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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加封将军英武

2025-03-26 17:09:44

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兵马都放在振武军。

宰相神情坦然,声音肃然,迎着皇帝和百官们的视线。

也不能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相州漠北。

两个太监展开舆图,崔征指着其上。

如今相州,漠北,以及淮南道都是振武军的所在,几场对战皆大胜,这三地可以说很安稳,至少叛军不会轻易再动他们。

既然不能攻打这几个地方,叛军必然要积蓄力量袭击其他地方,我们必须加强其他地方的兵马势力。

这难道有问题吗?武都督难道不能理解吗?他难道要把大夏所有的兵马都拿去用吗?说到这里,崔征说出了忍无可忍的一句抱怨。

拿走这么多兵马,都过去一年了,京城依旧没有收复。

他看向皇帝,俯身施礼。

陛下,京城单靠振武军无法收复,大夏单靠振武军无法平息动乱,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不能纵容武都督。

原来如此,诸臣纷纷跟随请求:陛下明鉴啊。

皇帝在龙椅上扭了扭:武都督既然能连连取得大胜,形势他必然也是很清楚,兵马的安排必然也是有分寸的,打仗这些事,朕不懂啊。

你们也不懂啊。

崔征知道皇帝的意思。

鲁王仓促登基,对百官惶恐依赖,但实际上对诸臣都不信任,只有那个武鸦儿,从天而降于叛军中救了他,又让他在官民兵阵前斩杀叛军,威武登基,目前来说,皇帝只信任他。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在皇帝面前诋毁武鸦儿,对于现在的皇帝来说,诋毁没有用,反而更不信任他。

陛下,捷报,捷报!有红袍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封急信,身后跟着一个信兵。

又有捷报了?殿内诸臣惊喜,皇帝坐直了身子问:哪里的捷报?太监在龙椅前举起急信,拉长声音喊:元州收复了。

元洲是麟州与京城之间一处要塞,朔方收复后,四周的叛军都被武鸦儿带兵清扫,但朔方外的元洲一直被叛军掌控。

要攻打元洲就要调集所有的兵马集中,这对于朔方的防卫很不利,所以武鸦儿改变了策略,先加固朔方的防卫,再然后撇开元洲,直接去攻打相州,将相州也变成了元洲类似的所在,对京城造成威胁。

相州被收复,安康山心里慌不慌,皇帝不知道,元洲被叛军占据,皇帝心里是很慌的。

元洲的叛军时不时的出来闹一下,虽然都被打回去,但万一有大批叛军增援呢?万一有漏网之鱼闯过了朔方防卫呢?想到武鸦儿当初的安排,皇帝又不敢非要去拔掉这颗烂牙,唯恐毁坏了一口好牙,只能忍着疼熬着。

现在这个烂牙终于被拔起来了!是谁!皇帝抓着龙椅站起来。

信兵在太监身后跪下:山南西道山南中道节度使,张安王林,以及陇右道节度使,项云。

............元洲城外,战火还在燃烧,尸首和断裂的旗帜混杂,厮杀已经停止了,辅兵民夫杂役蚂蚁一般穿梭其间,将叛军的首级斩下,将自己人的尸首整理。

城门下进进出出一队队官兵,驱赶着投降的叛军和官吏,甄别幸存的平民百姓,城墙上不断扔下叛军的旗帜,换上大夏卫军和陇右的军旗......还有山南道的旗帜。

项都督厉害厉害。

张安王林踏步上城墙,远远的对项云伸出手,你果然做到了。

项云的视线从张安王林身后随之涌上的兵马,这些兵马在城墙上散开,有的列队站立守城有的寻找空余的地方插旗......置之死地而后生。

项云收回视线看着走近的两人,元洲城必须拿下。

伤亡还是很大啊。

张安感叹。

叛军逃亡也不少。

王林补充。

不待项云回答,两人又一起道:项都督放心,我们兵马已经补充其中,追杀叛军。

项云淡淡道:多谢二位大人。

张安王林坦然受之,一左一右挽住项云的手:项大人见外了,剑南道和山南道是一家。

但剑南道和陇右并不是一家,项云心道,只是这话不能说出口,他被引荐见陛下,崔相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第一句话就是剑南道李奉安之左膀右臂,听到这句话,不用说其他的,皇帝就从龙椅上站起来了。

如果李都督还在,先帝只怕也不会被害。

皇帝声音哽咽红了眼眶,让项云近前仔细的端详,你就是李都督最得力的助手?李都督临终前将子女都托付给项大人了。

崔征在一旁说道,李都督的女儿嫁给了项大人的侄子,如今在太原府,而项都督的侄子项南,也领兵平叛,年纪小人英勇忠义,听闻先帝被害,身穿白袍戴孝,誓言不平叛军不解白袍吗,在滑州一代有千军万马避白袍之称。

皇帝更惊讶更欢喜了。

待来到军营,那些桀骜不驯来历纷杂的兵马听到他是李奉安手下八部将之一,态度要恭敬了很多,听从调动也积极了很多。

这次收复元洲,也多亏这个名号,此举原本不被大家接受,毕竟武鸦儿都绕过元洲,但因为李奉安的名号,大家对他的布局战术将信将疑,最终有足够的兵马听从指挥,耗费三天的时间一鼓作气拿下了元洲。

然后山南道这两个战前躲开的废物,就跑来抢功劳了。

山南道的确跟剑南道是一家人,剑南道的都督李明玉现在还在山南道住着,李奉安的娘也在那里......城外忙乱中有一队兵马疾驰而来,拥簇着一个红袍太监,太监高举着圣旨。

陛下诏项云张安王林回朝。

虽然距离远,太监的声音响亮,穿透战场响彻城门。

张安王林大喜:项都督,我们速去。

不待项云说话,就放开他的手,急急的走下城墙,迎接宣旨太监。

项云落后几步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向城外,摇了摇头。

大人,这两个家伙。

副将上前愤愤,在最危急的时候不仅不支援,还带着兵马退走,竟然还敢说自己有功?大人,难道不揭穿他们?我们一起来还没多久就争功,成何体统,引得陛下朝廷不信任,也让兵马们看笑话。

项云道,大局为重。

说罢他理了理染血的铠甲,大步向城门下走去,副将带着亲兵们拥簇跟随,项字大旗迎风招展,威风烈烈。

..........大捷大捷!元洲收复了!有三个节度使被加封大将军了。

山南西道节度使封为忠武将军,山南中道节度使封为壮武将军,陇右节度使封为英武将军。

这三人竟然封了大将军啊,振武军的武都督还没封呢。

武都督可没有拿下元洲,是他们三人拿下了。

麟州已经不再是偏远之地,作为天子脚下,朝廷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遍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尤其是最新的战事最新的军情,毕竟这关系着大家的命运和安危。

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三个突然冒出来的将军,很明显麟州的兵马防卫以后就在他们手中了。

张安王林以前没听过。

项云倒是听过,是李奉安的大将。

李奉安我知道!路边一个不起眼的食棚,贩夫走卒都在交流自己知道的消息,不管真假说的热闹,但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个感兴趣,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英武的年轻人搂着一根大羊骨啃的全神贯注。

小哥,我们家可是京城有名的老店,这羊骨头传了几百年了。

店家对这个年轻人吃的如此专注很得意,以前可不是谁都能吃到的,要想吃提前排号,崔相爷也常让厨子来买呢。

年轻人将啃的干干净净的骨头放下,油手在大胡须上擦了擦,扔下一把钱:一般般,比不上王家铺子的劲道。

店家听的前一句不服气,听到后一句有些没底气,看着这年轻人走了出去才回过神。

这个游侠儿乞丐,竟然还吃过王家铺子。

他撇嘴,家业肯定是被他败坏了。

年轻人没有理会身后的嘀咕,站在大街上,迎面一队兵马疾驰而来。

让路。

英武将军要务。

令兵喊着,街上的民众熟练的让开,年轻人也随之避到墙角,看着过去的兵马,以及飞扬的两面项字和英武将军大旗。

年轻人将鬓角用油手梳理光滑,一甩长剑在肩头,大步沿街而去。

第一百章 顾全大局不计小宅大夏库房里堆满的四海八荒珍宝,皇帝和贵妃日常喝酒唱歌跳舞动不动就赏赐,更不用说对朝臣加官进爵的时候。

但现在不是先前的大夏了,四海八荒的珍宝被安康山霸占,鲁王的库房里什么都没有。

三个节度使加封,每个人赏赐了一把皇帝亲手递过来的大刀和虎符印信就没有别的了。

三个节度使依旧住在客栈里,赐府邸是不要想了,除了武鸦儿救驾大功得赐府邸,崔相爷还借居在皇帝家房子,其他的文武百官或者租或者借或者买或者抢各自想办法。

张安王林在买房子。

亲随打探最新的消息,神情恨恨又鄙夷,说是用的山南道的钱,山南道那些屁钱能买个屁!我都看到了,是剑南道的兵马送来的。

麟州的房价太高了。

虽然现在是乱世,但麟州有天子,有数十万兵马,是乱世中最安全的地方,太多的人涌入,让麟州的一切都变得稀少珍贵,尤其是住处。

人人都想住在城内,城内地方只有那么大,原本的房屋不用说了,连牛棚猪圈都变的炙手可热,有人花了很多钱买下了一家屋外的茅厕......买家当然不是因为茅厕,买的是茅厕这块地,就在茅厕这片地上硬生生盖出两间栖身之所。

甚至有人把门外的巷子都卖了,堵住了路里外的人只能从买家盖得房子上爬上爬下经过。

麟州城变得拥挤不堪混乱不堪。

因为买卖反悔欺诈抢夺引发的混乱也持续不断,官府出面管了几次,太多了管不过来,又不能将这些人赶出麟州......陛下仁慈,当庇佑万民,难道赶他们出去到叛军刀下送死吗?城内再混乱地方也是有限的,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更多人连城都挤不进来,只能在城外寻找栖身之所,价格以距离城池远近逐渐减低。

他们买的是城里的房子。

亲随说道。

蒋友问:城里还有房子吗?亲随道:加了更高的钱买别人买下的。

蒋友笑了笑:果然不是花自己的钱,不心疼。

亲随看项云:大人,我们.....坐在桌前一直看文书的项云打断他:我是来领兵的,大夏尚且无以为安,民众无以为家,我怎能先安家?亲随讪讪,蒋友对他摆摆手:些许小事,下去吧。

吃穿住行都是小事,甚至在皇帝面前多见几次都是小事,最大的事,当然是平定叛乱战功赫赫。

在皇帝跟前亲近自然是好处多多,但那是太平盛世,如今这个乱世,能在皇帝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只有两点,一是能保住皇帝的平安,二是能树立皇帝的威严。

蒋友道,将手里翻看的文书放回桌面上,武鸦儿就是明白这一点,才敢抗旨不回。

要平叛本也不是只守在一地就能做到的。

项云道,武都督转战相州从北入手很不错。

平定乱世也不是吃独食的事,他离开麟州,也才有别人的机会。

项云看向舆图,与蒋友分析了接下来的战机。

元洲之所以能此时拿下,也与武都督在外牵制有关。

北方有振武军,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收复南部一带。

蒋友看着舆图,前方路途大好,踌躇满志:大人从元洲入手,一战成名,有资格站在皇帝跟前了,接下来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不过,带着两只笨鸟就不好飞了。

抢一次两次功劳也罢,但看张安王林的姿态,分明是要跟他绑在一起。

动辄就是和剑南道一家。

蒋友皱眉,冷笑,但剑南道可没有给我们送钱送兵马。

项云默然一刻,道:这件事没必要去说,只要我们接下来用别人的兵马,就可以让大家明白了。

现在麟州这边都是别人的兵马,蒋友心思敏锐:大人是说我们在外边也要有兵马?外边的兵马杂多,但哪个能属于他们?齐山齐都督的兵马可以任凭我们调遣。

项云道。

蒋友知道齐山,也知道项云见过齐山,还借用东南道兵马的名义保住了江南道,只不过齐山这个人......此人家族都是占便宜取巧之徒。

他皱眉道,上次肯助都督,也是因为只出名不出力,真对战调动,他可能信任?项云笑道:变成一家人就可以了,一家人就不说占便宜了,便宜不分你我。

一家人?蒋友看项云不解。

项云看了看桌案上的一封家信:齐山之女,嫁到我们项家了。

蒋友惊讶:嫁给哪位公子?项家还有能让齐山动心的公子?这不是他瞧不起项氏,但项氏年轻一辈,才貌出众的也只有项南了......同样是节度使,齐都督之女要嫁的人也不能逊色。

项云道:其实有一人比项南还要优秀。

如果他还活着话。

真是可惜了,早知会有乱世,就不该早早的将他用来结亲,留到现在,必然助力更大。

一向机敏的蒋友似懂非懂:过世的,项北公子.....齐山的女儿,嫁给一个死人!齐山疯了吗?项云道:确切的说不是嫁给项北,是给项北生个儿子,承继项北的香火。

蒋友已经听糊涂了:那要怎么生?项云抿了抿嘴,看桌面上摆着的一封只写了名字但还没写内容的信,没有说话。

..........项云不说话,蒋友不逼问他,太原府的项家其他人不说话,李大小姐却不会就此罢休。

这披红挂绿给我的丈夫成亲,怎么也得给我这个做妻子的说一声吧?李明琪站在门边,没有大哭大闹,似乎眼前的项家老爷们是在开玩笑,父亲您要不跟我说,我就只能不孝,去惊扰生病的祖父了。

项五老爷神情有些尴尬:其实,大小姐,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件事有些复杂。

他似乎也说不清.....李明琪点点头:父亲不用急,慢慢说,我也慢慢听。

丫头念儿将抱着的秀凳重重的放下:大小姐,坐。

李明琪看着厅内的男人们:父亲,叔叔伯伯,你们也坐。

待礼数周到,她才坐下。

红夹袄红裙子的女孩子坐在门槛外堵住了门,娇艳的脸上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我也不知道是我做的不好,还是我家的出了什么事,我住的院子,突然就来新人了。

我要是今天不回来,这项家就没我立足之地了。

第一百零一章 项家的大小姐李明琪一直住在城外的庄园里,围绕着她的庄园建起了一座新城镇了。

前些时候,剑南道的兵马跟随项南去了安东,导致聚集在李大小姐四周的人惊慌不已,很多人跑回了府城内。

但李明琪带着很多项家人还住在庄园,并没有因为兵马减少而畏惧,还在庄园外筹划举办比武会,让这些兵马展示力量,还邀请了很多大户人家参加,得胜者能得到李大小姐的奖赏。

大户人家现在都养了很多护卫,这些护卫都是这些人家的珍宝,轻易不露与外,官府征召都不给的那种。

但参加李大小姐的比武会有吸引他们的好处。

第一,可以跟李家的兵马熟悉,感情都是在你来我往中培养的。

有大户人家睿智的老者告诉家人们。

当然,这个乱世感情都是狗屁,但有总比没有好,万一将来太原城破,我们可以跟在李家的兵马后一起逃。

第二,李家兵马可是李奉安十年练出的,上过阵杀过人且很鲜有敌手,跟他们比武,能够得到磨练,让我们家的护卫也变得厉害。

第三嘛,李大小姐的奖赏,听说很丰盛呢。

家人们听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还不至于去贪图这些小利吧。

不要白不要。

睿智的老人瞪眼呵斥,谁家的家业都是从小钱小利攒起来的。

老人家说得对,家人们纷纷点头,有小孩子咬着手指头插了句话:可是,能赢吗?小孩子插话让大人们很生气,赶了出去,家庭议事也结束了。

太原府不止一家有睿智的老人,很多人家都响应李大小姐的号召,在庄园外展示技艺比武。

而且小孩子的担心也没必要,李大小姐的奖赏不仅给得胜者,参加者也都有。

李大小姐庄园外每个月两次的演武,让这里变的比先前更热闹,奔驰的军马,百发百中的箭术,长枪大刀的对战,尘土和激情一起飞扬,引得太原府的官员们也都来观看。

比武过后,有一些人把赏赐藏了起来,更多的人则是直接把它们变成米粮,当场施粥,引来更多的流民,得以活命的流民们高喊着这些善人们的名字表达谢意。

每当这个时候,坐在庄园门外高台上的李明琪就会露出笑容,在身边拥簇围绕的富家女眷们都会发出感叹:他们应该感谢的是大小姐啊。

李明琪笑道:乱世中,扶助民众凝聚人心,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需要大家齐心协力。

这个月的第二场比武结束,获胜者展示着奖赏,失败者收获着民众的感激,官府满意太原府的喜悦安稳的气势,李大小姐和众女眷结束了观赏,离开高台回庄园。

她们看着台下的热闹,台下的热闹也看向她们。

从山上挖下的石头砌成高台,高台上搭建着木架,夏天的时候垂着白纱堆砌鲜花,冬天的时候垂着白色的棉布摆放着各种干花,穿着鲜亮带着珠宝的女眷们行走其间,恍若神仙之所。

这一幕也是太原府的盛景,聚集在庄园外的人都等待观看,还有不少文人墨客写诗词作画描述,太原府的女眷们都以能走上高台为荣,而谁能走上高台由李大小姐做主。

太平盛世的时候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呢。

李家大小姐,小名叫仙儿,果然是仙人之姿态。

项家有福啊。

那些离开的人又都偷偷的回来了,比先前的人还要多,大家称赞羡慕,项家的老太爷亲自坐车来探望李大小姐。

为了项南把兵马送去,我其实很担心,好容易积蓄的声望都要毁掉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想到新的办法。

项老太爷愧疚又欣慰,真不愧是李家的孩子。

他没有说是李家的大小姐,而是说李家的孩子,李明琪领会了项老太爷的好心,笑的开心又羞涩,如何回应长辈的夸赞她再熟练不过,将项老太爷哄的开开心心。

李明琪除了观赏每月两次的比武,还要与女眷们宴乐,要骑马上马打猎,要坐车驶过太原府城里外,让民众们看到她而安心......小姐太辛苦了。

念儿心疼的说道。

泡过干花热水澡,换上家常衣裙的李明琪,脸蛋红扑扑,越发的娇艳,手指戳开念儿的头,道:不辛苦啊,又不是像明华小姐那样舍命。

念儿撇嘴:是别人舍命,又是剑南道的兵马又是淮南道又是东南道的,看把四老爷得意的。

一家人,我的姐妹,我也得意啊。

李明琪抱着小手炉摇摇晃晃向外走去。

小姐聪明又心胸宽广,李四老爷这个做长辈的倒是个小肚鸡肠目光短浅的碎嘴婆,念儿得意又鄙视,挺直脊背跟在李明琪身后走内室。

外边的小圆桌上摆的琳琅满目,以往只是她一个人用,此时多坐了一个人。

麟州的陛下一日只用两餐,三日才用一次荤。

李四老爷看着桌上的饭菜,小盘小碗量不大,但个个用料精贵,一碗三颗鹌鹑蛋里加的汤汁不知道是用多少鸡鸭熬出的汤,你这么铺张浪费,合适吗?李明琪坐下来:人呢?怎么不给叔父添筷子?这个时候都过了饭点了,大概以为四老爷已经用过饭吧。

念儿不咸不淡的说道,然后冲外边喊,给四老爷添筷子。

李四老爷道:不用了,我可吃不下。

念儿丝毫没有客气,对捧着筷子刚迈进来的侍女摆手,侍女退了出去。

李明琪也没有再谦让,拿着筷子端着小碟子吃起来:叔父,陛下节俭和我奢靡,其实是一样的。

李奉景现在真有些佩服自己这个侄女了:你怎么什么话都能说的有道理?你听我说啊。

李明琪捏着筷子,视线专注细心的往小碟子里夹菜,陛下节俭是于天下人同甘共苦,我奢靡则是吸引更多的人来与同甘共苦,我有钱,大家才相信我们有能力有实力有兵马众多护的大家平安,叛军也会畏惧,就像楚国夫人做的那样。

念儿在一旁点头:楚国夫人那才叫奢靡,施粥,买奇珍异宝,大家现在都在说,小姐跟楚国夫人一样。

李四老爷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似笑非笑道:是啊,所以项公子为了楚国夫人留在安东不回。

念儿羞恼要骂:你!李明琪制止她,瞥了李四老爷一眼嗔怪道:四叔,这是当长辈该说的话吗?这不是败坏大小姐的名声嘛。

李四老爷被噎了下,冷笑:这可不是我败坏,你现在是大小姐,却没有把丈夫守好,要是仙儿在,可不会是这样。

李明琪道:四叔,我也想请项公子回来,但这不是我一个人事,是我们李家的事,你不帮忙还要看笑话。

她还倒打一耙,李四老爷手指敲了敲桌子:是你不听我的吧,我就说不该让那些兵马去,他要是没了兵马,拿什么去别的女人跟前招摇?你可长点心吧,那楚国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喜欢美男,连朝廷命官韩旭都能拜倒石榴裙下,项南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他啧啧两句不再说,接下来的话不适合长辈说。

四叔,你说的我这饭吃的不开心。

李明琪说话软刀子切的干脆,你还是先回军营吧。

军营的风光都被这庄园占了,李奉景今天来就没打算再走,他刚要说话,门外有人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大小姐。

他喊道,喊完了看到李奉景,补上一句,四老爷,不好了。

叛军打来了?李明琪和李奉景异口同声,人也同时站起来。

念儿更是一步向后退到李明琪身后,神情惊恐。

不,不是。

来人摆手,咽口口水,神情古怪,是项家在过婚事。

李明琪和李奉景对视一眼,神情惊讶。

没听说啊。

李奉景道,项家有该结亲的?项家嫡枝没有,旁系乱七八糟的应该会有,不过.....他们结亲怎么也得告诉小姐一声。

念儿探身道,就算小姐不去,他们也以此为荣。

李明琪点点头。

不,不是旁系。

来人喘平了气,道,我看到项五老爷的人去迎接了。

项五老爷靠着项南在项氏占据重要地位,旁支晚辈结亲,可请不到他去。

李明琪面色凝重起来。

又有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小姐,是,是项南项公子结亲。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李明琪站在厅内,一时失笑。

............我真以为这是个玩笑。

想到这里,李明琪擦擦眼泪,梨花带雨看向厅内,就是要结亲,休书总要先给我吧?项五老爷尴尬道:仙儿,不是的,不是娶妻,算是,纳妾吧。

李明琪道:纳妾?纳妾也要我喝一杯茶吧?你们也得提前通知我,最少让我有个换衣服见新人的时间吧?她伸手擦泪,喊念儿。

我的妆是不是花了?我是不是要给项家丢脸了?我这样子见了新人,岂不是要被笑话?厅内的人被这女孩子讽刺的更加不安。

不是,大小姐,不是纳妾。

一个老爷站出来道。

那就是娶妻咯。

李明琪坐着不动,按理说我该立刻就走,让出位置来,但我回去总要给我兄弟给剑南道一个解释吧?不是给项南,其实是给项北。

又一个老爷说道。

李明琪看他们:到底给谁啊?你们还没商量好吗?这说起来有些复杂。

大家乱乱道,大小姐,你先进来,我们慢慢给你说。

不用你们说,我来给她说。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外传来。

厅内的人都看过去,李明琪也回头,见院门口走来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

头上和身上带着珠宝映的日光在她脸上闪闪亮,因为有了光,平平的相貌也变的有些耀目。

我现在是嫁给项南公子,算是做妾。

她一迈步一边道,声音像豆子一路洒下,等我生了儿子,儿子过继给项北公子,我呢就跟着儿子过去了,跟项南公子就没关系了。

李明琪听的杏眼瞪圆樱唇微张,这,这什么跟什么啊!还有.....你是谁?她问。

我是齐阿城,我的父亲是东南道节度使齐山。

齐阿城走到门厅前,看着李明琪一笑,也是大都督,活的哦。

李明琪蹭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在厅内的项家老爷们则向后退了步。

真大都督的女儿,好凶。

第一百零二章 人走不留李明琪气的发抖。

世上竟然有这么粗俗的女孩子。

竟然直接当面嘲讽别人的父亲过世,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李明琪纵横江陵府高门大户十三年从未见过。

粗俗又张狂,大都督的女儿都是这般做派吗?念头闪过,李明琪气急中还有些走神,都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字让她想到了李明楼。

人人都认为李明楼像仙人一般高洁,其实那根本不是高洁,也是另一种张狂。

张狂到高高在上看所有人都是凡夫俗子。

李明楼虽然没有骂人,但在跟项家成亲的路上一声不吭的跑了,就相当于直接打了项家一耳光。

如果李明楼来骂人,比这个齐阿城应该不逊色。

想到李明楼,想到此时被骂的是李明楼,李明楼竟然会被另一个大都督的女儿来抢丈夫.....她早就说过了,大伯父不在了,李明楼跟其他人都一样了。

莫名其妙的,李明琪还在发抖,但不气了,反而有些想笑。

刚听到消息时,她气的发懵,亲眼看到项家真的披红挂绿,项南的小院子更是布置成了婚房,她有些慌乱有些想哭,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但此时此刻走神抽离,变成旁观者,人就冷静下来了,冷静了做事就有条有理了。

李明琪擦了擦眼泪,对齐阿城一笑:是吗?那真好啊。

不再多看她一眼,对念儿摆手,我们走了。

她款款迈步走下台阶,越过齐阿城向外走去。

念儿想要瞪齐阿城一眼,但抬了眼还是不敢,只一跺脚表达凶狠,跟上李明琪。

这位李家大小姐的反应,对于齐阿城来说在意料中又不在意料中,不过这位大小姐怎么反应,齐阿城都无所谓。

你住在大小姐山庄吧。

她转过头说道,我有时间去拜访你哦。

李明琪的庄园被太原府人称作大小姐山庄,齐家女儿刚来把李大小姐都打听清楚了,李大小姐对齐大小姐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己知彼,李大小姐这一仗先输一场。

转过身的李明琪撇撇嘴,懒得理会。

看到李明琪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两个都督的女儿没有打起来,厅内后退一步的项家人们忙追了出来。

仙儿。

明楼,你等一下。

大小姐,你听我们说。

他们追上李明琪,迎面有仆从跑进来,看到一群老爷们都在,忙擦着汗问:五老爷,齐大小姐的嫁妆到了,放哪里?项五老爷没答话,李明琪先啊呀一声问仆从:多少啊?仆从呆呆的乖乖答:五车吧。

李明琪笑了,回头对齐阿城道:这边的库房都被我的嫁妆装满了,我这一日两日三日的也拉不走腾不出来,庄子那边也都满着呢,你得再找一个地方,反正也没多少东西。

齐阿城扁扁嘴:好啊,我的无所谓,放哪里都行。

又拔高声音,李大小姐,我来这里可不是跟你争高下的,这种话可没必要说。

李明琪哦了声越过仆从继续走:齐大小姐真会说话。

提到嫁妆念儿有底气,对仆从瞪了一眼,撞开他走过去了。

项五老爷跺脚:先别吵,仙儿,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冷静一下,听我说.....仙儿!不用听他说。

有严厉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如雷滚滚,李奉景李四老爷披着黑斗篷阔步而来。

李明琪喊一声:叔父。

适才听到消息,她直接奔项家来,没有注意李奉景去哪里,反正没有跟来。

还以为他跑了呢。

李明琪看到亲人长辈到来,稳稳的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回头看项家诸人,神情没有委屈没有茫然,一如往日娇滴滴,站在脸上布满乌云的李奉景身边,格外的超凡脱俗。

四老爷,你来了.....项五老爷说道,一面故作焦急向后看,九鼎呢?我让他去请你了。

李奉景一句话不说,只冷冷一笑:仙儿,回家。

这叔侄两人便都向外走。

项五老爷等人不好去拉扯李明琪,对李奉景不需要男女之别。

四老爷,您听我说。

此时说来话长。

李奉景却不听,甩开他们带着李明琪向前走:你们不用跟我说,我也不听。

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被唤来的项九鼎伸手:四爷,你听我一句,这件事对你我都是.....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群卫兵挡回去了。

呼啦啦涌过来披着铠甲举着长枪的兵士,将涌上前的项家人赶开。

李奉景带着兵进了项家.....项家诸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不听你们说。

李奉景在兵马簇拥中脸色也不好看的看着他们,你们也不用跟我说,更不用跟仙儿说,你们让项大人,去跟明玉说清楚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冷冷一笑,看向项五老爷等人身后站着的红嫁衣女子。

剑南道节度使是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活着呢,而且还会比齐都督活的时间更长。

齐阿城翻个白眼,没有反驳也没有上前来闹。

李奉景说完也转过身就走了。

因为有兵阻挡,项五老爷等人只能跟在后边七嘴八舌的劝着挽留着,一直送到门口,看着李奉景和李明琪上车。

街头巷尾果然有很多人聚集,探头探脑指指点点的议论。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啊?项九鼎问,神情不安又恼怒,这到底怎么回事?其实在场的人都有些糊涂,这件事真不怪他们瞒着李家的人,他们中很多人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项五老爷拉着脸不想回答,只摆手:关门关门。

大门关上隔绝了外边的视线,但并不能隔绝这件事,只剩下自家人,大家七嘴八舌嘈杂,直到转身看到坐着肩舆的项老太爷。

父亲。

老太爷。

你怎么出来了?小心风大。

诸人涌上去,项老太爷初冬后染了一场病,身体不好,便闭门谢客休养。

不过闹了这么大的事,他是要出来。

父亲。

项五老爷不安道,李四老爷带着兵上门把大小姐带走了。

项九鼎挤过来:大爷爷,快去把四老爷和大小姐劝回来吧,还没走远。

项老太爷摆摆手:不用了,现在他们在气头上,留下来也不能好好说话,先让他们走吧。

项九鼎很是惊讶,竟然是不留吗?过后我再去见四老爷和大小姐。

项老太爷道,咳嗽两声,齐家小姐呢?我过去看看,总不能把人家孤零零的扔在院子里。

项五老爷忙应声是,李大小姐是高高在上,但关起门来,项老太爷才是他们的天.....天都不在意走掉的李家人,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众人立刻丢下忐忑不安迷茫不解,簇拥着项老太爷向项五老爷的院子走去。

项九鼎站在原地孤零零,看看远去的一群人,又回头看看大门,神情迷茫又震惊。

难道那个娃娃节度使死了?............我还以为明玉出事了。

李奉景坐在车上愤愤道,想起来还一头冷汗,听到项家竟然给项南娶新人,他第一反应就是李明玉死了,或者李明玉犯了欺君之罪要被杀头了,要不然没有任何理由项家的人敢如此打李家的脸。

李明琪往项家去了,他则掉头回军营,派人速速打听。

按照新人来的时间算,那时候李明玉送来的消息都好好的,千真万确,绝没有出事,因为韩旭练兵,朝廷还称赞了李明玉,剑南道的兵马将官管事再三的确认。

不过也没有白问,有将官提到一个不太起眼的消息,还是李明华小姐给李明玉说的,说是项云援助江南道是齐山的协助。

原来是勾搭上了!李奉景立刻有了猜测,也有了胆气,带着兵杀到项家。

欺人太甚!他愤怒的喝道,捶了下车厢。

至于是齐山欺人太甚还是项云,暂且不知,但不妨碍他骂,因为被欺负的是他们李家。

李明琪道:叔叔不要生气,知道怎么回事就好了。

李奉景看她一眼,见女孩子面色红润,还端着车上的小茶杯喝茶。

你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他冷笑道,是觉得被欺负的不是你吧。

李明琪嗔怪:叔父!这是长辈说的话嘛!这个长辈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不跟他计较。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君若无情我便休。

李明琪轻声细语道,难道大小姐这般人物,还用跟他们一哭二闹三上吊吗?那才是丢了大小姐的脸。

那倒也是,李奉景不说话了,开始回想自己先前的态度有没有丢了脸面......大人和孩子反应当然不能一样!李奉景摇头甩开,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你这些日子,不用理会项家的人,闭门不见就行。

李奉景道,等我跟家里人说这件事,打听清楚后再说。

李明琪乖巧应声是,李奉景不耐烦坐马车,骑马急急走了。

念儿爬上马车。

小姐,怎么办?她惊惶不安,怎么又来了一个大都督的女儿,还是真....李明琪瞪了她一眼,念儿将真大小姐的话及时咽回去。

我早就说过,大小姐跟以前不一样了。

李明琪拎着茶壶斟茶,叹气道,女孩子嘛这一生怎能顺风顺水?谁还不为柴米油盐生活麻烦。

念儿没听懂,看懂了:小姐你一点都不怕啊。

李明琪冲她翻个白眼:我怕什么,管我什么事。

念儿哦了声,想了想也对哈,在这里装大小姐扬名立万是明琪小姐的事,遇到麻烦就跟明琪小姐无关,那是李家的事。

我看那个齐小姐,丑的很。

她说自己最擅长的,项公子才不会喜欢她。

别一天到晚喜欢不喜欢的,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

李明琪放下茶,道:我给项公子写封信。

念儿连连点头:对对,叫他回来,这可是他的事。

李明琪道:蠢,这个时候当然是叫他不要回来。

第一百零三章 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李明琪原本是要写信让项南回来的。

安东有关项南的谣言,是其他人家的女眷们委婉透露给李明琪的。

几个富家女眷让侍女在李明琪经过的地方议论,然后她们出面呵斥这些蠢话流言。

李明琪听到谣言后没有去项家打听,也没有直接写信给项南......她写信给姜会。

姜会很快就回了信,说这谣言是河南道传的,因为项公子占据安东不走而恼恨诋毁,虽然项公子跟楚国夫人的确很熟,楚国夫人救过项公子,项公子也助过楚国夫人,项公子留在安东那是对楚国夫人最好的镇守等等,但他们两人是清白的......李明琪将信扔到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坐不下来。

项公子肯定不会有什么。

念儿在一旁安抚,那个楚国夫人,听说喜欢美男,到处勾引人,不是说和那个韩旭......李明琪瞥了她一眼:这种事怎么能只是女人的事,天下的男人谁不喜欢美人。

念儿看着她的脸.....这不是谁比谁美的事!李明琪将手帕扔在念儿脸上,爱美是多多益善,永无止境。

念儿用手帕捂住脸:小姐,写信问问项公子,或者叫他回来吧。

李明琪手戳她的额头:这事不能我来问,这信也不能我来写,否则岂不是说我不信他?恶人当然要别人来做,念儿点点头:要项家来写?项家写,南公子还会以为受我所迫。

李明琪道,让四叔来写。

李氏高高在上强迫也好质问也好都是理所当然,这就跟她无关了,她也是被李家人所迫嫁过来的嘛。

等项公子回来,小姐就可以告诉她你是相信他的,再与同诉悲苦,你们同病相怜都是受害者。

念儿拍手道,项公子会更念小姐的好。

李明琪对她展颜一笑,如鲜花盛开。

念儿捧脸赞叹:小姐真美。

但娇艳如花的李明琪还没来得及安排李奉景做这个恶人,就有了现在新的变故。

这事可比与楚国夫人谣言恶多了,那边只是传言,这边人都进家门了。

李奉景不做恶人都枉为人。

这时候不仅应该李奉景写信,李明琪也应该写信,但李明琪却不是让项南回来,而是不让他回来,为什么呀?李明琪握着暖暖的小茶杯,冬天的日光透过一层层的帘子罩在她身上,帘子上金丝银线勾勒的山水花鸟变成点点金光。

因为我想,南公子要么是不知情,要么是拒绝的。

要不然不会新人都进门了,项南还没回来。

这种事太荒唐了!简直是乱了伦常!我当然要让他千万别回来,能躲就快躲了吧,家里有我撑着呢。

李明琪将小茶杯的香茶一饮而尽,叹气一笑。

我这才是娇娇弱弱又不卑不亢的解语花。

............日光倾斜,红嫁妆的姑娘进了屋子,五六辆马车和带来的随从都被安置,项宅像暮色里的湖水平静,院子里的红布绸花偶尔随风飘动,掀起些许波澜。

湖水下的嘈杂才刚开始。

大爷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是项北娶亲还是给项南娶亲?项老太爷的肩舆还没走回自己的院子,项九鼎就再等不急挤过来问。

什么现在是项南的,等以后有孩子就是项北的。

可别忘了,项南有妻子,项北也有妻子,到时候这齐家小姐死了,也只能埋在一旁。

还有,能不能埋进去,还要去跟杨家说,杨家要是不同意,齐家小姐就进不了坟。

项北生前结的亲家姓杨,也是太原府大族。

杨家小姐痘疮过世,项北没多久也死了,两家娃娃虽然生前没能拜堂,死后举办了婚礼葬在了一起。

听到这里一直闭目养神的项老太爷嗬了声,睁开眼:这个你可说错了,你信不信,现在齐家小姐要把杨小姐的坟挖了扔出来,杨家的人半点不敢说什么。

杨家大族又如何,如今都龟缩在太原府城里,日日担忧太原府失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他们怎么敢惹手握重兵的东南道大都督。

