想呢?姜亮看他:那就好好想想我们怎么能当上武少夫人的门客。

现在并不是武少夫人想要他们当门客,而是他们想不想当武少夫人的门客。

他们先想,然后才是武少夫人想不想。

我们没有连小君的脸,没有那些游侠儿的身手,想要让武少夫人想,就要做事。

姜亮道。

刘范冷笑道:你也说了,一没有脸,二没有身手,在这乱世能做什么?姜亮将茶缸的热气吹向他:当然是做智足以强国,勇足以威敌,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之人。

刘范将镜子砸进他的怀里:还是好好看看你自己吧!你个臭教书先生,吃了几顿饱饭,还以张仪苏秦自居!............刘范和姜亮怎么思虑不安,李明楼并没有在意,她也没有跟刘范姜亮多说话,也没法说话啊,她和他们的话都在上一辈子,这辈子与那一世不同了,能不能再说话还不一定。

姜亮猜的没错,她暂时还没有想让他们做门客,只是想看看他们,看什么其实也还没想好,或者是想看看与前世是不是一样吧。

是只会讲事后故事,还是别的什么。

所以她带着他们去听官衙议事,又问了那一世说的关于李明玉袭爵的事,当听到姜亮刘范说出与那一世差不多的话语时,她忍不住笑了。

很有意思,不是吗?这一世她不是她,他们还是他们。

至于这两人能不能会不会别的事,那就不是她的事了,她不为此费心神。

需要费心神的是光州府这一次世家大族危急。

我看他们不会退步的。

知府唉声叹气说道。

李明楼笑道:大人扛不住了?知府立刻挺直腰背:怎么会,太平盛世本官没有怕过他们,此时乱世本官更不怕,怕的应该是他们。

说完腰杆又弯下来。

不过看来这些人也是咬着牙下了狠心,我是怕百姓们扛不住。

大人你放心,百姓是柔弱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心神乱了,但他们又是最坚韧的,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能坚持下来。

李明楼道,别说这些世家是做样子威胁我们,他们真要走,也就走吧。

这样啊,知府面色变幻,真让他们走啊,人数可不少啊。

李明楼道: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少了钱财来源,钱财是很重要,但也不是能决定我们生死。

她不是离不开光州府的这些世家大族,只不过是他们就在眼前手边,她只是伸手能拿到就用了,她有了这些钱和资源能养活兵马和更多的百姓,而他们付出钱和资源也不会要了命。

当然,她不会说这是皆大欢喜的事,这只是从她角度来说最合理的事,但从世家大族们来说她就是强盗,是仇人。

无所谓,她不需要他们爱她,恨她,她也不怕,能活下去就好。

想要钱有很多种办法,连小君去替她做生意了,就算不成,她还有最后的保障剑南道。

先前从剑南道拿钱都是偷偷摸摸,所以很不方便,但现在有韩旭。

韩旭去了剑南道,武少夫人救过他一命,武少夫人现在穷了,没有钱买奇珍异宝,没有钱穿衣服带首饰,连侍从都用不起,请他从剑南道弄点钱送来不算过分的要求的吧?第一百五十章 韩旭所在知府离开了,李明楼准备写信,让人唤元吉来问韩旭李明玉的最新消息。

公子亲自去山南界迎接,十天前接到了韩旭。

元吉道,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公子把他留在山南西道,三天前送来的信说韩旭同意了,这几日没有新消息。

韩旭肯留下,说明他对山南动心了。

李明楼道。

山南道的兵马有些乱,是跟陇右一起设道的,兵马从各地调入纷乱,一个道设了三个节度使,三个节度使之间一直明争暗斗,没有叛乱前就四分五裂。

混乱也是一个良机,能趁乱把山南道拿在手里,也就将四分五裂的兵马拿在手里。

如果让韩旭看清楚山南道这般状况,不用明示暗讲,他自己就舍不得走了,与其让大夏的兵马掌握在这些没用的人手里,还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

元吉还是担忧,明玉还是个孩子呢,韩旭这个大人可不是什么善类,尤其是本来就对李明玉不喜,对剑南道有心。

万一他动的是与山南西的人一心呢?他说道。

不是协同剑南道吞了山南西,而是与山南西吞了剑南道,反正对他来说,目的都是掌控更多的兵马来平定乱世,只要有兵马,谁吞了谁都一样。

李明楼捏紧了笔,心里有些紧张也有些后悔。

她应该把元吉送到明玉身边的,明玉比她小,又不知天机,上一世他在项云的呵护下长大,虽然项云存祸心,但为了拿住剑南道他也用心的扶助李明玉。

这一世明玉身边没有项云,兵马事情上有剑南道的将官们协助,其他的事情上谁来扶助指导?尤其是跟这些浸润官场多年的大人们打交道。

前一世她没能亲自在身边陪伴弟弟,这一世她也不能守着他,失去了父母,唯一的亲人姐姐远离不得见,十岁的孩子手握节度使,坐拥数万兵马金山银山,幸福吗?他才是最可怜的孩子。

..........山南道兴元府街上兵马奔驰,民众纷纷避让,神情惊疑不定的探问,但现在这世道也探问不出准确的消息,一切都是乱糟糟的。

我们已经够幸运了。

也有民众苦中作乐,别的地方兵马要么作乱,要么不足,我们山南西自己的兵马充足,而且还有剑南道的兵马。

前几天剑南道的小都督不是走了吗?有人想到传言忙问。

不是走了,小都督是去接人了。

有人立刻辟谣,朝廷的一个大官来了。

不管怎么纷乱,有朝廷在大家的心总是有寄托,朝廷的大官来了更是让人安心,于是大家纷纷开始谈论这个大官,谏议大夫,饱读诗书,貌美....至于这位大官是干什么来的,并不重要。

民众们知不知道他来做什么,韩旭也不觉得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他在这里,而且他要做的事已经不仅仅是先前协理剑南道了。

他要做更大更多的事。

韩大夫,你来了太好了,这件事非你定夺不可。

山南西道的两个官员迎上前挽住韩旭的手。

节度使张大人已经等候多时。

节度使王大人已经等候多时。

两个官员分别归属不同的节度使,一人拉住韩旭一只手,还好第三个节度使躲在自己的府城不肯来,要不然还不够分呢。

韩旭对他们不分彼此含笑点头,任他们拉迈进厅内,山南西道节度使张安坐在右侧,山西中道节度使王林坐在左侧,见他进来二人都起身招呼:韩大夫快请坐。

从官职上来说,节度使比韩旭的级别高,不需要施礼,一声请便是礼节。

韩旭还礼,一眼扫过室内,两个节度使的中间还摆着两个位置,他过去坐在其中一个。

厅内其他的官员们依次站到两边雁翅摆开的位置前却没有坐下。

请李都督来。

张安道。

有官吏引着一人进来了,这是一个十岁大的孩童,迈过高高的门槛还有些费力。

他穿着跟张安王林一样的官袍,缩小版的官袍因为他的明眸皓齿,并不让人觉得很滑稽。

他的神情没有故作的老成凝重,而是清朗明媚天真,自带风流,让人觉得可爱又落落大方。

李都督。

诸官对小童施礼。

韩旭起身,张安王林伸手做请,李明玉走到他们面前,抱拳还礼道一声三位大人好,施然入座在正中余下的位置上。

主官们齐全,厅内便开始商讨府道的要事,最近是山南东道境内有叛军作乱,东道节度使请援,但到底是西道还是中道的兵马去援助呢还是大家都去或者大家都不去迟迟商议不定。

厅内的议论争执纷乱嘈杂,韩旭第一次听,但并不陌生,李明玉在接他的时候就跟他说过这件事了。

韩大人,张大人王大人在忙,请原谅他们不能来接你。

穿着官袍像大人一样拉着他手的小儿节度使认真说道,也请大人原谅我不能亲自送你去剑南道,我要留在这里帮忙。

这个小儿节度使说话官腔十足,很明显是被人教导,但到底是小孩子藏不住生涩僵硬。

韩旭问他什么事,又引导着他说话,从坐上马车到回到兴元城,韩旭已经从这个小儿节度使口中颠三倒四杂乱无章的话中了解了整个山南道。

韩大人来了正好,有你守着剑南道我就安心了。

李明玉高兴的说道,将自己的意图讲来,待帮完张大人和王大人,我就去麟州见陛下,我.....给陛下酿造了好酒。

穿着官袍的小儿眼里闪着孩童的狡黠。

韩旭笑了笑,酿酒这种话哄小孩子呢,嗯,现在小孩子拿出来哄人。

一开始李明玉迟迟不去京城走到半路要酿酒,分明是不想去京城。

那时候的京城虽然有全海做依仗,但崔征与全海是仇人,对他虎视眈眈,剑南道才不会傻的真在那时候送上门去,陷入两者斗争的漩涡。

现在呢终于把酒酿好了,想去送给陛下的也不是美酒,而是他自己。

皇帝下令卫军驻守当地不要进京,实际上还是缺兵马,李明玉此时去麟州在陛下身边,定然会受到重用,他年纪小原本不服众,但如果在皇帝跟前长大,又用剑南道的兵马守护了皇帝,那在皇帝眼里和世人眼里就大不一样了。

我早就想走了,只是张大人王大人担忧剑南道,剑南道要是乱了,他们也就危险了,所以不想我走。

李明玉说道,看着韩旭做出激动的神态,现在好了,韩大人来了,有韩大人在,剑南道无忧。

韩旭失笑,大人说这种吹捧的话他还能应和,小孩子说他就忍不住想笑,其实还不如让背后教的人来跟他说呢,大家也更好的做戏。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做戏总让人出戏。

他当然明白剑南道的打算,以前不想他来剑南道,现在则非常想让他去剑南道,第一他身负皇命足矣震慑天下人,第二李明玉在皇帝面前长大,谁又能夺走他的剑南道?到时候他韩旭是生是死,还是剑南道掌握。

韩旭不在意这孩子畅想的以后,眼下最重要。

李都督,我建议待解了山南危急再走吧。

他说道。

这个似乎没有人教他怎么应对,很显然背后的人并不在意山南道的危急,甚至幸灾乐祸呢,李明玉神情便是小孩子的好奇:不好解吧,他们都商议很久了。

那就让我们来帮他们吧。

韩旭一笑,摆出了要求,如果不帮,我纵然去剑南道,剑南道也不能无忧啊。

你不帮我,我便不帮你,你也休想去皇帝身边养威风。

小儿节度使没有立刻做决定,回去想了一夜,第二日告诉韩旭同意了。

韩大人和剑南道是一体,你说怎么做,我们便怎么做。

小孩子摇着韩旭的手,神情恳切,我没有父亲了,愿以大人为叔父。

失去父亲的孩子的确很可怜,韩旭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李明玉的肩头,神情同情但眼神冷酷,失去父亲的孩子是很可怜,他应该放下手里的旌节兵马,否则没有人会可怜他,也没有人把他当个孩子,这就是残酷的世事。

念头闪过,韩旭站起来,打断了厅内的嘈杂推脱纷争。

诸位,请让我去援山南东道。

他朗声道。

厅内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他,松口气,太好了终于有人肯跳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使出有名张安和王林才不肯去援另一个节度使,要援也是等那个节度使死了。

更何况他们也不信那个节度使是真要请他们援助,或许是等着骗他们兵马过去寻死。

他们都早就互相盼着对方死呢,见死怎么可能去救。

只是谁也不想自己出头说不救援,这里不只是他们一个人,有两个节度使,又有一个外地的节度使瞪着稚气的大眼睛看着,尤其是这个稚气的孩子还要去麟州见皇帝,谁知道他到了皇帝跟前会不会失言,孩子嘛,到底不是大人。

他们当然试着糊弄这个娃娃节度使去,先前叛乱爆发时,他们就糊弄这个娃娃留下来,剑南道那么好的地方,那么多的兵马,掌握在这个娃娃手里岂不是可惜?所以才会想办法留下这个娃娃,提供好泉水,赠好的酿酒匠人,又再三强调剑南道山南道一家亲。

只有山南道平安无事,剑南道才能更平安。

所以山南东道那边不平稳,剑南道是不是过去看看?但娃娃好哄,大人不好哄,站在娃娃节度使身后的官将们不同意。

让留在山南道也罢了,好吃好喝又安全,偶尔让兵马出去帮个忙捧个场造个势没问题,一旦要真刀真枪去平叛,他们不肯了。

我们真不好去,我带着这些兵马是要给陛下的。

李明玉一板一眼的背诵被教导的话。

张安王林便道:陛下的兵马也要用于天下啊。

山南道也是陛下的天下。

李明玉起身对他们施礼,叹口气:先前黔中叛乱向剑南道求援,剑南道兵马不足还向陇右请了兵,本官那时没有回去,现在实在不能为山南道出兵,否则军心不稳民心不安啊。

这倒也是....自己家有难不管,去帮别人,要么是傻子要么是蠢才,不管哪一个都会让自己人瞧不起,虽然张安王林乐见如此,但对方毕竟是剑南道,李奉安不是傻子,其子其属下又怎么会是傻子。