死去的女儿还有什么用,甚至不用齐小姐动手,他们自己就能先挖出来抬走。

这就是乱世无情,活人活的都不要体面了,谁还管死人。

项九鼎一愣说不出话,项老太爷搭着他的肩头下了肩舆,其他人涌过来抢着搀扶他进了院子。

还是不对。

项九鼎回过神喊道,追上去,大爷爷,这其实不是杨家的事,是李家,李家的活人死人可都动不得,大家都看到了,今天四老爷直接带着兵上门了......听到这里,项老太爷想到什么笑了。

刚才那位齐小姐说什么?他对项五老爷笑道,说她也带了些兵马来,虽然不如剑南道李家的多,看家护院还是足够的。

项五老爷苦笑道:这些武将家养的女儿,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

东南道的兵马,应该真不如剑南道的多。

项九鼎愣愣的随着说,说完了回过神,不是,大爷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今天也不是跟大家说这个的时候。

项老太爷打断他,神情肃穆的扫过其他神情复杂的家人们,我只能告诉大家,这件事关系朝廷大局。

朝廷大局,这四个字让众人安静下来,眼神闪烁,难道说,齐家小姐不妻不妾不人不鬼的是朝廷的决定?你们都回去吧,齐家小姐来的不喧哗,你们私下也不要喧哗,外人问呢也不要乱说。

项老太爷道,等过些时候,会给大家说清楚的。

诸人忙应声是,项九鼎一肚子话也只能憋着,跟着诸人不情不愿的退下去。

项五老爷让人关上院门,扶着项老太爷进了屋子,年轻貌美的侍女们铺好软塌,端来热茶,将脚炉垫在项老太爷脚下,这才退开。

父亲,您看齐家小姐怎么样?项五老爷迫不及待的问,这件事这样安排,她真不恼怒?她是真不恼怒,也没有觉得这件事办的仓促简陋,更没有觉得羞于见人。

项老太爷喝了口茶,想着适才与齐阿城的座谈,满脸赞叹:真的就是真的,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处处透着与生俱来的大气。

看起来很凶。

项五老爷想着自己的感受。

说的话听起来平易近人,但言辞直白犀利,有些吓人。

项老太爷点头:你说得对,她不在意所以看起来平易近人好说话,要是触犯了她在意的,她可是会很凶的,因为她没什么好害怕的。

那齐阿城的一切不计较,是因为这一切在她眼里什么都不算,不影响她吃不影响她穿,更不影响她的目的。

不像那个李明琪,害怕的是失了大小姐的气势。

齐阿城本就是大小姐,没有人能夺走,威胁到她的身份。

项五老爷明白了,忍不住走神,那位真的李大小姐,也很凶吗?说不嫁就跑了,什么都不用怕,也没有人敢指责,只能闷头装傻。

所以,对那个李明琪,像以前那样,捧着,哄着,顺着就行了。

项老太爷叮嘱道,而对齐阿城,一定要开诚布公,有什么就是什么,否则,她可是会咬人的。

项五老爷郑重的应声是,神情再次忐忑不安。

其实这件事关键倒不是齐小姐,她都同意嫁过来了,肯定是没问题的。

他说道,李家小姐更不是关键,反正是她自己跑了,关键是,阿南。

项老太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捻着胡须重重的吐口气。

这件事是有些难。

他说道,云儿这次干脆没有说服阿南就先把事办了。

所以项五老爷才愁,他可管不了他这个儿子,以往都是项云安排好,这次项云都没有安排.....这事也瞒不住阿南啊。

他说道,也不能瞒着,总得告诉他。

等项南知道了,他会怎么样?项老太爷甩开胡须,手拍在椅子上:能怎么样?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姓项,都是我们项家的人。

............狂风卷着乌云飘过,奔跑的陈二有些迷眼,他抬手挡了下,感受有密密麻麻的雪粒子打下来。

今年冬天安东的第一场雪来了。

陈二是个不识字的乡下人,对风花雪月没什么感触,只觉得更冷了,他将领子用力的裹了裹,看到前方山坡上的白色身影。

知道你喜欢穿白袍,但这大冬天的,白斗篷也是白袍。

他跑过去喊道,将手里的斗篷砸在项南身上,你穿这么少,是给谁看呢。

项南顶着白斗篷没有动,只有声音从内传出来:没有人要看我,二狗,我其实不是人。

陈二一怔:那你是什么?项南举起手,撑开白斗篷,抬起头对他一笑:我是个,工具。

撑开的白斗篷下,有两张信纸呼啦啦的飞出去,跟雪粒子缠绕在一起。

第一百零四章 不开心的孩子陈二在山坡上飞奔,跳跃着抓在空中飞舞的信纸。

两张信纸还很调皮,一个飞得高一个飞的歪,陈二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但他并不开心。

将两张信纸都抓回来,陈二气呼呼的没有扔在项南脸上......他可不想再去追一次。

他将信纸塞进项南衣服里:你们这些贵公子,有什么不开心了摔桌子砸板凳骂天骂地好吗?能不能不要遇到点事就悲春伤秋顾影自怜,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野地里从黑夜坐到天明?项南被他说的笑了。

那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体面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他说道,砸桌子摔凳子骂人,会吵到别人的。

陈二呸了声:你得了风寒也会麻烦到我。

项南将斗篷裹紧只露出一个头,点了点:下次我会穿厚点。

贵公子都是无赖,这些人不骂人,但比骂人还让人头疼,陈二已经习惯了,不跟项南再打嘴仗,尤其是看到项南的脸比白斗篷还要白。

你骂人不想让大家听到,那就骂给我听。

他将项南搀扶起来,说了一句关切的话,还是忍不住骂人,别人收到家信都是高高兴兴的,你一收到家信就被压上一座山般死气沉沉,真是跟人不一样!回到房间里,裹着斗篷坐下来,捧着一碗姜汤,项南看着腾腾的热气,道:人和人本来就是不一样。

陈二不想跟他探讨人的问题:是你家人你媳妇相信谣言了吧?人和人本来不一样,你以为的别人可不这么以为,也不要要求人人都按你想的来。

项南坐直身子,吹散热气,看着陈二得意一笑:你说错啦!我的家人没有听信谣言,我的媳妇更是半句话没提这件事。

甚至他的家人听到这个谣言可能还会很开心,楚国夫人呐,能带来什么好处?他看着面前已经没有了家人的小兵,没有说出来,这句话不是这个小兵能理解和接受的。

他只是笑起来,笑容越来越大。

陈二撇嘴:你得意什么!然后神情更不安,那你家出了什么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为什么这么难过?连笑都像哭。

项南低下头一口一口喝姜汤,头上脸上冒出一层热气:你这姜汤也好歹放点糖啊,太辣了。

陈二从他手里夺过:爱喝不喝!知道这年轻人是担心自己,项南没有再跟他插科打诨,道:我家里也没有事,都挺好的,还有好消息呢,我的叔父到了麟州,被陛下委以重任领兵,刚刚收复了元洲。

陈二大喜:项都督果然厉害!叔父,的确厉害,项南点点头笑了笑,不等陈二询问,接着道:我之所以不高兴不开心,是因为我家里人安排我做一件事,我很不愿意。

陈二松口气,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真是娇惯啊。

家里人的安排还能有错?当然是对你好。

当初我爹送我去当兵,我也不愿意,还跑了,被我爹抓住打了一顿送去了。

看看现在,要不是我当兵,早就死了,哪能穿着结实的铠甲,吃着饱饱的饭,就算遇到叛军贼寇,手里有刀身下有马。

陈二以自己做例子絮叨一番,项南裹着白斗篷含笑听着。

看着这个年轻贵公子脸上认真的明润的笑,陈二慢慢的说不下去了,他知道也亲眼见过世上还有卖掉子女的父母家人......卖掉子女,是家里活不下去了,让子女去寻一条活路,当然,换了钱,家里人也能有条活路。

陈二看着项南认真说:不过都是为了活路。

但对于有活路的人来说,则是为了贪欲,项南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二塌下了肩膀,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不要答应。

项南想了想,点点头:好。

事情解决了,陈二又挺直脊背:反正你离家远,家里人就是生气也没什么,等事情过去了,也就没事了,你放心,家人生气不会太久的。

项南吐口气:真是好烦啊。

能说烦了,也是放下了,陈二心里松口气,哼了声,恢复先前的鄙夷:所以说你们这种人真是烦,屁大点的事就要死要活,你还当兵打仗的呢,娇滴滴的女人一般。

项南将姜汤一饮而尽,冲他摆手:去,去,去。

陈二呸了声拿起姜汤碗放心的走了。

门帘放下隔绝了外边的风霜,项南脸上明媚的笑也慢慢的散去,他将胸口塞的两张信纸拿出来,拍在桌子上。

陈二说不愿意就不要答应,但问题的关键是,家里从来都不给他不答应的机会。

给哥哥留个香火,所以给他又娶了一个女人,这种事就是在乱世里,听起来也荒唐不可置信。

这荒唐也并不是要给哥哥留个香火,只不过是为项家绑上一棵大树,可以遮荫可以抗风雪可以壮大声势,就像当初哥哥死了跟祝家的姑娘一起合葬,不是怕哥哥泉下孤独,是阳亲结不成,阴亲也是亲,就是关系,就是可以用的助力。

项南看着信,信是项老太爷写的,祖父甚至没有掩盖这个意思,直接在信末告诉他,不想回来就不用回来了,现在是乱世,你在外平定天下吧。

平定完天下呢?他也不用回家吗?回了家,他是什么?是剑南道的女婿,是东南道的女婿,总之不是项南,平定天下浴血奋战也与他无关。

项南在桌子上摸了摸,有点怀念适才那碗姜汤的辛辣,比酒还要好喝,他看向另一封信,娟秀小字已经有些熟悉,只是这一次写的很乱,可以想象到写信的情绪不稳。

她开门见山的描述了与齐家姑娘见面的情形。

这位大小姐知道自己来项家是结不人不鬼的亲,但言语倨傲坦然没有半点拘谨不悦,很明显她是心甘情愿的。

这种事都答应了,一定是大有好处。

这好处只怕是对齐家更大。

祖父父亲不肯对我明言,必然是有难言之苦,公子你也并没对我说,所以我想,你应该也不知道此事。

家里有难言之苦,南公子,你最近还是不要回来了,见了面,苦言不出来,就只能咽下啦。

项南摇摇头,这位小姐,自己苦不自知,反而说别人苦。

不过,心甘情愿的人是不会觉得苦,反而以为荣,这位小姐是这样,那位齐小姐也是。

项南将这两封信都翻过扣在桌子上,难言之苦......难到叔父这次连说服他都不说服了,直接把事情办了。

来人。

项南抬头喊。

门外没有陈二进来,但有明显被陈二叮嘱过的亲兵,立刻进来关切问:小爷要什么?项南道:项都督有信来吗?亲兵道:前几天....前几天项云写了信来,说自己到了麟州,陛下召集,幸不辱命,与山南道都督们合作下,收复了元洲,特意写信来与他同贺,小南,你跟我一起喝一杯。

他在信末还写了这样一句话,就像一个炫耀的孩子。

项云从小就是个持重的人,这是第一次流露这样的雀跃,项南似乎能看到这个叔父的开心。

他也很开心。

这么开心的信上,项云半点没有提给项北找了个香火的开心事。

按照时间算,那时候齐家小姐已经启程在路上了。

叔父,真不知道?还是真不打算给他说些什么?项南道:新的信有没有?亲兵摇头:这几天没有。

看到项南的脸上浮现黯然,亲兵心想陈二说的不对吧,小爷不是心情不好,是想亲人了。

项南点点头,亲兵转身要退出去,刚要放下帘子项南又喊住。

有淮南道的信吗?项南问。

亲兵怔了下摇头:没有。

项南想了想,又问:有楚国夫人的信吗?亲兵再次摇头,淮南道和楚国夫人从来没有给他们来过信啊.....他要这样说又说不出来,见项南摆摆手,他便忙急急的退出来,站在门外被寒风一吹,发懵的头稍微好一点,咕咚咽了口口水。

陈二说的不对,他想的也不对,小爷也不是在想亲人,而是在想.....楚国夫人呐。

............项南裹着斗篷挪到舆图前,视线在京城,宣武道和淮南道徘徊。

不回信,不理会。

他说道,挑挑眉,你这个人,连韩旭都能利用,怎么不利用我呢?他这样的人,这么好用,这么合适,为什么她不用呢?项南裹着斗篷转过来,挪回桌案前,扔开斗篷,伸手铺纸研墨提笔。

你不理我,我偏要问一问你。

第一百零五章 风雪里的相州人安东小兵在撒盐一样的风中跳跃的时候,相州的商人们披着鹅毛大雪迈进了城门。

大雪覆盖了战火后的断壁残垣,街上多了一些走动的平民百姓,让相州多了几分烟火气。

虽然官兵驻守相州并不养民,但民众来了也并不驱赶。

有城池有房屋还有大批的兵马,就算军营里熬煮的饭食哪怕流民饿死在旁边也半点不会施予,这也是民众们眼中的福地。

至少这些官兵不会杀他们为柴烧,为肉吃,不会驱赶他们为牛马,不幸饿死在路边,还会有官兵会收殓掩埋。

在这乱世里能死后得一席子卷身入土,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越来越多的民众聚集,只要有了栖身之所,人就如同杂草,哪怕在悬崖上也能挣扎着生存。

没有人管,他们便自己管自己,相州城像模像样的恢复了城镇,原本路过歇脚整理货物的商人们也在这里停留的越来越多。

他们一进城门,就有蹲在墙角的流民一涌而上。

要卸货吗?不要钱,只要管顿饭。

要库房吗?又大又宽敞。

掌柜的要歇脚吗?这边有便宜又舒适的,热水热汤茶免费。

他们吵吵嚷嚷,但并没有死缠烂打,也不阻挡商人们的车马,只在两边热情的招呼。

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人死缠烂打甚至上手去抢,这里没有官府,官兵也不管他们,商人们无奈忍气吞声,反正也没几个钱,歇脚一晚就走了,但有一天有个新来的商人不肯吃亏,说要告诉官兵。

把持城门的流民首领嘲笑让他去告,说官兵才不管。

没想到商人直接找到官兵的大营,说要见楚国夫人的义子。

官兵们只在意征战,练兵,守城,警戒,楚国夫人和武都督的义子们身在军营,跟官兵一样又不一样......有点闲。

一个年龄最小的最闲的武孝公子听说有人送肉给他吃就跑出来了,商人立刻就扑在地上大哭:听闻楚国夫人治下是神仙福地,我一心要去淮南道,只是如今还没有走到就被欺凌,能见公子一面,也算是看到楚国夫人的风姿,死也无憾了。

商人们说的话都很夸张,孝公子虽然年纪小,但没有被吓的以为真要死了,三言两语就从商人的话里问清了经过,他叫过一个小兵。

将这些泼皮无赖横行霸道的赶出相州。

他干脆利索的说道,义母那里就是这样,虽然我们这里不管流民,但乱民也一概不留,这些乱民万一被叛军收买呢,为叛军开路呢。

那就是叛军了。

官兵不管民众来去生计,但叛军奸细是要诛杀的。

小兵立刻凶煞煞的领兵去了,相州城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有不少人出面商议,一定要自己约束自己,否则官兵把大家都赶走,谁都没活路。

相州城的人同时也知道,武都督这些官兵不管他们,但那些公子们会管,当然,也不是什么事都管,有不少人学着样子去求见公子们,十次有九次是见不到的。

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就只能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再去求见,为了以防解决不好,惹恼了公子们,把他们都一并作罚,基本上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听说楚国夫人治下特别有规矩,我们也学一学。

可惜我们没有人去过淮南道。

去打听啊,那些商人们总有去过,或者听过的。

于是相州无官府,人人自治,规规矩矩。

有的商人停下询问这些打杂拉客的流民,有一个商人则撇开带着车径直进了城,一路走到了衙门前。

官衙里住的是兵将,还没接近就被官兵用刀枪叉住。

我找王大将,我找王大将,我与王大将约好了。

那胖商人举着手喊。

............王力从官衙拉着脸出来,把胖商人拉到一旁的巷子里。

不是说让你等着吗?他恼怒道,你怎么跑上门了?胖商人不怕他的黑脸,笑嘻嘻:这次搞到了一大批小羔羊,特别新鲜,急着给大人送来,大人就不用总是往外跑了。

王力瞪眼:你小声点!说这话向小巷外边探了探查看,见过往的官兵无人理会。

放到城西三条巷子里的老李库房。

王力给商人说了地址,一面拿出钱袋在里面捏啊捏。

胖商人一双眼随着他的捏,算着钱袋里的数额,补充一句:很新鲜的羔羊哦,比以前的都新鲜。

就是说比以前的都要贵,王力拉着脸又捏了几下,不情不愿的将整个钱袋递过来,胖商人笑呵呵的从他手里用力的拽过来。

多谢力爷。

他施礼,高高兴兴的拉着车走了。

王力拉着脸走回官衙,立刻被几个男人拦住。

力爷,你身上好香。

老王,看到你我就想吃肉。

你到底什么时候请我们吃肉?大家七嘴八舌的打趣,有人用手臂试图勒住他。

王力骂骂咧咧的挣脱跑了,拐进通往后院的廊下,见一个小公子蹦蹦跳跳走来。

王力扭头就走。

力叔。

武孝飞跑上来搂住他的胳膊,亲亲密密的喊,你去哪里了?我两天没见到你,可想你了。

王力呸了声:肉已经到了,这次足够你吃一冬天。

武孝高兴拍手,又握手不安:那么多吗?放太久可能不太好吃。

爱吃不吃。

王力瞪眼喊道。

武孝再次搂住他的胳膊:吃,吃,吃,我是想到了美食,我们要享受食物最美的时候.....那是因为让你吃的太饱了!王力甩开他闷头向内走去。

力叔要去见爹爹吗?武孝在后道,爹爹在义母的信,你等一等再去.....王力听到了,没有等,反而跑起来。

他一口气跑到武鸦儿的门前,顾不得等门外的兵掀门帘就一头闯进去。

乌鸦,楚国夫人送信了?他问。

武鸦儿裹着棉衣坐在案前,将一个卷轴收起来:嗯。

王力深吸一口气:写了什么?人也走到桌案前,看到桌上摆着一封信。

武鸦儿一手按住卷轴,一手按住信,道: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王力瞪眼,大冬天的穿越叛军层层需要十人十几匹马接力送过来的信,没什么?武鸦儿可能也觉得这样不合适。

就是说印信收到了。

他补充道,她那边也平安,我娘也很好。

王力哦了声,视线戳在卷轴上:送了婶子的画像吗?这一段淮南道那个乱,我看看婶子瘦了没。

武鸦儿按着画不放:没有瘦,精神很好。

你来什么事?这些日子你每天忙什么?我听他们说,你自己开小灶吃肉.....婶子瘦不瘦王力顾不上了,拉开衣裳露出胸膛叫屈:谁见过吃小灶吃肉把自己吃瘦的!武鸦儿打量他胸膛一眼:是瘦了,怎么回事?你这段不跟他们出去吃喝,躲在家里。

虽然武孝这个孩子很可恶,但想到敢举着刀跑到阵前,还敢跟自己一起去冲杀......这件事是他们两个的秘密,如果说给武鸦儿,武鸦儿肯定要安排肉的事,那小子可能会.....不,那小子无耻的很,肯定还会心安理得的继续吃。

但自己就失信了。

他许下的诺言,他自己解决。

王力将衣裳掩住:没什么,就是不想乱花钱,攒钱,等打完仗了,娶个媳妇。

武鸦儿笑了:娶媳妇好啊,其实不用等打完仗。

王力翻个白眼:我可没有天上掉下来的媳妇。

武鸦儿一笑不与他争论。

王力一拍头:都被你打岔的忘了正事。

武鸦儿握着画轴和信的手用力了几分:什么正事?王力视线在屋子里转了转:除了信,楚国夫人还送什么?武鸦儿摇头:没有啊。

王力急了: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脚程,就送个信?她就没送点辎重来?武鸦儿哈哈笑了:淮南道要花钱的地方多了,那么多民众要养,又要过冬,再说,这么远的耗费人力物力脚程,送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杯水也是水。

王力嘀咕一句,又冷笑,老胡说,原先朝廷要给的辎重也被拦下了,说最近麟州战备急,哪里是麟州战备急,分明是有了新人忘旧人。

元洲收复,麟州来了三个节度使又加封大将军的事,老胡已经写信送来了,朝廷也特意发了一封通告嘉奖的文书给武鸦儿看.....武鸦儿道:这一个新人是有真本事的。

拿下卫州的嘉奖通告上写了三个功臣,但武鸦儿只说一个。

王力知道他说的是哪个,老胡在信上说了,元洲之战是项云的功劳,其余两个是添头。

那个陇右节度使项云,是李奉安的八部将之首。

王力带着几分不安,要是没有真本事也不会被李奉安重用。

他有些烦恼的抓了抓头。

他不好好呆在剑南道,守着他的小主子,跑麟州干什么。

武鸦儿思索道:剑南道有韩旭,能够安稳,所以他出山了?王力呸了声:乱世这么久了,剑南道什么都不干,又有钱又有人,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现在趁着大家打的死去活来疲于奔命,他们钻到皇帝跟前去了,真是贪心不足。

谁的贪心会足呢?武鸦儿笑了笑,又带着几分倨傲。

项都督是很厉害,但是。

他说道,没有我们先前打下的基础,没有我在相州牵制叛军,元洲他拿不下来,这一点,我想项都督心里是很清楚的。

因为项云或者说李奉安名号带来的畏怯一瞬间散去,王力再次挺直了脊背。

就是,没有我们,哪有他们今天的胜仗。

而他们接下来能不能继续胜仗,也是需要我们的。

不行,我要给老胡写信,让他去给项云要辎重,把我们的辎重还回来!王力风风火火的进来,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武鸦儿这才松开了手,画轴和信纸上都被攥出印了,这以后的信都不能给他们看了。

武鸦儿看了眼垂稳的门帘,再次打开卷轴,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浮现在眼前,熟悉的是室内的摆设,堆砌的如云的衣裙,甚至窗边蹲着玩耍的小童,桌案上摆着的梅花水仙花,陌生的是手握文书抬眼看向自己的人......那个如花隔云端的女子第一次抬起了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大大的闪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雪一样白的面容,血一样红的嘴唇,嘴唇微微抿着,嘴角微微弯起.....武鸦儿不由也嘴角弯弯,画上的女子视线看着他,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合上了画。

真的是仙人。

仙人也不过如此吧。

这样的仙人,为何落在人间?武鸦儿看信,字数没有上次多,内容也没有上次那么吓人,开头第一句话就告诉他:....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我的相貌不便被世人看到,我的身份也不能宣之与众....武鸦儿没有看完,起身将画轴拿着走到床边,拉出箱子,掀开床底的一块砖,砖下是个暗格,他将画郑重的放进去。

有不得已的原因,她还是把相貌展露给他,他必须替她掩盖。

做好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桌案前,看完这张字数不多的信。

不写道衙兵事,不写空乏的甜言蜜语,又因为不能宣之的身份,她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于是追忆过往,说了她和他母亲的相遇。

窦县的那些往事,现在已经不再是秘密,但她亲自写出来,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

看完了信,就应该回封信。

武鸦儿看着桌上展开的信纸,看了眼端坐的青蛙水注,握着笔迟迟没有落下。

他,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不说道衙兵事,不谈天道世情,也有难开口的身份来历.....笔在手中捏了又捏,人在桌前坐了又站,信这种东西,不是有事则写,无事不念的吗?不知道说什么,但又想要写信,真是矛盾。

起起坐坐几次后,武鸦儿没有再起身,大冬天捏出汗的笔落在纸上。

我的母亲能与你相遇,是命运对她最大的一次善意.....第一百零六章 夫人看信命运对一个人的善意,被称为命好。

命好不好,往往先从出生论。

她生来富贵,年少无忧,在世人眼里这是命好。

她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上无嫡亲长辈,下无嫡亲姊妹兄弟,在世人眼里这是命不好。

看到这里前半句的时候,李明楼以为说的是自己,有些失神,直到看下一句才回过神。

她是在看武鸦儿写来的信,信上说的是武鸦儿的母亲。

李明楼抬头向窗外看,窗外有女子们的身影走动以及低低的说笑。

金桔带着盲眼妇人在树上系绢花,剪出一条条的白纱红纱,挽来转去变成茶花大小,然后系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做一些点缀。

金桔拉着妇人的手做了两次绢花,盲眼的妇人就手指灵活翻动不用再指点了。

出身富贵,怪不得气度不凡。

李明楼的视线落在妇人蒙上的双眼......这个命好又不好的人,又坐拥万贯家财,就更说不上是命好还是不好了。

自此后她遭遇了各种不幸,又极其幸运的从不幸中逃生。

因为一些原因,我不便把母亲的身世告诉你,但能从不幸中逃生,并不是命运对她的善意,而是她自己的意志,很多人在那种情况下可能觉得死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不幸是什么,武鸦儿并没有说,但看到这句话,李明楼眼底还是微微的酸涩,想到了妇人曾对她说过的不要怕,这不要怕撑过的不仅仅是挖眼的不幸。

接母亲到漠北的路虽然遥远,但我想太平盛世行路总能顺利,母亲突然失去了消息,我难以预料又措手不及。

遭遇乱兵,母亲就是再有意志也活不了了,你的出现是母亲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民众传说你是仙人,那时候从天而降的你,的确是仙人。

李明楼眼底酸涩还未散去,又忍不住笑了。

元吉站在树下从窗口看过来,微微皱眉:这次的信又写了什么?金桔将绢花递给小童们,道:肯定是夸夫人好看呢,只要他没.....瞎字差点脱口而出,看到旁边坐着的妇人忙咽回去。

妇人就算眼盲,也知道小姐好看呢。

罪过罪过,金桔将手放在妇人的肩头,捶捶捏捏:夫人,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明明说着话突然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元吉也习惯了,再次看窗内,李明楼已经不看信了,但还没有离开桌前,手托着腮在思索,或者,出神......小姐,武鸦儿说什么?元吉走进去问。

李明楼这次没有说没什么,将信递过来:他说了他母亲的一些事。

元吉接过看了一遍,神情惊讶:这个武鸦儿.....原来出身大富之家,怪不得妇人疯疯傻傻痴痴呆呆中透出举止做派不凡。

他们遭遇变故是很久以前的事。

元吉看着信推测,这妇人出身富贵失去父母庇护,必然是孤女坐拥家财引来祸患。

有点像我和明玉。

李明楼感叹道。

元吉道:小姐,这种事遍地都是。

上至皇家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大到繁华州城小到乡村僻野,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抢觊觎,就有欺压弱小,李明楼点点头,人性如此,在所难免,丢开了怅然。

他什么都没有说,天下太大,也猜不出他们的来历。

元吉看着信皱眉。

天下姓武的多了。

李明楼道:宋州商丘。

元吉有些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想起来,宋州是有一个武氏大族,为春秋宋武公一脉,延绵一千多年,家大业大当地望族。

但天下不是只有这一个武氏大族,小姐为什么直接提到它?因为上一世,武鸦儿就是认祖归宗到商丘武氏,李明楼想,无风不起浪吧,天下那么多武氏,为什么选了它?我猜的。

她说道,元吉笑了:也有可能,也不一定,而且武鸦儿的武说不定是假的。

武鸦儿是什么人,对他们来说不重要也无所谓。

那倒是,就像她是什么人,对武鸦儿来说也不重要一样,李明楼抿嘴一笑。

既然不重要,写这些东西做什么,元吉再次看了眼信,说的都是自己的事,且模模糊糊含含糊糊,与战事与现在都没有关系。

很简单,博同情。

这一次不用方二,姜名就先想到了,端起桌边的茶喝了口,听听这个故事,出身富贵,遭受磨难,母亲变的疯傻身残,多令人心疼。

他看向元吉的手,元吉只是在李明楼那里看了信,但没有拿到信,两手空空而来,小姐现在不把武鸦儿信交给他们收放了。

元吉道:就算不讲这些故事,小姐对这妇人也很疼惜,他讲了这些故事,小姐也不会把妇人送给他的。

疼惜是疼惜,但小姐也很冷静无情。

姜名道:可以给自己谋取可怜啊,比如他母亲的经历这么惨,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如果他死了他的娘多可怜.....要点兵马什么的理所当然。

元吉看了眼空空的两手:那他慢慢的写吧。

看看多久能感动小姐要到兵马,估计那时候大夏的战乱也平息了。

姜亮从外探头:都督又来信了吗?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这么信任两人,但这两人自来了之后做的事还真对得起小姐的信任,除了大家的真实身份,其他的事都不瞒着两人,元吉姜亮招手热情的请他进来。

都督收到画高兴吧。

姜亮捧着大茶缸吹着热气笑呵呵说道,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在这乱世流离中,能听到亲人的消息是很大的抚慰啊。

这是事实,元吉三人点头。

夫人要回信吗?姜亮趁机问,夫人忙的话,我可以帮忙。

元吉摇头:夫人说不写了,没什么事。

姜亮便立刻点头赞同:夫人和都督贤伉俪,与平常夫妻不同,要做的事太多,没有必要总是写信。

他的视线看向一旁的桌案,淮南道衙有堆积如山的文书,楚国夫人这边没有那么多,桌上摆着的多是私人信件来往。

姜亮将茶缸放在桌子上,看着最上边的一封信,信没拆封,信封上也没有名字,而是写了几行字。

以信封做信。

项公子的信,夫人还是没看吗?他问。

几天前,项南又送来一封信,元吉拿进去,李明楼让他拆开看,元吉拆开了,结果里面的信还裹着一个信封,信封上还写满了字.....夫人原来不看我的信吗?夫人是因为当初我的建议而不屑吗?夫人是不屑还是不敢看我的信?现在看我信的是随从吗?你不用看了,直接扔掉吧。

这个项公子.....元吉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明楼让他也不用看了,按照项南说的把信扔了。

元吉没有扔,心里反而有些隐忧,项南这样执着的给夫人写信,是不是猜到了什么?项氏最近风头正盛啊,元洲久攻而不下,是陛下心中钉眼中刺,他一入麟州就拔下。

姜亮敲着桌子说道,又感叹,真不愧是剑南道李大都督手下重将。

室内三人没有反应,恍若不存在。

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姜亮不是刘范,他不介意闭着眼说话。

当然,都督后起之秀并不逊色,都督此人战功聪明才智,别说项云,就是李大都督在世,也要说一声佩服。

室内三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方二不看他,元吉面无表情,本家姜名态度好一些,神情似笑非笑。

老姜,有话直说嘛。

他说道。

这是不想听他啰嗦了,姜亮见好就收,道:只是现在都督在外征战,远离陛下身边,虽然战功赫赫,但难免会被有心人试图取代。

如果战功赫赫,就不会被取代。

方二说道。

没错,项云这边能取得大胜,离不开都督在外征战,如果不是都督牵制震慑安康山,别说一个项云,三个项云都抵挡不住叛军。

姜亮点头道,但是,大家还要想另一件事,要替陛下考虑,陛下不是兵将,又是从劫难中登基,他需要安全感,这时候谁在他身边,谁就更容易被他看在眼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同时将在外君将会渐渐疏离,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次室内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都看向他,显然听进去了。

人人都知道要共抗叛军,但人人都想别人抗叛军,功只有自己。

姜亮看着三人意味深长道,项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到麟州皇帝跟前,就是因为都督不在,他要夺取都督的位置。

姜亮将大茶缸端起喝了口。

不要说战功赫赫不会被取代,如果你不在这个位置,再赫赫的战功也能被别人拿走。

元吉三人对视一眼。

姜先生的意思是?元吉问。

姜亮道:夫人与都督休戚与共,项云出现在陛下身边,那么为了安全起见,夫人也应该在项云身边做个安插,如此才能知己知彼,互相牵制。

姜名问:怎么安插?姜亮转身手抽出桌案上项南的信:项云的侄子,项南。

............元吉将项南的信放到桌上,李明楼皱眉。

元吉道:小姐,我知道你不愿意再和项云叔侄有任何关系,但同在大夏天地,同为领兵官将,且有兵马能战一方,我们和他们是避免不了打交道。

李明楼看着推到面前的熟悉的字体,默然一刻。

在这一片天地下,离开了剑南道,项云还是站到了皇帝跟前。

项云的命运依旧,那么她的,明玉的,剑南道的命运呢?第一百零七章 劝你不避嫌一张张文书摆在桌案上。

韩旭送张安王林去麟州,公子借机在麟州安排了人手。

元洲之战的详细消息第一时间就送过来了,虽然张安王林在通告上,但实际上这只是项云一人的功劳。

这并不意外。

项云的能力我们都很清楚,所以当初大都督才把陇右给他。

如果当初不是严茂掌管了剑南道,而是项云,那元洲说不定早就被他拿下了。

现在将剑南道从项云身上剪除,虽然推迟了许久,项云还是声名鹊起了。

太原府的消息,齐山之女齐阿城入住项家。

一封密信打开,元吉轻轻的在其上点了点。

住进了项南的院子。

李明楼坐着听,先是皱眉,后默然,听到这里哈哈笑了。

元吉默然一刻,道:小姐早就看清了项氏的面目,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李明楼没有嫁入项家,项家于是又找了一个大都督之女。

项家和李家结亲,是因为感情深厚,挑选出最优秀的子侄来与李大小姐携手终生。

项氏与齐山是有多深厚的感情?不过是为了利益。

这个齐阿城,说是为了给项北的,嫁的却是项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出来,又怎么做出来的。

我知道为了利益人会不择手段,但项云!项云他怎么......是这种人。

时至今日,元吉也终于看清了项云,项云在他眼里也变成了一个彻底的陌生人。

如果大小姐真的嫁入项家,那现在......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愤怒,大都督在泉下又会怎么愤怒悲痛。

李明楼柔声道:如果我真的嫁过去,这些事不会发生的。

项云会掌控剑南道,他不会跑去跟齐山合作,也不会再结一门亲事,他会尽心尽力的领着剑南道征战四方,他会全心全意的照看他们姐弟二人,让他们安全的开心的快乐的长大.....然后杀了。

我是早就....猜到了。

李明楼道,其实她也没有猜到,只不过亲眼看到了,毕竟这是乱世,有太多的变故和诱惑。

元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

如果只是我们剑南道,项云他要怎么样也不用在意。

他说道,剑南道有韩旭,相比于项云,朝廷更信任他。

不过姜亮说得对,目前项云的存在最受威胁的是武都督。

夫人,目前我们与武都督休戚与共。

他喊了声夫人,李明楼明白他的意思。

她能得到楚国夫人之封,能在淮南道养兵卫民,很大原因是因为她是武鸦儿的妻子。

如果武鸦儿有麻烦,作为妻子势必要受影响。

她都要忘了呢,其实上一世,就是项云取代了武鸦儿,接手了武鸦儿兵马,地盘,踩着武鸦儿的战功成为下一任的第一候。

李明楼想了想,在项家她听到的都是武鸦儿的恶名,整个大夏都弥漫着一种畏惧他厌恶他的氛围。

甚至当武鸦儿病故,竟然颇有一种天下相庆的感觉。

明明是他平定了叛乱,结束了民众流离失所,扶起了大夏朝廷皇室。

她之所以有这个感觉是项氏营造的吧,当然项氏不是单单给她营造,应该是在朝廷在天下人中也如此。

李明楼忽的又笑了。

元吉不安:小姐笑什么?她在想这一世将项云割离剑南道,原本以为不用再跟他打交道,没想到她变成了雀儿,反而更要与他打交道。

李明楼抿嘴摇摇头,看向元吉没有回答,而是问:元吉叔,我们要做什么?要杀项云,向虬髯几次未能成功,已经可以看出命运对他的优待,现在项云已经到了麟州皇帝前,加官进爵领兵为将,刺杀是更难了。

元吉想着姜亮的话,道:我们应当跟项氏保持来往。

李明楼看他一眼,道:四叔不会离开太原府。

项家新人都进门了,李奉景和李明琪连装车都没有装,那李家跟项家的亲事暂时不会断。

元吉道:不是李氏和项氏,是武氏和项氏。

李明楼看着他:武氏,要怎么跟项氏来往?元吉垂下视线,指了指桌案上项南的信:至少,信,看一看吧。

现在项南这封信,不是写给李明楼的,是写给武少夫人的,李明楼可以不看,武少夫人应该看。

李明楼衣袖下伸出手,修长圆润白皙的手指按住信,看元吉道:元吉叔现在听别人的了。

元吉以前可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如果不是被别人说服,怎么会因为一封项南的信,来跟她费这么多口舌?元吉看了眼屏风上悬挂的舆图,盘坐在垫子上,身下有地龙的暖意,但心里还有些微寒。