果然李明玉又道:不如这样你们去援助,我会替你们守好这里。

张安王林吓了一跳忙摆手道谢:劳动李都督,怎敢怎敢。

小儿坐在椅子上又一副深思熟虑:那这样,我这就去麟州,亲自向陛下请旨命剑南道驰援山南。

陛下的命令,师出有名无人能反驳质问。

张安王林再次忙摇头:不能不能,麟州外遍布叛军,李都督不可仓促冒险。

此事他们不敢再提。

没想到天降好运,来了一个韩旭,朝廷命官,而且还恰好奉皇命掌管协理剑南道。

他如果要去.....大人不可。

张安跳起来去抓韩旭的胳膊。

王林顾不得起身就伸手抓住韩旭:不能啊大人。

二人将韩旭一左一右按住,敬重又悲戚。

大人文职孤身,怎能去平叛?这太危险了。

只恨我们兵马不足无用,护不住同袍,决不能再让大人陷入危难。

大人不能孤身去,我们也没有兵马,两点都强调了,张安王林看向还坐在椅子上的李明玉,这个小儿也没有带个随从来,不知道听懂听不懂他们的意思?或许不带随从就是为了听不懂。

李明玉在厅内灼热的视线凝聚下有些坐不安稳,他扭着身子站起来,犹犹豫豫看韩旭:大人,您还是先回剑南道,剑南道安稳了,可以调些兵马来......韩旭竖眉打断他:山南不安稳,剑南道也难安。

到底是面对一个小儿,谏议大夫将严厉收起,李都督,请让我与你的将官们谈谈,你若不信我,请让他们解释给你听。

李明玉忙摇头:怎能不信大人。

我让他们来见大人。

既然说信大人,为什么不立刻答应?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狡猾,他也不仅仅是个小孩子,韩旭施礼:多谢都督。

这是剑南道的事,大人随我来吧。

李明玉又说道。

韩旭就跟着他走了,没有请张安和王林参加,两人也没好意思跟着去,日常他们邀请李明玉来商议事情,李明玉从不带剑南道的将官,理由是这是山南道,他们要避嫌。

当时他们觉得这小儿挺知趣,现在觉得好像他们有点吃亏。

就算剑南道的官和将不参与,身在山南道,什么事也瞒不住他们,但现在他们关起门来,山南道的人就不知道了他们谈了什么。

这个娃娃不足为虑,随行的官将才要紧。

张安低声道,看着厅堂外,都是李奉安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个奸猾的很,韩旭可能说服他们?王林道:不用担心,韩旭也非一般人。

长得是挺好看的,张安心想。

王林笑道:大人没听说吗?他先在宣武道颍陈,一人说退乱兵,宣武道大将于非和叛军大将何乾对战中,他孤身冲入,在于非战死后力挽狂澜击退何乾,然后又说服路过的振武军协助平乱宣武道,再然后过河南道一路命河南卫军剿匪.....这个韩旭走一路掀起了一路的热闹,可以说振臂一呼不管兵马还是民众还是官将都对他俯首听命。

张安听完惊讶又恍然:原来他一直这么烦人啊。

怪不得主动提出要去援助山南东道,看来不是受谁人指使或者有什么阴谋,而是一贯本性。

王林哈哈笑:因为他是朝廷命官,天下事都相管,哪里像我们,能管我们自己就不错了。

恰好这次不仅是天下事,而且还是剑南道的事。

张安捻须道,我们管不着剑南道,韩旭可是能管的,那些将官不听命我们,但不得不听韩旭。

王林将茶杯递给他:所以大人放心,他一定能说服剑南道这些人。

果然没等多久好消息就传来了,剑南道的将官们同意带兵随韩旭去援助山南东道。

韩大人是我们剑南道的人,我们有责任守护。

官吏眉飞色舞将剑南道将官们的话转述。

论起嘴皮子,武将从来都不是文官的对手啊,张安和王林对视一眼笑了。

现在那些人去见李小都督了,说会说服小都督。

官吏道。

那就不用担心了,小都督不过是剑南道的一杆旗,他只需要安稳的站在那里就行,至于做事他懂什么,都是由下边的人做主,张安王林对视一眼。

现在该跟韩大人谈谈我们的事了。

王林低声道。

张安一笑伸手做请:王大人请。

王林伸手:张大人请。

张安便将王林的手挽住哈哈一笑,一同迈出门。

这边两个武将两个文官一同迈进了李明玉的屋门。

李明玉坐着一张宽大的椅子,上面铺着白虎皮,这是李奉安生前用过的,李明玉出门没有带椅子只带了虎皮。

白虎皮凶悍,坐在其上的小公子粉雕玉琢。

武将文官对李明玉施礼:都督。

李明玉含笑:说完了吗?他的声音清脆,他的神态端庄,可爱又威武。

一个文官应声是,恭敬道:按照都督的吩咐,我们跟韩大人谈好了。

李明玉点头:好,你们辛苦了,去准备吧,到了山南东道,务必将其收为我用。

孩童脸上的笑散去,如玉人无喜无怒,否则,军法论处。

文官武将俯首齐声:下官遵命。

第一百五十二章 劣势与优势小公子虽然还小,但已经有了李奉安的气势。

文官武将们眼底发热,眼神满是尊敬,神情满是骄傲。

事情是他们做的,但事情怎么做是小公子决定的。

外人都以为小公子说话做事是他们教的,事实上小公子从来不用他们教,反而有些时候教他们怎么说话。

有这样的小公子,剑南道无忧,他们的前途也无忧。

四人退了下去,厅内恢复了安静,端坐在虎皮上的李明玉晃了晃腿,玉雕的脸上双眼滴溜溜转,身形一歪噗通倒在软软的虎皮上,手脚缩成一个球滚了滚。

有脚步声从后传来。

打滚可以,不许揪破虎皮。

沉厚的女声说道。

李明玉从椅子上一滚跌落在地上,来人没有惊叫上前搀扶,他也不觉得痛,跳起来扑向走过来的人。

桂娘子。

他喊道,伸出手。

穿着灰扑扑的擦了粉也像个烧火粗妇的桂花按住李明玉,将他滚皱的官袍抚平。

桂娘子,那个韩旭主动要带着我们去山南东道了。

李明玉垂着手仰着头,一脸得意的炫耀,我厉害吧?小丫头豆娘从桂花身后钻出来呱唧呱唧拍手:小都督厉害。

桂花没有夸赞,给出奖励:今天可以多吃一碗甜圆子。

李明玉和豆娘都高兴的举起手欢呼,天下哪个小孩子不喜欢甜食呢?李明玉和豆娘像两只小鸡捧着碗欢快的吃着甜汤,桂花坐在一旁看着。

公子就是个孩子,不用装大人,装的再像也没有人信,也不会赢得别人的尊重。

她拿着手帕擦了擦李明玉的嘴角。

她的脸看起来严肃,手上的动作无比轻柔。

李明玉认真的听,将桂花说的话印在心里,但还是有一些忐忑:我按照姐姐的吩咐,把韩旭留在身边,我该做的都做了,他会选择帮我吗?他还是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他毕竟是个小孩子。

桂花笑了笑:你的劣势是孩子,你的优势也恰恰是孩子。

她看向厅外,越过重重房屋似乎看透了这里的所有大人。

我替大都督掌管了十年的家事,外边的事跟家里的事没有什么区别,熙熙攘攘为利往来,外边有大利,家里争小利。

这些大人们跟后院的仆从们也没有什么区别,有想偷懒的,有想不劳而获的,有想投机取巧,有心比天高的。

有时候这些大人们比小孩子更幼稚,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但同时他们又很不自信,戒备跟自己一样或者比自己厉害的人。

李明玉放下碗,舌头舔了舔嘴角,大眼睛笑的亮晶晶,用勺子指着自己的鼻头。

所以,他们更愿意选择我这个没有威胁的小孩子。

他说道。

桂花将他手里的碗接过:是的,所以山南道能愿意让公子留在这里,而韩旭一定也会选择公子。

大小姐把韩旭送到小公子这里来,就是相信小公子一定能留住他,他对公子有用。

提到姐姐李明玉脸上悲伤又欢喜,看着桂花娘子给他的第二碗圆子也觉得不那么甜了。

姐姐正在吃苦呢。

他叹气,姐姐没有钱了。

豆娘站在桌子边,踮着脚用勺子舀起小圆子喂给李明玉:公子不用担心,大小姐有公子呢。

公子就是钱吗?李明玉被逗笑了,一勺小圆子滚进嘴里,软软甜甜,他鼓着腮帮子嚼啊嚼:是的,我会想办法给姐姐送钱去。

不过对于李明楼来说,不管是连小君去做生意,还是通过韩旭要来剑南道的钱,都是需要时间,解的是以后的危急。

眼下光州府的危机还在继续。

田家廖家在光州府世代族人众多,再加上奴仆,到最后还有奴仆的家人,硬是把搬家搬出了迁城池的气势。

日日不停,日日重复着不明说的理由,日日被民众们围观,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他们安静沉默又克制守礼,没有人能挑出他们的错。

官府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当民众们询问这些人为什么离开,官府也只说民众们有来去的自由,他们已经问过,得到的回答跟民众们一样,既然是自己的意愿,官府不会阻止,只是增加了巡逻的兵马,还举办了一次军营大比武,兵将们展示的技艺引来民众们一阵阵欢呼。

有这样雄兵勇将日子无忧,不少民众们的惶惶暂缓。

但隔天便有更多的惶惶生出。

光州府这么强兵,他们还是要离开?你们说这是为什么?最近州府里巡逻的兵马也多了!这是为什么?这样的询问这样的议论风一样席卷光州府,光州府衙顿时被民众们围堵,这次不再问世家大族为什么搬走,而是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加强了兵马。

光州府衙无法回答,不能收回增加的兵马,也不好再增加兵马,一时间有些狼狈。

笑声从夜色笼罩的深宅大院里传出来。

家里的人走了几天了,但花厅里还是坐满了人,两边有年轻的侍女,厅内精致的桌椅,昏暗的灯火也不能掩盖富丽。

在座的男人们年纪不等,一边喝茶一边说话,或者稳重或者嬉笑或冷嘲。

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看他们这次还怎么说。

姓宋的才不敢说是官府把我们逼走的。

他其实要是敢说,这事倒也简单。

是啊,他要是把给我们要钱要粮要地以法以律以朝廷之命公告,我们也就给了,我们是天子之民,朝廷的命令我们当然听从了,谁让他不敢呢?现在也是,光州府如果不想我们走,就下令啊,他们还是不敢,所以这可不怪我们。

这光州府好处占了,面子也要占,真是想的美!说我们好日子过久了,分明就是官府好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的本分。

又有几人走进来打断了屋子里的说笑议论,大家起身施礼喊田七爷,又乱纷纷的询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做?黄老太爷怎么说?田七爷没有回答他们的话,而是转身介绍身边的人:这位是黄老太爷的外孙女婿陶然。

此人年纪四十多岁,穿着打扮普通,长眉细眼精明。

黄氏在光州府家大业大,黄老太爷妻妾成群子孙成林,子女们又结下无数姻亲,大家并不都认得谁是谁,但看在黄老太爷的面子当然忙施礼称久仰。

田七爷也跟着施礼,口中接着道:此外陶大人是从麟州来的天子传令官。

朝廷,天子,近臣。

在场拱手施礼的诸人陡然挺直了身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闻所未闻之事世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并不仅仅有钱财田地,还有广阔的人脉。

族中子弟经商读书治家各有所长,再通过姻亲与更多的世家大族权贵结交,关系如同蜘蛛网一般遍布。

只不过现在乱世当官也没有先前那么厉害,毕竟很多事都是靠着刀枪拳头。

但在天子身边的官员还是不一样。

陶然温文尔雅对诸人还礼:本官此次是传达陛下登基的令官,不过不是对淮南道,分派的任务完成后,牵挂老太爷,顺路过来看看,此时是私事,我们不论官身,请大家随意。

他可以随意,诸人当然不会真的随意,纷纷请他上座,陶然最终以晚辈的姿态坐在了客座首位。

他的地位并不是以座位论的,坐在哪里都一样。

陶大人代天子传令以及视察。

田七爷道,听闻我们在此聚会,便正好过来听听世情。

陶然含笑道:这只是我私人所愿,光州府的事由州府和负责这里的令官上报,大家千万不要拘谨,请随意随意。

既然随意厅内的谈话更加热闹,大家询问麟州和皇帝的事,陶然也很乐意讲给大家听,麟州围城的凶险惨烈,鲁王杀敌的威猛,登基大典的庄重,麟州民众生活的安稳等等,他作为令官的任务就是这个。

厅内诸人听的紧张悲愤又激动,最后高呼万岁:有陛下在,大夏无忧。

大夏还是要靠诸位。

陶然道,满是感叹和赞许,我一路过来见到了很多惨状,没想到光州府能做的如此好,可以说是安乐之乡,诸公当以为荣。

在座的人神情复杂,话题终于顺利转到这里了。

我们不敢以为荣,这都是武少夫人和知府的荣光。

一个男人哼了声,我们只求能活命就足矣。

陶然微笑道:一地安稳怎能少了乡里诸公,我一路已经看到乡民安居乐业,谦恭礼让。

陶大人。

田七爷道,不是我等自谦,要说出力我们的确没有少出力,光我田家就先后出银万数粮千斤,在座的诸人,数目多的与我相似,少的也足矣养活一庄人口。

他开口其他人也不再自谦,争先恐后报出自己的数目。

果然啊果然。

陶然起身对大家施礼,是诸公活了这光州府,活了半个淮南道啊。

被称赞的诸人没有欢喜,一个个面色悲戚。

此时国难人人当竭尽全力,我们出钱出粮并不是为了得到赞誉。

田七爷道,但是,人心换人心,陶大人一路走来可曾听到民众提及我等半点?陶然有些迟疑:我行程匆匆,只听到大家称赞武少夫人,还未细听诸公事迹。

有人便哈哈悲愤一笑:大人是不会听到的。

陶然神情不解:这是怎么说?进入正题了,厅内再无顾忌,争前恐后或者悲愤或者哀伤讲述怎么被官府各种名目索要钱粮,怎么受辱不被尊重,怎么被各种限制行商采买家丁,怎么被打压声名不得出现在民众面前。

那些钱粮都被官府拿去给了武少夫人。

光州府的哪一个粥缸里都有我们的米粮,只是人人都不知道我等。

如今又要拿走我们的田地,说是借用分派给流民耕种。

说是借用,分明是抢啊。

我们在这里活不下去了。

田七爷站出来看着陶然:陶大人,你如果再晚来几日,就见不到我们了。

陶然显然被这一通话吓到了,待听到这句话更是想到了恐怖的事:怎么?你们,你们要被如何?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田七爷道,今日大家就是来这里商议去哪里落脚求生。

陶然松口气自己安慰自己:就说嘛,光州府又不是叛军,怎么会有凶恶事。

凶恶事也不仅是举刀。

田七爷肃容道,光州府逼迫我们离开,没有举刀也行杀人之事,我万幸已经投靠亲友,给族人找到暂居之地,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幸运。

他伸手指着厅内诸人。

我们这些在光州府生长至今的人家,人口众多,仓促之间去哪里能找到容身之地?更何况如今是乱世。

大家只能售卖产业家仆,大人这几日可看到游走的商人多了吧?陶然点点头,光州府的商人多的不像话,乡间野地都能看到。

原本他们不敢来了,看到我们搬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官府安抚了他们,还告诉他们我们要背井离乡,于是那些商人又都蜂拥而至。

陶然不解:这是为何?大人,这是为了来采买我们的家产啊。

一个男人抬手掩面悲呼。

要背井离乡不可能把所有的家产都带上,会有很多不便携带的要变卖,甚至还有家仆也要卖掉,对于商人们来说这是赚钱的良机。

陶然道:麟州世族也都尽心竭力出钱出粮给陛下,陛下也都全部用于救民,可谓是君民世族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人人称赞其乐融融,怎么,怎么你们....何至于此啊。

大人,是啊,何至于此啊,我等被逼的要如此。

外边叛军横行,无安稳之地,没想到光州府也不能容我等安身。

天下之大啊,天下之大啊。

大人,大人,请让我等随你去麟州吧。

厅内顿时哭声喊声将陶然淹没,陶然劝了这个扶住那个无所适从连连后退。

这边的大宅里夜色变得喧嚣,另一处黄家的别院里安静如无人之境。

廖家田家再用七日可以走完。

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低声说道。

满头白发的黄老太爷坐在椅子上摆摆手:让他们三日走完。

长衫男人应声是。

又有一个绸袍男人上前问:固元的蒋氏他们吸引商人也差不多了,可以随时启程。

黄老太爷摆手:他们不在城里,在县镇上说走就走吧,这次不要一个个走了一起走,声势也造的差不多了,就让火烧起来吧。

绸袍男人应声是:太爷放心,都安排好了。

站在黄老太爷身旁的年轻男子将茶递过来:太爷爷,让陶姑父去见见宋知府吗?吓他一吓。

黄老太爷接过茶,岁月沉积的脸上平静淡然:不用了,要吓就去吓更大的官员,让小然立刻启程回麟州。

那就是要把这件事闹到朝廷,闹到天子跟前了。

光州府不管换成那个官员,都是陛下的光州府。

黄老太爷道,谁当知府都一样。

在座的男人们神情兴奋。

这次让姓宋的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那个武少夫人,那武鸦儿一心在皇帝跟前邀宠,看他是纵妻还是训妻。

一介妇人,就该安心内宅,总是在外边算什么事。

黄老太爷制止嘈杂:好了,不要说这些了,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厅内的男人们停下静候。

火要烧的旺就要添点油。

黄老太爷抚摸着光滑的椅子扶手,死几个人吧。

..........大夏成元四年冬腊月初三,光州府辖内江元县良村有匪贼出没,杀人丁一百三十人。

光州府震动,无数民众涌逃。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关于这件事的商议光州府境内一夜之间变得模样。

大路上有民众行走,但不是先前的悠闲,而是拖家带口推车挑担,街上熙熙攘攘但人人惊慌,孩童们哭大人们喊,如急浪不断的涌过,茶楼酒肆关了一半,开门的也没有多少客人,或者不安的交谈议论,或者紧张的向外窥探。

成群的商人看不到了,珠宝商铺关了门,米粮铺子则挤满了人,很多人都在抢着买米粮,但是.....没有米粮了没有米粮了。

店家对拥挤的民众摆手,将空了粮缸给大家看。

这样的状况发生在所有的米粮铺。

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没有了米粮,很明显是粮商们将米粮藏起来了。

阿贵兄,阿贵兄,你多少帮帮我。

有跟粮商相熟的人哀求,我上有老下有小,跑也跑不动,没有粮这个冬天熬不过去了。

粮商心软看他可怜,拉他到内里避开人道:可以把我自己的存粮匀给你一些。

那人千恩万谢要拿钱,粮商按住他的手为难道:只是这价格不能跟先前一样了。

这是要趁乱抬价!每逢大灾或者兵乱都是常有的手段,先前光州府危急的时候,米粮价格也飙升过,只是被官府严厉制止了,武少夫人更是放了无数的米粮,将价格压了下来。

抬升粮价告到官府,是要把这粮商抓起来的。

那人又惊又怒眼神闪烁看这粮商,耳边听着窗外有马蹄声疾驰过,那是州府增加的巡逻的兵马,铁蹄声声敲到人心,只要他一声喊有奸商.....也就我还肯卖。

那粮商神情却没有什么畏惧,其他人都已经将货物藏起来,离开这里了,我当然也是要离开的,粮食就不存了,能卖一些就卖一些,不能卖的话,我就不要了。

不要了可不是白给他们,而是烧掉或者藏在永远不被人知道的地方任凭坏掉烂掉。

马上要乱了,官府还在乎我这个粮商?他淡淡一笑,如果官府把我抓起来,我就把这些粮都献给武少夫人。

光州府马上要乱了,武少夫人更需要粮食,收到粮食一定会饶了这商人,这些粮会用于那些粥缸给流民乞丐们喝,他还是什么都捞不到,而且还会得罪所有的粮商,谁也不会卖给他.....那人忙拉住粮商的手:阿贵兄说笑了,你肯卖给我粮就是救我的命,州府乱了,我拿着这些钱也不能填饱肚子啊。

粮商收下了多了两成的钱,让这人从后门偷偷的拉着粮走了,然后再叫进来下一位熟人,诸如这般操作很快就卖光了存粮,装着金银准备趁乱出城,还没走出去就被官兵抓住了。

很多商人都在这样做,都抓起来都判刑下牢狱吗?粮价已经被他们炒上去了。

州府还好,下边几个县都已经开始哄抢了。

抓了又能怎么样?现在人心惶惶,抓了他们,民众不信是因为炒粮价,只会认为光州府真要乱了。

已经在辟谣了,但根本就没有用。

先前那些人离开已经引发了猜测,现在匪贼出现杀了人,这猜测已经落实了。

现在都已经认定叛军打过来了。

大人,大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叛军真要打过来了。

这种状况下叛军袭来,民心溃散,光州府任何一个城池都守不住,以往各有建议七嘴八舌现在都凝聚成一个纷纷喊大人。

知府坐在堂中面色憔悴双眼发红,他已经连续几日睡不着了。

要怎么办?他问,该做的都做了。

能在这里的都是最要紧的官将,大家说话也不用遮掩,便有一个官员站起来道:跟那些世家谈谈。

单靠官府不能安抚民众了,他们不信我们。

一个年长的官员站起来叹气,要安抚民众必须用民众,那些世家扎根与光州府的土地上,叶茂盘根错节,只有他们稳下来,民众才能稳下来。

与当地世族大家搞好关系是每一个官员都知道的规矩,看来乱世里也改不了规矩。

大家的视线又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女子,对那些世家征纳钱粮,以及借分田地都是她做出的决定,到底是武夫家眷不懂这些,还是太粗暴,把这些世家大族惹恼了,如今的麻烦比叛军到来也不小。

厅内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李明楼没有再让知府为难替她说话,主动开口:那些匪贼抓住了吗?是了,知府得到提醒坐直身子:先抓那些匪贼,将他们剿灭以安民心。

大人,那些匪贼不是外边来的,据说是受惊慌乱的流民乞丐,他们抢杀之后都四散跑了。

一个官员叹气,再次看了眼武少夫人,境内流民众多,混杂其中,根本就找不出来。

也是因为武少夫人广收流民,光州府境内鱼龙混杂,有些贼匪假装流民混进来,现在趁着光州府乱了出来劫掠。

李明楼皱眉:也就是说这些匪贼就在光州府内?现在不是纠缠匪贼的事,是要先和世家联手安稳民众,如果不能说服世家,就算抓住匪贼混乱也必将持续。

厅内的官员们要开口,坐在那边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将官先开口了。

是。

他起身道,这些人不是叛军,也不是外边来的匪贼,而且事发后也没有匪贼疑犯离开光州府。

这人说的也太笃定了,官员们皱眉,匪贼不一定就让你们认出是匪贼,混在流民中间怎么识别?进出光州府境内的,但凡超过十个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人都会另册登记。

那将官给他们解释道,报到城门防守以及巡查兵那里严格监控。

三五个人不可能成匪,只有聚众才能壮胆,这些同乡同伴人数众多都会被刻意的打散分派不同的工作,分到不同的地方住。

没有匪贼能在我们光州府内壮大集结。

那将官斩钉截铁说道。

官府议事时,文官最多,武将这边只有元吉和另外三人参加,他们也很少说话,以至于除了元吉大家对这三人还有些陌生,只知道一个是负责兵马,一个是负责城防,一个是什么控监。

现在说话的这位就是负责控监的将官,叫做中六,年纪不大,面色阴沉,尤其是一双眼飘来飘去,让人不太舒服。

那你说这些杀人的是什么人?现在又在哪里?一个官员皱眉道。

中六双眼微微沉下:他们就在光州府境内,我会把他们都抓到。

是会,不是已经抓到,官员们摇头。

不过这些世家们搬离都是商议好的。

中六道,虽然黄家还没有离开,但为首就是黄家,田家廖家吴氏等等所有人都听从其安排,至于黄家背后还有没有人主使,我们正在侦查。

原来是黄家为首啊,不过这也没什么意外,不用侦查大家也知道,这些世家大族必然是联合起来的,历来都是如此,官员们苦笑,但尽管知道又如何?人家联合搬家也没有犯罪啊,理由还是替光州府解决人丁压力省口粮。

世家做事的手段就是这么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民众中的流言,商人们哄抬粮价,也少不了他们参与其中。

知府伸手按了按头,中大人,这些我们都知道,但现在又能怎么样?把他们都抓起来吗?一个官员苦笑,再看其他人双手一摊,那我们光州府这乱就真的压不住了。

李明楼示意中六坐下来,看诸人:那你们的意思现在怎么办?打仗的事听她的,治城的事还是按照他们办法来吧,在座的诸人松口气:请知府大人去见见黄老太爷吧,召集乡老们商议一下如何解安抚乡里。