小姐,元吉出身乡野,得以在大都督帐下走南闯北,看了半辈子人间,但这人间,我越来越看不透了。

他说道,我看不透大都督会突然死,也看不透这大夏会突然乱了,我看到小姐一路走来,做了这么多事,经历了这么多生死之险......有时候半夜噩梦,就会梦到小姐也突然死了,遍体生寒。

我看不透将来是什么样,但我想要更多的看着小姐,看的更长久,要想看的长久,看得多,一个人做不到,就要多听听别人了。

李明楼笑道:元吉哪里出身乡野,会说这么多话,方二才是出身乡野,十天半月不说一句话。

元吉笑了。

李明楼低下头拆开信。

让他进来吧。

她说道。

元吉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给你说那么多话的人啊。

李明楼道,你听完了,该我听了,元吉叔,你好歹跟着父亲看了半辈子人间,我还没看到半辈子人间呢。

她算了算,加上那不知梦幻真假,住在高楼空阁楼云端里的一世,也不过是看了二十多年。

元吉笑了,应声是。

............姜亮搂着大茶缸进来,门口的小童伸手。

先生我给你斟茶。

他们说道。

姜亮心想又失态了,幸亏这次刘范没跟着。

跟元吉三人说完那些话后他就回去了,心神不宁喝茶,听到元吉来请,竟然抱着茶缸就来了。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这些小童是为他添茶也是为了检查。

虽然夫人常常出行,商人路人看起来很容易能接近夫人,但楚国夫人身边一直防守很严,进了这个院子,没有人可以佩戴兵器,而类同他这些文弱不带兵器的人,也被这些不起眼的侍童们盯着。

他的茶杯太大了,握在手里可以当兵器,里面也可以藏一把短匕首,小童们必然要要走。

姜亮将茶缸塞给小童,同时塞一块糖,摆手低声:给我送回去,别让刘范看见。

小童抱住茶缸,将糖塞嘴里跑出去了。

姜亮理了理衣衫走进厅内,暖香扑面,穿着云朵般柔软暖和的楚国夫人坐在案前。

先生来了。

她没有抬头,指了指对面,请坐吧。

姜亮应了声依言过去坐下。

这垫子怎么做的,看着也不厚。

他说道,低着头左右看垫子,伸手捏了捏,跟坐在云朵上一样。

李明楼依旧低头看信道:不知道啊。

姜亮点头自己答:夫人哪里知道这个,我一会儿问金桔要一个,去道衙的时候用。

李明楼道:不用问她要一个,跟她说道衙里都换这个垫子就好。

那太浪费了。

姜亮道,向前倾身压低声音,不是所有人都能配得上用夫人送的垫子,还是用在更有价值的人身上吧,比如我这样的。

他说着自己哈哈笑起来。

就算李明楼不看他不说话,姜亮也有信心自己在这里不停顿不尴尬的一直说下去。

李明楼抬起头道:项南的信我看完了,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姜亮收起笑,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也不觉得李明楼这话有没有别的含义,好奇的问:写了什么?李明楼道:他跟我说,他家里先给娶了剑南道节度使的大小姐,现在又给他娶了东南道节度使齐山的大小姐,他家要借这两道之势,就把他当做一个工具,并不在意他想不想娶亲,他心里很苦闷,所以问我,为什么我不想把他当工具?个人婚姻私密,家族不能宣之与众谋略,就这样写给一个陌生女子?该想些什么?这陌生女子真陌生吗?他心里的苦闷是为什么苦闷?而这个不能宣之与众的诉苦闷的内容又说给他听,他该说些什么?姜亮安坐在垫子上,神情没有丝毫的慌乱惊讶尴尬躲闪,端庄的点头:有时候给不熟悉的人诉说苦闷,能更好的缓解,因为在陌生人面前没有那么大压力。

李明楼想了想,是这样吗?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跟我说这个。

她低头看信,念着项南写的话,大概是因为你不理我,你越不理我,我就越想说给你听。

这种话!如果是刘范在场,只怕要掩耳起身离去,非礼勿听。

姜亮捻须,这句话的意味坦然又嗔怪,别有一番情义风味,他下次也要用。

李明楼放下信,道:你觉得他是喜欢我吗?这问题问的好直白啊!姜亮放下手在身前拱为礼:夫人,慈爱勇武仁善,年纪芳华,品貌出众,乃世间少有奇才,世间的人当然心存敬意,心怀仰慕,喜欢夫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明楼看着他,问:那我可以喜欢他吗?这问题问的更直白啊!姜亮一笑:生而为人,七情六欲,夫人如果连喜欢都不能喜欢,何谈为人?李明楼看着他一刻,道:姜先生,你怎么就这么执着,想要我跟项南来往?一点都不想我应该避嫌。

姜亮道:夫人,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李明楼摇摇头:上一句你还在说喜欢和爱慕呢。

姜亮笑道:夫人,喜欢和爱慕,也是利。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心生欢喜,欢喜心生,喜欢和爱慕都是为了自己的心,为了自己争富贵争权势,是利,为了自己心生欢喜,怎么就不是利了?李明楼哈哈笑了。

姜亮俯身一礼,道:夫人与项南往来,对淮南道,对夫人有利可图。

李明楼端详他,好奇又有些不解:你难道一点都不考虑我的名声?夫人。

姜亮抬起头,脸上吃的再好也填不平的沟壑里明暗交汇,只要活着,就不用担心名声,名声是活人给死人定的。

第一百零八章 请你用恶名名声是活人给死人定的,这一句话兜头劈下来,李明楼有些失神。

所以上一世项云掌控剑南道,靠着剑南道建功立业,然后转头把他们杀了。

所以项南能与她恩爱十年,十年后毫不留情的十箭连发射死她。

他们毫不担心世人说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无情无义不堪为人。

因为李氏死光了,他们活着,他们给李氏定罪。

李氏是欺君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不忠不孝,项氏则是忍辱负重大义灭亲国之栋梁君之忠臣。

李明楼看着姜亮,眼神又聚神幽暗审视。

上一世,他是不是也这样说服项南,那些项南给她的妙笔情书,也是他写的?李明楼其实跟姜亮刘范不熟。

那一世,他们陪在身边打发闲暇,跟陪同她骑马打猎游乐的女眷们没有什么区别,她不需要了解他们。

这一世,她是因为看到了就把他们留下来,她用他们做事,也并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姜亮刘范做的很好,如果做的不好,她就把他们赶走了。

她并没有与他们有过太多来往,更不用说像今天这样交谈。

其实不止是姜亮刘范,她对任何人都没有,也不能敞开心扉。

姜亮这种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这一点?他一直安安稳稳的做事,不主动指点她做事。

这次是怎么了?听到李明楼的问,原本因为她的打量而心里发毛的姜亮松口气。

夫人原本只是武少夫人。

他说道,给少夫人当门客,是当一家一宅门客,一家一宅主人说了算,老儿做夫人的手脚就可以了。

他伸手在桌案上点点画画,先画个小圆,又画个大一点的圆。

现在夫人是楚国夫人,老儿要做淮南一地一道之主的门客,地方太大了,人太多了,老儿除了要做手脚,还要做夫人的眼,还要为夫人集思广益。

他的手在这个大圆上顿了顿。

现在夫人家大业大,四面八方要打理的关系太多,老儿要助夫人守业。

说到这里停顿的手又慢慢的画了一个更大的圆。

老儿贪心不足,做了一道之主的门客,还想更上一步。

一道之主的门客更上一步是什么?公侯伯爵吗?李明楼笑了,他想得不错,如果命运不变的话,武鸦儿三年后被封为第一候,自己就变成了候夫人。

韩旭是先误会我,又主动利用我,我可以顺势而为。

李明楼道,项南此人没有误会我,他与我书信来往也并不是为了利用。

老儿活了这么久,男女之情当然看得清楚。

姜亮诚恳道,我知道夫人并无逾矩之心,多情之念,我只是不想夫人受外界谣言声名之困,束缚手脚。

我不与项南来往,并不是受谣言声名之困。

李明楼道,看了眼桌上的信,我只是不想与此人来往。

但现在他要动宣武道,就不能袖手旁观。

姜亮指了指舆图上宣武道所在:这里是兵乱起始之地,兵马四分五裂,各自混战,不忠不叛,如同野匪山贼,他们现在不忠不叛,那就意味着一多半不忠了,虽然不与我们为敌,纵容时间越久越是麻烦。

宣武道的确是个麻烦,李明楼看着舆图:淮南道现在兵力有限,如今道内看似平稳,但四方皆有危机,宣武道虽然有中五将军蓄养兵马,但如果投入征战,现在平稳的地方蓄力的兵马极有可能化为无有。

姜亮看桌上信: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项南会写信与夫人来往,要与夫人合作,他当然不是因为对夫人有爱意,而是他所求能应夫人所需,能得夫人助力。

李明楼笑了笑:但这点所需要还不值得我与他合作来往,再等些时日,我们淮南道自己也能解决宣武道乱兵。

姜亮抬头看着李明楼:但对于百姓们来说,一日两日对他们说,也有可能是生死之别。

李明楼默然不说话了。

夫人。

姜亮再次低头一礼,关于名声,老儿还有一句话,有的人是恶行换好名,有的人则是恶名换善行。

李明楼靠回椅子上,衣袖垂着身前,与云朵般的衣裙叠放。

她沉默一刻,道:我们兵马贸然出战,一旦被叛军趁机侵扰,或许会让淮南道死更多人。

姜亮抬头一笑:夫人不用担心,我所说的合作,不是我们出兵马,只要出个名义,就像项都督借东南道之名援助江陵府。

不出兵马只出名义?李明楼看他一眼:这是空手套白狼吗?这样白袍军还能与我们合作,这交情可不浅啊。

姜亮嘿了声:这可不是空手,如果我们不表态,项公子可不敢动手,他不是怕我们不出兵,他怕的是我们不合作。

宣武道紧邻淮南道,可以说是淮南道和京城以及北方的要塞咽喉,淮南道能允许这个咽喉被别人掐住?他挽袖提起桌案上的笔:夫人与项公子本就交情不浅,也是过命的交情,而且你们两人勇武相当,英雄相惜。

李明楼没有制止,看着他提笔写信,道:项公子这般勇武,其实没必要跟我合作,我也不敢用项公子。

姜亮将李明楼的话变成自己的话写在信上:是啊,项公子的叔父是陇右节度使,又是陛下新封的英武大将军,项公子自己身后更有剑南道,现在又有东南道.....写到这里他的肩头扭动一下。

如此威风赫赫,还来跟我说什么?李明楼失笑,低头看项南的信,神情漠然又讥嘲,利用....你家人利用你,那两个小姐或者被自己家人利用,或者被你家人利用,你不愿被家人利用,又要来被我利用,说是我利用你,你何尝不是也在利用我?既然人人都在利用被利用,你为什么苦大仇深,满腔悲愤?姜亮点头:.....项公子出身富贵,家人安排好了一切,过得顺风顺水,轻而易举就拥有别人得不到的,现在因为得来的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就觉得受委屈了?李明楼手抚过项南的信,道:我看公子不是因为觉得被利用而悲愤,你只是想要利,而不想被用而已。

如果没有李氏,就算项云项南有将才,也不可能走到封王拜候的地位。

得到利益,又自欺欺人还想欺天下是自己天生勇武才智过人,天下的好事真是被你们占尽了。

姜亮落笔如风:公子真是与我所见略同,我想与公子合作,但我兵马不足,先赠一面军旗,代我与公子并肩作战,收整宣武道。

李明楼倾身俯看,道:这就行了?这可没什么情义,只有满纸嘲讽。

姜亮端详自己的信,神情自得:夫人不懂,有时候,无情比有情更动人。

嘲讽不屑,也是令男人迷醉的风情。

这种事她的确不懂,李明楼不再追问,靠回椅背上。

姜亮将信纸摆正放到李明楼面前:夫人再修改润色。

信还是要用李明楼的笔迹写。

李明楼嗯了声,靠着椅背没动。

能说动她肯与项南往来拿下宣武道就不错啦,姜亮还不至于没眼力再催,将信平平整整的抚好,用镇纸压好,站起身审视一遍满意的点头:那我就先告退了。

李明楼嗯了声。

姜亮道:夫人有事再叫我。

他看了眼桌子上,摆着一封相州武都督的来信。

李明楼再次嗯了声。

姜亮这才转身,刚迈步,李明楼又唤他:姜先生。

姜亮忙转身,一手拂袖:再写一封我的手腕也不酸。

李明楼笑了。

姜亮也跟着笑了,将袖子放下来:夫人做大事的人,写信这些小事,我能代劳就代劳了嘛。

李明楼看他没有说话。

又是那种令人害怕的审视,这女子美目里藏着深潭,潭水幽暗。

姜亮多看了一眼就觉得脊背发麻。

她在看什么?李明楼不是在看什么,而是在想,上一世以为说书先生的姜亮,为她的悲剧不幸添了多少砖铺了多少瓦......罢了,不想过去,至少现在,姜亮是在替她谋砖夺瓦。

她笑了笑:姜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抓来吗?姜亮轻咳一声:不是,请嘛。

李明楼道:我要是说,我在梦里见过你们,你信吗?姜亮脸上的沟壑瞬时绽开:我早就知道,我姜亮非凡人,果然早已入仙人之梦境。

说罢大笑着跑出去了。

李明楼愕然又笑了摇头,什么仙人非凡人,那梦境里她是混沌的蠢人,他是碌碌无为的庸人。

其实这一世,她和他们也没什么变化,变化的只是选择和机会。

不过也不是没变。

李明楼低下头,看着桌上等待自己抄写给项南送去的信,比如她变成了项南这样的人。

............淮南道寒风并没有驱散街上的民众,街市比先前更繁闹,更多的货物摆满货架,为快要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虽然早已经习惯,但淮南道令兵们在街上疾驰,还是引发了一阵忙乱。

这是急行令啊。

你看那旗。

不对,这次多了一杆旗,是楚国夫人的旗。

这是楚国夫人要出门?这是做什么去?街上的民众聚集又议论纷纷,看着疾驰出城的兵马。

未了站在一间酒楼上,推开窗遥望。

这就是去安东的信兵?他说道,夫人是要与安东的白袍军小项氏合作?室内一个文吏坐在喝酒,闻言点头:应该是,前几天道衙已经决议通过了,安东毕竟是我们拿下的,河南道和白袍军占了便宜了,我们当然要要回些好处。

未了道:是要好处,还是送好处?夫人连大旗都送给项南了,岂不是坐实了她与项南关系匪浅?那文吏举在手里的酒杯一抖,洒了一片。

未大人!你这说什么呢!他呵斥,又压低声音,不要胡说不要胡说,夫人的名声呢!未了道:我看夫人并不在意名声,这时候赠旗,倒是要坐实谣言。

你们道衙,当相劝啊。

文吏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没有的事,劝什么劝,不要胡说。

他只含糊道,一面岔开话题,你喝不喝酒?你怎么还没走?夫人宽宏,你和周将军请罪,她根本就不怪罪你们。

听闻楚国夫人遇险后,周献和未了先是向相州去,走一段听到解了危难,二人便又来到扬州城,亲自拜见楚国夫人请罪,毕竟安守忠是越过了北线从东线进入淮南道,周献领兵的沂州,也算是防守失职。

当然,楚国夫人和淮南道并没有当回事,这件事与他们也无关。

周献离开了,未了没有走,一直留在州城,他为人低调谦和有礼,与淮南道衙的官员们多有来往。

听到文吏询问,未了关上窗坐回去与文吏继续喝酒:再过几日就走了。

文吏喝到醉意但不敢大醉,浅尝辄止便告辞了,楚国夫人仁善宽宏,但道衙里规矩可不少,他可不想贪杯丢了前程,这个世道有个正经前程很不容易了。

未了的随从将文吏送上马车,再回来见未了守着一桌残席坐着出神。

自从昭王过世后,未了一直很少发呆,他太忙了,要做的要学的事太多,连睡觉都定着时间,身边专门有随从看着,一旦超过了,就拿着戒尺把他打醒。

未了还睁着眼,随从不用拿戒尺打他,上前问:大人,我们可以起程了吗?未了回过神看他:马鞭你拿了吗?随从被问的一怔:马鞭当然有,在车上呢。

未了道:你去拿来。

随从不解:做什么?要用马鞭,应当是下楼坐车啊。

未了将棉袍解开脱下,赤裸上身,露出白细的肌肤。

抽我。

他说。

第一百零九章 众目睽睽之下扬州城繁华如同盛世。

先前马江占据,作为守城叛军虽然残虐,但没有自毁城内,后楚国夫人围城,攻城守城惨烈没有持续太久,马江就跑了。

扬州城的城池和民众基本上是完整的保存了。

楚国夫人来了之后,引来无数人涌入,富商豪族流民乞丐形形色色,但道衙管理严苛,秩序有定,有钱的不能为所欲为,没钱的也能找到活路,扬州城更加繁盛。

冬日的街上人来人往,带着虎头帽的小儿被家人顶在肩头免得被挤到,也能看清街边商铺新换上的彩绢花棚。

雅致的酒楼和街边叫买的小贩相映成趣,两条街道相汇的宽敞地带还有一群人在杂耍。

人的跟头翻的风车一般,顶着大红花的猴子在一旁敲着锣转圈,大人孩子齐齐叫好。

围观的两个商人拍手叫好扔下几个钱,下一刻继续说话。

天越来越冷,我需要备货,到底什么时候能运来?不要急,山东那边太抢手,我还有别的门路,漠北那边多得是。

漠北太远了,一路上好多叛军之地呢。

想办法呗。

他们看着玩乐,想着生意,或者大笑,或者眉头皱起,口中说到的叛军,似乎也变成了不算什么的大事。

他们这里有楚国夫人,神仙临世仁善爱民,万事无忧。

街上每个人都各有热闹,乐趣,喊声叫声笑声此起彼伏,直到有一处的声响超过了其他地方。

打人了,打人了。

打人?打架吗?扬州城人多繁华,各种玩乐都常见,但打架斗殴不常见,官府对打架斗殴惩罚极其严重,轻则去做苦役,重则赶出楚国夫人治下.....楚国夫人治下可不是只一个扬州城,整个淮南道,宣武道也有一部分,沂州那边也不行,江南道那边也有楚军,山南道那边有夫人的情夫把持.....这四面是没路可走了。

敢当街打架,不是莽夫就是傻子,众人立刻涌涌去看。

挤过去才明白为什么喊的是打人不是打架。

一个男人跪在地上,赤裸的背上一道道血痕,站在他身后的一人啪的甩鞭子,鞭子抽在跪着的男人背上,顿时又添一道血痕,男人被打的向前趴去,以头撞地......老奴有罪!以头撞地的男人大喊一声,撑起身子,向前跪行一步,然后再拱起血淋淋的后背.....啪的一声,又一鞭子打下来。

四周的民众发出尖叫,孩子们被抱在怀里掩住眼睛,太吓人了,勾起了大家竭力遗忘的叛军占据时的暴行。

现在不是叛军占领城池的时候了,这种暴行立刻被四周的人质问。

惩罚罪奴吗?主人私自打罚奴仆,可是要问罪的!如果他犯了错,送官府,有官府定罪,私人不可打杀!更有义愤的人涌上来要夺下打人者手里的鞭子。

诸位息怒!打人的男人举起马鞭大声喊道,这不是惩罚罪奴,他不是奴仆,他是官,他是沂州太守!官?激愤的众人停下脚步拳头,打量这个跪在地上的人,官员太多了,淮南道的官员他们都还认不清记不全,更不要说沂州。

然后也才看到除了手握马鞭的人,旁边还站着一人,手里捧着叠放整齐的官袍官帽。

太守,是个很大的官呢,沂州大家也都知道。

沂州其实跟淮南道不挨边,离得还有些远,属于兖海道。

只不过沂州非说自己也是隶属淮南道,因为这是昭王遗言。

当初沂州危急,楚国夫人带兵驰援相助,虽然昭王遭了难,但保住了沂州万民,昭王感怀楚国夫人仁善,别人都靠不上,只能把他的属地属民托付给楚国夫人。

兖海道被指桑骂槐的骂了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也并不在意,沂州位置上是属于他们,但作为昭王封地,从来跟他们没有来往的,给楚国夫人就给了吧,兖海道兵马不多,自身难保,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也是拖累。

沂州那边的兵马是夫人留下的振武军。

那这个太守,也是夫人任命的?街边的人开始议论,原本的激愤平缓了一些,不是奴仆不是平民,是官的话.....大家询问:这位大人是犯了什么错吗?随从没有回答,只拿着鞭子再次抽打,伴着鞭打声,痛苦的喊声,人扑倒以头撞地。

老奴有罪!未了趴在地上喊道。

他清醇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疼痛让他整个人不住的发抖,但依旧撑着抖动的身子向前跪行,然后等待再一次的鞭打。

啊呀太惨了。

这是向哪里去?这好像是向楚国夫人宅邸.....是楚国夫人封的官,有罪,所以这是楚国夫人在惩罚吧?要不然哪有人无缘无故自己鞭打自己。

既然是楚国夫人的决定,大家就不敢阻拦了,甚至不敢质问,楚国夫人肯定是没错的嘛.....只是.....鞭打声,扑倒声,痛呼声,男人白皙的后背皮开肉绽,膝头手掌额头也都磨破了,随着跪行路上留下一片片血迹.....扬州城上一次见血还是叛军占据的时候。

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惊惧不安咬牙噤声的看着这个被抽打跪行的血人。

他犯了什么错?受到这么可怕的惩罚,最关键的是,楚国夫人,竟然也打人。

打的好凶啊...............这个未了跑到大街上被鞭打?怎么没人管他?巡城差役呢?巡城知道他是沂州太守,没敢轻举妄动。

说是沂州防线失误,让安守忠突袭夫人,他罪该万死。

听到这里,宋观察使停下脚步:这不是早就说过了?他和周献见夫人,夫人已经亲口说了与他们无关,说句不好听的,沂州的防线哪有这么长,他们跑来认错真是高看自己了。

身边的官员们点头,又不解。

是啊。

这未了怎么回事?沂州跟夫人遇袭毫无关系,他们就是找借口过来看看的。

周献已经走了,未大人说在这里访友停留几天,怎么跑去大街上自残了?大家议论纷纷,这件事莫名其妙。

难道真是夫人罚他?有人迟疑一下问。

不会的,夫人从不罚人,宽宏大量,连那些投了叛军的知府太守官员们都能收纳不计过错。

那就是未了疯了。

有人断言。

那个未了可不像是会发疯的人,他们多数都跟这个未了打过交道,进退有度,是个太监,但毫不让人生厌。

那可说不准,本就是不全之人,又受了昭王之死的刺激,说不定心里早就不正常了。

大家七嘴八舌越说越乱,宋观察使一挥手打断。

不管是夫人真生他的气要惩罚他,还是他失心疯了。

他沉声喝道,都不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残。

他走出衙门,看向通往衙门的大街上人群聚集,黑压压恍若乌云密布,原本明媚的扬州城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是毁夫人的名声啊!楚国夫人是神仙般的人物,她仁善慈爱宽宏,她舍千金赠人,她从无私利,她亦无私愤。

她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不算罪过的罪过,如此暴虐的惩罚一人!神仙不做这种事,善良明智的人也不会做这种事,做着这种事的往往是残暴昏庸之徒。

官吏们面色微白。

快把他带回来!............道衙这边还是慢了一步,未了已经被楚国夫人派来的官兵带走了。

此时他跪趴地上,鞭子扔在他身边,血不断的从身上流下来,光洁的地面上绽开了花。

纤弱的太监趴伏在血花中,像日光下正在融化的雪人,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李明楼的视线没有半点怜惜:未了,你为什么要败坏我的名声?血花中的雪人慢慢的抬起头,纯净双眼看着上方端坐的女子。

夫人,因为你的名声太好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一句旧事的提醒李明楼觉得自己这一世重生,除了看清项氏,很多事变得古古怪怪,见到的人也都奇奇怪怪。

认识的姜亮刘范变的不一样,听过的韩旭也不一样,不认识的从未听过见过的未了更是....李明楼抬头看向门外冬日阴暗的天。

如今这世道真是变的人不人鬼不鬼。

她说道,美德高洁,仁善慈爱,君子名士,好名声都成了坏事了?未了道:夫人,自来万事都是福祸相依,好事是坏事,坏事也是好事,名声自然也是如此。

李明楼收回视线看向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好。

未了在血中躺着笑了。

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道,自从夫人封了楚国夫人,连续大胜,老奴就有些害怕。

你怕我?李明楼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能用你做事,你做事,我不会理会你,做错了事,我也不会要你的命,你不想做事了,可以自己离去,我这样的人的,有什么好怕的。

她看着未了。

除非你不做事也不离去,只想作乱。

未了趴在地上看坐在前方的女子,一半的视线是血红,一半的视线是雪白。

夫人,我不是怕你。

他说道,我是想起了以前的旧事。

这屋子里并不是只有李明楼和未了,明面上元吉,姜亮刘范都在,暗处的护卫们更多。

听到他说这句话,李明楼没说话,姜亮先笑了,抬胳膊撞了撞刘范,低声道:看到没,这就是谏言,一般都以一个古代的故事开头,跟过王爷的人真不一般,连个太监都会引经据典。

他的姿态是低声,但这屋子里能有多大,每个人都听见了。

刘范不屑他这样,看着未了,直接道:未大人,你要讲旧事讲故事讲什么都可以,但不是现在,而是做这件事之前来讲,先前讲是进谏,现在是胁迫!姜亮点头,他就是先说服夫人,然后才动手写信,可不是写了信再去跪在夫人面前讲道理。

未了在地上血水中,道:是,老奴错了。

刘范一甩袖子,认错认的这么快,分明是不认错。

歪门邪道,无足挂齿。

他对李明楼道,将此人拖出去,给民众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楚国夫人的名声,还不是一个小小的太监能污蔑的。

李明楼看了眼未了。

未了在血水中趴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反驳。

老奴受罚是罪有应得。

他道,老奴说了此事是为了自己,此事做了就无怨无悔,请夫人把我拖出去吧。

李明楼道:说完再拖吧,都费了这么大力气了。

姜亮对刘范耸耸肩,道:夫人心善呐。

未了没有理会姜亮,头碰了下地以示感谢,道:老奴年轻的时候在京城宫中,昭王和鲁王彼时还小,小儿玩乐做泥塑,昭王做的被我们这些太监们称赞了几句,隔日一屋子的泥塑就都被砸了。

说罢在以头碰地。

老奴讲完了。

讲完了?元吉也忍不住看看姜亮刘范,再看李明楼,这说了什么?刘范竖眉没说话。

姜亮哈哈一笑:幼时的时光真是令人回味啊。

他将话题岔开,李明楼却直接问:是鲁王砸的吗?未了道声是。

姜亮对刘范笑:不管是天子贵胄还是你我这样的俗人,小时候都这么顽皮。

未了道:鲁王因为先天有眼疾,自小就心胸狭窄易猜忌。

姜亮摇头:真是非礼啊非礼,这是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

未了说的是有些含蓄,李明楼便直接问: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如同的昭王泥塑,因为名声太好了,陛下会不喜?姜亮一口呛了低声咳嗽。

未了看着李明楼,这一次干脆的道:是。

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大家就不能再装傻了,元吉面色微动,纵然知道四周护卫严密,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外边。

刘范喝道:大胆,竟然非议陛下,还是以小儿之事,童言无忌,你这个大人如此心胸狭窄。

未了看向刘范:小儿看到老,老奴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再见过鲁王,但老奴相信鲁王性情依旧。

说罢再次叩头。

当然这只是老奴的想法,夫人信不信,夫人自己做论断。

姜亮指着他,一脸不忍睹:话你都说完了,还叫别人说啥?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刘范不屑:你这太监真是可笑,现在是什么时候?天下大乱,陛下流落在外,叛军贼子占据京城,四方兵马混战,楚国夫人一力抗敌,你现在跑出来说这种话,是不是太早了?他们一人一言,说给未了听也说给李明楼听,李明楼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听他们说话。

未了说,夫人信不信自己论断。

她当然是信。

未了看着鲁王长大,她则是看着鲁王称帝。

鲁王先前在大家口中是个模糊的人,二十年被扔在远离宫廷的地方,没有受过任何王储的学习,在叛乱中仓促登基。

新帝谦逊卑微,似乎很好说话,又很不好说话,他依赖朝臣们,又不相信他们。

随着战事的越来越稳定,叛军的节节败退,皇帝也在朝臣们眼里越来越不可测。

姜亮有一次喝醉了说过一句:没有什么不可测,陛下其实就是满怀恨意。

恨什么?恨叛军?姜亮幽幽一笑,说出一个令她很不解的答案:恨朝臣。

朝臣辅助了他登基,平定叛乱,重整大夏,这不该是感激怎么反而恨呢?就是因为他们做的太多喽,他们功劳太大喽,皇帝一辈子抬不起头喽。

他醉眼朦胧,嘿嘿笑压低声音,没有人想一辈子抬不起头,更何况他是皇帝,谁让皇帝抬不起头,皇帝就恨不得砍掉他们的头。

李明楼觉得他是醉糊涂了,功劳越大皇帝越恨,那大家都做庸臣,国亡了皇帝就高兴了?然后,李氏就被灭族了。

李明楼伸手摸了摸脖子,李氏被杀是项氏动的手,但没有皇帝的允许,项氏怎么动手!而且他们被杀的罪名是,谋逆。

谋逆,父亲十年积蓄的兵马几乎在平叛中耗尽,那些将士们的血还没干呢!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仅仅项云说他们谋逆,皇帝就信了?不可能的,皇帝不是瞎子聋子,他从叛乱登基又看着叛军平定,剑南道李氏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因为李氏功劳太大了,他能当皇帝都是因为别人的功劳,功臣的声名会永远压在他这个皇帝头上,所以他要除掉他们,然后他就能挺直脊背抬起头了吗?功劳越大,皇帝越恨,名声越好,皇帝越嫉。

未了,你这个太监,你心里太阴暗了。

你们以往在宫廷阴私下作暗斗也就罢了,现在走到了人前被称一声大人就应当光明磊落。

你在想什么我知道,昭王与鲁王不和睦,昭王已故,你就要挑拨。

姜亮刘范呵斥未了的声音还在继续,未了趴伏在地上一语不发,如果不是他还睁着双眼,大家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此人执念入骨。

刘范道,不用再说了。

李明楼听到这里差不多了,道:把他带出去吧。

厅内三人看过来,那么就按照姜亮刘范说的那样,对民众解释一下,此人自编自演自罚,与夫人无关。

李明楼迎着三人的视线,道:把他扔到门外,不用管他。

此言一出,元吉愣了下,他觉得小姐说的似乎跟姜亮刘范说的一样,但又不一样。

在血水中被抽走了魂灵的未了则抬起身子。

夫人!他伸手向前爬去,高喊,夫人宽恕啊!夫人宽恕我!我知错了!随着他的爬行,血在地上蔓延,翻开的皮肉,嘶哑的哀求,高高伸出的手,令人心悸。

李明楼看着他,道:拖出去。

..........楚国夫人的后宅门砰的打开,让挤在街上的民众嗡嗡的议论声一停。

一个人被扔出来,民众们的惊呼声嗡嗡声瞬时又如旋风而起。

是那个沂州太守。

怎么样?他还活着吗?楚国夫人,宽恕他了吗?无数的声音扑来,门砰的关上,只留下血人般的未了躺在地上,没有人给他们解释回答。

人群围上来,又不安的退开,想要搀扶未了,伸出手的又迟迟不动。

这个人好惨好可怜,但夫人原谅了他?还是没有?夫人如果原谅他,他们可以搀扶救护他,夫人没有原谅的话,他们怎能违背夫人?每个人的神情都迷惑不解,不知所措。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旁观者皆清宋观察使赶过来时,楚国夫人的后院很忙乱,叮叮当当人来人往。

事情怎么样?宋观察使拍了拍揣着袖子站在廊下的姜名。

姜名见是观察使大人,点头道:窗户已经拆走安好了,地砖要两三天才能好。

什么意思?宋观察使一怔。

地面染了很多血,脏了换一下。

姜名解释,给夫人先另准备个屋子。

换个屋子住就换个呗,拆窗户过去是什么意思?这些无关紧要,宋观察使又忙甩开这个念头,急急道:名爷,我问不是这个,未了这件事夫人要怎么样?外边可是越传越不像话了。

..........未了被扔出去两天了,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询问也越来越多。

未了的随从找了一个大夫,给他灌了药,并没有包扎伤口,只是保证他不会死。

未了灌了药有了力气,继续在门外跪着,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

楚国夫人后门有人进进出出的时候,民众就会询问,进进出出的人对此视而不见,也自然不回答,老门房倒是会看几眼,听到询问会答两句。

他啊,犯了错呗。

他说道。

错是让叛军越过防线夫人遇险吗?民众再问,老门房就不说了,只摇摇头关上门。

但这一句话就足够了,消息飞一样的在人群中传开。

这个未了真是因为触怒了楚国夫人被处罚。

来围观的民众指指点点神情复杂,不再质问也不再同情,他是犯了错嘛,楚国夫人要处罚是理所应当,只是......楚国夫人也会生气,也会罚人,而且.....街道上还有血迹残留,一道道趴伏在地上留下的人形,皮开肉绽血淋淋的男人歪倒在地上,面色像纸一样,清醒了就撑着身子跪着,跪着跪着晕过去倒下来,旁边的随从就会上前,让大夫确认会不会死,大夫或者用针扎几下,或者灌几口药,男人便又醒过来。

跪着,倒下,醒来,再跪着,再倒下,一直重复着,似乎无休无止,直到死.....死也没那么容易死,旁边有大夫守着,不治伤治命。

这就是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好可怕啊。

有人终于忍不住咬着手指说。

虽然没敢说谁可怕,但四周的人还是立刻反驳这怎么能说可怕呢?是他先犯错的。

犯了错就要惩罚。

诸如此类的话将那人的感叹压回去。

是啊,犯了错当然要处罚,怎么能说楚国夫人可怕呢,楚国夫人还杀人呢,杀叛军呢,怎么就不觉得可怕了?大概是因为那是叛军,这是楚国夫人自己人的缘故吧......所以虽然觉得合情合理,但楚国夫人好凶的说法还是散开了。

那个爱护民众的神仙,原来也会打人,打的还那么可怕,颠覆了民众们的认知。

但对于当地豪族和官员们来说,心里却是很清楚。

楚国夫人当然不是神仙,她是人,是人当然有脾气,而且脾气还不小.....光州府黄氏合族一百多人口还在做苦役呢,现在活着有多少没人知道了,也没人在意,黄老太爷一辈子作威作福,死了孤坟一座连香火都没人供奉,是谁的手笔?不过是不同意借地给流民耕种,就如此下场了。

哎不对吧,是黄家勾结叛军奸细,屠杀了一个村子。

那不过是官方的说辞,起因,内里,还不是因为楚国夫人为了蓄养兵马收留大批流民,为了安置养活这些流民,杀富济贫。

那时候她还不是楚国夫人呢,只是武少夫人,就敢带着兵杀进黄家大宅,当众杀人。

紧闭门窗的室内说的越详细气氛越热烈,直到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

大家都知道她是武少夫人的时候就敢纵兵提刀杀民,现在她是皇帝圣旨封的淮南道主,大家还在背后非议她。

他说道,视线扫过厅内这些衣帽华丽的男人们,她现在要是想杀谁,连说辞都不用有,只一句你犯了错就足矣。

炭火地龙都一瞬间消失,温暖如春的室内恍若冰窟,所有人都面色发白身体发寒。

最近的生意不好做啊。

是啊,涌来的穷货商太多了,红了眼的降价甩货,抢走了我们不少客源。

不行,这件事得好好商议。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去告官,官府得出个章程管管!厅内再次响起了议论声,说的是大家自身的事,至于被惩罚的沂州太守,死去的黄氏一族,楚国夫人可怕还是不可怕,就像从来没有谈起过。