所以最终还是官府要对这些世家低头。

一场议事有了结果便告一段落,李明楼带着元吉姜亮刘范离开了前衙回到后宅。

姜亮刘范这次没有告退而是跟着迈步上前。

少夫人,老夫有句话想说。

他说道。

李明楼回头,看到姜亮低下头掩藏神情,刘范微微不自在扭开脸,看来他们不只对已经发生的事有想法了。

关于光州府现在的事你们怎么想?李明楼主动问。

少夫人,现在不该是想,而是该动手。

姜亮抬起头,杀人。

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一贯握笔修长的手日光下如刀闪着寒光,抬起挥落。

没想到这个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老书生开口就是杀人。

元吉有些惊讶,坐在府衙里的那些大人们也是读书人,可是讨论了十几天了,没有一个人说出半个杀字。

李明楼没有受惊,笑了笑。

两个写字先生被请进室内,还有一个小女童跑去取了姜亮住处的茶缸来,这个茶缸是少夫人当时让她给姜亮送去的,说姜亮会喜欢。

看到茶缸被放到手边,姜亮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

这些没有经过调教的小孩子仆从,做事笨拙但更让人信服。

正是有大人言传身教的重视,所以小孩子会记着给他拿来茶缸这种小事。

李明楼说道:祸害乡民的匪贼肯定是要杀的。

元吉在一旁补充:他们在光州府境内就逃不了,我们已经有了线索很快就能抓到。

想到适才在厅内议事听到的话,姜亮眼睛闪亮道:果然光州府的人丁都在少夫人的掌控中,有霹雳手段方是真菩萨。

既然要靠做事,就不要谄媚了,这个老贼这一点很让人讨厌,莫非人老了就没了骨头?刘范皱皱眉,干脆自己开口:要杀的不止是匪贼,还有世家。

李明楼笑了:这话你怎么不敢在堂前说?不是我不敢说,而是那些人不敢听,也不敢这样做。

刘范倨傲道。

李明楼道:因为那些人一不是匪贼,二不是叛军,他们是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

刘范站起来:手无寸铁?他们手无寸铁却搅乱了光州府全境,他们不是匪贼,却扰民不安,他们不是叛军,却致民仓皇流离。

长袖一甩看李明楼。

这与匪贼,与叛军又有什么区别?同样是乱我大夏,当然要诛杀。

姜亮在一旁握着茶缸提醒:你坐下说坐下说,有理不在声高。

说罢一笑看向李明楼,少夫人,我先前说的有霹雳手段方是真菩萨,少夫人要在这乱世中慈悲为怀守护城池养护百姓,就必须制止这些破坏城池百姓安稳的行径啊,否则城破民亡,做出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了。

刘范替他把意思说明白:也就是说民众们因为少夫人聚集到这里,如果真有个好歹,少夫人就是帮凶。

姜亮瞪了他一眼: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李明楼道:话虽这样说,但他们做的只是搬家,光州府来去自由,怎能因此杀人?如果这样做,光州府与叛军有什么区别?姜亮微微一笑:少夫人说得对,其实我们是想问,如果这些世家有大罪,少夫人敢不敢杀?李明楼笑了笑:你们现在在跟我说杀人呢。

先前刘范说要杀的不只是匪贼还有世家,李明楼问他这话你怎么不在堂前说,刘范倨傲答是因为那些人不敢听更不敢做。

那么现在他们在跟她说,也就是说认为她敢听也敢做。

刘范微微一怔,倨傲的脸上浮现笑,还有些小把戏被戳穿的不自在。

所以说话不要那么冲,要和风细雨顺水推舟,姜亮笑的和风细雨起身:少夫人,与世家打交道是官府的事,少夫人不合适出面,但说句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话,这光州府的官员大多数都是本地人,与这些世家大族关系错综复杂,有的自己就出身世家,少夫人到底是外来人,所以为了避免有些事被他们瞒着,我们想替少夫人出面,参与这次的事。

李明楼道声好,对站在一旁的元吉吩咐:你带他们去见知府大人,关于这次的事我们这边由这两位先生负责,官府以及世家有什么事都可以对他们说。

元吉应声是。

姜亮笑呵呵恭维:少夫人做事痛快。

李明楼看着二人:如果查出世家真有违法乱民之罪,官府不敢杀,我来杀。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低头有求人一队官兵拥簇着知府等一众官员来到黄家大宅前时,门前已经有人来迎接了。

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一个穿着锦袍俊秀的年轻人大声道,但却没有把这些大驾光临的人们迎进门,正在忙着搬家,十分的忙乱,下人也卖了很多,端茶倒茶的人都不够,大人有什么事就传我们去府衙吧。

这样赤裸裸被拒之门外,让停在门前的官员们有些面红耳赤。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是他们低头了。

宋知府喊了声阿宵,面色和蔼又忧伤的看着这年轻人,道:怎么连声叔叔也不喊了?宋知府在光州府任职数年,与这些世家大族都熟悉,每家的晚生后辈也都知道名字,私下聚会时能以叔侄相称。

这一声叔叔二字简单,却一下子讲述了他们之间长久的亲密,随行的官员们心中称赞,知府大人不愧是知府大人,能屈能伸变幻自如。

黄家子侄阿宵被这声喊削减了几分锐气,扭开头不看宋知府:只怕叔叔不认我这个侄子。

宋知府上前拍了下他的肩头:说的什么话,独木难成林,现在光州府遇到难处了,也只有自家人能帮忙了,请阿宵去帮我问问老太爷吧,正好陶大人也在这里,天子身边的近臣,必能助我光州府一力。

他说罢俯身一礼,他施礼其他的随行官员也跟着施礼。

官府的人一出门,他们就知道了,那么黄家来了陶然,官府的人知道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大家都各有势力人脉。

世家和官府的关系就是这样交错纵横,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当然,现在是他们更胜一筹。

黄阿宵看着面前俯身的一众官员们心里得意又冷笑,不过见好就收他还是知道的:请大人们在厅堂稍候,我去问问祖父,搬家的事瞒不过祖父,他老人家因为要背井离乡气的旧病复发了。

末了还是给扔了一只讽刺箭,这不过是一个晚生后辈。

有什么办法,低头认输就是这样,宋知府忍了:真是惭愧惭愧。

不过还好黄老太爷没有让他们多等,在没有炭火的屋子里喝了两碗冷茶后就过来了。

看到裹着斗篷被四五个壮仆从抬着的黄老太爷,知府等人忙起身施礼。

老太爷快躺好。

宋知府按住躺椅,不用黄老太爷开口就主动说道,您病了,我们再来叨扰,真是惭愧。

嘉呈啊,我为什么病了,你们又为什么来,大家心知肚明就直说吧,黄老太爷淡淡说道,视线扫过厅内站着的官员们,我和你,和你们认识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的脾气?嗯,这位是?他的视线落在一个陌生面孔上。

这是个没有穿官袍,穿着崭新但不像他自己衣衫的老书生,老书生随着众官施礼,一双眼滴溜溜的到处看.....听到问他忙收回视线。

宋知府道:这是武少夫人的门客。

姜亮。

老书生上前一步含笑道,少夫人让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黄老太爷哦了声:可别帮忙了,现在大家这么忙,都是你们少夫人帮出来的。

这话可真不客气了,无疑是当面骂人呢。

宋知府有些犹豫,他是不是应该维护少夫人,立刻对这老家伙翻脸骂回去?姜亮施礼惭愧一笑:所以请老太爷指点。

宋知府便不用犹豫了,握住黄老太爷的手:老太爷,你要救救我。

虽然已经说好了是来低头的,但知府低的他们都没办法低了,其他官员们只能低头跟着嗯嗯啊啊含糊,这些日子光州府在淮南道声名鹊起,更在半个淮南道为马首,大家已经习惯了被敬畏,突然又这么低头,还真是不习惯。

黄老太爷当然看得出来这些官员们的不情愿以及羞恼,这也正是他想看到的。

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到敌人低头无可奈何。

不是救你。

黄老太爷拍开宋知府的手,板着脸,是救光州府的百姓。

姜亮在一旁道:所以请老太爷安抚民众。

黄老太爷看他一眼:我这个糟老头子无官无职无功名,也没武少夫人神仙声名,我能安抚民众?一个官员接住了这个话题,既然一起来了,自轻自贱让知府做了,吹捧这种事他们还是能做的,他深深的施礼:黄氏在光州府有几百年的声望,黄氏胸怀有天下,心中有苍生,黄老太爷德高望重,当年光州府大疫,是黄老太爷请名医,为光州府十几万民众分发汤药,光州府一半的民众都是因为老太爷活下来的。

其他官员们也纷纷赞扬,黄氏祖上荣光,黄老太爷本人的功德,话语让冰凉的屋子都火热起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黄老太爷的脸有些沉不下去,于是身边陪同的年轻人们哼了声:既然知道我们黄氏如此德高望重如定海神针安一方,为什么还要把我们赶走!抢我们的钱夺我们的粮,又要分我们的田地,逼的我们这些世家大族背井离乡?厅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哪有哪有。

宋知府出来撑住场面,是借,是借嘛。

姜亮在一旁补充:这些钱粮和田地都是用在了民众身上。

这位武少夫人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呢,黄老太爷看姜亮,道:是吗?我还以为是用在了武少夫人身上,神仙下凡,无所不能,民众只去她跟前拜一拜,就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地有地。

宋知府在一旁打圆场:都是为了百姓,都是为了光州府。

姜亮不急也不恼:那老太爷您说怎么办嘛。

这就是黄老太爷直接跟武少夫人谈了,在场的官员们安静又松口气,当时元吉带了两人来见他们,说是武少夫人的门客,由他们代表少夫人参与此次与世家商谈。

大家对于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门客有些惊讶,但也没太大惊讶,来投奔武少夫人人很多,除了那些游侠儿,还有什么作画的,说书唱戏的,烧糖人的,骗吃骗喝的什么都有.....。

武少夫人说他们是门客,他们在场亲自见这些世家,有什么事就不用官府转述了,大家都方便。

黄老太爷看他一眼:很简单,都是为了百姓,钱,粮,我们可以直接给民众,不用通过少夫人。

姜亮笑着道:我们少夫人之所以自己做,也是为了方便,要不然这么多人乱糟糟的,没个规划,如果黄老太爷想做,当然没问题,不过为了百姓为了光州府的秩序,还是要有个规矩。

济民赈灾我们黄家世代都做,规矩我们懂的很。

黄阿宵在一旁不客气的说道。

这个武少夫人才多大年纪,还想拿出规矩不懂来吓唬人?姜亮不闹不怒不退也不让,笑呵呵:现在这种灾不是饥荒大疫,而是战乱嘛,战乱时候规矩自然不同。

黄阿宵还要说什么,黄老太爷摆手制止:武少夫人想的也对,战乱时不比别的时候。

老人家的脸色已经缓和,带着宽容。

那这样,规矩还是少夫人来定,做事我们自己来做。

姜亮便称赞:老太爷通透。

这件事便是谈好了,有商有量,有要求有各退一步,真是皆大欢喜,知府和官员们便立刻跟着称赞,黄家的老少面色也好了很多,厅内气氛热闹起来。

那田地的事也这样吧。

姜亮便趁着气氛好接着道。

厅内的气氛便和黄家人的脸色一样一沉,钱粮都好说,田地可是他们这些世家的根基。

只是借用,借用。

知府再次打圆场,让流民们能种地安稳安心下来,待世道平和,待淮南道四周都安稳了,借用就到期了。

他伸出手指测算。

如今的形势大家都知道,皇帝陛下君威甚重,大夏卫兵节节胜利,最多,最多到明年年底就差不多了。

官员们都跟着点头纷纷劝说。

他总不能说形势不好,皇帝平不了叛乱吧?黄老太爷被吵的受不了:行了行了。

知府等官员们立刻都停下说话,紧张又安静的看着黄老太爷。

有需要种地的人,你们选好送过来。

黄老太爷看着姜亮,田地的事我们来安排。

知府等官员的视线又立刻看向姜亮。

姜亮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凝视,这么多人等着他的回答,他的回答至关重要,他摸了摸衣领,淡然又稳重的笑:有老太爷相助,少夫人非常高兴。

黄老太爷喊了声阿宵:客人来了怎么也不烧炭火?黄阿宵一脸羞惭低头:下人们不够了,都忙着整理行礼。

黄老太爷呵斥:下人被卖了,你媳妇你娘也不在了吗?就算屋顶没了,我黄家待客也不能失了礼仪。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杯酒交错真真假假黄阿宵和他的兄弟们都垂头听教训,父亲叔叔们也纷纷自责,然后立刻送来炭盆,准备酒菜盛待贵客。

老太爷。

宋知府再次拉着黄老太爷的手,像个要糖吃不知足的孩子,这个时候也不敢吃饭,我还要去看看别的人家。

黄老太爷倨傲一笑:不用看了,你去忙别的吧。

也就是说其他的世家不用官府再这样低声下气拜访,他就代表所有人。

真是坦然又示威。

官员们心里恨恨又怯怯。

宋知府高兴的道谢,没有松开黄老太爷的手,还要问一个保障:听说陶然陶大人来了,上一次还是五年前在老太爷寿宴上见过,此次有幸再见真是太好了,还以为这些旧相识再无相见时候了。

黄老太爷拍开他的手:他是朝廷的令官,也不是管我们这里了,因为挂念我跑过来,合情不合理,我已经让他走了。

不管我们这里,这就是给宋知府的回答,宋知府松口气:那真是遗憾,我还想听听朝廷的事。

事情都谈妥了黄家的宴席也摆好了,一众人被请到另一间屋子,暖意浓浓酒菜香气扑面,让冻了半日的诸人热泪盈眶。

我还以为吃不到老太爷的酒了。

宋知府感叹,捻起桌上一块软糯胭脂红的糕点塞进嘴里,一脸陶醉,这醉花糕也只有在这里能吃到。

黄老太爷哼了声:你是想我呢,还是想我的醉糕?虽然还是拉着脸哼声,但与先前的意味截然不同。

叔叔还偷过醉糕呢。

黄阿宵喊道。

宋知府板脸瞪眼: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言语无忌才是亲近人啊,厅内的人都捧场的跟着说笑,说着过去的感叹着现在,先前的芥蒂似乎从未有过。

那位姜亮更是行事不拘,拉着黄家的几个老爷说笑,问东问西,黄家的老爷们也对他捧场,姜亮更加高兴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张老脸很快变得通红,言谈之间只有自己。

是个写信先生。

这边有人已经打听清楚了,对黄老太爷附耳介绍了这姜亮的身家来历,前几天打架被武少夫人抓了,不知道怎么成了武少夫人的门客。

还能怎么,哄骗呗,黄老太爷了然的笑了笑,这种书生他见得多了,读过几本书就以为自己怀才不遇,口中说着清高,其实最喜欢攀龙附凤。

也不错啊,如果不是打着武少夫人的名义,他这辈子都没机会来我们家的宴席。

一个老爷低声笑道。

黄老太爷淡淡道:是不错啊,我就喜欢有进取心,想要攀龙附凤的人。

攀谁不是攀呢?那姜亮还没忘记自己是攀了谁才进了这种场合的,举着酒杯撑着醉意挤到黄老太爷身边:少夫人说,让我们再多走几个人家,跟大家都谈谈,现在,世道艰难,叛军不是一天两天能打走的,所以我们要,同心协力,共克时艰!黄老太爷没有端起酒杯:我病着呢,就不喝酒了,少夫人能这样认为是极好的。

姜亮将酒一饮而尽,道:有老太爷这一句话,我们就安心了。

黄阿宵在一旁笑了笑:我祖父是最让人安心的,有我祖父在,光州府就能安心,当初淮南道观察使还让人带了书信来劝服我祖父,就是知道我黄氏我祖父的地位.....醉眼朦胧的姜亮小黑豆眼看向他:淮南道,观察使?现在淮南道没有观察使,原本的观察使在第一时间就带着半数淮南道卫军投了叛军,不能再称为观察使。

旁边的老爷们轻咳一声。

......那贼子被我祖父一通叱骂。

黄阿宵不再说详细,神情倨傲又得意。

被叛军来劝降,以及拒绝劝降,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彰显了地位和本事。

这光州府可不是只有官府和武少夫人有地位。

姜亮的醉眼闪闪发亮,将酒杯差点戳到黄老太爷面前:要是没有老太爷,这光州府早就不在了啊!如果黄氏真投敌,如此大族一煽动,从内开始的叛乱,光州府城池再坚固又有什么用。

所以说要光州府真正的安稳,就离不开黄氏。

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也是已经验证了没必要谦虚的事实,有时候就必须让人认清事实。

黄老太爷伸手接过姜亮手里的酒杯,看着他一笑:同心协力,共克时艰吧。

将酒一饮而尽。

宴席至此到达了高潮,厅内的诸人也纷纷将酒畅饮,寒冬的黄家大宅欢声笑语。

............宾主尽欢散去,黄老太爷躺在长椅闭目被侍女小心的用温香的水擦拭脸和手,一杯酒并不能让他喝醉。

爷爷,这件事就这样了啊?黄阿宵走进来问,让他们搬家都停下来?黄老太爷没理会,旁边站着的门客笑道:老太爷逗他们呢。

黄阿宵松口气又哼了声:还要跟我们讲规矩,真是不自量力。

门客笑道:他们现在低头觉得不情不愿,却不知咱们还不稀罕呢,现在低头,晚啦。

黄阿宵很高兴:光州府也该换主人了,难道除了她,这光州府就没人了?这女人有什么,不过是有振武军少夫人的名头,这振武军可是皇帝陛下的,陛下要是让别人来领兵,她能怎样?如果自己来做,难道还不如一个妇人?黄老太爷睁开眼道:说什么傻话,光州府从来都只有一个主人。

他们在这里世代生存,经历过国朝变幻,饥荒疫灾,屹立不倒,能融入这片土地的就允许留下来,那些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都是杂草泥沙,只会被铲除翻埋肥沃了这片土地。

太爷。

有人从外疾步进来,有自称武少夫人门客的人在拜访其他的世家,他们问怎么招待?黄阿宵冷笑:这个武少夫人还真是贼心不死,哄骗了民心,现在又想来笼络世家。

黄老太爷已经说了不用官府出面,其他的世家他来做主,但武少夫人很显然并不想就这样坐着等,她更愿意自己亲自跟这些世家谈谈,增进感情。

黄老太爷想起那个叫姜亮的老门客说过的话,重新闭上眼摆摆手:人家都低头来卖好了,当然是好好的接着,把先前的委屈都补回来。

无所谓了,这可不是小孩子口角打闹,打了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就冰释前嫌了。

他们要的可不是低头,而是你一低头,砍断你的脖子。

这才能避免再有人不知好歹。

先前真是受了大委屈了,他们有钱有粮有人丁有地位有威望,却被这外来的武少夫人欺辱。

用冷屋冷茶晾了半日,这家的主人走进来看着那位自称武少夫人门客刘范的男人一脸铁青,心里无比的舒畅。

没想到武少夫人的贵客能登我家的门。

他倨傲的说道,不知道所为何事?那个叫刘范的男人铁青的脸看着他:当然是看看你们死到临头棺材准备齐全了没。

主人脸上的倨傲凝固,怎么回事?这话,不太像是卖好的话啊?第一百五十七章 唱念做打花开两枝这个门客是自己来的,没有官府陪同,他穿着一身旧衣袍,三十多岁壮年,身姿挺拔冷脸肃目。

看起来有几分威武,跟黄氏说的门客不一样。

黄氏说武少夫人的门客都是骗吃骗喝之徒,这一点大家也都知道,投奔武少夫人门下的什么游侠儿说书唱戏画师等等,哪有文人书生会为一个妇人折腰。

肯为一个妇人折腰的也不是什么值得高看的人物,或者想借着这妇人攀附更值得攀附的人。

黄氏的人说那个叫姜亮的门客已经恨不得住在黄家了,对黄家询问武少夫人的事知无不言,只不过他也是刚被抓来知道的不多。

他现在只是临危自荐,许诺自己能解决这次危机,其实还没有太让武少夫人信服。

老夫没有一身功夫,也没有口技画技,更没有俊美容颜。

但如果这次能平息光州府动乱,武少夫人与诸位世家把手言欢,光州府从此如铁桶坚固,那我必将成为武少夫人的座上客。

再大家齐心协力击退叛军,平定淮南道,让陛下和大夏少一分心优,成就功业,那老儿我说不定还能在史书上也留下一笔。

那个门客老了,活的不在意脸皮,坦然表达自己就是卖口才替主人解忧,换取主人的信任,然后他就可以依附主人求富贵取尊荣。

所以他竭力要办成这件事,让武少夫人看到他的本事,当然,除了武少夫人,其他人看上他也行。

他在私下喝多后对黄家的人表示,如果有更多的要求,他会去说服武少夫人,表达了他希望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诚意。

但现在登自己家门的这个门客好像没诚意。

被这陡然骂了一句,本来冷着脸打算好好出一口气的主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骂吗?主人气的发抖:狂徒,狂徒,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上门羞辱!并没有立刻让人把狂徒叉出去,倒是原本打算此人说好话的时候将他叉出去的,以示自己的愤怒。

因为知道来意嘛,叉出去就叉出去了,但现在不知道了,叉出去心里不安。

被骂总得知道原因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刘范端坐如山冷冷看他:武少夫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她?光州府百姓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们?主人愤怒跺脚伸手指着他:是武少夫人要害我,夺我钱粮夺我田产,逼我背井离乡。

又伸手指着自己,双眼悲愤通红,我也是光州府的百姓,我怎么会害自己。

刘范看着他:你是光州府的百姓?你可有应征上工?你可有挖壕沟?你可有背运石料木材?你可有巡夜打更?你可有为军营切草料?自从战乱后,不管流民还是住民除了老幼病残弱都是民夫,都要听从官府的征召,当然可以花钱代工。

他们这种人家当然是不会去做工的。

我花了钱了。

主人喝道,除此之外,还被索要很多钱粮,我为光州府尽了力。

刘范看着他平静道:你不是为光州府尽了力,是光州府的百姓为你尽了力。

什么意思?主人皱眉。

征召做工的百姓只有那么多人,你给钱给粮,不会变出代你们做工的人。

刘范道,而是官府用这些钱粮,换取百姓们更多的劳力,那些原本可以只做一份工的百姓,为了多拿钱和粮多做工,多受苦累,你出这些钱有什么骄傲的?这种指责当然不能吓到他,主人竖眉:除此之外,我们还被要了更多的钱.....刘范站起来:那是因为百姓都是人,给再多钱,也只有一条命,再多做工也做不过来,官府只能拿着钱拿着粮去吸引更多的百姓来。

他抖开袖子恍若歌舞。

我们这里有食不尽的活命粥,我们这里有喝不尽的美酒,我们这里有高厚的城墙,我们这里有雄壮的兵马。

来当我们光州府的民众吧,可以有食吃有屋住,来当我们的兵将勇士吧,你一人英勇带给全家衣食无忧。

他将袖子放下一步站到了主人面前。

你的这些钱粮变成了城墙变成了兵马变成了无数的民夫,才有了你在城里高枕无忧安享太平,你怎么能说这是武少夫人夺你钱粮?这书生脸瘦衣旧,站在锦衣华服富态的主人面前高过一头,气势如同山一般压过来。

主人不由后退一步,这门客不会打人吧!门客没有打人,主人的脸色愤怒中多了几分惊惧,嘴唇哆嗦两下,所谓的门客都是花言巧语善辩,说不过他。

那就不说!我不怨不恨,我就是自己想搬家了,总可以吧!他悲愤的喊道。

这也是他们搬家的理由,只不过没有人会信,但又没有证据不信。

他们只这样做,世人就把所有的话都替他们说了。

你一个门客能反驳他一家,两家,难道还能反驳所有的民众?刘范没有反驳,关切问:这种时候你能找到可以安身立命之处吗?主人冷笑:不劳你费心,离开这里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地方。

刘范道:半个淮南道如今都唯光州府马首是瞻,你是要离开淮南道吗?说到这里看着这主人,或者你要去另外半个淮南道。

书生脸上不似先前肃穆,但平静的神情却恍若寒潭深不可测,这一句话和这一看,主人如坠冰窖,猛地向后跳去退开好几步。

你休要血口喷人!他尖声喊道,声音里惊惧盖过了愤怒,你,你想做什么!那另外半个淮南道可是叛军所在,说他要去哪里,就是说他是投敌了!投敌,杀无赦!刘范没有喊打喊杀,拂袖理了理自己的旧袍子,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先前的座位前,道:没有啊,我并不是说你要投敌,我只是说,外边的世道真的很不太平,这附近除了以振武军为首的兵马,就只有叛军了。

他再看这主人。

主人站在门口满脸戒备,下一刻就要拔脚而逃。

你们出去遇到意外,实在是不意外啊。

叛军不仅会夺了你的米粮钱,还会杀了你们的老幼,抢走你们的女人,赶你们这些能干活的为民夫。

哦,要是知道你是从光州府来的,他们或许更省事,直接把你们杀了。

你想想,如果事情是这个结果,大家会怎么看?主人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恨又是怕,待听了这句问话,满腔复杂情绪抓住机会,伸手指着这门客:当然是我等可怜,背井离乡,天下之大没有容身之地,在你们这些强兵悍将眼中,命如蝼蚁。

说罢悲愤大笑,撕心裂肺。

刘范将桌上的凉茶端起喝了口,嗯了声,又问:那这个结果,谁受益呢?主人的大笑戛然而止,嘴还张开着,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肥鹅。

第一百五十八章 渐变慢生把这个门客晾了半日后,这家的主人是自己去见,其他人则都藏在院子里等候。

毕竟现在对外说背井离乡都把奴仆卖了,家里没有那么多的下人,所以也没有烧炭热茶。

等到主人在内或者发怒或者悲痛,不接受这门客的示好和道歉喊人的时候,他们再出来把这门客作势赶出去。

然后门客再三解释表达诚意,主人才肯再见他,这样也更能让武少夫人信服他们和谈的诚意,真的受了委屈,不是要挟,是真的要背井离乡,也是真的不想走。

但事情没有如预料那般,主人进去没多久,厅内传出的声音也没有多激烈,那个门客就自己出来了。

一群人互相确认主人有没有喊将人赶出去,而这个被赶走的门客也没有坚持留下的意思,他们只能看着此人施施然穿过院子走了。

父亲。

这家的长子急急迈进厅内,怎么回事?主人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厚实的衣服以及从微暖室内带来的热气都消散,他的脸和手冰凉青紫。

这样子看起来是被气到了?长子很担心又愤怒:难道那武少夫人又来欺辱我们吗?武少夫人只交好黄氏,不屑他家吗?父亲不用为此生气。

长子冷笑道,我们本也不在意她的交好。

这话让主人回过神,看了眼儿子,问:搬家还在进行吗?黄老太爷那边怎么说?长子笑容便很得意:田家廖家已经走完了,黄老太爷说继续,按照黄老太爷的安排,接下来该蒋家和我们家了,正好今日被武少夫人的门客欺辱,我们明天就走。