楚国夫人的作为性情,民众们不解,豪族们不敢谈,官员们倒是随意一些,楚国夫人杀叛军还是杀富商豪族,对他们来说都是正常的,只是有些不安。

官员们有舆图有朝廷文书战事动向,对于很多事他们心里知道的很清楚。

未了哪里犯错了?安守忠从范阳突袭而下,过的是宣武道,沂州是养了不少兵,收复了一些地方,但这件事跟他们的防守还挨不着呢。

我看夫人是气他们援助不及。

那种情况谁都援助不及啊,元爷,就在淮南道,来的也晚了,怎么不见惩罚他?要我说大家也别猜了,未了只是一个太监,是夫人的奴婢,主人心情不好,发发脾气又算什么。

一个官员举着热茶插话,这与我们无关。

他们可是朝廷命官....跟一个太监不同。

室内的气氛轻松一些,但有人放下茶杯,笑了笑。

我们算什么朝廷命官,我们这些有人是楚国夫人任命的,有人是给楚国夫人递了投诚书请她任命的,更有人是先前投了叛军马江当了安康山的官,后楚国夫人不计前嫌允许继续当大夏朝的官。

何来朝廷命官,这淮南道,都是楚国夫人命官。

别瞧不起那太监,说白了,我们跟那太监一样,就是多了根东西而已。

厅内一片安静。

那你们说,我等偶尔有些小过错,夫人会不会记在心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发发脾气....把他们也用马鞭子抽一抽.....他们又能怎么样?去告诉皇帝?如果我们说楚国夫人随意处罚我们,而楚国夫人说我们是叛军的罪官,或者直接说我们是奸细,皇帝会信谁?废话啊,一个官员将官袍一甩.陛下是靠楚国夫人还有她的丈夫打仗平叛乱,又不是靠你我这一张嘴。

..........很过州府都听到消息了,有亲自来道衙打探消息的,有在门外派了亲信窥探的。

宋观察使拉着姜名低声道,这未了,夫人这是什么打算?姜名道:夫人在罚他啊,他犯了错。

宋观察使晃了下他的胳膊,急道:我知道他犯了错,他自己在人前也说了,防守失误差点害了夫人,但是,名爷,民众们不清楚,你我心里都清楚,那防守失误跟未了没什么关系。

姜名道:不是的。

宋观察使愣了下,不是吗?是这样的。

姜名反拉着宋观察使低声道,夫人从没因为这个要罚他,是他自己自作主张,跑到街上自残,污蔑夫人的声名,夫人这才罚他。

宋观察使眨眨眼:就是说夫人现在罚他,是因为他先前自己罚自己是自作主张,污蔑了夫人的声名?姜名点头:就是这样,元爷去大营了,我本来要跟大人说,忙着给夫人修地砖还没来得及,大人这么聪明,自己就想到了。

宋观察使一怔,又跺脚:名爷,你跟我说不说不重要,这件事要给民众说!在未了扔出的时候,就该.....他的话没说完老门房跑过来了。

名爷。

他乐颠颠的喊道,沂州那边送来了十车金银珍宝。

姜名道:沂州吗?这是给未了说情赎罪了。

老门房点头:是的是的,我让小童问夫人了,收还是不收。

被打断的宋观察使回过神,转身盯着老门房喊:不能收。

老门房哪里会听他,对他笑了笑,那边小童咚咚跑来:夫人说,沂州的金银珍宝都是昭王留给她的,收。

老门房应声是转身就走了,宋观察使在后哎哎两声,姜名拉住他。

大人,你是说应该给民众说一下这件事?他道,我这就去说。

宋观察使再次跺脚:收了钱,说就没用了。

..............尽管宋观察使说没用,官府还是安排通告了。

沂州太守未了,贪图名利,在夫人明确表示安守忠突袭与沂州无关,擅自自罚哗众取宠,污蔑夫人声名,特夺太守之职以儆效尤。

通告在城中张贴告示,也以公文的行事下发淮南道治下州府,在跪了三天后,未了也被老门房赶走,聚集窥探议论不休的人们也便散了。

原来如此啊,民众们恍然,犯了错楚国夫人果然是会罚的,罚人还罚钱。

果然如此啊,豪族们明白,楚国夫人的脾气真是不小,罚人还罚钱。

如此就好啊,官员们松口气,楚国夫人不讲理,但贪财。

刘范眉头紧锁,一声叹息:夫人这个人,最终还是听了未了的话。

姜亮捧着茶缸喝了口摇头:这可不是未了说动了夫人,是夫人自己有了决议。

刘范道:自毁名声,夫人何必,我不信陛下会如此。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至少目前不会。

姜亮哈哈笑,道:你去劝劝夫人啊,未了能进言,你也能啊。

说着挽袖子,来来,我来拿鞭子抽你。

刘范瞪他一眼,道:事情已经如此了,再进言有用吗?更何况夫人此人,执拗。

姜亮将茶缸一放:你不去,我去。

刘范有些惊讶:你是这种人吗?不是夫人说的一切都对,从不反驳吗?他当然不是那种人,姜亮一笑:我去见那个未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当局者自明未了还住在客栈里。

客栈的掌柜没有赶他走,还主动做了补养的饭菜送来,未了道谢,掌柜的便语重心长的劝说你犯了错认了错,有错就要改正,楚国夫人这是为你好,你看,因为有楚国夫人,才能开着店,也才有给他吃住的地方.....总之一句话,让他不要记恨楚国夫人,改正错误,重新得到楚国夫人的认可。

姜先生,连一个客栈的小老板都能劝我向善,担心楚国夫人,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未了对姜亮说道,夫人之名,在民众心里,不会因为我而有损。

姜亮道:未大人,你的意思是夫人的名声只能由夫人来损喽?你别把自己摘出去,说些什么人的选择最终是来自自己之类的话,对你我来说,这就没意思了。

未了笑了:姜先生,大人当不起了,叫我未了就行,请坐吧。

我现在可不敢小瞧你了。

姜亮抖了抖衣衫在床边坐下,扳着手指,暴虐,易怒,心胸狭窄,迁怒,理智不明,贪财,视门下官员为奴仆,未了,你这一打一跪一送钱,把夫人从高高的天上,一下子拉到地上了,让她从一个心思通明的神仙,变成了一个心思难以捉摸的妇人。

未了在床上披着衣衫坐着,两边的帐子让他的脸有些昏暗不明,听到这里再次笑了:或许夫人并不愿意做神仙,想做人呢。

姜亮道:与夫人见面不过三四次,你就能窥得夫人心意性情,不简单啊。

楚国夫人与一般女子不一样,不在意名声,姜亮是知道的,毕竟夫人与韩旭与项南的来往,由他一手操办的。

一个已婚的妇人,公然与其他男子来往,虽然没有真切的证据,谣言也足矣令声名蒙羞。

但如今乱世,说是叛军嫉恨诋毁,蒙羞随时又能变成为国为民忍辱负重,成了善名。

所以姜亮才敢肆无忌惮的劝楚国夫人无视声名蒙羞,从中获利。

没想到未了更大胆,直接让夫人毁掉真正的声名。

姜先生,不管是神仙还是人,夫人都是勇武善战聪明理智的。

未了道,她自己是光明磊落的,但她知道这世间并不是光明磊落之地。

所以他说鲁王是个阴险自私易嫉妒的人,夫人能不惊不怒不急不惧的听着,因为她知道,这个世上不是神仙之地。

姜亮探身打断他,小眼闪烁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很恨鲁王?这话问的也太赤裸裸了,未了当然不回答:我恨不恨鲁王无关紧要,朝廷和皇帝喜不喜欢一个兵马众多能征善战又声名赫赫善得人心的淮南道主,才是紧要的。

姜亮坐直身子轻叹一口气:自古良将忠臣,难道都免不了功高震主的下场?这还没有功成名就天下太平呢,你是不是想太早了?未雨绸缪总好过临阵磨枪。

未了道,更何况现在也不算太早了,陛下身边不是有了新人了吗?武都督那边的粮草辎重兵马补给已经不如先前了。

姜亮倒是没注意这个,但他知道周献是武都督那边送来的大将,对武都督的动向必然更关注。

沂州那边的粮草辎重可是夫人的。

他挺身肃重道,没有夫人允许可不能随意处置。

妻子的都是丈夫的,连一个小小的门客都敢这样说话,可见这个丈夫的地位......未了坐着一礼:姜先生,沂州要给都督送粮草,当然是先送到夫人这里过目。

姜亮点头笑呵呵:要过冬了,都督那边缺什么做妻子的当然最清楚了,可不能随便就送。

未了没有在意他的废话,继续道:其实缺兵马粮草也是好事。

姜亮哦了声:这还是好事了?有时候弱点弱处的确是好事。

未了道,至少让朝廷陛下知道,都督还需要他们,还有可控之处。

姜亮摇头:你看你,把朝廷把陛下想成什么了。

未了不理会,继续道:夫人这边粮草不缺兵马充足,又乐善好施有仙人降世之美名,姜先生,朝廷陛下都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仙人降世,是来救他们了吗?天子被仙子相救相助,你说将来,天子如何相待这位仙子呢?是率全民香火供奉呢?还是供奉呢?姜亮哈哈笑:你看你,自己都说糊涂了。

未了没有笑只是看着他。

他当然没有说重复,只不过是没有别的选择。

姜亮收了笑,摸了摸胡须:就算不当仙人,当个人,也没必要当恶人吧?夫人一路走到现在,做了多少事,这就一笔勾销了?更何况夫人本就是个善人,非要在民众眼里装恶人?这也太冤了。

未了道:夫人只是做官员们眼里的恶人,对于民众来说依旧是善人,甚至夫人越是官员眼里的恶人,在民众心里就越是善人,只要夫人在民众眼里是善人,那再多的恶名与都伤不了她的根基。

姜亮打量他一眼:你想的这样清楚,说的这样明白,为什么不跟夫人说?未了垂目:我不说,夫人也明白。

所以夫人把他扔出来,说他犯了错所以惩罚他,却没有像原本姜亮刘范建议的那样,给民众解释他犯的错是自己惩罚自己污蔑到楚国夫人头上。

甚至在他的随从送了钱后,才让他走。

这一下所有人都相信他挨打是楚国夫人的命令,就算再有人解释不是楚国夫人让人鞭打他,大家也只会认为是楚国夫人收了钱,所以改口.....不仅暴虐还贪财。

姜亮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这样不说而做,做了再说,再有道理,对夫人来说也是胁迫,你既然明白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就不用担心夫人会拒绝你,你讲清楚再去做,结果跟现在没有什么差别,但你和夫人的心就不会有隔阂了。

姜先生,夫人是个真善人。

未了抬起头,轻叹一声,你说,我如果先给她讲明白这些,她还会同意让人责打我来自污声名吗?姜亮身子一震。

未了微微一笑:此等恶事,怎能让夫人来担起,当然是我胁迫夫人。

姜亮看着眼前这张白细如玉又如石的脸,一向灵活的舌头打成结。

未先生。

他起身施礼,告辞了。

............刘范将大茶缸放到姜亮面前,问:舌头还没好吗?回来半天了,不说话,还真不习惯。

姜亮回过神,握住茶缸轻叹一口气:读书多,不如见多识广,那只是一个太监,都能想到这样的事,果然是新上任的官不如十年的老吏。

刘范这次没有说歪门邪道,而是看着姜亮笑了:难得啊,竟然还有你能佩服的人。

姜亮哼了声没说话。

刘范道:那不是他见多识广,而是比你还无耻。

姜亮呸了声。

刘范对姜亮一笑,关切的问:这人比你还无耻,你就不担心?你在夫人跟前以后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姜亮哈的笑了,沟壑挤成一团,伸手捻须。

不用担心,这世上没有人能取代我在夫人身边,因为我是夫人的梦中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是疯魔是恶魔楚国夫人府里一个门客怎么控制着脾气没有将滚热的茶水泼在另一个门客脸上,对于外人来说无从知晓。

客栈里未了送走了姜亮,又陷入了昏睡。

鞭打的伤,跪行的伤,让他在床上正面背面难卧,在严寒里带着伤跪了两天,虽然有大夫在旁边守着及时用针喂药,还是伤病不轻。

未了迷迷糊糊,药和饭送到嘴边立刻就吃,动作又快又猛。

随从用力的将勺子拽出来:这么急着吃喝,还以为没力气了。

未了被拽醒,趴在床上道:吃药吃饭才能有力气活着。

随从嘲讽:还以为你不想活了呢。

既然想活,为什么做出这么大胆的事。

未了没理会他的嘲讽笑了笑不说话,闭上眼。

说是随从,实际上是从小到大在昭王府里相伴的太监们,看着未了这样子,随从也不忍再讥讽,坐在床边叹口气。

阿鱼哥。

他说道,你到底想死还是想活?你日夜不休的做事,还叫大家都出来做事,你说要大家都好好的活着,但你竟然跑来挑拨楚国夫人和陛下,你可知道,当时楚国夫人就能把你的头颅斩下送给陛下。

未了原名阿鱼,听到这个许久没提起的名字,他叹口气。

以后不要叫我这个了。

他说道,我现在叫未了,心愿未了,此生就未了。

他撑着身子换个姿势,缓解伤口的疼痛。

我之所以敢说,就是猜到楚国夫人不会砍下我的头,楚国夫人对陛下也没有那么尊敬。

随从吓了一跳,伸手按住他的嘴:你要是再被打一顿,那就真活不了了。

未了笑了没有说话。

这话很吓人吧,但就是事实,当发现楚国夫人拿着天子之玺却没有上交给新帝的那一刻起,他才有了此生未了的心志。

随从觉得他的笑比说话还吓人,默然一刻,问:你恨鲁王吗?这个问题刚才姜亮也问了,未了没有回答,此时随从再问,未了道:我不是恨他,我是不甘心,我不甘心昭王就这样死了,我不甘心。

他说话的声音和表情没有多可怕,但他的手抓紧了床褥,背上刚裹好的伤布渗出血迹,像花一样绽放。

随从吓的按住他,压低声音:殿下的死跟鲁王无关啊,你不能因为鲁王活着,殿下死了,你就恨他!你这是不讲道理!未了笑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老天让昭王死了,让鲁王活着,要怪就怪老天吧。

随从将他甩在床上:你真是疯子!你这样做能怎么样?殿下也活不过来了。

未了倒在床上,撞的伤口流的血更多,整个人都要痛晕过去,但他没有晕,他这样做能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想......这天下本该是昭王的,昭王得不到,鲁王也别想得到!这不能想吗?这很疯狂吗?这有什么疯狂的,连安康山都能称帝了,天下已经疯了!未了趴在床上,披散着头发,像个真的疯子那样哈哈大笑。

.............楚国夫人罚了一个沂州太守的事,在淮南道像往湖水中投石子溅起涟漪。

但也仅仅是涟漪,涟漪很快就散了。

道衙征召的民夫清扫了几遍街道,残留的血迹消失,这件事在民众们心里也就消失了。

天越来越冷,年关越来越近,年货,过冬,开春,耕种,贩卖货物,添置牛羊,等等,占据了民众们的心,日常的生活忙碌又繁杂。

楚国夫人只是罚了一个官,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这还是大好事呢,楚国夫人清正严明....嗯,楚国夫人不清正,只严明也好,这世道,不能要求更多了。

涟漪在官员们心里荡漾的久一些,楚国夫人严明,但不怎么清正,事情就没那么可怕了。

州府事务不能出错,免得触怒了楚国夫人,还要认真思索,以往有没有触怒楚国夫人的地方,还要忙着多准备些奇珍异宝,年节要到了,正是给楚国夫人送礼的好机会,一定要丰盛隆重让楚国夫人高兴,日常比先前更忙碌。

而在远离扬州城,以及不为官不当吏的民众心里,连涟漪都没有收到。

一场薄雪覆盖了原野,但原野上不再空寂无人,田地也不再荒废,呈现着开垦过的痕迹。

晨雾未散,村路上便有老汉在捡牛马粪,就像没有战乱前那般自在。

老汉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在雾气中低着头用叉子在地上砰砰的戳,羊肠小路走的稳稳半步没有滑到一旁的田地里,直到前方响起竹杖落地声......声音近在咫尺,老汉下意识的抬起头,见萦绕的雾气陡然散开,一个人出现在眼前。

连脚步声都没有听到,这个人像是从地下冒出来,鬼......大早上的老汉手里的粪叉一哆嗦掉下来。

那人弯身将粪叉捡起来,递给老汉,问:老丈,前方有村子可以讨口水喝吗?声音清醇,握着粪叉子的手修长,另一手握着一根木杖,然后是青色的衣袍,再是风尘满面依旧挡不住俊秀的脸,一顶斗笠背在身后,露出光洁的头顶。

不是鬼,是和尚,老汉一颗心落地,魂魄归位。

大师啊,你走路怎么无声无息的。

他伸手接过粪叉,握在手里做出英勇状,我差点就给你一叉子了!木和尚单手一礼:吓到老丈了。

老汉一笑:哪里能吓到,我们这里是淮南道,安乐平和,没有叛军匪贼恶人。

他解下腰里的水壶,往村子里走还有段路,大师先喝我的水吧。

木和尚伸手接过,看着水壶感叹:淮南道果然人人淳朴,乐善好施。

在这乱世里,别说分给别人吃的喝的,见到独行的人,大家都互相提放对方把自己杀了抢了。

老汉的眼睛顿时亮了,这是个外来的和尚。

木和尚点头:我从外地来,一路所见悲惨,很多地方村落都没有人了。

老汉拉住和尚,似乎怕他跑了:你也是听到我们淮南道有好日子过才来寻活路的吧,你来这里就对了,我就是从外边来的,我原本不是这里的人,我们整个村子都没了,我带着老小跑到这里,现在,你看,我不仅有房子住,还有田地。

他拉着木和尚往四野里看,然后指着一处。

那边就是分给我的田地。

木和尚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茫茫田野都是翻耕过的,只待一开春就种下粮食:这些田地都是楚国夫人分给你们的吗?大夏的田地,哪怕荒地也几乎都属于世族大户,流民能有自己的田地,只有靠官府出面。

木和尚看着这些田地,仿佛看到了光州府几个立着简陋石碑的坟堆。

路过的民众都会对着坟堆啐一口:黄氏是罪人,勾结叛军,害我无辜民众。

......官府征召世家租给我们。

老汉的声音在一旁碎碎念念,官府免了世家的粮税,但我们还要交税呢,可不是白种.....嗯今年是免粮税的,明年就要征了。

木和尚收回视线看他:楚国夫人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让老汉更来了兴致,牛粪也不捡了,从褡裢里拿出吃的,甚至还有一块干肉。

和尚你吃.....哦你不吃肉,你吃我的干饼。

你知道这肉怎么来的吗?淮南道太平,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吃肉的。

这是因为我儿当兵,当兵自己可以吃肉,家人也能分到肉。

这一切都是因为楚国夫人仁慈,她是仙人临世。

楚国夫人收留了所有的流民,只要奔来的流民她都收下,在窦县她收留,到了光州府她还收留,有了整个淮南道,她就让淮南道所有的地方都收留流民,给流民吃喝和住处,当地官府没有钱,她出。

楚国夫人征召当兵,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敢当兵杀叛军匪贼的都是好汉,好汉要得到更多的荣耀,楚国夫人把最好的吃穿都给他们,还给他们的家人。

楚国夫人不仅仅是让大家来杀贼,她也亲自上阵杀贼。

楚国夫人从不怕危险,坐着车骑着马在淮南道巡视。

她的车马缀着珠宝,描绘着五彩的祥云,就像从天上飞下来。

楚国夫人当初真是从天上来的,窦县有个村子的人亲眼所见,他们遭受了山贼的劫掠,对着天哀求祷告,然后那一晚雷电交加大雨倾盆,楚国夫人披着五彩的衣衫从天而降。

老汉拉着木和尚语重心长:没有比我们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只要你肯干活,就能活的跟以前一样,留下来吧,我们村里没有寺庙,但跟里正说一声,可以建一个嘛。

虽然当初觉得流民多,但现在各地都在喊人不够,都在要人,村长说了,谁要是能引流民来,一个人给多分一口田。

和尚也是人,不能放过。

老汉说的口水四溅手舞足蹈,一心要留下这个过路的和尚换一口吃的。

木和尚安静又耐心的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好奇,也没有开口询问,但却引得人不自主的想要告诉他更多。

待老汉终于喘口气停下来,他点点头,开口了。

你的儿子在哪里?他问。

老汉的神采飞扬的脸一黯,看向晨雾里深处。

............太阳升高,薄雾散去,山丘上最高处的一座寺庙出现在天地间。

五彩的旗帜呼啦啦的随风飘动,寺庙上的香火袅袅似乎永无休止。

这香火来自庙前一个硕大的香炉,香炉里的香蜡塞的满满。

老汉从牛粪框里翻出一把香扔进去,视线追随着腾腾而起的烟,喊:羊蛋儿,我来看你了。

香烟在风里扭动,老汉满意的笑了,似乎是得到了回应。

我儿的名字就在里面。

他对站在身边的木和尚说道,里面一面墙都是名字,战死的兵名字都刻在上面,除了我们来祭拜,官府也定期祭拜,香火充足。

说到这里又嘿嘿笑。

不知道我家羊蛋儿是上天做神仙呢还是投个好胎。

木和尚越过袅袅不断的香烟,迈上台阶,走进庙里,迎面一堵黑漆漆的墙,墙上密密麻麻红色的字,那是一个又一个名字,有的有名有姓,有的只有名没有姓,有的没有正经的名字,一看就是随口起的外号,尽管是外号也刻在了上面......黑色的墙红色的字居高临下黑压压的扑过来,木和尚闭上了眼。

.....大师,你可以留在这里啊,这里虽然不是寺庙,但有香火,你还能念经超度这些勇士。

老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欢悦。

木和尚睁开眼看他:你儿死了,你为什么还这么高兴?老汉一怔,笑了:因为我儿死得其所,他虽然死了,但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让我和他娘他的妻子子女都能有所养,在这乱世里,如果不是当兵,死了也就死了,哪能像现在这么荣光。

说到这里轻叹一声。

楚国夫人真是个仙人。

木和尚纠正他:不,楚国夫人,是个恶鬼。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为一言而来,说一言便去孟家村发生了斗殴,而且还是在英雄庙。

孟家村原本是个不起眼的村子,因为府城把英雄庙选在这里,变得热闹又出名,投奔来的流民也比别的地方多。

人多了难免有摩擦争执,但在官员们干脆利索的把有罪的流民赶出府界,把有罪的村民变成流民后,大家有事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少起争执,就算有了争执也尽量私下解决了。

英雄庙这边更是整个府里香火最盛的地方,乱世里寺庙道观神佛都变成了泥塑木雕,普罗大众更愿意来这些真切能守护他们的地方许愿。

英雄庙这里一向热闹,并不是只有在清明寒食才有人来,有家人想念自己的亲人,常来这里坐坐,跟死去的亲人说说话,还能遇到其他同样的人,同病相怜的人说话要更畅快开心一些.另外四周的村民,路过的货商路人也会来这里歇歇脚.....英雄庙是官府供养的,选了年老或者有残疾的兵来打理,免费提供粥食和热水,亲人葬在这里的可以免费吃喝,路过的人也可以免费吃喝。

当然,大多数路过的人都不会免费吃喝,多少放下几个钱表表心意,这里的粥食虽然比不上城镇酒楼食肆,但还是很省钱,而且安心,快速方便。

所以虽然是大清早这边就有不少人,打起来后立刻围过来很多人。

其实这不叫打架斗殴,确切说是握着粪叉的老汉攻击拿着木杖的年轻和尚。

年轻和尚的木杖始终垂在地上,一步两步左右轻轻的挪动,避开了愤怒又疯狂的老汉。

你这和尚,明明应该悲苦众生,怎么能骂同样悲苦众生的楚国夫人是恶鬼!原来是和尚骂楚国夫人吗?围观的民众神情有些复杂,没有上前按住二人。

怎么能骂楚国夫人呢?你这出家人这样做可不对。

是不是嫉妒啊,楚国夫人抢了你们的香火。

有劝解的,有冷嘲热讽的,七嘴八舌乱乱哄哄。

老汉气喘吁吁寒冬里满头大汗须发散乱,不像是他在打人,而是被人打。

你,你这和尚,先前我给你的水,给你饼,这些都是怎么来的?他喊道,都是楚国夫人给的,你吃了却骂她,我还不如把饼喂狗。

他打的凶骂的难听,木和尚不急不恼,神情不变气息都半点不乱,微微一侧身,粪叉子从他身侧打过去。

老丈,你的儿是她害死的。

他说道。

老汉一跳离地,红红的眼泪水流出来:我的儿是杀贼死了,是守护平民百姓死的,他是英雄好汉。

木和尚轻抬木杖,刺过来的粪叉滑向一旁,他越过老汉看庙宇:这些人,也都是她害死的。

四周的人惊呆,因为嫉妒骂人到也罢,竟然要颠倒黑白。

你这和尚,是个疯子吧!大家喊道,都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个疯话,因为这话是在太没道理了。

有个路过的年长者听明白了,笑了笑:和尚是说,楚国夫人让大家当兵,所以才战亡的吧?木和尚看向他,没有说话。

年长者接着道:和尚你这样想就不对了,叛军横行的乱世,不战都会被杀死,一家子都要死,当了兵虽然被叛军杀死了,但守住了家人的性命,一家人能活下去,他是为自己为家人而死的。

木和尚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和他的家人原本都不会死呢?什么?原本?这谁能想得到?围观的民众一怔。

木和尚再看向殿内黑压压的石碑和名字:他们中很多人原本都不会死。

年长者看木和尚像疯子,同情无奈一笑:这世上可没有原本,也没有如果,大师,你连这个都参不透,可对不住这一身衣服。

木和尚身如修竹,双目如深潭:是因为你们看不到,参不透,混混沌沌把恶鬼当神仙。

老汉粪叉捅过来:你个胡言乱语的疯和尚。

木和尚衣衫微动,人向后一步,粪叉半点不沾身。

四周也再次纷乱,夹杂着脚步声。

竟敢在英雄庙斗殴。

都让开。

官差办案。

原来是官府的人来了,民众们立刻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看去大喊:在这里,在这里。

淮南道楚国夫人说官差与兵士一样,兵在外战守民,差在城内安民,所以给民众对官差也很尊敬,路很快让开。

人群分开,一群手持锁链刀枪的官差疾步而来。

差爷,快抓住这个疯和尚。

老汉喊道,用粪叉一指。

诸人的视线看去,却顿时愕然,原本握着木杖的和尚不见了!他跑了。

一个民众喊道,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诸人的视线看去,见一角青袍消失在殿后。

这和尚跑的好快!官差们立刻追去,待来到殿后并不见和尚的身影,两个官差身手灵活,攀爬上围墙眺望。

大人,在那边。

一个官差转头喊,手指向外边。

好快啊!另一个官差没有回头大喊。

回头的官差将头转回来看去,愣住了:不见了!而墙下的官差头领刚开口说:.....追。

..........我第一眼看到,他走在田地里,再一眨眼,就到了更远处的树林。

他不是在走,像飞。

也不是飞,就是一闪,一闪....就不见了。

我小时候听人讲过神怪故事,就有那种,缩地成寸....两个官差你一言我一语,直到官差首领喝止:不要胡言乱语!再看四周的围来的民众此时神情惊骇,所以那个和尚是,神仙?妖怪?明明就在他们眼前,说不见就不见了,官差们都可以作证,都在说是神怪!我当时一抬头他就从雾里冒出来了。

握着粪叉的老汉也回忆着喊,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尽管心里惊骇,但想到这和尚的话,老汉还是愤怒的下定论。

一定是妖怪!只有妖怪才恨楚国夫人这个神仙,所以才诋毁楚国夫人,诋毁他们这些死难的勇士。

围观的诸人纷纷点头赞同。

现在这乱世人少了没了人气,妖魔鬼怪都冒出来。

我听人说在大西岭有野狼精化成人,在路上对人作揖,你一回礼,就把头咬掉了。

听着民众们越来越乱的话,官差首领重重的咳嗽一声:不要胡说,大西岭那是有贼作乱,披着毛裘吓人抢劫,兵马已经过去剿杀了。

他再瞪了眼两个官差,带着几分警告。

这和尚是个有功夫的,走路无声快步如飞,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奸细。

两个官差惭愧,他们见到高手没有警惕是奸细,反而讲起了鬼怪,引得民众恐慌。

诸位乡亲,最近官府接到其他地方通报,有一个和尚在我们淮南道境内到处窥探,并诋毁楚国夫人,散布谣言吓人。

官差首领对民众们肃容道,没想到他到了我们这里,大家再见到此人,一定要及时上报。

原来这和尚不止出现在他们这里,虽然日子过的很太平,但现在是乱世,淮南道四面都有叛军,而且前不久还有叛军跑进淮南道偷袭了楚国夫人.....这和尚一定是叛军,上次偷袭楚国夫人不成,又来了。

好好的一个和尚,怎么投了叛军,祸害百姓呢。

他不一定是和尚呢,他可能是.....是叛军假扮的。

妖魔鬼怪被抛开,民众们开始认真又警惕的分析,官差首领松口气,再次肃容,尤其是盯着粪叉老汉:我淮南道境内人人如楚国夫人乐善好施,慈悲流民,路不拾遗,但此时毕竟战乱不休,我们这里越太平就越被人觊觎,大家见到可疑人等,存善心也要存戒心,夜晚不留宿,白日不引路,可以赠与水粮,但决不允许谈论村庄住处,尤其是城中兵马布防.....这些话自从楚国夫人遇袭后各地的官府就常常这样说,传达到每一个村落,原因也没有瞒着大家,那群袭击楚国夫人的叛军乔装打扮,有些村落民众不提防,村子被屠了。

老汉被官差首领说的红着脸垂下头,他太贪图那一口粮了,又看此人是个和尚,忘记了官府的叮嘱,这乱世,穿着僧袍的也不一定是佛祖,野狼还能披件衣服化成人呢。

安抚了民众,官差首领带着人回城汇报,见到县令,官差的神情就没有那么轻松。

前几天还说在乌江见到这个和尚,此时竟然出现在我们这里,乌江那边没有发现他离开的踪迹,我们也没有发现他进来的消息,这个和尚真的不一般。

说实话,今日所见,他心里也咯噔一下,认为这和尚不是神仙就是妖怪了。

县令是由原先的老吏提拔来的,据私下消息说,他给楚国夫人的一个门客送了很多钱.....不过老吏圆滑也沉稳,活的时间长见过的怪事多,听了神仙鬼怪也不惊讶。

大夏都能乱了,这世上什么事都见怪不怪了,老吏常常这样淡定的感叹。

听了官差的话,他捻须淡然: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严防死守也有漏网之鱼,这和尚既然有心行事,自然能避开关卡,他人有本事,也不用灭咱们自己的威风,做好我们的事,至于能不能抓到,看天意了。

官差只能领命,这个县令是只做上官交代的事,其他的事一概不理会,不奋进也不尽善尽美,只要府县不乱民心安定就可以了,老吏都是这样,他们滑头只求混日子不求功绩,偏偏上官不嫌弃.....官差便也只能跟着县令做让上官放心的事了,将这边的发现和尚的事仔细的写好,上报给上一级官府......就不管了。

他们有太多的事要做了,一个奸细是很吓人,但不能因为一个奸细荒废了成千上万的民众。

新年到了,淮南道境内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断,没有淮南道安稳的宣武道境内一座小城里,也偶尔有爆竹声响起。

陈二将一根竹筒扔进篝火,听着砰砰的爆竹声,咧嘴一笑,然后才拍拍手缩缩肩头走进室内。

室内灯火下项南也正在笑,手里拿着一封信。

陈二嘴角垂下来:你不怎么喜欢楚国夫人啊,她的信你竟然还没有背过,还要拿出来看。

项南对他一笑:见字如面,只背过有什么意思,当然要时刻拿在眼前看到才好。

他如此不要脸,陈二被噎的瞪眼。

第一百一十五章 项南之道说话从来说不过项南,陈二也习惯了,但并不放弃讽刺的机会。

此人有时候做事真的让人不说些什么都对不起自己!接到家里那么多来信,你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把脸拉那么长。

陈二冷笑,收到楚国夫人一封信,你这嘴咧开七八天了。

项南的嘴便再次一咧,露出白白的牙,笑成弯弯的月。

陈二手在这弯月前乱戳:楚国夫人送信来一路招摇,人人都看到了。

项南道:我和她合作,就是要人人看到啊。

你媳妇的兵马也看到了。

陈二道,我已经听到他们商议,今晚就把你绑回去了。

这个今晚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项南哈哈笑,将手中的信收起敲陈二的头:这你就不懂了,我媳妇的兵马,我媳妇不发话,他们是不会绑我回去的。

敲完了又忙收回,担忧的看信纸。

你的头是不是又好久不洗了?陈二气的跳脚:皇帝也没有天天洗头。

看项南收起来的信冷笑,你对楚国夫人诉说了爱意,楚国夫人回应你什么?她也爱你吗?项南哈哈笑:没有,她骂我呢。

陈二冷眼:我天天骂你,你怎么不哈哈笑给我听?自从接到了楚国夫人的信,哈哈笑就没停。

项南再次哈哈笑,伸手一戳他心口:因为你是嘴上骂我,心里爱我呀,楚国夫人是嘴上骂我,句句嘲讽,心里也在骂我嘲讽我。

陈二愕然:那你还这么高兴?项南一笑:没什么不高兴的啊,我又不是要她夸我赞我,也不是要她喜欢我。

这个家伙嘴里的话总是颠三倒四让人听不懂,陈二瞪眼:以前缠着见人家,现在缠着写信,不是喜欢是什么?原来你喜欢被人骂?项南哈哈笑,将桌子上的一个布包举起:不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出身,不是因为姓氏,只是因为你我的合作,是多么干干净净痛痛快快。

陈二也不是只记得嘲讽,听到合作,想到了项南一直的打算。

楚国夫人同意了?他丢开乱七八糟的念头问,她要与我们合作拿下宣武道游兵散将?项南点头:没错,她骂了我一通,答应了合作。

陈二顿时欢喜:那你这骂挨的不错。

小兵忍不住站到舆图前,搓着手看。

先从哪里开始呢?这宣武道也是够乱的。

怎么分成了这么多地盘,宣武道兵马有这么多吗?这边不用管,这边是被楚国夫人占据的。

哎,安东这边也要留足人手,不能便宜了河南道这群兔崽子。

小兵嘀嘀咕咕指点,项南在一旁点头一一应声:你说得对。

陈二的视线在舆图上一番征战厮杀辗转腾挪半个宣武道,最终来到了滑州,他长长的出口气,回家了。

这次回家可不一样了,他挺直了脊背踌躇满志,转头看一旁项南怀抱布包也学着他的样子。

陈二没有瞪他,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楚国夫人出多少兵马?项南将手中的布包一抖,哗啦在身前垂开,黑色大旗,四边火纹,正中红色大字,楚。

黑旗火纹是振武军的旗帜,中间一个乌鸦头是鸦军的军旗,随着武鸦儿的声名鹊起,这面旗帜叛军和卫军都不陌生。

最近振武军的旗帜又多了一种,就是这个楚字大旗,最早是江南道开始的。

楚国夫人的旗。

陈二凑近看了眼,点点头,夫妻一体,但现在楚国夫人也在领兵马,有面旗做区分也好。

项南点点头说声是的:她当然应该有面自己的旗。

陈二撇嘴,不与他争辩这个她的行事有多么不合规矩,继续问:到底给了多少兵马?看看你的挨骂值多少。

项南将楚字大旗在身前抖了抖,对他陈二抬抬下巴:这个啊。

陈二眨眨眼,不解:什么?项南下巴蹭着大旗,嘴角弯弯一笑:给了一面大旗啊。

陈二看着他眨眼,项南也对他眨眼。

下一刻眼前的小兵就跳了起来,项南抱着旗跑开了。

你不仅喜欢被人骂,还喜欢被人当傻子耍!你看你不读书不识字不懂吧,旗乃信也!我信你个鬼!你是不是傻!............大夏乱了,天子在麟州偏居一隅,叛贼在京城高卧皇城大殿,卫军叛军四处乱打,民众如丧家之犬失群飞鸟流离,但也有不变的,一年四季寒暑节气,新年元旦还是要过的。

宣武道宁安府城内爆竹声声,一层雪覆盖的街上行人虽然不多,商铺也半开不开,但家家户户门前都悬挂了桃符,家宅里零星有孩童们的嬉笑声传来.....马蹄声在街上传来,踏飞了残雪,也让家宅内的嬉笑声消散。

被一群兵马拥簇的是宁安府的兵马大将,曹勇,兵马大将是他自己封的,叛乱以前,他在丰威军中任校尉,领二百人。

现在他领的已经有一万人,他当然不能再是校尉了。

其实日子过久都一样。

曹勇看着街上两边喜庆的桃符,绑着的彩绢,满意的点头,好日子,坏日子,都能过下去。

叛乱三年了,大家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太平时光,似乎一生下来就是这般乱世,吃不饱穿不暖战战兢兢也都习惯了。