是的,虽然现在官府跟黄氏相谈甚欢,你的要求我的要求谈好了,武少夫人的门客更是与黄家的老爷们公子们杯酒交错,但这不过是做样子。

官府和武少夫人此时的交好已经晚了。

这件事不会罢休,事情会继续闹大,混乱继续被煽动,直到闹的不可收拾,由陶然报到皇帝面前,然后以宋知府为首的官员们被撤职,武少夫人被她的丈夫叫走,光州府重换天地,这些城池这些雄兵将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长子畅想着即将到来的胜利,看到父亲也在凝思,然后似乎想的入神,竟然伸手端起了桌上那个被门客喝过的冷茶。

父亲。

长子忙伸手制止。

主人回过神看着手里的茶,在他的家里能找出这么次的茶是很不容易呢,又是冷的,那个门客还喝了半盏。

不知道良村杀人的匪贼们追查的怎么样?他忽的问道。

这些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有大批的护卫,匪贼不能侵犯到他们,长子低声道:还在追查呢,流民们居住的地方都设了岗哨了呢,不过这怎么查的到,十几万人呢乱哄哄的。

主人再次沉吟一刻,将凉茶放在桌子上:我们先不走,稍微等一下。

长子一怔,等什么?再问父亲却不说了,还发了一通脾气,家里顿时噤若寒蝉,消息传到外边,人人都知道这家的主人非常生气,拒绝武少夫人门客的劝说将人赶了出去。

这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毕竟大家都是打算这样做,为了让他们留下来安稳光州府,三请三顾才是诚意嘛。

武少夫人的这个门客又拜访了几家,都被赶了出去,然后他就不再出现了,不知道是书生清高恼怒了不肯去做低声下气的事,还是办事太差武少夫人瞧不上,尤其是跟另一个门客相比。

那个老门客没脸没皮吹捧钻营在黄家混的如鱼得水,将黄氏和武少夫人的关系也修补的其乐融融,黄家深受老太爷看重的年轻公子阿宵还给武少夫人送了礼物。

礼物是一枚镶了宝石的镜子,镜子晶莹剔透,照人恍若身在仙境。

这个镜子此时摆在知府的书房里,几个亲近官吏围着观赏,神情惊讶。

惊讶的当然不是镜子里自己的仙人之姿。

这个要拿去卖掉?他们问。

武少夫人早就开始卖东西了,知府和他的几个亲信都知道。

只不过这个是黄氏刚送来的礼物。

现在就卖?还是放一放再卖吧。

一个官吏低声道,万一被黄氏知道了不好。

把别人刚送的礼物卖掉,是对送礼的人不尊重。

当然,他们知道武少夫人心里对黄氏根本不尊重,而且还很恼恨,他们也是啊,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知道黄氏以及这些世家也并没有真的放下芥蒂与他们相亲相爱了。

人生在世就是这样,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也不可能人人你都喜欢,不过是捏着鼻子过。

区别就是谁捏着鼻子。

先前是世家们捏着,现在则是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

少夫人说了,要是被发现了,就说这是黄氏送给光州府民众的礼物。

宋知府摸了摸鼻头从镜子上收回视线,哼了声坐下来,他不就是要声名吗。

亲信们便也不再劝,对于黄氏这些世家来说,此次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胜利,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不会在意。

握手言欢好几天了,老黄给其他世家安抚了没有?宋知府皱眉道,看在座的亲信们,搬家的停了吗?搬走的田家廖家回来了吗?搬家还没停,田家廖家也没人回来。

一个亲信道。

宋知府站起来:怎么回事?另外一个亲信忙安抚:但搬家的人家少了,光州府下十三县只有两三家还在搬家。

先前一日至少有七八家。

一下子都停了,他们面子也不好看。

亲信道,民众就知道他们是串通一气生事。

那这些世家在民众眼里就没有威信了。

他们这么闹就是为声名。

有减少就好,宋知府坐回去:但我光州府可经不起这样损耗,外边的叛军听到消息必然也蠢蠢欲动。

又站起来,我们还是亲自去劝服这些人吧。

亲信们再次劝阻,除了给黄氏面子,主要是给少夫人面子,少夫人的门客正在逐一拜访这些世家,这是少夫人与世家们在交好关系,他们如果也出面的话,岂不是抢占了少夫人的功劳?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宋知府眉头更皱。

少夫人的那个门客不是交好,是在得罪人呢。

他说道,随手街上抓的写信先生不行啊,少夫人好说话他们能哄骗,那些世家可不好哄。

知府始终认为是这两个写字先生是为了活命自荐,而武少夫人也是临时迫切需要而信了他们自吹自擂。

谁好哄骗?谁不好哄?有声音从外边传来。

知府的书房私密之地,不是任何人都能接近的,能接近的除了他的亲信,就是武少夫人的人。

武少夫人的人都忙呢,来的只能是闲人。

卫县令,你怎么又来了?宋知府没好气的看着走进来的窦县县令卫荣。

卫荣穿着一身官袍,头发胡子越发花白,但长胖了一些,撑的脸皮平展,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出了这么大事,我来看看。

卫县令笑呵呵道。

宋知府更生气了,光州府十三县,几乎每个县都有世家闹事,只有窦县例外。

这是窦县太穷太小了,没有世家大族,土财主都少见,宋知府这样解释,并不是因为卫荣将一县治理的比他们都好。

趁这个时候煽动民众去窦县,就不只是太过分了啊。

宋知府警告,是添乱。

卫县令没有下级见上官的诚惶诚恐,笑道:怎么会,我是来送粮,好帮忙控制一下粮价和抢购。

宋知府眼一亮:多少?卫县令道:两千斤。

宋知府不悦:才这么点?杯水车薪。

卫县令翻个白眼:就是装装样子,我过两天就拉走。

宋知府呸了声:休想!大人们言语无忌是亲近,亲信们还是要表达感激的,笑着道:两千斤对我们来说也是久旱甘霖。

卫县令哈哈笑:这点小事,用不着我,我就是表个心意,有少夫人在,哪里用担心。

又好奇问,你说谁好哄骗?谁不好哄?宋知府长叹一口气将事情说了,等待卫荣表达同感,毕竟他也跟武少夫人共事过,武少夫人虽然年纪小手握重兵,有胆气有魄力能征善战,但人情来往上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子。

你真是说笑呢,少夫人可不会轻易被哄骗,至于那些不好哄骗的。

卫荣却道,意味深长一笑,那就不哄骗呗。

什么意思?宋知府和在场的亲信们待要问,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喊声: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个官吏抖着官袍冲进来。

宋知府的心也抖了抖,叛军打来了?黄氏反悔了?城内乱了?官吏伸手指着外边满眼惊恐:少夫人,武少夫人,带着兵马,把黄家围了。

宋知府的心抖也不抖了,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好好的。

原本有些紧张的卫县令恢复了平静,嘴角浮现笑意,还伸手端起桌上一杯好茶啧的一口喝了。

所以说,你们还是不了解武少夫人啊。

如果你们当初在城墙上听到这女子说,县令王知和杜威都是我杀的这句话,就不会这样想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可挡黄凳子已经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他,不对,他们遇到山贼了。

真不该夜里赶路,现如今白天走路还不安全呢,漆黑夜色疾行到一处荒野的时候,一群人马就冲出来将他们围住。

他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刚看到对方嗷嗷叫着举着木棍刀枪冲进来,就被扔来的石头砸中脑袋,精良的兵器和浑身的武艺还没有展示就晕了过去。

现在的山贼也不如以前太平的时候像样子了,石头都能当兵器。

等他醒过来就被关在这个山洞里。

这应该是个山洞,他被蒙着眼,能感受到四周是山洞的触感,取暖的篝火,以及外边山贼们说笑咒骂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头脸罩住也不知道白天黑夜,从他醒来后,按照饥饿程度推测他应该是每天吃一顿饭,这样算应该已经过去三天了。

从山贼的谈话里推测出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先前晕死没有反抗也没有受伤,他活了下来山贼也没有杀死他,因为山贼们想要人力来挖山洞。

抢劫他们,山贼似乎也很后悔。

看起来人数不多,怎么这么能打。

我们伤了不少,对方也都死了,真是得不偿失。

只剩下这一个半死不活的看起来也不能干活,我们为什么要养着他。

外边伴着烟熏火燎一阵热一阵寒风话语传进来,然后真有人脚步杂乱的冲进来,黄凳子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能闻到血腥气,那是染了血的刀。

他曾经闻过,当然,刀上染得是别人的血。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忙挣扎喊道,因为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声音很虚弱,我还有用我还有用。

站在面前举着刀的土匪呸了一声:你有什么用,你的伤太重,活下来也是废人。

黄凳子能感受到自己的伤,在头上似乎凹下去一块,他用头在地上试探过,疼,以及还有血涌出来,这么久血都没止住,可见这些土匪也没有给他治伤,这样下去,他真的只能死了。

但他现在还没死。

大爷,大爷!不要杀我!黄凳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喊,我是个土匪!铁锈腥气的刀风停在了脖子后。

胡说八道,你什么土匪,哪有你们这样的土匪,你们分明是有钱人。

土匪很生气。

黄凳子不敢喘气:我是土匪,我是,你们,你们知道光州府吗?你们知道光州府江元县良村刚遭了劫吗?我,那就是我,我们干的!身前的男人似乎在思索,然后转身走出去了,外边响起了询问和议论声。

不知道这是哪里,这土匪似乎还不知道良村劫难,但没关系天下没有人不知道光州府,只要打听就能打听到.....果然没多久,脚步声又进来了,还多了几个,腥气的刀直接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竟然是这种恶匪!更是不能留了。

先前的土匪喊道。

黄凳子当然不会被土匪的正气吓到,直接摆出诱惑:我能带你们去光州府,光州府,富饶,任何一个村子都有钱粮。

光州府富饶人人皆知,但也有雄厚的兵马戒备,他们这些土匪马贼是混不进去的,只能垂涎退避,只是钱粮的诱惑太大了,尤其是现在冬天.....你们,你们现在过的还不如光州府的乞丐呢。

黄凳子再次喊道,我能带你们进去,我是光州府人。

放在脖子上的刀轻轻的磨动,在斗争在犹豫....我,我的主人,在光州府,是个厉害的人。

黄凳子一咬牙道。

土匪们也七嘴八舌喊起来。

你不是土匪吗?土匪怎么还有主人?厉害的人?那我们去了岂不是送死?杀了他!这是个骗子!黄凳子觉得脖子一沉,刀切入了肉里,他惨叫一声:我的主人姓黄!光州黄氏!我的主人现在需要土匪!他会看重你们的!刀从肉里拔了出去,一只手将他头上的罩子也掀开了,光亮刺目,嘈杂也一瞬间消散。

黄凳子趴在地上努力的睁开一条缝,看到炫目的光亮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兵袍的男人。

这里就是光州府,你带我们去见你的主人吧。

他淡淡说道。

什么意思?黄凳子的眼适应了光线,然后看到自己并不是在什么山洞,而是在一间布置的像山洞的屋子里,屋子里的土匪们都解下来破衣烂袄,露出了其内的兵袍.....黄凳子的视线看向门口,看到自己的同伴,以及陶然。

他们都被绑着躺在地上,嘴被塞住,大家也都看着他,有人绝望,有人惊恐,还有人在流泪。

完了.....黄凳子眼一黑晕了过去,他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黄老太爷也不敢想相信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他正在跟家人门客谈笑现在的形势。

形势喜人。

光州府民众的恐慌还在延续,流言传播的速度和内容比他们预想的效果还要好。

田家廖家到达了宣武道,让那边的民众也开始惊恐的猜测,流言开始蔓延。

最关键的是,宣武道的兵马。

宣武道有很多地方被振武军占据了,但还有很多地方不属于振武军,他们如果肆无忌惮的对田家廖家不利,必然会遭到其他兵马的反击一个门客在屏风上悬挂的舆图指了指,又一笑,想必很多兵马也正期待这一幕。

老太爷给廖家田家选的好地方。

另一个门客赞道,武少夫人有心操控振武军霸权,其他兵马自然也能有此心。

都想用兵霸权,自然不会一心。

一个黄家老爷端起茶哼了声:贪心嚼不烂,就让振武军所在的地方都乱起来。

城内还有人来送粮。

另一个老爷笑道,号称官府买来了足够的粮,结果呢,只是一辆粮车,在城里招摇一番进了官库,再从后门出来,然后继续穿城,造出粮车源源不断的假象。

我便让几个人装作流民饿极了扑上去抢粮划破了粮包。

有一人笑道,你们猜怎么样?粮包里只是一些草。

屋子里的人们便笑起来,这种把戏哄骗小儿吗?官府的人也真脸皮厚,说这是给马吃的草料。

那一人接着道,嗤鼻又哈哈大笑,说光州府不仅人能吃饱,马匹也能,但他们不知道,这话会让人更加惊恐。

室内笑声嗤鼻声嘈杂。

黄老太爷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打断,他不以欣赏对手临死前的挣扎为乐,他只要看到对手的死。