大将说的是。

一群官员们纷纷点头。

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曹勇问。

文官们点头:城隍庙前已经备好了。

然后齐齐的施礼,请大将与民同乐。

曹勇哈哈大笑,与左右的知府和别驾相握,纠正道:我们,我们与民同乐。

曹勇身边除了兵将还有一些文官,叛乱后,宁安府原本官员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剩下的也官不官民不民的,民众也不需要官了,大家只需要兵将,曹勇一人便是宁安府的天。

不过这一年曹勇把官员们又都找回来了,安排他们各司其职操持府里的各项事务,虽然也没多少事务,但跟民众打交道就变成了他们。

这是跟淮南道楚国夫人学的。

楚国夫人治下将官管兵马,官员管民众,跟太平盛世一样,民众们心里也更安稳。

大概是因为叛军的缘故,民众们都怕兵马,一开始听说城里只有兵,别说吸引流民来,城内的民众都往外跑,但立了官府,有知府有官差官吏进进出出后,民众们就好多了。

曹勇不只是有勇,要不然宣武道那么多校尉,只有他从二百人领了一万人,他扶持了官员们,还和文官们演了一场戏,他纵马在城内奔跑,伤了一个民众,然后知府捧着官帽来呵斥他,一番争执后,曹勇被清正廉明的知府折服。

本该罪罚斩首,但念及大将领兵护卫城池,就以鞭刑代罚吧。

知府肃容说道。

曹勇羞愧的下马解下衣袍,让亲兵抽打了一鞭子,从此以后,城内的民众不再乱跑,还有很多流民被吸引来了。

城隍庙前乌压压的挤满了民众,手里都拿着碗筷,看着前方散发着肉香的粥锅。

今日的粥里有肉,这让很多人忍不住躁动。

不要挤,不要挤。

官吏和官差们维护着秩序,大人和大将说了,人人有份,恭贺新年。

在官吏的暗示下,民众们举着碗高喊:大人和大将佑我。

如此三番,施粥才正式开始,曹勇和知府拿着勺子,亲手给民众盛粥,虽然有官差维持,民众们还是乱挤.....流民穷人挤,穿着富贵的也挤。

你们挤什么挤。

有流民恼怒,你们还能少一碗粥吃?富户心想自己少的不是一碗粥,是肉啊,他们有钱库房里也藏着肉,但根本不敢吃,也不敢拿钱出去买,现在他们的东西已经不是他们的了,那些官兵要是察觉会进门抢走......嗯不叫抢走,叫征召。

如今日子艰难,大家当齐心协力有难同当,有吃的自然要一同吃,官府收缴了吃食平分给民众们,这样大家都能吃饱不会饿死。

听说楚国夫人那里的富户,没有这种烦恼,甚至出足够的钱,还能请楚国夫人的兵马做护卫。

曹勇处处学楚国夫人,却只学了皮毛,连皮毛都不像!现在不管是叛军还是卫军,都知道民众多的好处,暗恨以及嫉妒楚国夫人先行一步,收拢了那么多人,那都是兵马之源啊。

于是大家都开始学楚国夫人,不再驱赶随意杀民众,而是抢人,抢回来给地方住,给吃喝,让他们安家,种地,生孩子.....富户们低着头向前挤,领到粥低着头道谢就走,根本就不敢看曹勇那温和慈祥的笑脸。

那笑脸掩不住饿狼的眼神,他看他们都是圈养待宰的羔羊。

按理说,楚国夫人也是把民众当羔羊,但偷偷跟淮南道过来的商人打听,商人却不这么认为。

楚国夫人是真的在养人。

商人说道,她不是为了她活才让别人活,她是真的要让大家活下去。

说的有些绕口,他们想不明白,如果能亲眼去看看就好了。

这世道人心都露在外边,赤裸裸毫不掩饰,看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施粥的队伍有些乱,知府为了避免怪罪自己安排不周,擦着汗对曹勇道:城里的人又多了很多啊。

这是曹勇喜欢听的话,高兴的哈哈笑:大人胳膊酸了吧,不能跟我比,我是拿刀的,你是拿笔的。

知府怎能认输:本官不输于大人。

但曹勇先停下了,一个亲兵在他耳边低语,曹勇的眉头皱了皱,知府拿着勺子的手就抖了抖。

项南?曹勇念了下这个人名,他怎么又来了?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人之道曹勇认识项南,虽然没有见过面。

宣武道一府十九州有丰威军五万,军又分左右两府,分驻不同地方,就算都是校尉,也不是互相都认得。

项南不认得他们每个人,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项南。

项南来军中原本不起眼,大夏久没有战事,宣武道又属于京畿卫,更是平安无事,做的最多的是护送京城的大人们去监察,以及剿匪的支援调兵,对于很多兵将来说这些都是苦差,能不接就不接,但项南次次都抢着接。

剿匪支援必去,护送监察则是专门挑选路途远地方偏僻,最没有油水又辛苦的差事。

他受过伤,自然也立功,非常快的从小校,提升到了校尉。

这般人物自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然后身世也传开了,太原府项氏。

太原府项氏很多人不知道,但说到项云知道的人就很多了,再说到是李奉安的大将,并且被李奉安一手提拔一跃成为节度使,当兵的没有人不知道了。

项云的亲侄子。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虽然以一个小兵身份入伍,但......怪不得上面的将官这么照看他,什么事都想到他,提携他,才有他立功的机会嘛。

受过的伤没人在意了,立过的功也变成了理所当然。

再后来他成了李奉安的女婿,别说当都尉了,府率也能当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年纪太小.....现在年纪就不是问题了。

曹勇在铜盆里洗手,感叹,十岁的娃娃都能当节度使,二十岁府率有什么稀奇。

现在也不论职位了。

副将从婢女手中接过手巾,挥手把婢女赶走,有领兵数万的校尉,也有百人兵马的将军。

曹勇就是前者,他擦着手神情欣慰,乱世好不好?当然不好,一开始的时候他仓皇如丧家之犬,带着兵马到处跑,担心下一刻就被人打死。

后来他没有被打死,反而收拢了越老越多的兵马,能轻易的打死别人后,感觉就不一样。

以他的出身,在太平盛世,一辈子就不可能有今日。

项南如今手中白袍兵,再加上他媳妇送的剑南道兵,大概有近三万人。

另一个副将接着说话。

曹勇欣慰的神情散去,好吧,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乱世,有些人就是天生好命。

他将手巾扔在铜盆里:三万也不多,我当时一直没想明白这个项南,你说他为什么跑到我们宣武道来从军,他去他叔父那里,去他丈人那里,不都比在这里好?坐在桌案前的一个青衫文士抬起头道:大人你不懂,这是世家子最常用的获得资历的方式,他们隐瞒出身来到不在自己家掌控范围的地方,从底层做起,这样将来被家族举荐的时候,更能彰显自己的才智,也更能获得声望。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笑。

当然不可能真正的隐瞒身份,只是隐瞒普通人,上官那里都是打过招呼的。

曹勇笑了笑:所以哪有真正从底层做出声望的人呐。

文士握着笔的手一指:有啊,大人就是这样的人。

曹勇皱眉:亭儒先生怎么也说这么谄媚的话。

指了指身边的副将,他们说也就罢了。

副将叫屈:大人我可没有谄媚!我说的都是心里话!青衫文士也笑:这世上可不是谁都被别人谄媚的。

曹勇摇头摆手:不要说我了,说说项南吧,他怎么又来了?老同袍们还没探望完吗?去年的时候项南带着白袍兵从宣武道经过,拜访了很多地方,主要是将当初在范阳遇害的宣武兵衣冠送回故土,也探视寻找曾经熟悉的同袍们。

不过没有到他们这里来。

我与项南分属左右两军,自来没有打过交道。

曹勇道,他探望我是为了什么?副将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青衫文士道:有本事的人总是要被人献殷勤,被人算计被人觊觎的,不用恼火戒备。

曹勇看他:先生说怎么做?请他进来吗?副将也在一旁做倾听状。

青衫文士道:大人现在不要轻易见人,尤其是这些带兵有将的,人心叵测不得不防备。

他带了多少兵马?后一句是问副将。

副将道:没有带兵马,只有五个随从,落脚在府外镇上的一处客栈。

青衫文士笑了,对曹勇道:大人,此人这次是来游说了。

什么游说,就是来骗兵马了。

曹勇道,这个项氏小儿,上次来宣武道游走我就猜到他要作怪。

请他走吧!副将迟疑一下:项南的叔父项云刚被陛下封了大将军.....说来说去,尽管到了乱世,项南还是世家子啊。

曹勇要呵斥但涨红脸有些喊不出来......青衫文士笑了:大将军是麟州的大将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离得远呢。

不说是陛下封的大将军,而说是麟州,言语对陛下朝廷不敬,副将和曹勇却习以为常,顿时恍然。

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手握重兵,无须怕那些世家子。

项云是因为在麟州才被封为大将军,离开了麟州他还是大将军吗?难道他这个大将军还能带着兵马来打他们吗?他敢以卫军打卫军?除非陛下想让卫军都变成叛军!不带着兵马来,大将军又能奈何他?曹勇哼了声:把他轰走。

副将一声领命雄赳赳的出去了,没过多久急匆匆回来了。

大人,项南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道。

曹勇冷笑:不可能,三万兵马入我宣武道,我们岂能无知无觉?他们又不是鬼怪。

副将忙把话说完:他带的不是人,是楚国夫人的旗。

曹勇一怔冷笑凝固在脸上,重新提笔的青衫文士也停下笔看过来。

曹勇喃喃道:传言是真的啊,这项南果然跟楚国夫人关系匪浅。

............如果是楚国夫人,那就要慎重一下,项云远在麟州过不来,楚国夫人可就在身旁,甚至已经有一部分兵马在宣武道。

曹勇在屋子里踱步:怎么办,项南竟然勾搭上这个女人,怪不得敢来我们宣武道。

青衫文士道:大人不要担心,他有礼我们也有礼就好了。

曹勇停下脚步看他:见他?青衫文士摇头:见更是不能见了,见不了面,就不用答他的话,见了再拒绝,那他就有把柄了。

他看副将,你带着礼物去,好吃好喝的招待,然后告诉他,大人因为施粥操劳染了风寒,不方便见客,待好了些再与项公子叙旧。

副将看曹勇,曹勇点点头:按亭儒先生说的去做。

副将领兵小心谨慎的出去了。

这一次也很快回来了,项南听了他这明显骗人的托辞没有质问,而是痛快的收下礼物走了。

曹勇当然不会就此松口气,派人盯着项南,消息很快传来,项南又去见其他的兵将了。

不是所有的兵将都拒绝见项南,所以项南的意图也很快传来了。

他劝说大家合为一体重成丰威军,重振京畿卫军之雄风,为夺回京城而准备。

我就知道此子是来收兵的。

曹勇冷笑又愤怒,他这是想要我们都穿上白袍。

青衫文士道:不管是他真要重聚丰威军,还是抢兵,都要阻止他,如今宣武道,大家散而不聚,才是最明智的。

副将在一旁有些不解,他原本愤怒的是项南抢了曹勇本要做的事,怎么青衫文士说的好像也不让曹勇做这种事。

大人手里的兵马越多不是越好吗?他忍不住问。

当然不是。

青衫文士摇头,兵马并不是越多越好。

他转身指着舆图。

我们宣武道的位置在叛军和卫军之间,不成军才是最安全最有利的。

不成军,散乱无序,游兵散将,一盘散沙难以聚力,叛军不值得调动大军对付我们。

不重聚为卫军,但也不反叛投敌,不忠不叛,不管是叛军还是卫军,都想拉拢我们,都不会攻打我们,我们才能两方获利,夹缝而活。

青衫文士捻须微微一笑。

将来不管是平叛成功,还是叛军得胜,我们都有路可走。

但是,一旦成军,就要选个左右,就要个胜败生死。

成卫军,要打叛军,或者被叛军打。

不听命卫军,不打叛军,就要被卫军打。

大人,你是想被谁打?曹勇一甩袖子:我谁都不想。

他能有今天这么多兵马容易吗!他可不想再去当只剩下二百兵马的校尉!但项南拿着楚国夫人的大旗游说,他不受所惑,其他人可说不准.....青衫文士施然一笑:大人勿忧,我来替大人去跟大家说清楚利弊。

第一百一十七章 知易行难正月里的风湿冷,陈二在山路口站的骨头都吹酥了,看了眼身前裹着白斗篷看起来神色不变的项南,他便将怀里抱着的旗抖开裹在了身上。

白斗篷被黑旗包裹,像被桑叶裹住的蚕。

项南看他一眼,嘴角弯弯一笑:好看。

陈二冲他冷笑:好看没有用。

项南道:瞎说,没有用,我们现在能站在这里?不提这个还好,陈二将黑旗扯开:我们在这里已经站了半天了门都进不去!他们两个似乎驴唇不对马嘴,但身边的其他人知道说的是楚国夫人的旗。

淮南道愿与他们同整丰威军,送来楚国夫人的旗为信,但并没有兵马一起来。

项南没有瞒着身边重要的将官们,告诉他们并不是淮南道兵马在后集结,而是根本不来。

只有旗没有兵马,这叫什么齐心共进协同?我们在这里动手,淮南道不会过问,这就是协同。

项南给他们解释,你们想,楚国夫人是什么人?楚国夫人是什么人,现在吧,不太好说......亲信们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陈二在一旁忍笑幸灾乐祸捂住肚子。

她是一个又凶又贪婪的人。

项南看着他们说道。

亲信们有些意外,收起了心中的嬉笑。

她救昭王,她援助江南道,她救韩旭。

项南道指着舆图,撕下勇敢善战义薄云天仁善无私。

她占了沂州,留下了兵马在江南道,把手伸到了剑南道,宣武道就在她的眼皮下,她怎能容别人染指?项南点了点宣武道内一地。

救韩旭她也没放过机会,留下兵马,借着对战梁城的瞎眼何乾,把梁城附近掌控在手里了。

不过是碍于兵马不足,她又要先把淮南道这个根基稳住,所以对宣武道没有下狠手。

如果我们要在她眼皮下夺走宣武道,她岂能袖手旁观?她就算无法跟我们争抢,派兵马捣乱阻止很容易。

所以,这头猎物必须要她咬住,我们才能放心的慢慢吃肉。

亲信们明白了,释然。

待亲信们走了,陈二抱着肚子冷笑:你说的这些鬼话,敢写给楚国夫人听吗?项南一笑:你信不信,她一定喜欢听我说这些鬼话。

陈二呸了声:她又不是鬼!好听的人话楚国夫人从不听他,项南笑而不语,笑容里还有几分怅然,如今这世道,鬼话有时候就是实话,除了叛军,卫军也不都是同袍了。

不管项南说的是鬼话还是人话,楚国夫人是贪心还是坏心,这一面旗还是真的有用。

项南来宣武道境内拜访各地的兵马,他们乱太久了,占一地为王养出了匪气,惧怕叛军但眼中没有朝廷,听说卫军项南来见,要么态度倨傲要么干脆说不见,但当拿出楚国夫人的旗后,态度就变了。

倨傲的变得和蔼亲切,那些不想见的也找出各种体面的理由,送上礼物,许诺下次再见。

有什么用!陈二裹着黑旗咬牙,一多半都不见,另一半都在犹豫。

项南道:斯文些,稍安勿躁,徐徐图之。

陈二呸了声:斯文能当饭吃?旁边的人眼睛一亮道:黑熊山的人来了。

叶城的兵马在乱后跑到附近的黑熊山,收拢流民土匪马贼,从一百人的驻军扩充为几千人,虽然人数不算多,但占据的黑熊山是附近三座州府的关卡,易守难攻,在宣武道乱局中占得一席之地。

首领跟项南认识,曾经一起护送朝廷大臣去监察边关,一同吃过苦受过罪分过贿赂。

项南一来第一个找的就是他,也在这里受到了最好的招待,连楚国夫人的旗都不用拿出来,两人喝了一晚上酒,说起从前想到现在,哭哭笑笑。

我早就想有个人来一起干了。

首领第二日酒醒拉着项南的手斩钉截铁,看看我现在,卫军不卫军叛军不叛军,要不是这身衣裳,就是个山贼,我人单力薄没办法,现在好了,项南你回来了,你叔父也是大将军了,我就跟着你了。

项南看着山口奔来的人,不是首领,是他的亲兵,他脸上的笑意便变浅了。

陈二已经高兴的抖开旗迎过去。

项公子。

亲兵近前连连施礼,真是对不住,没想到你来了。

项南对他笑了笑:我原本也没想还要回来。

你们怎么这么严了?陈二问,有刘旅帅的印信都不能进了?亲兵道:不是不能进,我们这里印信定期换,这几天刚好换了。

不待陈二质问,低声道,安康山要登基了,你们知道了吧。

陈二道:从年前就开始喊了。

亲兵道:这次是真的,日子都定了,前几天刚抓了一个送信的叛军,这次是千真万确。

安康上真要登基的话,形势必然要更紧张。

陈二不问了,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个亲兵问:你们怎么回来了?路上冷不冷?都去了哪里?是要回安东?陈二也一一答着,答着答着觉得不对了,寒暄这么多,他们还站在山口寒风里呢。

这个亲兵半点不提请他们进去。

陈二最讨厌装傻了,反应过来就急了: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意思?亲兵忙拉住他:陈兄弟别喊。

压低声音,旅帅他突然病了,大夫说不能见人见光见风要养十日。

说到这里眼泪汪汪,看项南,一直瞒着不敢让人知道,就怕大家乱了,还请项公子千万保密,担待。

陈二要说话,一直没说话的项南先开口。

我知道了。

他说道,压低声音,我就猜到出事了。

亲兵松开陈二,拉着项南的胳膊流泪点头。

项南拍他肩头:快别哭了,被人发现军心慌乱,这个时候可一定要稳住。

亲兵激动的连连点头:我听项公子的。

项南道:你快回去吧,我留人在叶城,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让刘大哥安心养病。

亲兵用袖子擦了眼泪鼻涕转身跑了。

陈二看看这人的背影,又看项南,项南的神情郑重,本来觉得清楚又有些犹豫,问:你信他的话?项南神情肃重看他:傻子才信呢。

陈二跳脚:那你还跟他装傻!项南笑了:人家要装傻,咱们不装傻又能怎么样?揭穿了,大家都尴尬嘛。

你这种贵公子就是要脸面。

陈二呸了声,搓着冻的发麻的手狠狠,我要呸他一脸。

项南道:斯文些,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陈二嘲讽:我看人家不打算见你了。

低头将身上的黑旗扯开,早就说了,好看不中用。

项南将被陈二乱扯的旗拿过来,在手中一抖举起,楚字大旗随风飘展,年轻公子仪态神情优雅从容:他反悔了,我们再去别家看看,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嘛。

但连续走了几家不管是先前说好的还是说要考虑一下的,这次都连门都进不了,有的是祖父祖母什么的亲人病了要死了,庙里许了愿念经多少天不能见人,有的则是自己病了,脸上长疮背上流脓不能见人,原先不见的当然继续不见,楚国夫人的旗也换不来好态度了.....陈二不急了,神情淡然又轻松。

走喽。

他拍打身边的同伴,我们可以直接回滑州喽。

同伴有些无奈:怎么就回滑州了?陈二嗤声:不回干吗?整个宣武道的这些散兵游将都对我们避之不及了。

项南伸手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人都是各有选择的,突然这么齐齐的做出一个选择,看来是有人在做跟我们一样的事。

当然,目的是相反的。

.............一座县衙内酒席正欢。

县衙摆设没有变,但里面都是穿着铠甲的兵,增添了几分凶猛的气息。

摆满酒菜的席面上坐着六人,五人穿兵袍一人穿青衫,举着酒杯一碰大笑。

如果项南此时进来,就能认得这五人中有一个是给自称祖父念经的,一个是自称脸上长疮的。

听亭儒先生一言真是醍醐灌顶。

自称脸上长疮的兵袍男人喝的满面通红,油光满面,半点烂疮不见,大声道,原来兵马少,不一心,散乱,也是好事。

青衫文士脸上带着酒意,眼中清明:这世上的事本就是福祸相依,有好就有坏,就看对自己是好的多还是坏的多,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也。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君子动手乱世,叛军,卫军混战,身为兵将,到处打杀日子过的算不上多好。

但乱世,没有了官府,没有规矩秩序,山高皇帝远,身为兵将,日子过的比先前要自在。

当然对于兵来说前提是能活下去,对于将来说是手中有足够的兵马。

宣武道这个位置,太重要。

青衫文士道,谁都想要,但谁都不好拿下,所以乱,越乱越不一心,叛军高兴,卫军也高兴,就顾不得管我们了。

围坐的诸人点头。

这两年是没有人来打我们,当年安康山也只是路过,谁挡路杀谁,其他的地方看都没看。

卫军也没有来闹,那个楚国夫人的兵马当初也只是救韩旭留下来,但也只是在颍陈附近,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楚国夫人都吞不下我们,可见我们的确是不好惹。

大家说着自豪的笑起来。

不过,我们将来怎么办?有一个瘦小的将官还是问,他的兵马跟他身板一样瘦小,对于将来还是很忐忑,一直这样躲着吗?青衫文士笑道:当然不能一直躲着,万事都有终了,叛军卫军也总有胜负,到时候,大家看着,谁快要胜了,我们就帮谁。

酒席上安静了一下,这个文士真大胆,但好像大家也不觉得多忤逆了,大概是因为两年了安康山不仅没有死,反而要当皇帝了......于是有人更大胆,将酒杯一放压低声音:亭儒先生,你看,谁胜算更大?青衫文士坦然道: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世事变幻,英雄辈出,形势如何至少还要三年才能参透。

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在座的几人没有失望,反而觉得更可亲。

所以在三年之内,我们要保持现状。

青衫文士端起酒杯,我们不投叛军,但我们也不与卫军合军,我们弱小,我们胆怯,叛军来了我们跑我们躲,卫军来了我们恭敬的送他们走,总之,保护我们自己的兵马,保住我们的性命,然后等待大势到来,一飞冲天。

一飞冲天吗?一个将官笑了:我这样的,不到万数兵马,没有家世没有亲族的人也能一飞冲天?青衫文士将酒一饮而尽,微微一笑:怎么不能?只要活着,一切都机会,等那些现在飞的人死了,不就只能靠你们了。

将官们笑起来说什么呢!亭儒先生一个书生,说话比我们武将还凶。

飞上天的人怎么能轻易就死了。

七嘴八舌。

青衫文士也没有再说狂言,哈哈一笑给几人斟酒。

在座的几人互相使个眼色,一个武将端起酒杯,道:亭儒先生,那曹校尉的意思是,大家不用一起.....青衫文士截断他的话:当然不用啊,我们要是一起了,那可不是好事,树大招风。

武将们对视一眼:那大家,还各顾各自己的,也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大家原来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各自互不侵扰,各自守自己的山,守自己的城。

青衫文士含笑道,当然,如果真有一方遭到攻击.....他的视线扫视诸人,看到他的视线诸人微微有些紧张。

切记,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竟然不是援助吗?武将们惊讶。

援助这种事你们自己掂量啊,量力而为,力量小的,不要为了仁义把自己赔进去,力量大的要考虑一下得失,值不值得去。

青衫文士斟完酒坐下来,端起自己的酒杯,轻松自在,又坐直了身子,不过。

不过什么,武将们也坐直身子。

不过但凡能跑的,不管跑到谁哪里,大家还是伸个援手。

青衫文士道,听天命,尽人事。

天命在前,人事在后,那就好办了,武将们松懈了肩头,又怅然或者激动。

能助兄弟我必然是要助的,再怎么说我们同是宣武道兵马。

如果我侥幸能跑,你们不要救我,我也不会跑你们那里去,能活着就活,不能活,我就死个痛快。

酒席上重新热闹起来,感叹乱世骂老天喧闹嘈杂,眼看天色不早,青衫文士起身告辞,几个武将亲自送出去。

亭儒先生。

其中一个武将喝的脸通红,握住青衫文士的胳膊,我是小人心了,我以为你是替曹校尉来说服我们与他联手的。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这不是小人心,这是人之常情,是个人都会这样想。

他拍了拍这武将的胳膊,一挑长眉,不过在这乱世里,不当人能活的好一些。

武将们都跟着哈哈笑起来。

是啊,谁能想到人人都想壮大兵马,我们却不想呢。

............宣武道虽然没有叛军,村落也几乎荒无人烟,大路上更见不到人来人往,唯有兵马肆意。

陈二站在山坡上,俯瞰这队疾驰而过荡起一层层尘烟的兵马,视线盯在兵马正中裹着斗篷遮住头脸的男人,男人不穿铠甲不配刀文弱纤瘦看起来很不起眼。

姓张名亭儒,是宁安府大族张氏子弟。

他将打探的消息说来,战乱起后,他主动迎曹贵入城,协助曹贵守城扩兵。

项南赞叹:大家子弟做起门客果然不一般,把野鸡都能变成凤凰。

世家子对世家子更刻薄,陈二撇嘴:这只野鸡现在骑在你这个凤凰头上拉屎呢。

项南一甩斗篷转身:粗俗。

对付你们这些凤凰就得用粗俗,陈二得意,转身看项南滑下山坡:你做什么?项南头也不回:走啊。

陈二跟着滑下去:终于要走了?回安东还是回滑州还是回太原府,还是去见见楚国夫人跟她哭一哭?项南回头一笑:我跟她哭一哭,她也不会给我兵马的。

陈二喊:这叫自知之明吗?项南没理他,与陈二一前一后滑落脚踩在大地上,安静等候的亲兵牵着马迎过来。

我们现在有多少人手?项南问。

亲兵道:为了避免惊扰,入宣武道的只有一千人,其余三千人在外等候。

除了留在安东的兵马,从滑州带来的白袍军只有四千人了。

不过姜爷带着人也跟来了。

亲兵又道,他们不肯回太原府,说大小姐要他们跟着公子。

项南举起手捏了捏手指,恍若在掐算什么,道:四千嘛,也足够了,让大家都进来吧。

陈二问:你要做什么?项南翻身上马接过亲兵递来的长枪一挥:当然是杀曹贵。

说罢催马向前而去,陈二愣在原地差点没回过神。

杀曹贵?曹贵那边可是有一万多兵马。

而且真的杀?不管怎么说,曹贵的这些兵马没有投敌,还是卫军啊!在宣武道,杀卫军?陈二看着前方奔驰的白袍小将,咕咚咽口口水。

说好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呢?说好的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呢?说好的斯文呢?............长刀飞砍,利箭怒射,暗夜里宁安府街上厮杀声阵阵,一个个卫兵倒在血泊中。

家家户户门宅紧闭,听着街上的厮杀惨叫,感受着地面的震动,大人不敢喊小孩不敢哭瑟瑟。

是叛军来了吗?不过家门没有被撞开,也没有火把扔进来,震动地面的脚步从门前滚滚而过......府衙内已经没有多少反抗的卫军。

白袍飞舞,随着转身回头,只穿了一半铠甲的曹贵瞪圆了眼,大刀被撞飞,空空的双手握住咽喉。

他的双手粗大有力,但挡不住一杆长枪刺入咽喉,血突突的冒出来,曹贵身子颤抖。

项南收回长枪,曹贵捂着咽喉栽倒在脚下,他的视线越过曹贵看到了后方的台阶上。

台阶上站那个说得了病不能见人的黑熊山首领。

黑熊山首领抓着刀,长枪还没有刺入他的咽喉,他整个人已经颤抖的站不住了。

噗通,他倒在台阶上。

阿南,阿南。

他喊道,伸出手,我错了,我不是出尔反尔,我,我....他将长刀扔下。

我愿意听你的,我听你的,我的兵马都给你了。

项南叹口气:你今晚怎么来这里了,真是.....他摇摇头,命该如此啊。

伴着一声叹息,错步扭腰长枪送出去,噗的一声,刺穿了首领的咽喉。

首领瞪圆眼不可置信:阿南,我不过是,不肯,听你,你,就,杀我,你,你好狠。

他咳咳几声人抓着长枪倒在台阶上。

项南拔下长枪,看着死去的首领,俯身伸手,但在要抚上眼睛的时候又停下来。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看着首领的双眼,充血的不瞑目的双眼里倒映着白袍少年。

少年的脸和白袍熟悉又陌生。

项南。

他轻叹一声,你可想到有一天我的白袍上染的不只是叛军的血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君子有道夜色里的厮杀混战并没有持续不停。

外边的动静小了后,蹲在墙边的男人摸回后院的地窖里。

小小的地窖挤着一家老小,昏暗的灯下眼神惊恐恍若一堆被掘了窝的老鼠。

是叛军吗?挤在一起的家人瑟瑟问。

蹲在洞口的男人却有些无法回答:不太像。

不太像是什么意思?听到喊的话是,卫军诛贼,降者不杀。

男人回忆着说道。

地窖里的家人们面面相觑:咱们这里就是卫军啊,诛什么贼?莫非是,卫军们内讧?年长的老者猜测。

这个有可能,这些卫军已经变成贼了,贼心多疑,如草风吹乱倒,男人摸着下巴:但打的很激烈很有章法。

在墙后躲着听街上的厮杀,如大雨落地,又如镰刀割稻,凶猛密集又整齐,气势骇人。

这府里的卫军内讧还讧不到这种地步吧?是叛军还是内讧大人们想不透,小孩子们不关心,咬着手指含糊问:会杀我们吗?对,这才是关键问题。

男人回头向外边明暗交汇的夜色看去,厮杀声虽然停下了,但地面上脚步跑动的震动还没停,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脚步会来到这里,撞开家门,将他们当场杀掉或者挑出青装男女,杀掉没用的老幼......这一幕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等来。

地面的震动声也没了,整个城池就像以往那样在清晨里昏睡。

男人伸手慢慢的拉开门,从门缝里探出头,第一眼就看到对面的邻居也像他这样,吓了一跳又松口气,邻居没有死,身边的人还活着......邻居也是一般受惊和松口气,对他使个眼色,有人作伴两人都大胆起来,身子从门内挤出来站到了门口.....他们这条巷子不临街,并没有多么惨烈的场面,路面上有淋漓的血,应该是受伤的人跑过.....巷子里更多的人打开门挤出来,除了眼神问候也都开口了:怎么回事?没有人能回答,就在大家慢慢聚集到一起商量着走到大街上看看时,平静的地面又开始抖动,是脚步声,是马蹄声!贼兵已除,无关人等各安其事。

贼兵已除,卫军守城。

感受到地面震动一瞬间仓皇逃窜的诸人,再听到这些话后又停下脚步。

话倒是没听清,声音熟悉,是被曹贵养着的那群府衙的差役。

府衙还在?那昨晚是谁打谁?曹贵还在还是那个废物知府还在?一群人在门外惊惧忐忑,听着差役们过去了,远处街上此起彼伏的喊声也随之传来.....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伴着嘶喊声。

是楚国夫人!楚国夫人来了!脚步不多,似乎只有一个人在奔跑,喊的嘶声裂肺,乍一听比先前的差役们还吓人,但踌躇人们却将放进门内的脚收回来......楚国夫人?他们毫无迟疑,拔脚向大街上奔去,大街上场面惨烈,燃烧的房屋,死尸和兵器铺地,奔出来的人发出惊叫。

街上不是只有他们涌出来,巷子里甚至燃烧的房屋里都有人跑出来。

怎么会是楚国夫人?楚国夫人来我们府了?真的假的?死静的街上响起嘈杂的喊声。

有人在死尸和兵器中奔跑挥动手状若癫狂又哭又笑:是真的!楚国夫人的大旗!楚国夫人的大旗就在府衙门口!死尸血和兵器的街道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很多人向府衙奔去,真的假的,看一看就知道。

如果是真的,就算四周是刀山火海也没什么可怕的,楚国夫人会把他们救出来。

如果是假的,跑出来和躲在家里都是死路一条,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大街上很多人都在奔跑,富户跑的最快,路上还被死尸绊倒几次,沾染了一身的血,这都没有妨碍他还是第一个冲到了府衙前。

晨光正在亮起,府衙外死尸更多,还有很多铠甲上染血的兵肃立,但这都没有吓到富户。

富户的眼只看着一个地方,府衙外的架子上一杆黑旗缓缓的飘动,其上的楚字若隐若现。

富户的眼泪一下了流出来。

他从小无忧无虑锦衣玉食,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美梦成真的感觉竟然是在一地血一地尸首的乱世里。

............项南微微抬手遮了遮渐亮的晨光,熬了一夜,他的眼也有些疲惫。

府衙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伴着呼唤楚国夫人的喊声哭声以及笑声。

看一眼后都跑回去通知家人亲友。

一个亲兵汇报外边的情况,民众没有惊乱吵闹。

项南嗯了声:最要紧的是安稳城池。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

地上跪着宁安府知府,不抬头也能感受到视线,他立刻再次一边哭一边说:将军,将军,明辨,我是为了民众,才甘受曹贵胁迫的。

项南笑了:好了,大人起来吧,去安抚民众,让差役们维持好城内治安。

宁安府知府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将官脸上果然没有半点凶恶,也没什么难理解的,跟曹贵一样,需要他这个文官嘛。

下官这就去,将军你放心。

他立刻站起来,整了整皱巴巴的官袍,不是下官自吹自擂,下官在民众中还是有一定威信的......说到这里看眼前这个小将神情似笑非笑,这个小将长得好看风姿翩翩,但身上穿的白袍染红了血,手中一杆长枪把玩,寒意森森寒光闪闪......这可是瞬间夜袭杀了几千兵马的人啊。

知府打了几个磕巴转身急急的跑出去了。

项南没理会他,一手捏着眉头道:消息没有走漏吧?......投诚的兵将都看好了.....街上的尸首收整一下.....他逐一询问吩咐,亲兵在身边回答,外边一阵脚步急响,陈二带着人披着一身风寒进来了。

这家伙跑的还真快。

他说道,将一个流民扔在地上,一个读书人,比我们还会跑。

流民摔在地上,乱发散开露出面容,正是亭儒先生。

你们如果是叛军,某也不会跑。

他坐起来,抚平乱发,淡淡道,某不忍卫军相残,死在你们手中,是我的悲哀,是你们的悲哀,也是朝廷的悲哀!陈二道:你说什么呢?听不懂。

不理会他,看项南,这家伙都跑出宁安府境了,真能跑,属兔子的吗?身为门客竟然不跟曹贵生死相依,从密道自己跑了.....亭儒先生道:身为卫军还自相残杀,何来说我?陈二与亭儒先生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项南依旧慢慢的擦枪,对亲兵吩咐着城防安置....陈二一脚踹开亭儒先生,不耐烦的问:这家伙怎么处置?项南看都没看这边一眼:杀了啊。

陈二哎了声摆手,抽出刀......竟然真的要斩杀!项校尉!你听我一言。

亭儒先生忙喊。

项南依旧不看他一眼,将手里的长枪擦得干干净净。

亭儒先生在地上一个打滚躲避,但陈二的刀并不是做样子,竟然没有避开,长刀顷刻就要落在头顶.....我可以帮你说服宣武道诸将,不费校尉一兵一卒!他嘶声裂肺喊道,将手抱住了头。

锵的一声响,刀没有落下来。

他的手握笔能杀人,但不是盾甲,挡不住蛮兵的刀.....但他的确没有死,亭儒先生从手臂缝中看去,一杆长枪架在头顶,挡住了落下的刀。

白袍小将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不是在说服他们不要重聚为军,不要理会我,把我赶出宣武道吗?被架住刀的陈二跳脚:到底是杀还是留啊,你想好了再说不行吗?亭儒先生推开这个跳脚的兵爬起来:那是因为我是曹贵的门客,我以曹贵的立场,以宣武道乱兵的这一立场来说,要选择对我们最有利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这样做理所当然。

项南哦了声不说话只看着他。

世家子就算染了血拿着长枪也看上去很优雅,但眼神比曹贵这种悍将还要吓人。

亭儒先生没有心情整理仪容摆出气势,唯恐晚说一句话就被这小将长枪刺穿,一口气道:如果项校尉收我为用,我自然要为项校尉思虑,为项校尉收整宣武道。

项南看着这个穿流民衣衫披头散发满面污迹的文士,点头:好,那我就静候先生佳音。

第一百二十章 君子无邪大路上奔驰的兵马明显多了很多。

有两军相遇时还会发生冲突,或者在荒野上留下死尸,或者荒野上兵马狼狈奔逃,宣武道内风声鹤唳,城池紧闭,原本人烟稀少的村落更荒芜。

到底是什么兵马?是卫军,是白袍军。

他们来了。

一座堡寨的关卡上守兵们发出喊声,待看到奔来的兵马后,竟然不战而逃。

白袍兵们畅通无阻而过,站在山口看向前方起伏的平原,一个不穿白袍的卫兵伸手指出方向。

过了这个山口,再过穿过前方的崤岭,就是最快到兴城的路。

他说道,黄旗子的八千兵马盘踞在那里。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踌躇一下,看这边的白袍兵。

这些白袍兵只有一千人。

青衫文士从兵马中走出来,带着几分淡然:一万兵马也不足为惧。

对白袍兵们笑了笑,我尽量让大家不用动刀枪。

白袍兵将没有说什么,示意大家继续前行,寒冬的荒野上荡起尘烟,直到透过尘烟看到前方冒出一群兵马。

白袍兵将瞬时勒马,摆出对战阵型。

前方是一片山岭,山岭前盘踞兵马,恍若崖石。

这群兵马的气势可跟先前遇到的兵马不同,诸人顿时戒备。

以前,以前这里没兵马啊。

领路的卫军面色惨白,勒住不安的马匹,黄旗子的兵马竟然扩展到这里了吗?对面的兵马已经发出询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办?说什么?领路的卫军看白袍兵。

说是曹贵的吧。

青衫文士低声道,因为我的游说,大家都你们很戒备。

说白袍兵的身份,连门都进不去。

在这里厮杀的话,他的才能就用不上了。

白袍兵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我等穿白袍,一眼就知道不是这里的。

我可以跟他们说,是假作白袍。

青衫文士道,这是小事情。

那边询问过后,不见回答,崖石松动呈现迎战之势。

白袍兵摇头:我们不掩藏身份。

说罢催马上前,我等滑州白袍军,尔等何人?说完身份,想了想,又把一面旗展开。

我等与楚国夫人有军务待办。

大旗展开,在冬日的荒野黑底上的大红楚字很是显眼。

看到这一面旗,待滚落的崖石停下,他们身后也展开几面大旗,白袍兵们的眼顿时亮了。

一面乌头振武军大旗,一面跟他们手中展开的一样的楚字大旗,另一面则是小一点的将旗,上面有个五字。

是楚国夫人的兵马!青衫文士一眼看到大喊。

领路的卫兵则看到另一个:是五大将!五大将不是五个人,而是一个人,淮南道楚国夫人当年解救韩旭在颍陈留下的驻守将官,自称在家中行五,人唤作五大将。

喊完这两句,两人又都看向白袍兵,齐声道:是来援助你们的吧!项南在宣武道游走,除了他自己,还拿着楚国夫人的一面旗,此次收整宣武道卫军,说是项南与楚国夫人合作,虽然大家一直没有看到淮南道的兵......现在终于出现了!白袍兵首领没有回答,白袍下的手握紧了缰绳,身后的兵们也在低声议论果然来了啊。

来的够慢的。

但只有他们这些副将知道,楚国夫人所说的合作,只是一面旗,没有兵马。

这位五大将并不是来援助他们,而是就驻守在宣武道颍陈.....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善意还是恶意?是要抢功劳还是阻止.....如果楚国夫人对他们动手,宣武道必将更乱!是五大将亲自来了吗?你们有多少人?身边的卫兵青衫文士还在询问。

白袍首领深吸一口气,催马向山崖走去:我们奉项校尉之命去兴城。

山崖没有动,看着人马走过来。

这边过去就到了,我们人手足够。

白袍首领道,你们留待此处便可。

山崖不动也不说话,白袍首领也不再说话,纵马向前疾驰,身后的兵马都听到了他说的话。

大家没有异议,挺直了胸膛,没错,他们不需要楚军相助也能做到。

青衫文士还对这边的兵马拱手:诸位等候便可,此事兵不血刃。

一众白袍滚滚而去,化作荒野上的尘烟。

山岭边的崖石们这才松动。

我们就让他们过去?一个兵将说道,夫人可没有命令我们收整宣武道。

但夫人给了他们旗。

另一个兵将道,看看自己身后的楚字大旗,五爷说了,见旗如见夫人。

先前的兵将不说话了,摆摆手调转马头,一群人向山岭中隐去。

这边的消息也立刻报到淮南道。

不错不错,项公子下手够利索。

姜亮听的心满意足,我还担心他自诩风范要与那些兵将讲同袍之情呢。

说话这种事是他们这些儒生做的,武将当然是要靠手中的刀讲道理。

一直没有理会这边的李明楼抬起头:风范?风范是因为没有挡他的路,挡了路,谁又是君子?谁又是小人?姜亮肃重应声是:项南此子外表君子,手段能小人,最要提防,项氏一脉相承,项云说不定也会对都督动刀。

武鸦儿的死不知道是谁动的刀,李明楼想,当初姜亮说是病死的,但也说了句病死的好,那到底是病死还是被害?她起身向内厅走去喊了声人来研墨,一个小童忙跟进去。

还坐在厅内的元吉等人站起来。

夫人你去忙。

姜亮伸着脖子忙说道,宣武道的事我会盯着。

元吉道:也不用太理会那边,有中五看着呢。

姜亮捻须道:的确不用在意,失败了,宣武道还是如现在,成功了,我们再过去就可以了,夫人连封信都不用给他写。

说罢探头向内厅看,李明楼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什么。

武都督来信了吗?他随口问。

元吉看过去摇头:最近没有。

又皱眉,战时纷乱,送信不易,世态局面又多变,当大都督的坐镇一方关系八面,哪有那么闲总是写家信,夫人也忙的很。

这是抱怨都督写信多?姜亮不问不想不猜,只点头:元爷说得对。

李明楼没兴趣听宣武道的事,大家便退出去来到府衙与观察使商议其他事务,熬过正月的米粮,春种的粮种,流民收整为住民,官员们的考核,新一年的征兵.....官吏们进进出出,各种文书册子堆放,厅内议论声声或者争论或者吵闹或者说笑.....直到一个小童跑来探头喊元吉。

夫人有什么事?元吉问。

小童将一封信递过来:夫人给都督的信。

元吉接过,捏着薄薄的信,问:还有别的吗?小童摇头:没有了。

元吉便说声好:我这就安排人送去。

小童蹦蹦跳跳的走了,元吉也不再与大家商议,唤人来安排送信,坐在一旁的姜亮看着元吉,元吉木然的脸上虽然没有笑,但眼神温和,手中的一封薄信捏的郑重......所以战时纷乱,送信不易,世态局面又多变,坐镇一方关系八面,哪有那么闲总是写家信这种事,不包括夫人。

姜亮遗憾又可惜的摇头,宣武道那边估计成功了项南才会写信来.....山南道那边有什么新动向?他转头低声问刘范。

刘范凝神在思索什么,闻言道:山南道没有什么新动向,江南道那边好像有抢粮引发的争斗,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要看吗?他从面前翻出一本谍报。

江南道吗?姜亮挽袖接过:江南道也行,不是大事,小事也看看吧。

............姜亮期盼的宣武道成功并没有等太久,成元六年二月初的时候,曹贵的府衙里来了很多将官,他们穿着铠甲将厅堂挤满,不过气势并没有汹汹,看着台上坐着的年轻小将反而有些拘束.....项南站起来拱手道:时隔这么久,我们终于再见面了,这是可喜可贺的事。

厅内的诸将神情复杂的抬手还礼,响起乱乱的同喜的声音。

青衫文士从中施然而出,含笑环视诸人:丰威军再次重聚,是大夏大喜之事,也是你我大喜之事,大家当先同饮一杯。

一群兵涌进来给每一个将官送上酒杯。

项南接过酒杯举起:两年了,很难过我们丰威军有些人见不到了,我们先与他们同饮一杯。

是啊,想起来这两年很短也很长,变化也是天翻地覆,而且眼前的项南,说到底跟他们同为一军,诸将们拘谨稍散,神情多了几分怅然,看着项南将酒倒在地上,大家也纷纷跟着倒下去,心中想着默念着自己逝去的同袍们。

酒再次斟满,项南道:两年了,虽然不容易,但我们活着站在这里相见,就是高兴的事,当共引一杯。

这不容易三字包含着刀剑和血肉啊,能活着就是高兴的事,诸人看着项南一饮而尽,也跟着一饮而尽。

酒杯又一次被斟满,项南举起来没有看大家,而是看向青衫文士。

这一杯,我们敬亭儒先生。

他说道。

青衫文士有些惊讶,又沉稳翩翩一笑:我吗?项南对他亦是翩翩一笑:当然是你,如果不是亭儒先生,我们也不会这么快相见,站在这里相见的人大概也不会这么多了,所以,你们.....他用酒杯指着诸人一笑。

都要谢谢亭儒先生啊。

如果他们没有被青衫文士说服,就要被项南的刀枪说服,那时候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站在这里。

诸人看着青衫先生举起酒杯:敬亭儒先生。

项南与诸人一起一饮而尽,青衫文士也没有推辞,坦然受之接过兵士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喝完要再说两句,项南先开口了。

送亭儒先生上路吧。

他说道。

上路?什么意思?青衫文士握着酒杯一怔,然后心中一凉.....不是感觉凉,是真的凉。

他低下头,看着递给自己酒杯的兵士手中握着一把刀,刀刺入了他的心口.....噗的一声,刀抽出来,青衫文士倒在血花飞溅中。

一切太快,直到此时厅内的诸将才发出惊呼,乱乱的向后退去,他们握住了腰里的刀,回头四下张望自己的亲兵,但没用吧,现在的他们已经入瓮.....没有兵马冲进来将他们围杀,项南握着酒杯安静的站在原地,手指着地上死去的青衫文士。

此子是个说客,靠一张嘴聚兵马乱兵马,将你我做棋子。

他说道,此人口口声声道理,却最是不讲理,最能翻脸不认人。

项南再看诸人。

你我用不着在此人撮合之下而活。

我不管他与你们说过什么,许诺了什么,威胁了什么,我项南今日告诉你们,我与你们,我们大家今日所谓重聚,聚的是一心。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为大夏平乱,为大夏杀贼,只有这一心,也只为这一心,只要有这一心,我们就是同袍,我们不需要说客周旋,我们不需要言语左右,我们只要杀贼,只看杀贼!与我杀贼者,我与之生死与共,荣辱与共!他将酒杯摔在地上,发出脆裂的响声。

脆裂声中片刻凝滞,旋即厅内响起哗啦声,还握着酒杯的将酒杯摔碎,握着刀的把刀扔在地上。

诸将脸上拘束忐忑不安羞愧等等复杂神情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涨红脸的齐声怒吼。

生死与共,荣誉与共!............(项南的转场写完了,另外项南不是项北,项北也不是其他人,项北就是项北,一个可怜的意外死去的小孩,活在怀念痛惜自己的小弟心中,这个故事很简单,里面的人也很简单,大家看的时候不用想,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么么哒,轻松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公子归来宣武道一群重聚的同袍,围着尸首,大口喝酒大声喧嚣的场面,李明楼想象不到,但项南的得意从信纸上扑面。

遇到了麻烦,真是愁的掉头发,幸好解决了麻烦,要不然要来求助夫人了,到时候夫人就把我的信一扔,废物,把旗送回来吧。

李明楼看不下去了,将信扔开。

姜亮一直盯着忙伸手接过,将信纸在桌上放好,端详:此子嘻嘻哈哈纨绔无赖,不能小瞧。

项南这个人上一世在她面前没有半点的纨绔,只有世家子弟的温文尔雅,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不管是温文尔雅还是纨绔,都不影响他杀了她。

李明楼看着自己的手指,金桔新给她涂的指甲,是李敏送的,说是开春了,调了新颜色.....说到开春....旗子不用收回,你们可以安排人去了。

她说道,有官府的看看是不是能用,没有官府的,你们选些人出来,别误了春耕,关系着这一年的吃喝呢。

姜亮将项南的信收起,应声是:我和刘范亲自去。

淮南道治下的官员基本都是姜亮和刘范选定,报由李明楼批准,李明楼要求只有一个能养民安民不扰民,毕竟现在的淮南道最大的追求是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姜亮和刘范停下手头的事,在一众兵马的护卫下当日便离开了淮南道。

看到他们两人一身行装出门,混杂在府城里的各路眼线立刻报给各自的主人。

这些日子扬州城多了很多宣武道来的眼线,有当地的富户大族有兵马首领,也有不少商人盯着,毕竟姜亮刘范的身份不一般。

去的方向是宣武道,果然,楚国夫人跟白袍军合作。

姜亮刘范是楚国夫人的门客,掌管选官,快告诉老爷,机会来了。

这两人性情如何?是何方人士?家中妻儿老小详情速速打探。

刘范聪慧刚直不好对付,那个姜亮倒是好说话,贪财。

眼线们纷乱传达各种消息,商人们也随之而动。

夫人拿下宣武道了,好商机好商机,我们快去。

夫人选了官,城池有序,我们可以安心做生意了。

我要为宣武道的这些官将们造福,我这里有奇珍异宝,他们可以买来送给夫人。

顶着着寒风中湿润的水气,踩着慢慢冒头的嫩草,通往宣武道四面八方的路上不再荒无人烟,骑马的,坐车的,步行的,带着人气,带着生机......成元六年二月二十,光州府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卫知府站在城门上,穿着棉袍,挽着袖子,裤脚上沾满了泥土,花白的头发从帽子里飘落,乍一看像个刚下地回来的老农。

大人还亲自下地了啊。

有声音从上方飘落。

卫知府抬起头,看到一人如春雨从城门楼上翩然而落。

啊呀,连公子。

卫知府忙抬手施礼,你也亲自来了啊。

连小君一笑:我还是第一次看鞭春。

这连小君有二十多年岁,鞭春是大夏最常见的祭祀,除了这两年中断外,其他时候各地不管大城小镇都会进行,是熬过一个冬天后最热闹的典礼,怎么会有人没看过?卫知府好奇但没有询问,连小君也没有主动再说,他视线看向城外远处起起伏伏的开垦过的土地。

大人今年一共开垦了两千七百顷田地,光州府粮草无忧,还能交纳足够的税粮,对淮南道有大功啊。

连小君笑道。

卫知府对他一礼:本官不敢居功,如果没有连公子的粮种草种,这两千多顷地也没有用,应该说是连公子有大功。

连小君笑道:大人客气了,不过再许诺我有大功,钱是不能少的。

卫知府一怔哈哈笑了: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又上前一步,不过,能宽限十天吗?连公子你也知道,熬过一个冬天,官府里都没钱了。

连小君点头,伸出修长的手指:迟一天,加一分利,就可以。

卫知府眼睛转了转,道:连公子,我这钱是要跟楚国夫人要的。

这个连小君刚来的时候,可是主动说他也和楚国夫人做生意,既然做楚国夫人的生意,也不用这么一分一厘的计较吧。

连小君一声轻叹:我如果挣不到钱,在夫人眼里就是一文不值啊。

这样的人没有人会觉得一文不值,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卫知府又觉得他没有说谎,可怜心颤,再讨价还价的话就不忍说出来了.......怎能让他在夫人眼里一文不值啊!待连小君带着光州府半个库房的钱离开,文吏念账册的时候,卫知府才醒过神,揪着胡须嘶嘶的疼。

大人也不要心疼,再与那连小君讨价还价,能省几个钱?文吏劝慰。

光州府这么大,粮种可不是小买卖,文吏又在心里悄悄的笑,卫知府小县吏出身,小家子气。

卫知府叹气道:能省出一车马儿吃的豆料。

淮南道要养的不止是人,还有战马。

一车豆料知府也在意,文吏没办法了,只能说:能供给咱们这么多粮种,不耽误春种,这种时候可不是钱的事,不是连公子的话,就算拿出全部的钱,也不一定买的到。

卫知府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我对连公子是很感激的,但是嘛.....连公子跟夫人关系不一般,光州府是夫人的治下,也算是夫人的生意,跟钱相比,夫人开心不是更重要的生意吗?夫人又这么喜欢连公子.....大人。

文吏听到卫知府的自言自语,立刻喊道,你可不能乱讲!卫知府老脸一红,是啊,他怎么能说这个,夫人这样的人,哪有这种事,都是流言谣言!你提醒的好......他对文吏道。

话没说完,文吏压低声道:夫人最喜欢的是韩旭韩大人,连公子在夫人那里,其实就是生意而已。

卫知府愕然,还没想好说什么,旁边的另一个文吏挤过来。

你说也不对。

他撇嘴,韩大人那里是生死之交,守望相助,韩大人是朝廷大臣,夫人当然敬重,要说喜欢,白袍军的项南才是夫人最看重的,项公子想要回滑州,夫人就愿为他打通宣武道。

你说也不对,那不过也是守望相助.....先前的文吏争辩。

被遗忘的卫知府重重的一跺脚:都给我闭嘴!这是谣言,流言,是叛军奸细污蔑!文吏们闭上嘴点头应是。

卫知府懒得再训斥他们,甩袖进库房去继续查点家当,身后文吏们便又再次聚集在一起唧唧咯咯......这种流言要制止可不容易,那是要下大力气,且手段极其严酷才能震慑,现在光州府哪有功夫管这个,楚国夫人让他们管的只有两件事,城安,吃饭....不听不听,不管不管,卫知府摇头,夫人护国养民,念天下苍生,除此之外喜欢多少男人,随意打骂几个官员,收了多少钱财,他都看不到听不到。

............连小君的马车来到楚国夫人的后宅时,有一队官兵清路,将聚集在门外的商人游侠儿驱散,那个一向只露半个身子的老门房将门展开.....这是什么人啊?街上聚集的民众都惊呆了,他们还没看到有人在楚国夫人门前这样礼遇,然后又看到楚国夫人从门内走出来。

楚国夫人穿着一件白裙,扎着一条腰带,头发也松散的束在身后,就像一个在家玩乐的女子,突然听到惦记的人归来,顾不得更衣洗脸匆匆跑来迎接......因为没有洗脸,她的脸被白纱罩住,薄薄的一层挡住别人看她,但无妨她看清来人。

看到她出现民众响起低呼,旋即又鸦雀无声,唯恐惊吓到天上仙。

车帘掀起又一个天上仙走下来。

见过夫人。

连小君施礼。

李明楼对他招手:你回来了,快来。

连小君抬起头一笑,两边看到的人眼都直了,看着连小君走过去跟着楚国夫人走进去,车进去,门就要关上,大家依旧鸦雀无声,直到一声喊响起。

别关门,还有我呢。

连小蔷气恼的喊道挤过来。

他不过是到了门前跳下车,慢了几步落后,就没人看到他了!诸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重回人间。

是连公子的随从啊。

老门房想了想也没想起他的名字,只热情的招呼,进来吧。

连小蔷拉着脸气恼的进去了,后门关上,门前顿时轰然。

是连小君!夫人最喜欢的连小君!还以为他不见了,原来还会回来!夫人还是最喜欢他,还亲自来迎接他!连小君真美!嘈杂喧嚣在门外滚滚,走进内宅的李明楼和连小君并没有受到侵扰。

淮南道十四州五十七县皆如期顺利春耕。

李明楼看着连小君道,我淮南道这一个冬日饿死的流民有七千八百万人,余者皆熬过了这个冬天,多谢连公子的粮,以及粮种。

她说罢一礼。

当初换了扬州城,杀了马江,她对他冷脸扔刀恐吓,此时此刻,终于对他一礼了。

连小君道:夫人终于喜欢我了。

李明楼面纱后一笑:连公子如此优秀奇才,天下谁人不喜欢?天下人喜欢他可不是因为他优秀奇才,只有她才因为优秀奇才喜欢他。

连小君一笑,施礼道:那我应该谢夫人,如果没有夫人,也没有我优秀奇才。

他还是只关在家中看着四角的天空,或者,成为了某个人的禁脔,或者已经死了吧。

李明楼摇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不是奇才,你也不是,我们只是侥幸。

侥幸重来一世而已。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赏春乐事淮南道也举办了盛大的鞭牛仪式,李明楼和道衙的官员们一起参加。

春耕开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地上草蹭蹭的冒出来,除了参加鞭牛仪式,李明楼出行也一日比一日多。

收复扬州,淮南道安稳,熬过了寒冬,市井繁华。

姜亮捻须笑道,三座军营开营,前来应征当兵的人络绎不绝,今年必然是个好年景。

宋观察使看着衙门前的大街,大街上护卫黑压压如乌云,乌云中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两边民众的拥簇下缓缓行驶。

城外小山里的杏花开了,楚国夫人要去赏花。

他明白姜亮的意思,现在淮南道可以稍微松口气了,夫人也可以玩乐一下了,想当初在窦县,武少夫人聚众比武,篝火美酒狂欢到天亮,后来夫人守护的城池越来越大,形势也越来越严峻,就很少玩乐了,夫人真是受委屈了。

但是!宋观察使抓住姜亮,急声道:夫人要赏花踏春都是好事,夫人安心玩乐,民众也更安心,但是,同车而坐的人不合适!春光明媚,楚国夫人的马车拆去了四壁,换成幔帐,幔帐厚重看不清其内详细,但能看到里面的身影是两人。

那就不是夫人和老夫人出游,带老夫人出游的话,侍女会跟着,车上会坐三个人。

此时车内并坐两人,身姿都纤细妖娆,但一个明显挺拔高大一些,不是侍女,是个男儿.....不是护卫,楚国夫人最得宠的护卫握着伞在车旁跟随着呢。

是连公子。

又是连公子。

当然是连公子,能坐在夫人身边的只有连公子。

连公子坐在夫人身边,夫人何必还去赏花。

你说的不对,连公子坐在夫人身边,才不用去赏花呢。

街上民众嗡嗡,争相观看,议论纷纷,夫人和连公子谁该为谁沉醉。

宋观察使两耳嗡嗡:夫人不该与连公子同行啊。

那该跟谁同行?姜名听到了好奇的问。

姜亮立刻想到了,抚掌道:能与夫人同行是极大的殊荣,可以用来当做给人的奖赏,比如那些有功劳官员世族们的女眷。

夫人到现在还没有跟淮南道官员世族们的女眷来往过,身边甚至连侍女都没有,更别提女子们日常的玩乐。

玩乐也是交际。

元吉摇头:夫人的玩乐只是为了玩乐,不需要考虑这些。

小姐已经很忙很累了,连玩的乐趣都要被剥夺?他决不允许。

姜亮立刻点头:夫人赤子之心,的确不用做这种事。

引起话题的宋观察使听愣了,看着楚国夫人的马车在街上也走远了,回神跺脚:我不是说这个呢!我是说夫人不该带着这个连小君招摇过市。

两边的三人都看他:为什么?避嫌啊。

宋观察使有些累了,夫人有妇之夫,跟一个外男同车游玩....虽然这个外男就住在夫人家里,家里就家里吧,夫人的家和道衙在一起,可以对外说连小君其实住在道衙。

但外出就众目睽睽之下没办法解释了。

姜名笑了:宋大人,你想多了,连公子对于夫人来说,就跟春光和杏花一样,区别无非是坐车赏,以及下车赏。

这件事可以这样想?宋观察使眨眨眼。

姜亮拍拍他的肩头:如今乱战,世间一片狼藉,但依旧有寻找爱惜美好事物的心,这也是一种高洁的品行。

元吉姜名觉得他说的太对了,纷纷点头。

宋观察使似懂非懂跟着点头,回过神又苦笑:希望武都督也能明白这种高洁的品行。

妻子爱美景爱鲜花乐于赏玩,丈夫会觉得是雅兴,天下有丈夫认为妻子爱美男蓄养赏玩是雅兴的吗?姜亮毫不迟疑哈哈一笑:夫人非凡人,武都督当然亦是。

元吉姜名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观察使还能说什么,只能跟着笑,不过,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楚国夫人身边的亲近人,似乎从未在意武都督这个丈夫身份,所以,莫非......武都督是楚国夫人家的赘婿!............相州没有春暖花开,也没有官府文吏,人烟市井也几分凄凉,但到底是日子安稳了,人活着就要吃饭就要耕种,所以当地乡老自己组织了鞭春仪式,不敢来请武鸦儿,请武鸦儿的义子们参加。

武鸦儿的义子们也不是人人都能请动。

府衙里兵马进出忙碌,但看到一个瘦小的少年走过来时,大家都停下脚打招呼:小碗公子。

虽然过去这么久了,小碗对公子这个称呼还是有些不习惯,低着头嗯了声,也不管打招呼的人听到没听到,打招呼的人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回应,看着小碗向内去了。

小碗公子最近来都督这里很多。

有人很好奇,又有些不解,是都督哪里不舒服吗?小碗跟别的义子们不同,他是大夫。

武鸦儿是振武军的骨头,是血肉,可不能身体不好!当即有人反驳:别这么不吉利,小碗公子只是跟都督亲近了而已。

武鸦儿驰援淮南道累倒后,小碗亲自查看伤口,给武鸦儿熬药,还千方百计的做各种药膳,从那时就一改往日不来武鸦儿身边的习惯了。

虽然武鸦儿身体无碍,小碗关切常来看看也是义子常情。

诸人深以为然。

王力进来时听到大家说公子长公子短公子关心武都督,以为是武孝又来了,掉头就要走,待听到是小碗才松口气,这个小碗公子虽然最近也常会要一些肉,但不是像武孝那样霸占着都塞自己肚子里,而是给武鸦儿做药膳.....王力高高兴兴的走进来,听到武鸦儿和小碗说话。

真的没有事吗?我敲打你这里也不痛吗?小碗,你已经查看过了。

那是五天前查看的。

厅内响起武鸦儿的笑声:好,那你就再仔细看一次吧。

王力听到这里忙冲进来,室内只有武鸦儿和小碗,小碗拿着小木槌正在武鸦儿身上敲敲打打.....你们在做什么?王力好奇问。

武鸦儿道:没事,小碗担心我原先的伤还没好,在检查。

还有这样检查身体的?王力围着看,不时的询问,小碗不受其扰认真的查完:义父身子很好。

武鸦儿笑着说声好。

小碗又道:但义父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随时告诉我。

武鸦儿再道声好。

小碗将箱子收起,又道:我五日后再来看义父。

王力已经知道武鸦儿没事了,听到这里不耐烦赶着小碗走:我跟都督有大事要说。

小碗却没有怕他,道:我查看义父的身体也是大事。

王力哟了声,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子也敢反驳他了。

武鸦儿没有呵斥小碗,眼里满是笑意,道:小碗先去吧,五日后我等你。

小碗这才离开了,王力摇头:你对这些小儿太宠了,一个两个的都往你身边凑,谁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谁。

武鸦儿笑道:他们心里想的自然是楚国夫人。

他都说明白了,王力也没话可说,肃重神情:你不要跟我胡扯,我有大事要说。

还真有大事吗?武鸦儿坐回椅子上,问:什么大事?王力道:我抓到一个货商。

武鸦儿问:奸细吗?杀掉就行....相州有叛军奸细不奇怪,他们也往叛军所在的地方派奸细,现在不是刚起战乱的时候了,人都要活,叛军也要守城,也要人,甚至也要市井繁盛商人售卖......奸细们比以前更容易活动了。

问出这句话,武鸦儿停顿下,又补充一句。

哪里来的奸细?奸细也不仅仅是来自叛军了,各地卫军也都互相探听消息,最近嘛,还有朝廷里.....问完这句话,他又紧接着道。

杀掉就行。

一段话说了短且听起来重复,但王力明白其中传达的重要意思,首先朝廷对相州对振武军对武鸦儿不似先前,甚至会派奸细来窥探,再者武鸦儿对这种窥探也没有畏惧,他不管是哪里的奸细,朝廷的跟叛军的一样,你们不表明身份,抓住了就杀掉。

王力应声是,然后道:不是奸细,就是个货商,你知道他在卖什么吗?不是奸细?王力还能跟他打哑谜,那就不是什么大事,武鸦儿杀气散去,问:卖什么?王力沉着脸道:布料锦缎。

武鸦儿笑了:这是好事啊。

民众们不再担忧生死的时候,才会想着吃穿用度,现在相州这种地方都有布料锦缎的需求了,可见民众的日子开始好过了。

王力依旧沉着脸,看着武鸦儿一字一顿道:他卖的最贵的一种布料,是楚国夫人最喜爱的男人穿的。

武鸦儿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听到她就笑你还笑得出来!王力大马金刀坐在一旁,拉着脸喊,又压低声音。

现在她可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外边都传成什么样了。

武鸦儿忍住笑,问:传话嘛,当然是越传越不像话。

王力道:你可别不当回事,先前那些没有证据,说是谣传也就谣传吧,但现在那商人说了,那个连小君与楚国夫人同吃同住同车同行,天天出去赏花,骑马,打猎。

扬州府的所有人都跟着出去赏花骑马打猎,楚国夫人也不避讳,还邀请大家跟她和那个连小君一起玩。

他们喝酒,烤肉,不管来了多少人,楚国夫人身边除了一个撑伞的傻大个,就只有连小君一直陪坐,倒酒,烤肉,切肉,给她什么水打湿的手帕擦手......王力转述着商人的话,他说的没有商人说的那么美,夹杂着自己的描述,让画面都变的不那么美了。

武鸦儿看向门外,院子里有光秃秃的树张牙舞爪,淮南道的花都开了啊。

赏花的图,她会给送来吗?她就算会主动送来,他也要主动给她写信要,这样才能表明他对画的期待和珍视。

还好回信还没写。

人人都看到了!王力大声喊,这次可不是谣言。

武鸦儿唔了声,看向他。

那个连小君长的美若天仙。

王力比划一下,把那个韩旭比下去了,韩旭为此给楚国夫人送了好几车金银珠宝粮食,但楚国夫人也不理他。

粮食,武鸦儿点点头,要说现在冬末春初的时候什么最重要,粮食,当然以前大夏可没有人为粮食犯愁,哪怕家里不存粮,想吃了出去随便买,但现在天下大乱,道府隔绝,商路不通,粮食就不是花钱能买到的了。

剑南道蜀中之地,物产丰富,粮仓充盈。

那个连小君这么得楚国夫人喜爱,扬州城很多人都在模仿他,他的脸模仿不了,就模仿他的穿衣打扮,简直不像话!王力拍椅子扶手,现在是什么时候,天下大乱征战不休呢。

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今天打明天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而有些人竟然只想着吃穿美貌。

武鸦儿笑了笑:天下大乱征战不休生死不定,人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趣了。

王力哼了声,斜眼看武鸦儿:我听懂了,你又在给那个女人找借口,但是,这次的借口真没用,她就是一个骄奢淫逸的人,以前就是,因为征战纷乱掩盖了,现在淮南道稳了,她拿到了皇帝封的夫人诰命,又有雄兵在手,现在的她作为淮南道主,一人之下,不掩饰本性了。

武鸦儿哈哈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王力气恼,你看看你都哈哈多少次了?你笑什么呢?只要一开口说楚国夫人,他就笑。

武鸦儿抿住嘴,他其实也不知道笑什么,反正就是想笑。

王力吐口气又吸口气,话还得接着说啊。

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谣言。

以前都说她有钱,常煮的粥,流水的酒,随手赏人金银珠宝,奢靡而阔绰。

但她奢靡也贪财,贪财到什么地步,淮南道收复的时候,只要给她送礼就能当官。

所以淮南道州府县的官员都特别的不像样子,有积年无用的老吏,有从没当过官的乡绅,甚至好些先前投了叛军的官员,只要给她送重金,她就不计较继续让他们当官。

武鸦儿再次笑了:贪财,谁不贪财?我们也贪啊,当初我们在漠北,张都督严查关卡,有商人给我们送钱,我们就把他们偷偷放过去了。

想起往事,王力咧嘴笑:谁让那姓张的不批给我们粮草,我们只能自己喂饱自己!说到这里回过神呸了声,回到眼下。

这是一回事吗?我们那是无奈,现在商人给我们送钱,我们会理会他们吗?武鸦儿想了想,点头:你说的不错,以后商人从我们这里进出经过,都要交钱,毕竟是我们保了他们平安,不,不管是商人还是其他人,只要看起来有钱的,都收钱。

王力愕然,但听到钱字也忍不住心里乱翻滚:.....不给钱,粮草也行。

不对,他是在痛斥楚国夫人,怎么反而学她的做派了?她也根本不是那么仁善,仁善只是对顺着她心意的恭维她的人,或者说先前笼络人心,现在坐稳了淮南道,她就开始肆意妄为了。

王力改口说另一件事。

周献找的那个太监太守,就被她狠狠的打了,怪罪他没有守好北线让安守忠突袭,有脑子想一想都知道,沂州算个鬼北线!她就是迁怒,这次打那个太监,下次就要打周献了。

武鸦儿想了想,看了眼一旁的舆图:这次安守忠突袭,的确是防守失误,她生气是有道理的,防守失误,这种事如果还高兴不计较,作为一道之主,反倒是奖罚不明有些儿戏了.....王力喊道:她打人!打人而已。

武鸦儿道,我们打的少吗?漠北那边,振武军的将官,我们打的少吗?他们应该是打遍振武军了吧?能打的明着打,不能打的暗地里套麻袋打,设埋伏打,王力想,但又气恼道:我们打都是有原因的。

武鸦儿道:打人都是有原因,有些原因能说,有些原因不能宣之与众。

王力啪的再拍椅子:她爱美男,美男拥簇,先不说韩旭连小君,老胡说当初在窦县,你们亲眼见她宠一个貌美的游侠儿。

武鸦儿没有说话。

王力冷笑:你再找理由啊?你再说我们也是啊?武鸦儿伸手摸了摸脸,道:我也爱美人啊,你难道不爱吗?你当初去偷看张都督的小妾洗澡,在路上见了放羊的小姑娘就吹口哨.....王力呸了一声,涨红脸:别瞎说,我可没去,不是我干的。

武鸦儿没有与他深究到底是谁干的,道:但美人不爱我们,不拥簇我们啊,那些美男美女都不想被我们爱,如果崔相爷爱我,我就不用担心被大臣们诋毁了,可惜.....王力愕然又捧腹哈哈笑,笑着又啐了口:真胡说八道。

但这是事实。

武鸦儿道。

王力无语:是,人人都喜欢她,但不管怎么样她得记得她的身份.....武鸦儿笑道:她记得她的身份,我看你忘了她的身份了。

王力一怔,明白他的意思,夫妻是假的,楚国夫人知道是自己不是武少夫人,所以她当然可以喜欢别的男人,他却把楚国夫人当成真的武少夫人了,所以瞧不顺眼,如果是跟他们无关的女人,他管她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呢!但是她假作这个身份。

王力无奈道,靠着这个身份得到楚国夫人封号,得到了淮南道,她获利了,她得尊重一下这个身份吧。

武鸦儿看着王力:你想什么呢,她得到淮南道得到楚国夫人,不是靠着武少夫人身份,这世道谁欠谁还不一定尊重呢,更何况谁也不欠谁。

武鸦儿娘还被人家供养呢,非要论尊重,他们该尊重她,王力气恼坐下来:反正这个女人,行事太乖张,早晚惹出麻烦,如今世情一日一个变化,今日她坐拥淮南道得意,明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比如现在冒出一个项云。

武鸦儿安抚:你说得对,世情变幻莫测,必须多思量多考虑,事事未雨绸缪。

现在我们跟安康山也算是僵持了,我们打下的他收不回,而再多的我们也攻不下,必将要在这里盘踞一段。

王力道,这一段我们知道是在蓄力,是在震慑安康山,但对于麟州来说,我们就是没建树,没战功了,别人现在风生水起,尤其是项云那个侄子,项南,据说把宣武道也重整成军了,宣武道可是京城要害,这下项氏的功劳更大了。

武鸦儿笑了:说到这个,这可不仅是项氏的功劳,那其中有一半我夫人的功劳,我夫人的功劳自然也是我的功劳。

王力呸了声跳起来,想起来,除了连小君,还有这个呢!有个项氏公子与楚国夫人在援助沂州时生死相交,后来项公子追随楚国夫人一起攻打安东,当然有人提醒说打安东是夫人自己做的,但没人理会......后来守安东的是这位项公子呢,就是为夫人守的。

现在夫人又和他一起重整宣武道了,项公子白袍兵为先锋而战,楚国夫人送人去安抚民众收整官衙,配合的天衣无缝,情投意合.....商人讲的感天动地自我沉醉,被王力一盆水泼了一头。

你也知道这件事啊?那是你媳妇送给小白脸的功劳,可不是为了你。

王力道,伸手抓住头发,这个女人真是太交友广泛!幸好不是真的媳妇,要不然你可怎么活!反正他要是有这样媳妇,是没法活了。

他这辈子再也不找媳妇了。

王力抓着头发嗷嗷的跑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武鸦儿,没有人说楚国夫人了,他还是在笑。

他低头看桌上一封信,信写的薄薄一封,没说天气也没有说淮南道事务,甚至连他母亲近况都没说,行文也没格式,就像就坐在他身旁,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问。