现在搬家的到哪几家了?他问。

光州府辖内是蒋韩周三家在搬。

一个门客答道。

黄老太爷皱眉:不对吧,怎么少了?门客道:吴家,林家,还有孙家,说有事要晚一点搬。

有什么事?黄老太爷坐直身子,怎么没人告诉我?是这样,上次跟父亲你说了,武少夫人的门客到吴家倨傲,把吴老太爷气病了。

一个老爷忙解释,后来吴家说吴老太爷年纪大了,怕路上撑不住,在家先养一养缓一缓。

黄老太爷很奇怪:撑不住不是更好?被逼背井离乡死在路上,吴老太爷这是给子孙争声名呢。

吴家上下都傻了吗?说到这里拍了拍桌子。

去,把吴家的人叫来,我与他们说。

屋子里的人刚要应声是,外边远远有闷雷声传来,脚下的地面也微微在震动。

这不是地震,这是有很多脚步踏动。

怎么回事?有人跌跌撞撞从外冲进来噗通跪下。

武少夫人!武少夫人!带着兵马向咱们家来了。

..........兵马在光州府四面城门穿过。

他们披甲手握刀枪身背盾牌,一队三列在光州府街道上行走,脚步整齐队列森严,一列十五人,三列四十五人,但整齐的脚步恍若一个人发出的,三列一人,一队一队源源不断。

整个光州府都震动起来。

躲在家门窗户巷子里窥探的民众心在震动,一直处于惊恐的神情更加惊惧。

这种场面他们见过,振武军出兵守城,去跟叛军作战的时候就这样,他们站在城门外,看着一队队兵马穿行结阵,看的让人激动振奋。

但现在这些军阵不是向城外去,而是来到城内,他们要做什么?刀枪终于不是对准叛军贼兵,而是对准民众了吗?所有人都想到了最近私下的传说,光州府已经没钱没粮了,官府和兵马养这么多民众,吸引那么多流民来,其实是为了把民众当牛羊,在没有吃的时候,吃掉他们。

这个先是在孩子们中间传开的,大人们当然不信,但随着孩子们白天黑夜哭闹,城里的人不断的逃走,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大人的心也开始动摇。

世家们都逃走了,怎么问都不说原因。

世家有钱有势,官府把他们放走。

而他们这些普通人没钱没势,除了给官府干活还有什么用途?然后大人们中间流传一首诗,诗里讲的是大夏以前的王朝混战,有凶悍的兵将将百姓称作两脚羊。

是啊,历史上发生过很多事,他们生活在盛世早就忘了,以为那些是荒唐的事,但在乱世里,事事荒唐!大人们和孩子们抱在一起,白天惊恐晚上一起流泪,怎么办呢?有人在私下愤怒的建议,既然官府和兵马想要害他们,他们就要反抗,等死也是死,不如奋力一搏。

他们手无寸铁,天下大乱,叛军横行,但大夏还有皇帝呢,大夏还在呢,闹起来,皇帝会救他们吧。

这是唯一的生机了。

犹豫激动疯狂忐忑无数的暗潮在民众中流动,但一切都还没发生,振武军进城了!怎么办?是现在就奋力一搏还是等死?光州府的民众惊恐又绝望。

但随着兵阵,街上有熟悉的官差们的喊声,只不过今日喊的不是天气如何小心火烛市场内禁止斗殴牛马不得乱跑粪便不处理罚三百钱......光州府捉拿叛贼,兵马进城。

民众禁止骚乱,不得冲撞,否则以匪贼论处。

马蹄奔驰在大街小巷奔驰,这两句话不断的重复。

当看到只是话语冲破了门窗,兵马并没有冲进来,门窗后的人便大胆了一些。

有人打开了门,有人探出了窗,还有人走出来。

走过的一队队兵马没有理会他们,奔驰的官差也只是在马上将话重复一遍,又告诫:不要乱跑乱喊。

就这样吗?民众忍不住问:叛军进城了?官差看着他们:不是进城,是一直在城中。

民众们哗然,果然有叛军,光州府要完了,世家们逃走的原因终于印证,乱哄哄喊声未起就被官差们厉声压下。

是叛贼不是叛军!不许喧哗!叛贼已经被控制,武少夫人亲自去捉拿!无关人等不得传谣,不得暴动,违者以叛贼同党论处!在官差一声声的呼喝中,尤其是叛贼已被控制,武少夫人亲自捉拿这句话,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看到一队队官兵从街上穿过,并没有杀向他们,而在其他地方有民众们探头,然后试探着向官兵们的方向走去。

官兵们视若无睹,只快速的奔跑,官差们也没有喝止,想到先前的喊话,的确只要求不传谣不暴动,并没有说让大家闭门锁户禁止在街上行走聚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穿过街道,追向官兵们的方向。

黄家宅子已经被官兵围着水泄不通,在一片森寒兵械中,骑在马上穿着白衣的女子格外醒目。

日光下闪闪发亮,修长的脖颈,完美的腰身,只有神仙才能雕刻出来。

但黄家门前的男人们看着这个女子并没有感受到半点神仙之气,只有死亡的鬼气。

黄阿宵发出一声大笑。

真是胡言乱语,我黄氏怎么会是叛贼?武氏你这是陷害,栽赃。

这朗朗乾坤之下,武氏你要血口喷人杀平民了吗?武少夫人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站在前方的元吉。

你们煽动光州府辖下十三县二十六户人家搬离光州府。

他说道,说罢一摆手,带证人。

兵马中便有七人走出来,看到这几人,民众们骚动嗡嗡,这是大家熟悉的几家老爷。

黄阿宵冷笑逐一喊出他们的名字:还以为你们的父亲你们的母亲你们的祖宗真病的要死了,原来还能出门。

那七人有的面色羞愧,视线躲闪,有的则一步走出再无回头路,面色坦然。

一人不理会黄阿宵的嘲讽,对黄氏这边抬手施礼,再转向武少夫人兵马和民众这边:我等是由黄氏召集然后商议决定搬离光州府。

他开了口其他人也不再躲闪纷纷出来,将在哪里商议,商议了几次,在座的都有谁,决定的搬离顺序是什么样,一次走多少才能让民众们更加恐慌。

在他们的讲述中民众听的不时响起一阵阵喧闹,震惊,不可置信。

黄氏等人神情平静,或者漠然,或者不屑冷笑。

我等说完了。

那七人说完对众人再次一礼,抬袖子掩面,我等有罪。

黄阿宵笑了,冲他们抬袖子:还没说完啊,你们怎么不说说我们为什么要商议这些?这七人身形微微一僵,用袖子将脸掩住,似乎羞惭的这辈子都不会把脸露出来,更听不到黄阿宵的话。

黄阿宵也没有再喝问他们,也对着武少夫人和民众一礼:没错,这是我家召集的,至于为什么,是因为武少夫人索要钱粮田地,逼的我们不得不离开。

黄阿宵召出账房,账房门展开了一张长长的账册,写着何月何时交了多少钱多少粮,而且还有官府的大红印章的收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们哪家哪户不都如此?黄阿宵再看掩面的七人,我煽动你们?这外边兵荒马乱,如果不是你们活不下去了,我让你们走,你们就真敢走?民众们再次哗然议论嗡嗡,那七人掩面更深。

官府收你们的钱粮有什么不对?元吉淡淡道,是谁保你们在光州府内衣食无忧吃喝玩乐富贵依旧,秋赏红叶冬赏雪,三日宴请五日游园?是官府和官兵,商人们请官府官兵护平安要付钱,你们为什么不该付钱?民众们的喧哗便停下来,也对啊,这有什么不对?应该的啊。

民众们没有钱没有粮,他们就来做工。

元吉道,你们不想出钱出粮,也可以出工,你们不想出钱出粮也不想出工,还想在光州府享福享乐,那可不行。

黄阿宵的面色有些懊恼,他忘了现在对面是民众,这些民众虽然能受世家操控,但其实跟他们并不是一心的。

这种理由在民众面前不管用。

不待他再开口,元吉已经不追问这个了。

煽动世家也罢,你们要走便走,但你们竟然还在城中传谣言蛊惑民众。

他说道,一摆手。

便有官兵又推了十几人出来,这些人或者是伙计或者是流民或者是商人打扮,皆被绑缚,噗通跪下来将自己的身份来历说了,然后说收了黄家谁谁多少钱,有什么谣言是自己在哪里什么时候说出去的,甚至当时什么人在场都能说出一两个。

而那一两个民众恰好也在看热闹,惊讶的指证,自己最初就是他说的,什么两脚羊,什么叛军打来了,井水枯了等等。

想到让自己惊惧夜不能寐的消息原来是假的,民众们发出嘈杂愤怒的骂声。

黄阿宵在一片骂声中纹丝不动,神情平静又倨傲:口空无凭,说是我们安排人传谣,怎么不能是你们安排他们栽赃?这种事,都是口舌官司,不过是你说我说大家说,怕什么。

元吉没有与他论证,而是又道:造谣是用口舌杀人,除此之外,你们还装贼用刀杀人。

他再次摆手。

把良村劫匪凶手带上来。

黄阿宵神情微变,只见一群人被带上来,为首的十几人护卫打扮被绑缚押送,后边的则是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童。

这几人你们可有认得的。

元吉道。

官兵便将绑缚的十几人拉拽起头发,将他们的面容展示在人前。

人群涌动,片刻之后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声,喊我认得,喊人的名字。

站在门前的黄氏诸人神情难掩惊骇,这些人不是已经借着护送陶然离开了?竟然被抓住了?陶然呢?不不,最关键的是,这些护卫到底是黄氏的人,在黄家在光州府长了几十年,他们有父母,有亲朋,有好友.....总有人会认得他们!而当这十几人被拉拽露出面容,原本或者战战兢兢或者面如死灰呆滞的十几个孩童,有些陡然变得激动,大喊大叫着冲过去,对那十几人开始挥打。

是他!他杀了我娘!我还记得他!有喊出话的,有的则只会哇哇大哭,哭喊让天地间瞬时安静下来。

围观的民众不用问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被父母亲人舍命护住的都是孩童。

良村一百多人丁,如今只余下这十几人。

不知道他们怎么度过那绝望悲痛的时刻,将亲人的惨死,凶手的相貌烙在心中。

黄家的下人竟然是劫杀良村的匪贼,这意味着什么?民众们没有质问没有议论,所有的视线都看向这边,安静比喧嚣还可怕。

这些护卫是你们黄氏安排假扮匪贼,洗劫良村。

元吉道,他们已经招供画押,现在我们要拿你们问罪。

做任何事都思量过最坏的情况,黄家门前的男人们在短暂的惊恐后就恢复了冷静。

怎知这不是你们屈打成招!一男人站出来喊道,神情愤怒。

这是我黄家护送亲人上京的护卫,你们竟然劫杀他们。

另一男人喊道,上前一步,你们仗着手里的兵马,捏造证据血口喷人陷害我黄氏。

黄阿宵公子将袖子放在身后,不急也不怒,只淡淡道:无有官府无有朝廷之令,你们休想进我家大门。

他的话音落,便有仙音从天而落,那位一直安静不言不语的武少夫人终于开口了。

没有质问没有指责罪,她看着黄家的大门,只道:拿人。

她一声令下,站在最前方的一排兵便向大门冲去。

你们敢!黄家的几人愤怒的喊道,还有两个男人冲上来,挥舞着手。

你们要想进门,就从我们的身上过去吧!话音未落,他们迎上了冲过来的兵,噗嗤一声,长枪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愤怒的喊声变成了惨叫。

叫声未停,噗嗤一声,长枪从他们胸前拔出,血如泉涌,同时一只脚踩过来,踩断了他们最后的惨叫,踩着他们软到的身体,迈了过去。

踩过去了。

不是踩着身体。

是踩着尸体。

站在这两人后方一步之遥的黄阿宵脸色瞬时苍白,血,尸体,已经到了眼前沾着血的长枪.....他发出一声尖叫,向后退去。

街上的民众也在此时终于回过神,发出尖叫。

带着官员们冲过来的知府恰好看到这一幕,身子一软,嗓子发出嘶哑的喊声。

杀,杀人了!武少夫人,杀人了!第一百六十章 不能饶血腥气在冬日凌冽的空气中散开。

倒在地上的尸体,踏着尸体走过的士兵,鲜红的血,森寒的兵器,惨叫的人群。

这一幕刺激着黄家的诸人围观的民众以及官员们。

光州府现在是人尽皆知的安稳富乐之地,但并不是说这里的人没有见过血,光州府是经历过被围城半个月的,还有叛军冲进了城里烧杀。

那些悲惨惊恐的遭遇,人们选择了忘记。

现在这一幕打开了大家的记忆,围在四周的民众尖叫着向四面逃去。

振武军抓劫杀良村凶贼!所有人等不得妄动!否则以凶贼论之!围住黄家大宅的兵马足足有四层,里面两层向内而站立,外边两层向外而站,此时骚动初起,兵马刀枪抬起,发出齐吼,近千人的兵马声如雷震,一声一声,滚滚落地。

盖过了尖叫哭喊,震住了乱跑的人群。

在官兵震住惊乱的民众后,官差们在民众中穿行,他们的声音不如官兵齐吼,但胜在行动灵活。

那是杀害良村一百多人的凶徒!振武军武少夫人在抓凶徒!你们又不是凶徒怕什么!不再乱跑动不再乱喊的民众也渐渐回过神来,那是凶徒,振武军在抓凶徒呢,就跟振武军杀叛军一样。

当初光州府被围困,振武军在外杀叛军,比这个场面血腥可怕多了,他们可没有丝毫的害怕,还激动欢喜大喊大叫,争相爬上城墙看。

现在振武军也是在杀贼,只不过不是城外,而是城内,对方也不是凶狠的兵马,而是富贵的世家大族......世家大族不是兵马,为什么也害人成贼啊,民众们变得安静,看向黄家大宅神情悲戚。

外边的惊乱没有影响内里,一声令下之后,除非一声令停,前方刀山火海都不能阻止。

要阻拦的两个男人变成了尸体,其他的人们纷纷后退,黄家到底不是平民百姓,官兵动手的那一刻涌出来一群群护卫。

护卫们没有铠甲,但手里有兵器,噼里啪啦一通对战,虽然没能阻止振武军前进,但将黄阿宵等人护在了身后。

身后就是黄家高厚的大门。

他们不是官兵,没有守天子国土百姓的责任,但他们有守住主人家的责任,握着刀枪的护卫们发出喊声,就要冲上去与官兵们厮杀。

住手。

门内传来苍老沉厚的声音。

伴着这声喊,半闭半开的黄家大门被人拉开,黄老太爷一个人走出来。

武少夫人,我是这家的主人,我出来了,不用闯门了。

听到他这话武少夫人抬了抬手,元吉喝令兵停。

看到黄老太爷站在门前,黄阿宵等人也终于回过神,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有哭有喊有愤怒。

都住口。

黄老太爷喝止他们,视线扫过门前的尸首,地上的鲜血,肃穆待命的官兵,同为世家的证人老爷们......那七家老爷们已经不再掩面,当良村劫难凶手被押上来的那一刻,他们就放下了袖子,神情惊骇又恍然,然后便是愤怒和后怕。

老太爷,这些凶徒真是你们指使的?一个老爷喊道,他又悲痛又愤怒撕心裂肺,伸手按着胸口直不起来腰身,怎能如此丧心病狂啊!黄老太爷没有理会他,看向那些被绑缚的护卫们,护卫们被孩童抓打,将头埋在地上一动不动。

武少夫人,这些护卫的确是我家的。

黄老太爷看着武少夫人,自从决定要搬家,家中遣散了很多人,他们这些人一向被我看重,就此散去我也不舍,于是给他们另寻了一条路,让他们去投奔我的亲戚,没想到他们竟然.....说到这里仰天长叹,泪水从眼中滑落,余下的话不用再说,大家也都知道他的意思了。

护卫是他家的,但已经被遣散。

遣散的护卫被安排去投奔黄家的亲戚,要背井离乡,要重新去投新主,前途茫茫未知,于是心生邪狞,丧心病狂,铤而走险,干脆成贼....所以这些护卫杀人并不是他指使的,他不知情,他们黄家不知情。

说谎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呢?元吉等人的神情有些惊讶又好笑,不待他们要拿出这些护卫的详细供词,站在台阶上的黄老太爷噗通跪倒从台阶上翻下去......安静的民众再次响起惊呼。

黄阿宵等人也大叫爷爷跌跌撞撞扑过去,跌滚到台阶下的黄老太爷并没有昏死,而是撑起身子跪在地上。

武少夫人,但这是我的罪责,这是我黄家的罪责。

他一脚跌的满脸都是血,精美的衣服花白的头发滚了尘土凌乱,将手抬起在身前拜了又拜,佝偻的身形再无往日富态,我愿意认罪受罚入牢,我愿将黄氏家产全部奉上赎罪。

他的头在地上重重的叩下,一下又一下。

只求放过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不知情的。

耄耋老人头撞在地上,这场面让民众们再次屏住呼吸雅雀无声,脚下似乎都感受到震动。

老人小孩弱小无助,总是让人不忍睹目。

黄阿宵喊声祖父放声大哭:罚我,罚我,我愿认罪受罚,放过我祖父啊。

他也以头撞地,翩翩公子跌落泥水中,没有半点往日的风流倜傥。

更多人扑过来,黄家大门中也涌出老弱妇幼,他们都在黄老太爷身后跪下叩头。

老弱妇幼哭声喊声震天。

适才官兵齐吼喝令不得乱动,知府等官员也站在了原地,此时终于回过神,看着这场面他们神情复杂,有欢喜有悲凉,当然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知府深吸一口气走到武少夫人身边,看着恍若坐在云端的女子。

少夫人,黄家败了。

他低声道,就到这里吧。

武少夫人看他一眼,道:不行。

知府不可置信,怎么?还不行?家产奉出,黄老太爷入罪,黄家已经算是完了,在光州府翻不了风浪了。

这还要怎么样?耳边有仙音跌落。

谋逆之罪,当然九族株连,问罪当杀。

一声当杀,穿透了哭喊。

黄家的哭喊声瞬时一停,但下一刻再次震天。

她,要,斩草除根,杀光黄家!黄阿宵跳起来,如果退一步能太平就退一步,但退一步对手却咄咄逼人,何必再忍!他喊道:血口喷人!我们没有谋逆!黄老太爷也不再叩头了:武少夫人,谋逆可不是只说说就是啊。

............那些护卫行径虽然罪大恶极,但并不是谋逆。

要想以这个定罪谋逆,不合情理,不能服众啊。

武少夫人没有说话,解释论证不需要她来做,她只需要下命令。

元吉抖开两张纸:这是查缴的贼首马江与黄家公子阿宵的书信来往。

马江这个名字,民众们陡然听到有些陌生,但很快便想起来。

淮南道原观察使,在叛乱刚起时就投了叛军,成了安德忠的座下,带着兵马占据了半个淮南道,也是与光州府多次对战的主力。

这一封是马江叛乱后与你家写信,劝黄氏一起投叛军。

这一封则是马江给黄家的回信,表示很高兴黄家愿意相助他,将会派兵马来协助,期待共创大功。

煽动搬家,下令护卫劫杀良村,散播各种谣言,让光州府陷入混乱,一切都是为叛乱做准备。

元吉的声音响彻四周,冲击着众人的耳膜,如晴天霹雳,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胡说八道!黄阿宵红了眼,愤怒的喊道。

元吉将信向前一递,在寒风中呼啦啦飘动:马江原为淮南道观察使,他的笔迹,应该很多人都认得。

信纸飘在知府的眼前,他一咬牙接过只看了一眼就闭上眼,面色铁青。

其他的官员们都围过来看一眼,瞬时也都变了脸色。

你们,你们!更有官员怒不能言指着黄家诸人。

马江的确给我写过信,劝我投降,但我黄氏岂是不忠不义无君无父之徒?我写信叱骂了马江,这件事我没有瞒着人,亲朋好友是知道的。

黄老太爷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佝偻身形站直,我黄氏要是想反叛,难道会等到今日?我黄氏如果要反叛....他看向武少夫人。

你们振武军现在不会在光州府。

如果说我是因为你们苛刻相待为了保住家财,为了保住地位,现在勾结了叛军。

黄老太爷哈哈一笑,笑声沧桑苦涩。

我在叛军打来之前就应和马江夺下光州府,保住的家财和得到的地位,难道会不如现在?视线再落在知府手里拿的信,不屑又轻蔑。

马江的字迹知道的人很多,假造一封信不算什么难事。

只凭一封信就定我黄氏谋叛,我不服,我黄氏不服。

这倒也是,别的不说,他们多练习一些,大概也能模仿马江的字迹,官员们神情又变的犹豫。

在民众眼里这个耄耋老人形容狼狈又有别样的凌然,不像真的坏人啊,是有什么误会吧,四周响起了低低的议论。

黄老太爷上前一步。

我愿意认罪下牢,问罪当斩也没有丝毫的怨愤,以我的性命以我黄氏的家产来偿还遇难百姓的冤屈。

花白头发随着老人蹒跚飞舞,枯皱的脸上有哀求又有刚烈,凹陷的双眼看着武少夫人,向她伸出双手,发出悲戚一问。

这样武少夫人,都不肯放过我黄氏一族吗?黄氏在光州府为世族之首,积攒的威信根深蒂固,黄老太爷先跪求认罪自辱,不吵不闹坦然沉稳反驳,转瞬就扭转了形势。

知府轻叹一声,再次诚恳低声对武少夫人道:少夫人,黄氏难以翻身了,如果再不停手,在民众眼里,他们反而要被同情了,这件事就到这里,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不是我不放他们一条生路。

武少夫人说道,声音清亮,又似乎有些木然,是国法难容,谋逆之罪,抄家灭族...说道谋逆之最抄家灭族这句话,女子的声音发涩,似乎在舌尖上滑过黄连。

.....我又能奈何。

这个女子有时候真是孩子一样倔强,知府有些急了,不待他说话,元吉先开口。

黄氏谋叛当然不止是一封书信。

他说道,我们还抓了马江的奸细。

说罢摆手喝一声带上来,两个兵丁押着一个清瘦的男人走上来。

这是黄家一间首饰铺子的账房,这家铺子属于黄家公子阿宵所有。

黄阿宵,你可认得他?元吉一声喝问。

黄家产业众多,除了大账房,黄老太爷不会都认得,更何况是给孙子们当零用钱的小铺子。

黄老太爷看向黄阿宵,却见黄阿宵神情大变,他的心里顿时一声糟糕,还没来得及说话,黄阿宵已经大喊着向后退去。

我不知道他!你胡说!你冤枉我!我没有与他有过书信来往!我只是与他说过.....黄老太爷一伸手将他拉住,大喊一声阿宵截断他的话。

但这没有用,元吉在那边替他说出来了。

此人什么时候进的光州府,什么时候遇到黄阿宵,什么时候到铺子里当账房,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进行了什么谈话。

伴随着讲述,一件件证据拿了出来,有乡镇记录过往人等的册子,有官府登录的外乡人入工信息,而在这两件册子记录上,此人的信息截然不同,所以被官府列为监察对象,也因此发现了诸多可疑。

又拿出了此人身上搜到的信物,一件马江淮南道衙的腰牌,一件尚未送出藏在小竹筒的密信。

最后喝问此人坦白交代,或可得一条生路。

此人抬头凄然一笑:各为其主,各有其责,我既然失败了就该死,我也没想活。

闭口一句话不说。

但他说不说也不重要了,此时里外都已经看呆了,随着元吉的讲述响起一阵阵惊呼议论。

黄家这边也没有了哭喊做戏,终于开始真的惊慌。

阿宵!黄老太爷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孙子。

黄阿宵面色发白看看那账房又看祖父,再看围过来的家人们,他一把抓住黄老太爷的胳膊大喊:祖父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与他预谋,我没有写过信,我只是知道他的身份,我,我没有上报.....听到这句话,黄老太爷神情灰败,看着这寄予厚望的聪慧的孙子,嘴唇颤抖只问一句:阿宵,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叛军始终没有被击败,安康山坐进了京城,乱世混战不停,曾经的功业官权都被推翻打乱,哪个少年不想建功立业?尤其是他这样有家有身份有才华的年轻人。

他这么聪慧,他看透一切,他头脑灵活,他只是想多一个机会,多一条路.....他没有做反叛的事,他什么也没有做,所以他什么都没了......黄阿宵面色死灰跌坐在地上。

黄氏与贼有谋,所有人收监问罪。

武少夫人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敢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知府没有说话,也没有再阻拦。

但黄老太爷猛地转过来厉声喊道:慢着!他伸手指着武少夫人。

武氏,你一不是将,二不是官,你有什么资格论我家之罪?他又伸手向天。

我大夏上有皇帝,下有官府,你武氏何来定罪断生死?你,莫不是造反吗?这个老家伙,老而不死是为贼,知府大怒上前:那本官下令,给我拿下他们!黄老太爷长袖一甩:老儿我要告御状!我要申诉!抬匾额!匾额?是什么东西?知府不解,旁边长史哎呀一声想起来了。

大人你来这里时间短不知道,黄氏祖上曾经因为瘟疫时救济灾民,被慧帝赐予大善之家的御笔匾额。

他说道。

御笔吗?那还真不能拦了,知府面色一变,原来这是黄家最大的后路。

他是大夏的知府,他不能拦住大夏皇帝的御笔,只能让黄氏去告御状。

但如果黄氏离开了光州府,他可就奈何不了了,更何况朝中有黄氏亲朋好友。

怎么办?知府不由看向武少夫人。

黄氏必须除掉,否则这一场风波就不算了结,人心就不能安定,李明楼握紧了缰绳,一手在身前无意的摩挲。

就在她要再一声令下的时候,远处传来喊声。

圣旨到!光州府接驾!圣旨?所有人都愕然回头,喊声劈开了一层层的民众和兵马,十几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兵将拥簇着一个红袍太监。

太监手中高举明黄卷轴,在晦暗的冬日里闪闪发亮,他发出高亢的喊声。

圣上有令,武氏忠以立身,仁以抚众,智以察微,防奸御侮,进封楚国夫人,掌淮南诸道,威武以安黔黎。

啪嗒一声,刚接过匾额抱住的黄老太爷松开了手,匾额砸在他脚上,溅起满面土色。

怎么可能.....楚国夫人,掌淮南诸道?李明楼看着驰来的兵马和太监,神情惊讶,她不知道呢,握着缰绳的手松开,抿嘴弯弯一笑。

她的丈夫又送她礼物了。

(本卷终)第三卷 淮南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