她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身上的伤好了吗?有没有隐伤?大夫看了吗?怎么说?你以前受过伤吗?留下什么旧疾?她最后说:我关心你的身体,怕你有伤,有病,你哪里有伤有病告诉我,不要瞒我。

而且她还叮嘱孩子也关心他。

小碗虽然不说,但必然是得到她的吩咐,才每隔五日就来检查他的身体。

武鸦儿嘴角翘起,那些流言说楚国夫人怎么对韩旭好,怎么跟项南书信来往,怎么带着连小君赏花出游,其实她也给他书信关心他惦记他......你们都不知道呢。

嗯,其他人知道了,也会认为妻子关心丈夫理所应当,但他知道他不是她的丈夫,这关心并不是理所当然,而是她.....武鸦儿搓了搓手指,驱散麻痒。

她是喜欢他的吧。

武鸦儿站起来,想要走几步,又觉得没必要,便又用力坐下来。

至于其他男人......她喜欢世间美好的事物和人,那他该做的就是也变成世间美好的人,让她喜欢,更喜欢....该怎么做?武鸦儿将握着的笔放下,踌躇一刻,对外喊了声来人。

一个亲兵走进来等候吩咐。

武都督没有立刻吩咐,而是示意他近前几步。

机密的吩咐!亲兵领会,肃容上前倾身。

武鸦儿与他低声道:王大将刚抓了一个货商,你去把那个货商被收缴布料给我拿来一些。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见到他也念想春天来了时光就突然变快了。

杏花开了,梨花也开了,桃花一眨眼也开了,柳树从雾蒙蒙变成了嫩枝条,大地上的草一夜之间变的绿油油。

像铺了一层绿毯的山坡上,一匹白马驮着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飞奔,女子头上脸上罩着白纱,白纱长长在身后飘动,恍若腾云驾雾。

她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弓,搭上红色的箭,弓弦响动羽箭射中山坡下的靶子。

山坡上响起欢呼声,穿着各色艳丽衣衫的男女老幼鼓掌叫好。

楚国夫人射完一箭,骑马向山坡上一处奔去。

山坡上站着立着的人密密麻麻,有一处被空出来,空出的草地上坐着一人,白色的衣袍散落恍若云朵,在他身后有一兵举着伞.....伞是收起来的,当楚国夫人下马走近时,包包才把伞撑开。

连小君伸手,李明楼按住他的手借力坐下来。

连小君低头看着两人的衣裙如云堆叠在一起,露出开心的笑。

山坡上又响起马蹄声,有几个年轻的男人跑出来射箭,还有几个女子也不甘落后,她们也裹着面纱......楚国夫人很少露出面容,但没有人说楚国夫人貌丑遮挡,当初在光州府很多人都看到过她的容貌,人人都能描述出来。

再看到楚国夫人遮面撑伞,有说这是楚国夫人养容貌的办法,你看楚国夫人白的像雪一样,但有人觉得这样说太肤浅,说楚国夫人黑伞面纱遮挡,是不忍心看世道纷乱生灵涂炭,楚国夫人说了,当天下太平的时候她才会收起黑伞解下遮面。

此人说的就好像在楚国夫人身边亲耳听到一般。

不过也没有人深究,有关楚国夫人的传言太多了,大家都是一听便丢开,只要官衙运转正常,兵马雄厚,淮南道安稳,一切都无所谓。

山下响起欢呼声,射箭的不管男女都命中了靶心,不次于李明楼。

李明楼笑了,对包包说声当奖,包包大声喊出去,在远处等候的护卫们便抬来一簸箩,簸箩里堆着金银珠宝,日光下闪闪发亮。

射箭的男女们骑马而来,有人从簸箩里抓了一把塞进怀里,女子们嬉笑着商议着从中认真的选出一两样自己喜欢的,还有人选了一件,又把自己身上佩戴的珠宝取下放在簸箩里。

夫人射箭也是极好,某赠夫人表心意。

这是一个翩翩公子,穿着白色衣袍,扎着一条黑色宽腰带,很是耀眼。

见到这一幕四周有人不屑有人摇头,但更多的是叫好声笑声。

连小君站起来对这位公子拱手:夫人多谢公子心意,礼物就收下了。

他来转述李明楼的话,又对这位公子一笑,笑容让日光都避之不及,那公子有些不好意思,掉转马头跑开了。

山坡上笑声更大。

笑声多是善意的,并没有什么嘲讽,楚国夫人很容易相处,对身边的人没有什么要求,所以大家可以射箭比她射的好,也可以射箭很烂,她并不在意结果,只在意大家有没有来玩。

但楚国夫人又不容易接近,她坐在那边不动不说话,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大家不太敢上前,所以只坐的远远的,能看到她,但不去惊扰。

这样大家虽然是追随楚国夫人出来踏春游玩,最后自己都玩的很开心。

楚国夫人有时候玩的时间长有时候只转一圈就走了,不过她走之前都会留下酒肉请大家一起吃,这一次只玩了一次射箭,楚国夫人就上马和连小君回去了,山坡上依旧摆好了酒肉,民众虽然很遗憾,但继续开心的玩起来。

回到府衙后宅的李明楼没有休息,宋观察使带着厚厚的文书和一众官员在等候,连小君也没有离开,就坐在厅内陪着.....李明楼不在意也不让他回避,宋观察使能怎么办?只能装看不到,安慰自己以前姜亮刘范不也是这样跟在夫人身边,虽然丑了点。

熬过冬天的淮南道并不是就高枕无忧了,外边还在打仗,淮南道的新兵兵力还远远不足,人口,民生,一件接一件,白纱遮面的李明楼面容什么样,连小君看不到,他抬手打个哈欠拉了拉李明楼的衣袖,李明楼回头看他,满厅的官员斜着眼看他。

夫人辛苦了。

连小君对李明楼附耳道,我不如夫人,我要去休息了。

李明楼笑了笑点点头,连小君施施然离开了,官员们装作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他们,做一个标准的宠儿姿态。

连小君回到自己的住处,看到连小蔷脸上搭着一块纱巾在花架下睡的摊开手脚。

连小君上前咿了声:米价降了三成。

连小蔷蹭的起来了,脸上的纱巾还没掉眼也没睁开,伸着手就喊:谁降的?不商议就降价,还有没有规矩!然后身子一歪被撞到地上。

连小君从他脸上拿过纱巾躺在藤床上。

连小蔷在地上坐了会儿才回过神,先拍了拍心口,还好米价没有降,再转头骂连小君:你怎么不陪夫人吃喝玩乐?你这么快失宠了?连小君不理会他的嘲笑,懒懒道:吃喝玩乐好累啊。

吃喝玩乐还累?连小蔷抓起桌上的肉铺塞嘴里,嘿嘿一笑,那你是不是羡慕我?像他这样貌不惊人在楚国夫人府上住着大家都好像没看到。

连小君揭开纱巾看他一眼,又盖上:傻子才想长你这样呢。

连小蔷跳脚呸了声:那累什么累,你可真是恃宠而骄了。

连小君透过纱巾看花架,透过花架看天:做给别人看的吃喝玩乐当然累啊。

连小蔷听懂了,抓住关键:做给别人看?所以夫人根本不是喜欢你?连小君道:夫人当然喜欢我。

他隔着纱巾摸了摸脸,虽然不是因为脸。

楚国夫人这次给足了他喜欢,这喜欢并不假,她为他做生意的才能折服而喜欢。

但这样带出去玩乐陪伴展示的可不是对才能的喜欢,而是脸。

楚国夫人需要他的脸来给大家看,他当然不拒绝,他就是来为夫人所用的,不管是因为才能还是因为脸。

而且夫人不仅仅是用他的脸。

夫人很信任我,官府议事也让他在场。

虽然看起来也是娇宠陪伴离不开,但也是让他看淮南道的兵马民生所有事,官府官员们坐在一起拿出来的说的可都不是外界看到的繁华,而是紧缺危急险要。

这些都不是能让外界民众知道的,就像一个漂亮的美人,撕开锦绣衣衫,肌肤上有疮有疔,美人的脸再美衣衫再精美,看到的人也会吓跑的。

楚国夫人把淮南道撕开给他看,不是要吓跑他,而是要让他看清楚。

看清楚淮南道是什么样,知己自明才能知道怎么更好的做淮南道的生意。

连小蔷听到这里松口气:这要不是喜欢是什么?这可是掏心窝的喜欢了。

连小君摇头:这是坦诚的喜欢,但不是动心的喜欢,夫人看我还是没有动心,我这么美,夫人为什么不动心呢?他起身坐起来,扯下纱巾,看着连小蔷认真询问。

我应该先去看看韩旭,还是先去看看那个项南?连小蔷将肉铺扔他手里:你先去看看楚国夫人的丈夫吧!............议事一直到了黄昏才散,李明楼按照习惯去跟武夫人吃饭,进了门见桌上摆好了饭,武夫人和金桔却没有坐在桌边。

内室传来笑声。

夫人,都督来信了。

侍童们解释道。

李明楼有些惊讶,这次的信没有送给她?竟然不知道消息。

说是给老夫人的,元爷看过后让人送来了。

金桔闻声出来说道。

如果是给她的,就会直接送到她面前,给武夫人的,元吉检查后就直接给武夫人了。

小姐快来看。

金桔笑嘻嘻招手,都督送了两件衣服。

衣服?李明楼走进去,见床上摆着衣服,武夫人坐在床边伸手摩挲。

金桔走过去将衣服举起在身前,她的个子矮,长长的衣服拖地。

这是一套白色的里衣,袖口衣领有简单但精美的花纹,没什么特别啊,元吉检查过,也肯定没有夹带,花纹里也不可能藏着暗语.....李明楼端详不解。

都督说,让老夫人看看他现在穿的衣服。

金桔说着信上的内容,他现在穿的衣服料子很好,他过的很好,让老夫人亲手摸一摸放心。

原来如此,李明楼微微一笑,武鸦儿还挺用心的。

金桔高举着衣衫对妇人说话:你摸摸看,是不是料子很好?这么好的料子做里衣呢,那日常的吃穿用度肯定更好。

盲眼妇人站起来一寸一寸的摸衣衫,脸上笑意盈盈:是,好料子,好衣服。

她从头摸到了脚,摸到了拖在地上的裤脚。

鸦儿长得好高了啊。

她的感叹又欢喜。

李明楼想了想,忍不住轻抚了一下头顶,那天晚上她在他怀里,好像只到胸口,的确很高啊。

因为收到武鸦儿的衣服,武夫人很高兴,多吃了一碗饭,李明楼也很高兴陪同多吃一碗,吃过饭三人又和侍童们玩棋子游戏,直到掌灯金桔该服侍武夫人歇息才散。

李明楼要离开时,金桔喊住她,从衣架上拿下武鸦儿的衣裳塞给她:小姐,这是你的。

李明楼看了眼坐在镜前梳头的妇人:这是都督给夫人的。

金桔嘻嘻一笑:两件呢,这个是小姐的。

李明楼愣了下,两件?都督信上说给母亲和少夫人两件衣裳看看。

金桔笑,伸手指着衣架,那里还挂着一套,那自然是老夫人一个,少夫人一个。

李明楼看衣架,又看妇人,妇人在镜子前握着梳子回头,散开的头发里白发如雪,她对李明楼一笑。

李明楼便也一笑,将衣服收起:夫人,我明早要出门,就不陪你吃饭了。

妇人含笑点头:你去忙吧。

..............你说武鸦儿送了两件衣服?灯火摇曳的室内,姜名捻着短须问,神情肃重。

你检查仔细了吗?元吉坐在一旁捏着腌豆子吃,道:我当然查清楚了,没有任何问题,还是穿过的旧衣服。

姜名皱眉:这人,真是莫名其妙,送衣服干吗?我觉得他没说谎,让他娘看看,食住行看不到,衣服摸一摸。

元吉喝了一小口酒。

他很少饮酒,略饮一口解解乏,便推给姜名。

姜名咂了一口:那只能说真是个孝子,虽然想法有点.....想不出该用什么描述。

方二在一旁道:婆婆妈妈。

姜名点头:对。

他将酒推给方二。

送衣服?还是送旧衣服,这种事跟悲春伤秋闻风落泪差不多意思吧?小情小趣的,一个大男人。

姜名哈哈笑,方二喝了口酒没说话。

他送了两件衣服?姜名又想到什么,所以还有小姐一件?元吉再捏豆子扔嘴里,道:顺手写的,小姐要他的衣服做什么。

............小童们将灯点亮放下一层层幔帐退了出去,李明楼散了发,赤足坐在窗前,看着桌案上的衣服,有些想笑。

特意送来两件,她又不像他母亲,需要看这些而安心......李明楼抿抿嘴,伸手捏了捏衣服,竟然有人会送日常穿的衣服.....她把这衣服拿回来做什么,摆着看吗?就像看到他本人?念头闪过,李明楼捏着衣服的手一怔,旋即松开收回来。

手放在膝头,犹自隐隐发烫。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有新人可用春雨淅淅沥沥,下雨就不用出门赏玩了,李明楼坐在窗前,竹帘卷起,手拄着下颌看雨打芭蕉,似乎看的入神又似乎出神。

元吉在廊下收起伞,小童接过双手捧着。

连公子呢?元吉没有进门,而是问。

小童指了指庭院。

扬州道衙比光州府衙大的多,后衙里亭台楼阁小巧精美,此时小桥上有一人穿着琥珀衫,戴莲花帽亭亭而立,恍若雨仙。

李明楼在窗边向外看到的话,景美人美如画。

元吉则看不到美景,看到了别的意味,问小童:夫人心情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连小君都没有去说笑玩乐让她开心,而是在外安静的相陪。

小童摇摇头:没有不好吧,夫人在想事情。

小姐是经常想事情,有时候想的事情连他都不说,不是心情不好就好,元吉对小童示意,小童探头向内喊了声:夫人,元爷来了。

李明楼从芭蕉上收回视线,看着元吉走进来。

余大人说钱还是大问题。

元吉也不问她想什么,将余钱写出的账册放下,兵器铠甲的耗费太大。

李明楼看了眼账册叹口气,她没想到这辈子会因为钱而上愁。

收复了淮南道,卫军的库房兵器营都到手,但因为大夏久无战事,库房里的兵器铠甲荒废,再加上卫军变成了叛军,又大批的征召新兵,征战不休,兵器铠甲耗费巨大。

不对,应该说李明楼不为钱上愁,是楚国夫人很上愁。

剑南道的库房准备充足,剑南道的铁矿也充足,但单靠韩旭无法供应她充足。

女人靠着情义哭哭闹闹,男人会舍得给一些金银粮草,但涉及到大规模的金钱铁器战备,尤其是现在,这些相当于身家性命的东西,一般男人都会警惕,更何况韩旭这种男人。

别说男人,作为女人的她,先前跟武鸦儿能假作恩爱夫妻来往,但一涉及到兵马,还不是立刻就毫不讲情义。

现在嘛.....李明楼捏了捏手指,兵马支援不是不可以,但还是要考虑一下的。

元吉看着李明楼,小姐是在想钱的事,还是又走神了?他轻咳一声:实在不行就让小公子直接送吧,反正外界会认为是韩旭的手笔,不会猜到小姐的真实身份。

至于韩旭怀疑的话也无所谓,他孤身一人在小公子手中,这么辛劳,累病了不能见人休养也是理所当然,难道还有人敢来剑南道探视吗?李明楼笑了,摇头:韩大人别的事做的也很好,暂时不用这么对他。

那这件事怎么解决?一个韩旭是不够用了,不过我现在也不止有一个韩旭了。

李明楼看向窗外,微微一笑,喊道,小君。

在小桥上伫立的连小君转过头,亦是微微一笑,雨雾退散。

..........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连小蔷坐在廊下,面前摆着吃光的盘碗,拍拍肚子长叹一声。

连小君从外走进来听到了,问:为什么叹气?有人欺负你吗?连小蔷没顾上回答,有些紧张的反问:谁要欺负我?虽然住在这人人放心的淮南道,在天降仙人的楚国夫人身边,连小蔷却一直很紧张,这乱世根本没有安稳的地方,到处都是妖魔鬼怪,楚国夫人......也不例外。

连小君道:嫉妒我的人啊,他们不敢也不舍得欺负我,大概就只能欺负你出出气吧。

又在胡扯,连小蔷呸了声,紧张散去重新瘫坐:这日子过的太无聊了。

连小君一拍他的肩头笑道:想做生意了吧,走吧,我们这就出发。

连小蔷皱眉:做了那么多生意就换来这么短时间的宠爱啊?你又要被赶出去当牛马干活了?打量连小君,我第一次认为你真的长的不怎么样,楚国夫人果然半点都不动心,一丝怜惜都没有。

连小君哈哈笑,在他身边坐下,靠着柱子看精美的小院:你错了,这次不是我失宠,是韩旭失宠咯。

韩旭?连小蔷不解,兴奋的坐起来:怎么怎么快说说。

夫人让我去跟韩旭做生意。

连小君道,微微一笑,把韩旭当生意。

连小蔷大失所望,撇嘴:那算什么失宠,你在楚国夫人眼里也一直都是生意嘛。

天下皆生意啊。

连小君道,韩旭原来也不例外。

韩旭也没有比他有奇特之处。

适才楚国夫人问他知道她和韩旭的事吧,他说知道,夫人与韩大人同抗叛军,生死之交,肝胆相照。

楚国夫人便道:我千军万马中救他,派人给钱护送他,是因为知道他这个人必然能成大事,我今日救他助他,他来日必然也能护我,没想到如今需要他相助了,他竟然不乐意。

连小君点头赞同,楚国夫人的做法想法没有任何问题。

就如同很多妻子对待丈夫,有钱出钱,没钱的贤良淑德安家养宅,让丈夫觅封侯建功立业,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夫荣妻贵。

就是生意而已。

付出换回报,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生死之交换不来肝胆相照,投出去的人情换不回利益,那这生意就是做砸了。

夫人把生意做砸了,就需要他来把损失挽救回来,这当然是韩旭失宠,他得宠了。

连小蔷觉得这样讲似乎对但又哪里不对,他挠挠头,别人的事干脆不想了,问与自己相关的:那夫人让你做什么?说到这里眼前似乎有马江的头咕噜噜的转,转的他脊背发寒。

马江好歹是叛军,韩旭可是朝廷大臣!连小君道:别担心,夫人不要韩旭的人头。

夫人要的他不给,夫人就让我去跟他做生意,买过来。

连小蔷松口气:那就好,做生意好,做生意好。

摸过桌上的美酒,一面送到嘴边,一面想起什么问,夫人跟韩旭要什么?连小君轻抚衣衫,道:一半剑南道而已。

连小蔷一口美酒喷出来。

一半,剑南道,还而已?............你是不是疯了!连小蔷追进室内,揪住连小君,不对,你一直都是疯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连小君甩开他,解开衣衫,拿出行装:我当然知道。

楚国夫人说韩旭不可靠,韩旭太小气,如果没有她就没有韩旭如今掌控剑南道,结果韩旭不肯把剑南道分给她。

楚国夫人看着他,小君你知道淮南道真实的情况,你知道我现在日子多么艰难,你也知道我现在缺什么,你就去找韩旭,去剑南道,把我需要的搬回来。

楚国夫人握住他的手,淮南道接下来的生死存亡,我的生死存亡荣华富贵,就全靠你了。

靠你个屁。

连小蔷跳脚,这是利用你。

连小君将衣袍甩开,多好啊,他如今脸可利用,才能可利用,真是人生得意啊。

得意?你这是去送死。

连小蔷揪住连小君的衣袍,不让他往身上穿,这是剑南道,是剑南道啊!对于连氏来说,剑南道是死地!我们连氏沦落今日四分五裂,都是因为剑南道。

我们进入剑南道就是自投罗网,还哪来的做生意,搬空剑南道?跟别的人,哪怕叛军,都可以做生意,都可以谈,但剑南道跟我们连家是仇人!听到这里,连小君将衣袍往身上一卷,连小蔷被他带过来,看到连小君闪闪发亮的眼。

小蔷哥,正因为是剑南道,才更要去。

他说道,看着连小蔷,你不想报仇吗?连小蔷一怔,报仇?剑南道已经不是以前的剑南道了。

连小君道,李奉安死了,幼主当道,韩旭霸权,乱世无序,一头猛兽倒在地上。

他将衣袍再次一甩,甩开了连小蔷,华丽的衣衫随着他的旋转飞扬,恍若五彩云霞。

连小君将五彩云霞披在身上,脸上闪烁着光芒。

我们当然要上去狠狠的......他张口虚空一咬,啊呜。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公子做天下生意楚国夫人的马车出现在大街上,立刻引起了民众的围观。

扛着小孩的闲人,扛着货篮的小贩,店铺里的掌柜,富户世族采买的下人,纷纷涌过来。

今天夫人去哪里玩?咿,车里只坐了一个人啊。

车是楚国夫人那辆华丽的马车,四周拥簇的护卫也没有减少,但车内的身影只有一个,透过幔帐立刻就分辨出不是楚国夫人,而是俊逸的公子。

是连公子。

连公子一个人出去玩吗?纵然没有楚国夫人,大家也还跟上来,如今连小君是最接近楚国夫人的人。

连公子去哪里啊?连公子今天想玩什么?街上的人询问着议论着猜测着,却见马车没有出城,而是来到城中最大的一间酒楼。

酒楼的东家亲自迎接连小君:公子要的上等包房宴席都准备好了。

连小君点头:待会儿我拣出几个好吃的,你们给夫人送去。

东家高兴的眼都笑没了:公子放心,厨子送过去给夫人做。

又恭维,公子真体贴。

连小君一笑迈步入内。

酒楼不是马车,门窗楼台厚重看不穿,围观的民众便散去了一半。

余下的有钱人则进去吃饭,虽然他们原本不想吃饭,但看到连小君在这里,就觉得肚子有些饿,回去之后可以说我今天跟连小君吃了顿饭,再进一步就可以说和楚国夫人吃顿饭。

余下没钱以及不想糟蹋钱的则在门外坐着闲谈,连小君为什么来这里吃饭?是夫人的饭不好吃吗?连小君以前就常出来吃喝玩乐!连小君与韩旭谁美?连小君与白袍小将谁美?韩旭,白袍小将,连小君与武都督谁美......还没分出个胜负,这边酒楼里有不少人陆续来了,拿着名帖对伙计说是赴连小君的宴席。

连小君竟然请客?是楚国夫人请客吗?扬州城虽然大,但赴宴的人陆续被认出,都是商人。

宴请的内容也很快被传出来,连小君又要出去做生意了,这次邀请有意愿的商人们共谋。

为什么要邀请其他商人一起?有人不解,做生意还需要共谋什么?说是这次要走的很远做很大的生意,连公子说一个人力量有限。

打听消息的人解释。

此人便更不解了:这个世道能做什么大生意?这种世道,才更能做大生意。

另有人看的透彻,更何况这不是连小君的生意,这是楚国夫人的生意。

对啊,楚国夫人有诰封有兵有马有权有钱!她要做生意,当然做的都是大生意!最主要的是,有兵马护送。

这世道阻止发财的不是货品短缺,而是商路不通畅,不是叛军就是乱兵还有山贼马匪,如果有兵马护送,哪里去不得?哪里的生意不能做?一时间商人们涌涌纷纷拜访连小君,后来不止是商人,很多富豪世族也动了心。

连小君对来访者,不管是大商还是小商一视同仁,对选中的饮酒为信,说携手齐心,对没有选中的则说他先去探商路,待商路通畅请大家共行。

一时间所有人皆欢。

连小君在酒楼的包厢来者如云,欢声笑语热闹,每日等着见他的人排起了长队。

这一日连小君来到包厢坐定,今日排第一的人就进来了。

连小蔷上前道:不知是哪里人士做的什么生意.....啊,你怎么来了?手里捧着茶也收回去,不肯递给这个人。

小蔷公子也认得我?未了问。

连小蔷大喜,终于有人看出他也是公子,不是随从了!豪杰!英雄!知心人!他激动的要握住未了的手,伸出去才克制住,轻咳一声:不敢说淮南道都认识未大人,但这扬州府没有人不认得了。

未了叹气:惭愧了。

连小蔷踌躇一下,将茶杯塞未了手里:未大人是来.....他说话回头看了眼连小君,连小君坐在桌子前翻看名帖,似乎没看到也没听到有人进来了。

我来自然是做生意的。

未了道。

连小蔷哦了声:未大人不当官了......他再次看连小君。

连小君没说话,未了先笑道:小蔷公子不用担心,小君公子是生意人,有生意当然会做。

真正的生意人,怎么会因为他是楚国夫人的罪人就把他拒之门外呢?连小君连叛军的生意都能做。

连小蔷摇摇头,叛军跟楚国夫人不喜的人,还是不一样的,他有些恼怒的转头:装什么看不到听不到,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连小君不装了,抬起头,视线越过连小蔷看未了:我是做生意,但你不是做生意的人啊。

未了道:我怎么就不是了?连小君道:你没有钱,你也没有主人,你什么都没有。

昭王死了,楚国夫人不要他了,他是一个太监,他所有的东西都是昭王府,但昭王府的所有东西都属于楚国夫人。

未了道:我还有我自己。

连小君看了眼连小蔷,道:我不需要奴仆。

连小蔷恼怒,你说话看我干什么!未了道:我不是来把自己卖给小君公子的,我是想助公子做生意。

连小君一笑:我还需要别人相助?你是要教我做生意吗?不瞒你说,我什么都生意都会做。

未了道:那天下生意呢?他就是说,天下的生意他都会做。

连小蔷摆手,打断的不耐烦,但也是好心提醒,你不用再说了,生意人只看利益,说的天花乱坠没用。

未了道:我说的是,天下....他伸手上指了指天下指了指地,在身前画了一个圈,这个生意。

连小蔷道:什么这个那个.....连小君制止他,看着未了问:这个生意有人做过吗?未了笑着点头:有,阳翟商人吕不韦。

............连小君的招商聚会盛大喧闹,连小君的行程定下的也很利索。

喧喧闹闹半个月,连小君就准备出门了。

连公子,夫人在门后等着你呢。

小童跑来通报。

连小君将披风搭在手上,摸了摸小童的头:我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小童高兴的点头,从他手里抢过披风:我给公子拿。

他蹬蹬在前边跑,连小君施施然而行,回头看连小蔷有气无力的拖着脚跟着。

要出门做生意了,高兴点啊。

他笑道。

连小蔷抬起头,脸色发白双眼呆滞:是做生意吗?是去死吧。

连小君一笑:我们生意人,讲究吉利,你说点好听啊。

连小蔷看着前边跑远的孩子,压低声道:去剑南道,那个一听到姓连,就能拿刀砍了我们的地方,也罢,你还带了一个夫人都嫌弃的罪人。

连小君道:我带什么人,我跟什么人来往,夫人都不会介意,你不要把夫人想的那么俗。

连小蔷用不知道多久没睡的红眼盯着他:不是夫人的事,是那个人,你们到底在屋子里说了什么?奇奇怪怪,天下生意,我们只是个生意人,你可不要忘了根本。

连小君抚了抚他的脸:天下的根本就是生意,你做还是不做,它都是这样。

我知道哥你害怕了,但这一次我不会赶你走,我需要你。

连小蔷看着连小君一双眼,像湖水荡漾又像一瓮陈酿,一声我需要你让他醉在其中,迷迷瞪瞪跟着走到门口才醒过来,要说什么,楚国夫人迎过来,他只能退后。

小君。

李明楼道,我送你出门。

连小君点头:好。

二人并肩而立,李明楼拿过小童手里抱着的披风,亲手给连小君披上,老门房将门打开,挤在门外的民众便恰好看到这一幕......蒙着面纱的楚国夫人,踮起脚仔细的给修身玉立的公子系上披风,执手相看泪眼,离别令人心碎......小君,你记着。

李明楼贴近他,低声道,人活着,才能做生意。

终于听到她一句真切的话了,连小君伸手,葱嫩的指尖抵住女子的面纱。

李明楼没有躲避,在面纱后安静的看着他。

连小君指尖停下,轻轻的划了划,低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君才能看到夫人容颜?李明楼一笑,头微微一歪,滑开了连小君的指尖:你把这笔生意做成了,我就给你看。

连小君一笑:好。

他转身衣袖轻摆施施而行迈过门。

李明楼跟在后边,站在门边,看着他坐上马车,在一群精兵护卫下向街上而去。

门徐徐的关上,隔绝了众人的视线,也隔绝了离人的不舍。

连小蔷挤开人群护卫:我还没上车呢!............连小君的护卫不止是门外这些,还有一支兵马在城门外等候,相比于楚国夫人门前,这里人更多,那些商人们也都备好了车马带着货物随从涌涌。

也有一人给连小君送行。

姜先生,百忙之中你特意为我回来的?连小君掀起车帘道谢。

姜亮将帽子摘下,道:我们毕竟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呢,你这次出远门,我当然要来送。

连小君哈哈笑,道:姜先生有什么叮嘱与我?姜亮也没有客气说没有叮嘱,也没有絮絮叨叨行路的艰难,只语重心长道:出门在外,多往家写信。

连小君些许意外,感叹:夫人,原来如此惦记我?先前他在外做生意,并没有给楚国夫人写过信。

正如姜亮所说,他和连小君是一个院子住着,也就是和楚国夫人住在一起,他必然更了解楚国夫人。

如果不是楚国夫人有感,姜亮怎么会叮嘱他多写信?连小君也不再问了,拱手点头作别:先生放心,我会多写家信。

姜亮笑而不语,神情欣慰。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姐思过去未来姜亮回到道衙,听到李明楼在室内轻叹:不知道能不能顺利。

姜亮想夫人离别的愁思还没散去啊,然后下一句听到李明楼说:连小君太聪明了。

这意思就有些不明白了,人太聪明了不是才不用担心吗?姜先生到了。

小童大声喊道。

李明楼和元吉停下说话,对进门的姜亮含笑点头,姜亮进来先说宣武道的进展。

项公子的进度虽然缓慢,但还算顺利,他夺下说服的城池,我和刘范仔细走访勘察,官员们选取差不多了。

李明楼道:不用急,多考察筛选一些时日,春种已经赶不上了,争取保证秋收吧。

姜亮明白的她的意思嘿嘿笑了:也还是老样子,我已经收了不少金银珠宝了,接下来我会替夫人收。

多一些时日,那些想当官的想交好楚国夫人怀着各种心思的当地世族富户就会更多送钱送礼。

刘范不收礼,姜亮收,姜亮不仅自己收,还会暗示大家给楚国夫人送礼,一圈礼收下来,应该就够赈济流民了。

刘范选人姜亮抚众的能力,李明楼很放心,只补充道:别忘了跟项南要钱,民安才能兵安,他要兵安,也得出钱。

姜亮笑着应声是,又挤眉弄眼:项公子没钱,但他身边有他妻子的兵马,他妻子很有钱。

李明楼笑了笑没有说话。

连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姜亮匆匆赶回来,详情还不知道,只知道楚国夫人很缺钱,缺物资,这附近没有地方能满足了。

李明楼道:去见韩旭,然后跟剑南道做生意。

姜亮的眼亮了,抚掌:剑南道得天独厚,粮矿充沛,夫人无忧了。

他正垂涎项南妻子的阔绰呢,想着怎么写信说服项南从妻子那里多要点钱补贴一下可怜娇弱的楚国夫人。

没想到楚国夫人亲自动手了。

李明楼笑道:还不一定能顺利呢。

这有什么不顺利的。

姜亮道,韩旭他不肯白给,花钱难道还不行吗?这么快就无情无义了?他说着挽起袖子。

我来写信质问他。

李明楼微微一笑道:不用质问,写信请求他一下吧。

剑南道毕竟不是他的,他就是有心也无力啊,就让他能帮一下忙就帮一下吧,让连公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做生意就好。

姜亮点头:我明白。

说罢起身,我这就去写了。

李明楼道:先生不用急,刚回来先休息一下。

姜亮已经向外匆匆而去:不累不累,时不我待时不我待。

李明楼看着姜亮的背影笑了笑。

小姐想什么?元吉问。

连小君走了,李明楼也不用在遮面,元吉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笑,笑的有些奇怪。

李明楼看着姜亮离开的方向道:以前可没有见过他这么时不我待。

以前,指的是什么时候?元吉回想姜亮刘范自从到了小姐身边,就一直很精神振奋神采奕奕操劳不休而乐在其中。

以前,自然指的是上一世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每天悠闲闲的过来陪她谈古论今,指点江山,日光在他话语里变得缓慢而悠长。

李明楼没有再说,元吉也没有再问,接着问先前的话:小姐是担心当年大都督对连氏的禁令?毕竟也不是真的跟连氏做生意,只是借他的手,让小公子对下面吩咐清楚就好。

李明楼摇头道:如果吩咐清楚,生意就不像生意了,连小君太聪明,肯定会发现问题。

元吉道:那要小公子怎么做?李明楼坐直身子看着桌案上的信纸:就让他像连家人真的来剑南道做生意那般应对。

连氏一族被李奉安赶出了蜀中,四分五裂背井离乡,这可以说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现在大仇人李奉安死去,剑南道只余下孤儿幼主,连氏人此时杀回,是做生意,也是报仇,小公子李明玉该怎么做呢?元吉轻叹一声:那这真是一笔不好做的生意。

李明楼笑了笑:当然,不要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心里又轻叹一声,上一世按照父亲的吩咐,剑南道跟李家连家你死我活,这一世她都改变了。

李家长辈的身份可以用来塑造忠孝,也可以用来对抗项云韩旭的幌子,除此之外令人惊喜的还有人,李明华和连小君这两人都展现了她不知道的才华。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够改变命运的何止是她。

元吉看得到小姐眼里的哀伤和温柔,虽然他并不认为连氏能把李氏当亲戚看待,但他也不阻止小姐的柔情,小姐的柔情如果错付了,他就清除掉错付的人就好了,点头:我跟李敏林芢桂花他们交代清楚,小姐给公子写信吧。

李明楼说声好,元吉便起身出来,走到门口回头,却见李明楼在桌前还坐着不动,又在出神。

以往给小公子写信都是立刻写,今天是怎么了?小姐有心事,这几天总是走神,元吉皱眉,思索着淮南道这些远的近的难题走开了。

室内安静无声,直到李明楼轻叹一声,站在门边的小童忙关切的探头,见这一次李明楼没有发呆,眼神清亮的看过来。

今年是成元几年了?李明楼问。

小童心里更担忧了,夫人比走神还糟,竟然不知年月了。

成元六年了。

他小心翼翼道。

李明楼没有在说话,起身站在窗前,看着青翠的芭蕉修长的玉竹,重来这一世已经三年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项南在做什么?明玉,姜亮,刘范,项云,皇帝,等等这些人都在做什么?韩旭,元吉....已经死了。

连小君呢?向虬髯呢?是生是死?至少没有声名鹊起。

李明楼转过头,看一旁展开悬挂的舆图,武鸦儿声名鹊起,不管是这一世还是那一世。

很多人这一世还跟那一世一样命运依旧。

李明楼看着舆图,视线落在京城,那么,安康山快要死了。

两年后,成元八年六月武鸦儿与安康山会战,会亲手射死安康山,安康山的叛军从此由其子其婿其部将瓜分,四分五裂,元气大伤。

李明楼的视线又落在相州,那么,武鸦儿也快要死了。

两年后,安康山被武鸦儿杀死,武鸦儿迎皇帝重回京城,获封第一候。

过了年,成元九年初,武鸦儿突发猛疾不治而亡。

李明楼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当时她的确询问了,民众们说武鸦儿是猛病,姜亮还有明玉那边写信说,武鸦儿其实是旧疾发作,他征战厮杀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身上有伤并不意外。

可是到底是什么旧疾如此来势汹汹?竟然连御医都救不了。

是疾病?是伤病?是一个,还是累积复加积劳成疾?为什么她询问了武鸦儿,也让小碗认真的检查了,武鸦儿并没有能致命的旧伤和疾病。

或者就像姜亮未了说的那样是被暗害?李明楼睁开眼,看到自己已经不是站在窗边,而是走到了内室,衣架上悬挂着一套白色的没有她的衣服料子好没有她的衣服做工好的里衣。

李明楼思索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变成了怅然。

不管是什么原因,再有不到三年,武鸦儿就要死了。

李明楼伸出手,指尖轻轻的碰触这件衣服,他送来衣服给她.....和他的母亲,想要表示他来陪伴她们,但他很快就不能再陪伴她们了。

李明楼的指尖在衣服上摩挲滑动,这个人,真的有一天要不存在了吗?只留下衣服.....她,只有他的衣服。

李明楼收回指尖转身走出来,在厅门的小童紧张的看着她。

李明楼看向他:阿毛,研墨。

小童松口气蹬蹬跑过来研墨。

李明楼坐在桌案前提笔,她不要这衣服,她要守着这个人。

.....时局混乱,但我始终认为叛军势在渐渐衰败,我们必然是要大胜的..........两年后,我和母亲去你那里.....写到这里,李明楼的笔停顿下,这样的话,她可以亲自守着,查看他到底是什么病,可以预防可以戒备可以提前准备大夫......就算他像昭王鲁王那样命不可改,还是要死去,李明楼捏了捏笔,自己守在他身边,也能更好的收拢他的兵马和势力。

对,没错,就是这样。

李明楼落笔。

一家人,望相守。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的深信不疑武鸦儿听了王力的描述后,虽然想亲眼看看楚国夫人玩乐的场面,但最终写信没有要画像。

她已经冒着不能为外人见的风险,只是因为他一句话,给他送来了一副画像。

人要知足。

他应该让她看看他,只可惜没有画师,那就做两件衣服送过去。

不知道她看到了会怎么想。

时隔半个月后,他收到了她的回信。

她说,望相守。

武鸦儿在桌案前停下走动,手按着桌角搓了搓,所以,她是那个意思吧!乌鸦,你什么意思啊?王力扭了扭脖子,你看个舆图,来回走什么?武鸦儿哦了声:我在想事情。

王力一副看穿他的神情,斜眼看桌上:想什么事情?想楚国夫人吧?信来的倒是频繁,就是两手空空。

这次又是什么都没有给!武鸦儿笑了,开心的事还是忍不住要分享:她说,两年后就让我娘和我团聚。

王力没有丝毫的开心,反而有些惊吓,一脸戒备:她这是什么意思?两年?时间都许诺了,她要什么?她要我们拿什么来换?武鸦儿笑道:天下太平吧。

拿天下太平来换?王力瞪眼,什么意思啊!她是天皇老子吗?真敢开口。

她是说时局会越来越好,等我们都得胜,重归太平,就是亲人相见的时候了。

武鸦儿笑道。

王力呸了声:这不是胡扯吗?两年就能太平?安康山就能败了?现在安康山可是要称帝了,其势汹汹,她怎么知道两年后发生什么?她真是神仙啊?我看她就是心怀鬼胎,不知道又要做什么妖!武鸦儿摆手,再次走到舆图前端详:我认为她的预测很有道理,安康山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势力汹汹,但此时已经不是先前刚叛乱时,叛军之力不是,卫军之力也不是,贼势凶猛,但根基薄弱,后力不足,接下来必然是越来越衰败。

他伸手点在舆图京城的位置。

最多两年,我一定能杀了安康山。

你要是这样说我也不是不信。

王力摸着下巴,但又警告,那女人分明是在故意恭维你,不知道要算计什么,你可别被她迷惑。

武鸦儿笑道:她再迷惑我,也不过是武少夫人迷惑武都督,里外都是一家人。

这话听起来.....好像跟以前一样,以前武鸦儿也总是这么说,那个女人打着他妻子的旗号,那么她做的事得得功劳自然能也要属于武鸦儿,但这次听,不知道为什么耳朵有些发痒。

王力伸手挖了挖,可能是天太热得缘故,他丢开不管,哼了声:一家人也要分个高低主次!你看她,越来越高高在上了,除了好听话什么都不给,连儿子女儿都要我们养,还不给钱。

武鸦儿笑而不语。

有些开心的事,不能与人分享,比如她说她和娘一起来与他团聚。

门外脚步急响,伴着守卫禀告:急信。

信?又有信来?武鸦儿和王力都看向门外,信兵冲进来,双手高捧:宰相急信。

崔相爷啊,武鸦儿神态平静,王力撇撇嘴:肯定还是那老一套。

武鸦儿接过信打开,面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王力忙问,探头来看。

武鸦儿手中的信打开里面还是一封信皮,上面有清晰的玉玺大印。

王力嘶的一声。

武鸦儿已经说道:陛下的信。

陛下的信叫圣旨,以往也来过几次,虽然路途远,时局乱,圣旨来的时候还是规格高一些,有太监跟随。

崔征以朝廷名义发来的信叫公文,就只用信兵来往,这些是最常见的。

这次为什么把皇帝的信藏在公文里发过来了?被王力请过来的将官们坐了一屋子,神情凝重安静无声的看武鸦儿看信,直到武鸦儿抬起头,一群人恍若跃出水面的鱼纷纷的张开嘴。

出什么事了?皇帝被人害了吗?麟州危急吗?武鸦儿看着涌来的询问,忙安抚大家:不是,陛下一切都好,麟州一切都好,陛下之所以把信放在公文里,是为了我们。

为了他们?诸人不解。

陛下说,最近朝廷里议论的多,我们一直拒绝回去,如果再送圣旨来,会让我被人诟病。

武鸦儿道,微微一笑,所以陛下就想出个办法,把信假借公文的名义。

这样啊,诸人你看我我看你,鱼儿落回水中:皇帝还真是想的多。

那陛下写信做什么?武鸦儿看着信,陛下说虽然知道这样频繁的询问不合适,但请体谅他在麟州的不安,时间这么久了,天下依旧没有太平,安康山在京城还要窃国,他实在是寝食不安日夜难眠。

鸦儿,朕不是不信你,从你杀过重围出现在朕面前的那一刻,你就是朕在这世间唯一依仗。

所以朕常想询问你这里的情况,想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麟州,想要知道京城能不能打下来,不是催促你不信任你,是因为信任你,朕才想听你说,只有听你说,朕才安心。

听完武鸦儿念的信,在座的将官们有的欣慰有的笑有的撇嘴。

我就说,陛下是相信我们的,也就那些大臣闲着没事整天折腾我们。

陛下也不容易啊,被这些大臣欺负的,给乌鸦写信还要偷偷摸摸。

我觉得要是真安心,就不该写信,问都不问,就像我,乌鸦让我打哪我就打哪,让我撤退我就撤退。

呸,你算个啥。

厅内嘈杂热闹,武鸦儿含笑制止大家:朝廷公文要肃重。

王力也在一旁点头:大家出去说话都注意点,朝廷的这些人,跟咱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咱们随口说说,他们可就能想出别的意思。

厅内诸人郑重应声是。

乌鸦,我看陛下其实还是想要你回去,或者进攻京城。

一个男人说道,看了眼武鸦儿手里拿着的信,皇帝的姿态,已经放低到私信的地步了。

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皇帝跟他们不一样,皇帝是天之子啊。

要不,你回去吧。

对,你回去,我们兵马不回去,我们背后还有老都督的大军,相州不会有再失守。

大家七嘴八舌建议。

武鸦儿站在舆图前端详一刻,摇摇头:不行,相州是对付安康山的要害,不能有半点损失,而且,将来拿下京城,这里是最大的蓄力之地。

那要怎么办?王力问。

武鸦儿道:我给陛下把这些说清楚,这一次我会告诉陛下,两年,最多两年,京城一定能收回,到时候,我用安康山的人头恭迎陛下回京。

两年?厅内诸人愕然,除了王力。

乌鸦,你已经算好了?原来两年就能成啊,那日子也没多少了。

大家议论纷纷,对武鸦儿的话深信不疑。

王力撇撇嘴,这可不是武鸦儿说的,这是那个女人说的!这个乌鸦,竟然对那个女人深信不疑,还敢拿去跟陛下说!你信那个女人,陛下会信吗?............麟州的鲁王府,入夜还亮着灯火,间间宫殿里都在做针线,女子们眼睛被烛火熏的流泪也不停下。

皇后公主们都卸下珠宝柴翠,穿着粗布衣衫,跟着宫女们学做针线。

如今宫中一切吃穿用度都节俭,大家都穿自己做的衣裳,吃自己做的饭菜,与天地同悲,与民同苦。

皇帝不用做针线,凑在烛火下批阅奏折,眼也熏的通红,此时看着手里的信,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大喜啊大喜。

他哽咽道,再有两年,朕就能见到父皇皇兄他们了,朕就能将他们安葬入土为安了。

说着伏案哭起来。

父皇啊,儿臣不孝,现在还让你们暴尸荒野。

崔征在一旁道:陛下,先帝和太子臣出行前都安置好了,虽然没能入地宫,但还算体面。

皇帝抬起头用袖子擦泪:相爷,朕不是怪罪相爷,朕...他抬手拍心口,朕一想到,安康山那个恶贼常去惊扰父皇和皇兄,还要把他们安葬,朕夜夜不能睡,就怕梦到先帝,朕没有脸面啊。

天下一日不太平,安贼一日不除,死人活人都没有脸面。

崔征肃然道,不再理会皇帝的哭哭啼啼,看他手里信,武鸦儿说两年后才能收复京城?是啊,朕没想到武都督如此干脆说出了时间,可见心有成竹!皇帝擦了擦泪,难掩激动欢喜搓了搓手,想到什么又看崔征,小心翼翼问,相爷,是,不信?................(今天是开书一周年,这一年更新了一百万字,相比以前少了很多,承蒙大家不弃,成绩还不错,此时在朋友家我认真的想了想,我还有浓厚的讲故事的欲望,还有努力想要写更好的欲望,每一本书都努力的写新的内容把故事写的有趣,我觉得我还真不错哈哈,拱手一礼,多谢各位捧场了!)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色昏昏不清不楚崔征站在舆图前,眯着眼仔细的看,灯烛又加了两盏,好像还是看不清。

皇帝站在一旁就像一个等待老师评判的学生,拘束不安,想问又不敢插话。

崔征收回视线直起身子。

相爷。

皇帝手里拿着武鸦儿的信,看看舆图,看看崔征,武鸦儿说的挺好的,范阳现在也拿下来了,等梁老都督拿下平卢,北边就收复了,地域大,兵马充足,如同手掌一般压向京城.....崔征道:那也用不了两年。

皇帝大喜,忙又谨慎:其实,还是要求稳。

崔征看皇帝的神情以及手里捏紧的信,知道陛下还是信武鸦儿,他伸手指了指舆图:攻下京城不是一只手掌就能办到,要的是四方协同,现在相州已经安稳了,淮南道已经收复,河南道山南道江南道,这些都没有沦陷敌手.....皇帝看着舆图点点头,迟疑问:那相爷的意思是,现在就可以.....崔征道:就算眼下不可以,也到了准备的时候了。

皇帝看了眼信,再看舆图,道:武都督的意思是,要确保安康山无路可逃,做到一击而溃,现在叛军的势力还是很大,虽然淮南道山南道这些地方没有被叛军占据,但叛军也时刻在威胁他们.....崔征看着舆图:但他们其实也不算是紧邻京城。

他伸手点了点,陛下,最新的消息项云的侄子,就要拿下宣武道了。

皇帝再次惊喜:竟有此等大捷?崔征纠正道:不是大捷,宣武道本就没有叛乱,只是兵马散乱不成一心,现在项南正那里游走。

皇帝急问:怎么不见报来?崔征淡淡道:事情尚未成功,也不敢说何时何日能成功,项云的这个子侄,虽然年轻,但人很沉稳。

皇帝暂且无心讨论这个年轻人是不是沉稳,只问:情况怎么样?崔征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那孩子性情沉稳,如果不是河南道兵马来报,朝廷还不知道,大概只给项云说了吧。

这也太沉稳了,皇帝忙道:快请项都督来。

一旁侍立的太监便应声是,迟疑一下道:项都督来只怕要等些时候.....皇帝愣了下:为什么?崔征看了眼这个太监,道:为了领兵方便,项都督最近与士兵同吃同住在军营。

麟州宵禁,出鲁王宫出城门进军营要一道道手续。

皇帝感叹:我大夏有如此良将朕心甚慰。

太监低着头道:不过,张安王林两位都督在城中,他们与剑南道交好,与项都督同心协力,会不会也知道这件事,要不要请他们进来?皇帝思索....崔征看了看天色,道:今天太晚了,陛下还是歇息一下,最多两个时辰就该早朝了,陛下到时候再问吧。

皇帝看了眼滴漏,道:对的对的,大家日常都劳累了,朕不能半夜再叫起他们。

看着崔征,相爷,又让你辛劳了。

崔征道:陛下何尝不是辛劳,但只要劳有所得,就不辛苦。

皇帝应声是:相爷说得对。

崔征俯身施礼:陛下先歇息吧。

皇帝取过桌案上的琉璃灯,让太监亲自提着送崔征,崔征也不推辞,由太监引路离开了。

春夜的鲁王宫有些阴沉,风在殿内穿梭发出细长的怪叫。

琉璃灯在太监手里摇晃,他忙伸手拢稳:相爷小心点。

崔征在后揣着手缓缓而行,闻言道:不用担心,老夫日日夜夜都在这宫廷里行走,没有灯也看的清楚。

太监陪笑:相爷心明眼明。

崔征道:那张安王林给了多少钱,买你在陛下跟前提他们一句话?太监手里的琉璃灯无风摇晃,噗通跪在地上:相爷,相爷,奴婢.....崔征道:以后不要乱说话,尤其是说不好的时候。

说罢踩过太监地上的一团影子向前而去。

不用送了,你回去吧。

太监匍匐在地应声是,道:多谢相爷。

不知道是谢崔征不追究他收钱说话,还是谢崔征不用让他送早点回去歇息。

..........一个个的不省心!崔征回到住处并没有休息,将官袍解下扔在随从手里,气恼道。

室内两个官员忙起身:相爷,那武鸦儿又说什么了?这次陛下如此低声下气给他写信,他可同意回来了?或者进攻京城阻止安康山登基了?崔征坐回椅子上,苍老的脸上难掩疲惫:武鸦儿,这头狼,拴在笼子里都不听话,放出去当然更不听。

官员们摇头:此子猖狂。

那陛下可有生气?崔征道:大夏未平稳一天,陛下就不会生他的气。

官员们对视一眼,无奈。

不过这不重要,我不需要让陛下与武鸦儿生隙。

崔征道,只要陛下知道不可只倚重他一人就行。

说到这里,又恼怒的拍桌子。

张安王林这两个蠢人!韩旭是真的送来解我燃眉之急的?我怎么觉得他是来害我的?张安王林又怎么了?怎么突然提到他们?两个官员不解。

崔征将适才的事讲了,拍桌子:你们说,这是不是蠢?张安王林蠢,这太监也蠢,这种时候,项云请不来,张安王林能来?要不是我当时拦住,陛下如果一问,因为项云不与民相争风餐露宿去军营,而张安王林重金赶走一家人买了人家的大宅子,住的比皇帝还阔绰,这是要皇帝青睐?这是找死呢!两个官员听的也是气恼:怎么这么蠢?真是想往皇帝跟前挤想疯了。

同样想往皇帝跟前挤,项云就去死命的打仗,他们竟然死命的给太监送钱?真是高下立见。

得了吧,不这样,也早就高下立见了。

还有那太监,真是乡下人粗鄙,当初宫里太监们收钱办事可没有这么蠢的。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崔征更是气的闭上眼喘气。

那要不把这两人赶回去?一个官员问,我觉得吧,项云一人足够用了。

崔征闭着眼重重的吐口气:但项云先有李奉安为主,现在又当以陛下为主,虽然来麟州前先投我门下,但我们前无缘现在又同为陛下解忧,不是我能御使的人呐。

两个官员明白了。

项云有才干,背后有剑南道,但这大夏有才干的人多了,至于剑南道,韩旭也掌握在手中。

相比于项云,对崔征来说,还是韩旭更可靠,可用。

韩大人毕竟是文官,也是咱们看着一步步到如今的。

一个官员感叹道,知根知底知秉性,韩旭这个人虽然蠢了点,但是一颗心为了陛下为了大夏清正无私。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抿了抿嘴。

韩旭除了清正无私,还能忍辱负重,还长的好看,还能吸引武鸦儿的妻子.......到时候,说不定能让武鸦儿夫妻离心。

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崔征睁开眼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官员忙缩头不说了。

另一个官员忙接过话头,道:你别瞎说,韩大人可不蠢,张安王林这事肯定不是他授意的。

崔征长长的吐口气:给韩旭说一声,多选点能用的人送来,如今到了要紧的时候了。

两个官员应声是。

夜色摇曳,室内的灯火依旧,彻夜不熄。

............皇宫里的灯火渐渐暗去,太监站在廊下,将琉璃灯小心的放在地上,然后轻轻的拍打衣服上的土,如今宫里节俭,衣服很难得一件。

怎么了?另一个太监小声问,那件事被抓住了?拍打衣服的太监抬起头,脸上没有惶恐,而是一笑:是啊,被相爷抓住了。

这个太监便也笑了,冲他挤挤眼:那可以去找蒋友要另一半的钱了。

拍打衣服的太监又有些不安:相爷是听懂张安王林的蠢了,但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察觉到项都督的尽忠职守?同伴太监撇嘴:你也是好心,咱们只收了一句话的钱,其他的,得再收钱才行。

拍打衣服的太监便笑了:哥哥你说得对。

殿内此时传来动静,他忙捡起地上的琉璃灯,对同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碎步推开门走进殿内。

皇帝正在放下幔帐.....陛下,奴婢来。

太监忙抢上前,声音哽咽,陛下,身边连伺候人都不够。

皇帝道:要那么多人做什么,有那么多人都是白吃饭了,还不如去跟朕打叛军。

太监抽泣:陛下过的太苦了。

皇帝不想跟一个太监说太多苦,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琉璃灯:相爷回去了?太监点头:相爷回去还舍不得休息呢。

皇帝轻叹一声:世事艰难,大家都煎熬着吧。

太监劝道:陛下您快休息吧,大家都靠您撑着呢,您一定要保重龙体。

皇帝对他点点头,走向龙床,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忙回头,见太监正在收拾桌案上的奏折文书.....武都督的信给朕拿过来。

他说道。

太监忙举着送过来,看到皇帝坐在龙床上,将信放在枕头边,似乎如此才能安心睡去。

这满朝真正能让陛下安心的其实只有武都督一人,太监垂下视线,放下另一半幔帐慢慢的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无声,灯也没有亮,皇帝对外说是节省火烛,但实际上,亮着灯他没办法睡。

太亮了,谁都能看到他,一点都不安全。

皇帝将枕头往内挪了挪,碰触到信纸,他抬手一甩,信纸跌落在地上,黑暗里无人能看到。

..............(出门没有检查,有错字告诉我我来改哦,么么哒)第一百三十章 功劳落谁家春光照亮麟州,城外没有绿油油的田地,只有鳞次栉比的房屋。

天光刚亮的时候,麟州城就陷入嘈杂喧闹中,忙碌的民众,叫卖的商家,乱跑的孩子。

穿着官袍骑马坐车的官员们有些艰难的行走其中。

除了宰相和大将军外有仪仗兵马开路外,其他官员们都没有车马护卫,免得惊扰民众。

两个不骑马的官员在街上的人群中穿行,顺便买了两个蒸饼当早饭,吃的很开心。

唔,还是我家乡的惯用做法。

麟州物资充沛,想要什么都有啊。

但捏了捏钱袋,两个官员又叹气:只是什么东西都越来越贵了。

天子脚下嘛。

有人在后说道,又是如今这个时候。

两个官员回头见是同僚跟上来,便互相见礼,一起向前走,顺便议论今天朝堂上要说什么。

谁知道,不过今年的秋粮要说一说了。

粮食越来越紧缺了,这个冬天好说,下个冬天可不好说。

现在在麟州很多人无心种地,想要种地的人无地可种。

可以从各地征粮送来。

麟州人太多了,不仅仅是人多,兵马多,人和马都要吃东西啊,各地送来又能送多少?杯水车薪。

更何况现在路途上不好走,不是叛军就是土匪,押送粮草要耗费大量的兵马啊。

三人议论着走到鲁王府前,晨光中官员从四面八方汇来,售卖的商贩也挤在这边,叫卖着吃食汤水。

当初在皇城外,早上也有这般景象,但那时候盛世之像烟火之态极其的赏心悦目,但现在不知道是小贩们穿着打扮还是鲁王府外的地方太小还是时局不稳心思难安,总是觉得吵闹烦躁。

皇帝仁善慈爱,对民众极其爱护,听到鲁王府外有商贩聚集时,没有让禁卫们驱赶,以免断了民众的生计。

但这些民众却扩大了自己的生计,不少人趁机在鲁王府外扎了棚子住下来,说是摆摊,实则做家宅。

乱乱哄哄,没有秩序。

要什么秩序啊。

一个年长的官员捻须道,麟州对陛下来说是不得已暂居之地,对民众来说是暂居保命之所,心不在这里,当然无心秩序。

是啊,他们其实也是啊,身边的官员们看向王府:还要多久才能天下太平啊?才能皇帝回京城,民众各归其所,各安其身。

马蹄的的从远处传来,王府前拥挤的人群,不管是官员还是商贩都主动的散开了,一队兵马护卫着几人疾驰而来。

张安王林一马当先,项云紧随其后。

项都督,我们一大早就接到消息了,立刻就派人去告诉你。

张安道。

王林补充:然后我们就一直等着你。

项云点头:多谢两位大人及时转告。

他们一大早接到消息?他可是天没亮就接到消息了,项云神情平静温和,争高下没有必要在人前和言语中。

看着这三位大将军过来,官员们再次响起低低的议论,猜测着战事有什么进展,或者,没有进展。

让诸官惊喜的是,今日的朝会上听到了一直期待的进展。

武鸦儿说两年后就能拿下京城。

大大的舆图在殿内被太监们撑开,几个官员详细的指点了如今的形势。

梁振带漠北振武军已经收复了范阳,平卢的叛军正在渐退中,北地的防线很坚固。

武都督已经拿下卫州。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项云兄长的儿子,项南,正在掌控收拢宣武道,丰威军即将重聚。

如此,再加上河南道,山西道,我们卫军已经形成了对京城叛军的合围之势!大殿内文武官员齐齐俯身施礼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不少人跪下来大哭,龙椅上皇帝请百官们起身,自己也掩面哭。

一番君臣互相感怀后大朝会散去,皇帝来到偏殿继续朝议。

皇帝先问项云项南的事。

这孩子沉稳,也没有跟我细说。

项云道,他一开始只说试试,宣武道没有投叛,还有争取的机会,他年少也没有什么资历,怕难以服众。

皇帝打断他,问:小公子什么身份?又一挥手,不管什么,能者当居要职,给他升职,最少也要一个府率怎么样?项云忙道:陛下,他还年轻,官职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张安抢过话道:陛下您多虑了,项公子虽然官职不高,但声望还是不小的。

陛下,项公子是先李都督亲自选中的女婿。

王林补充道,身边有剑南道李大小姐相赠的万数兵马。

我们也告诉韩大人了,山南道全力支援项公子。

张安王林齐声道,剑南道跟我们山南道是一家。

还有,除了我们,还有淮南道。

张安想到什么,楚国夫人与项公子关系匪浅同心协力。

他们两人说话满屋子响,盖过了一切,听的大家耳朵嗡嗡。

你们说什么?皇帝忍不住探身问,剑南道山南道什么的都罢了,一个理所当然,一个听听不用理会,倒是这个楚国夫人......楚国夫人与项公子什么同心协力?这事别人都答不上来.....项云也不一定知道,嗯,知道了估计也不想说,张安王林对视一眼,看到各自眼中的了然和小得意,这事可瞒不住他们,当得知皇帝要问宣武道的事后,他们顾不上吃饭就找人打听去了......韩旭送来的剑南道随从真是方便又好用,别的事可能打听不到,项云项南的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今次他们能与皇帝对答如流了。

楚国夫人原本就有心重整宣武道,最早,韩大人遇险就是在宣武道,楚国夫人亲手救的,那时候就留了兵马了。

只不过那时候淮南道尚且不安稳,浙西安德忠虎视眈眈,所以楚国夫人有心无力。

后来楚国夫人突袭安东,项公子带兵驰援,楚国夫人请他协助守安东,她则回去专心平稳收复淮南道。

如今淮南道平稳,是时候收整宣武道了,于是与项公子同心协力,项公子收兵,楚国夫人安民,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所以,这最后,宣武道在他们口中,反倒成了楚国夫人的功劳了?蒋友不可置信的问。

项云没有说话,将铠甲解开。

蒋友转到他另一边:陛下就信了?陛下这个人什么都信,项云心想,道:相比于小南,陛下当然更信楚国夫人。

蒋友道:大人您就没说些什么?被问到这个,项云的脾气就再也压不住,将腰带扔在桌子上,发出哗啦响声。

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我什么都不清楚。

他怒声道,我怎么跟陛下说?怎么替他护功劳?项云很少发怒,蒋友也没有见过,不由闭嘴不说话了。

室内安静下来,气氛凝滞。

项云的情绪还是很快控制住了,重重的吐口气。

这种时候,我不清楚就不能说话,哪怕对方在胡扯鬼扯,我也不能说。

他道,还不如坦然不知道,反而更能取信陛下。

蒋友点点头,想到一个好消息:都督不用担心,张安王林这两人崔相爷和陛下都不会相信看重的。

附耳对项云说了几句话。

项云点点头神情稍缓:钱该给花就花。

对这些人不能省。

蒋友应声是:我懂得。

项云坐下来,道:不过,宣武道的消息才没多久,我还什么都不清楚,张安王林已经这么清除了,连什么民众围着楚国夫人的大旗欢喜哭泣都说的清清楚楚。

没什么奇怪的,这必然是韩旭派人把消息送来的,韩旭这家伙....蒋友道,眉头一挑,他送张安王林来麟州,说是为了剑南道,其实是为了给楚国夫人摇旗呐喊吧,这韩旭,真是被楚国夫人迷了心窍了。

项云没有说话,因为突然想到,按照大家的想法,韩旭被楚国夫人迷了心窍所以为她抢功壮名,那项南助楚国夫人收整宣武道,算怎么回事?好像先前张安王林的话里有一句话什么关系匪浅?第一百三十一章 可倚重的有谁大朝会,小殿议结束后,皇帝还没有休息。

时间已经午后了,皇帝和崔征坐在殿内吃饭,每人面前摆着一碗汤饼一碟腌菜,仅此而已。

皇帝大口大口的吃,一面赞叹:皇后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崔征年长细嚼慢咽,食不言点点头。

皇帝很快吃完,拍了拍肚子意犹未尽:好想再来一碗啊。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低头道:陛下,娘娘说每人只有一份,陛下这汤还是加了肉的,不能再多了。

皇帝顿时羞愧:朕错了,朕其实不饿,是馋。

叹气摇头,多少人还吃不饱,朕竟然还想多吃一碗饭。

崔征此时也吃完了,道:陛下节俭自省,但也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他看着一旁的舆图,我大夏数百年积攒下的基业,虽然叛军做乱,但也不至于人人吃不了饭,只不过是现在被叛军祸害。

只要平定了叛乱,一切就能恢复正常,大夏还是那个盛世的大夏。

皇帝起身走到舆图前,是啊,他熟悉的大夏是物资丰饶,人人衣食无忧,到处都是金山银山,现在这一切都是被叛军盖住了.....相爷。

他问,你说,宣武道的事,到底谁可信?不待崔征回答,皇帝苦笑一下。

原本说没消息,一下子又冒出这么多消息,朕都不知道该听谁,甚至不知道宣武道那边是真是假了,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因为朝廷核查不易,各地的捷报难辨真假,有一府报来消息,说兵马多少收复了多少地方,结果要么是虚报,要么是以民假充叛军。

当然,朕不是相信,这件事涉及楚国夫人,又有韩旭,项都督也什么都没有说,这三人都是忠臣良将。

朕只是有些糊涂了。

崔征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示意太监们收走,起身来到舆图前,道:当然项都督更可信。

项都督好像不清楚那边。

皇帝迟疑道。

崔征道:正因为不清楚,才更可信,项都督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他知道的会说,不清楚的绝不妄谈,跟项都督相比,楚国夫人不可信。

皇帝有些惊讶:楚国夫人怎么不可信了?她一直勇武善战,爱护民众,协助四方,有她在,地方的卫道都安心,她做事一直都很可靠的啊。

崔征道:此妇人,声名不好。

皇帝吓了一跳:怎么会?楚国夫人深厚爱戴,神仙般人物.....崔征道:神仙般人物是夸大其词了,花钱买来的好声名不过是有所图,功成名就后,就露出本性了。

楚国夫人施粥赈民不假,但那些粥粮是从富户世家手中要来的。

要米粮还要钱,各种名义各种名目随心所欲,但凡不给钱就要被赶出楚国夫人治下。

崔征看着皇帝,不止是拒绝的人被赶出去,一家不论老小病弱。

皇帝神情震惊,不相信世间有这等恶事,又手足无措,似乎做这等恶事的人是自己。

恶事还没有说完。

陛下把淮南道交给她管理,官府卫军一切由她做主,她就卖官。

崔征道,伸出手指,多少不等,多给钱的给大官,少给钱的给小吏,甚至给钱更多的,原先投了叛军,还能继续为官。

这话就严重了,皇帝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武都督的妻子不会是这样的人!崔征淡然道:陛下和我们都跟武都督打过交道,武都督这个人骄横,但还是有底线的,武都督不是这样的人,但不能保证武都督的妻子也是这样的人,陛下,我们对这位武少夫人丝毫不了解。

皇帝道:这是谣言吧,叛军们诋毁什么的,朕都知道的,如果武少夫人果真如此,怎么不见当地官员上报?惹怒了她,穿着官袍要在大街上被马鞭鞭打,跪在她门外。

崔征冷笑:她兵马在手,夫君又是陛下信重之人,在淮南道一手遮天,下杀世族,上打官员,不听她的都是死路一条,谁敢上告?至于四周.....他说到这里停下,似乎说完了。

皇帝处于震惊中顺口问:四周怎么了?崔征道:楚国夫人与韩旭交好。

皇帝不解:跟韩大人交好不是很好吗?韩大人是先皇都倚重的。

说道韩旭他高兴起来,现在他坐镇山南,一人影响剑南山南江南三道,比一个武将还厉害呢。

崔征看着皇帝与先帝相似但年轻很多的脸,道:韩旭的事,是当年一桩旧公案,陛下没有见过韩大人。

皇帝惭愧又遗憾的说声是啊。

韩大人长的很美。

崔征接着道。

皇帝愣了下,说才华呢,转到相貌来......更何况韩旭不是女子,他也没有龙阳之好.....韩旭很受女子们喜欢,但凡见过他的都倾慕与他。

崔征道,楚国夫人当时救韩旭与危难之中,韩旭这个人吧,民生官事政务的才华横溢,但有些方面又有些蠢,那楚国夫人救过他的命,他对楚国夫人必然要想报恩,所以,就算楚国夫人举止不妥,他也不叱骂。

一向说话清明的相爷絮絮叨叨像个老太婆,皇帝听的稀里糊涂,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总之,楚国夫人此人,断不相信。

崔征一言概之,手一挥,张安王林说的这么头头是道,知道的这么清楚,一看就是别人教他们说的,真有功绩为什么不上报?分明是心虚,只在外吹名。

皇帝哦了声,道:那这么说,宣武道的事,其实还没怎么.....崔征道:宣武道的事,肯定是项南在做,而且必然做的扎扎实实。

皇帝松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不用急不用急,这种事就要慢慢来稳稳扎扎。

说罢离开舆图走向坐案,相爷,劳累半日了,你快些歇息一下吧,也不用回去.....说着喊来人,将这边铺设好。

太监们应声是,崔征制止了太监,道:臣不用歇息,臣还不累,还有件事要商议一下。

他还不知道皇帝的性子?遇到不想办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就扔开装作没发生。

皇帝果然几分不安,喃喃:相爷,太辛劳了。

崔征道:陛下,把楚国夫人召来麟州吧。

皇帝啊了声:这,淮南道刚安稳,怎能把她请来麟州?崔征道:正是为了淮南道安稳,也为了武都督安稳,必须把楚国夫人召来麟州,陛下赐宅邸再加爵位,如果还想领兵,麟州这里的兵马可以给她。

皇帝踱步:这不行吧,这怎么能行,武都督怎么会安稳?她回来了,淮南道谁领兵?对!这是最关键的问题!皇帝理直气壮恢复沉稳,道:相爷,现在谁能领淮南道兵马?谁能安稳淮南道?崔征道:项云。

............太监在禁卫的拥簇下疾驰出了城门,来到军营,马蹄荡起一阵阵黄土,然后被拦在军营外。

就算是太监来口中说陛下召见,项都督治军严明,也要验证身份才能放进去。

太监没有因此生气,高高兴兴的冲进项云所在的营帐,蒋友已经接到消息,迎过来。

二人接近,蒋友施礼:公公辛苦了。

太监伸出手搀扶:蒋先生客气了,快请项都督进宫,莫让陛下久候。

二人靠近,太监感觉袖子里一沉,滑落一物。

蒋友先侧让:都督已经从军中过来了,正在更衣,公公请进稍等。

太监应声是跟着进去了,禁卫们在外等候,与营地的兵卫们互相打招呼,如今的禁卫大多数都是从兵营里挑出来的。

营帐内项云果然在换官袍,看到太监进来问了声好。

太监没有寒暄压低声道:是好消息,崔相爷和陛下商议要都督接手淮南道。

项云穿衣的手一顿,神情惊讶,蒋友亦是惊讶。

这可真是....他看向项云,重任啊!项云稳稳手系上腰带,问:怎么说起这个了?那楚国夫人,是要去跟武都督团聚吗?太监向外看了看,有些犹豫,陛下和相爷的私谈可不能随便说啊......蒋友将一个钱袋递过来低声道:几片金叶子,公公拿着玩。

太监在手里捏了捏,感受长长方方的触感,神情有几分怅然,这金叶子打的不算太完美,想当初在京城皇宫里,他藏着的比这个好得多,只是如今都已经进了安康山的手里了吧,或者不知道让哪个人摸去了......他能怎么办,他只能重新攒啊,有了钱,相爷和陛下说的话早晚也要告诉大家,随便吧。

楚国夫人的名声....他压低声音,示意项云蒋友近前,....跟韩旭勾勾搭搭的事传开了,陛下怕武都督闹起来,就把楚国夫人先请回麟州安置.....竟然是这样吗?项云和蒋友神情依旧意外。

这种事是很匪夷所思吧,太监嘻嘻一笑站开了。

这种事倒不是匪夷所思,项云和蒋友对视一眼,关于楚国夫人和韩旭的事是他们让人散布的,目的是为了消磨韩旭在崔征和陛下眼里的分量。

崔征和陛下眼里还是只看到他最好,他明明在眼前,难道还不如一个远处的文臣?没想到韩旭暂且没如何,楚国夫人要被拿下了,这个结果真是......意外之喜!比取代韩旭都好。

如果能拿到淮南道,等同于拿到剑南道了!蒋友挺直脊背肃重神情:都督,您将如何给陛下进言?项云明白他问的意思,将穿戴好的官袍最后整了整,道:我将告诉陛下,如果宣武道能收整,拿下京城不用两年,今年,最迟明年就可以动手了。

皇帝最想要什么最期盼的什么最难耐的什么,站在皇帝跟前,才能一目了然,才能忠君之事,才能成为不可或缺之人。

他项云必然要成为皇帝不可或缺之人,名震大夏。

第一百三十二章 如愿又非所愿项云来到鲁王府时并没有直接见到皇帝。

崔征在值殿见他,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重臣在座。

陛下召集商议关于京城的事。

崔征对项云解释,但陛下从昨日就没有好好歇息,今晚还不知道熬到什么时候,我让皇后劝陛下歇息一个时辰。

他看了看一旁的滴漏。

再有一刻就到时间了。

项云应声是:陛下和相爷都辛苦了。

一个官员招手:项都督,来,坐坐,你也辛苦了。

项云含笑应声是坐过去,旁边的官员给他递上一杯茶:项都督,没想到这么多年咱们在麟州见了。

项云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官员,从中寻找出熟悉的痕迹,道:是啊,当年见老大人的时候,我还没入职呢。

老官员便指着项云对其他人道:当年项爷带着这个小子来见我,他一脸稚气呢。

大家都笑起来看项云,项云被大家看,恍若还有些当年的拘束。

一转眼,坐在一起的还是我们这些人。

一个官员感叹,伸手拍了拍项云的胳膊,还是我们这些人可靠,才是自己人。

项云虽然是武将,但项氏诗礼之家,跟现在坐在这里的文臣从根上论是一体的。

大家询问着如今的战事,项云一一作答,回答的简单明了清晰,殿内气氛愉悦。

崔征闭目养神不参与也不制止他们说话,等估摸时间差不多了睁开眼,道:我们过去吧。

他的话音落,门外就蹭的有太监跳进来。

相爷,陛下已经醒了,你们可以过去了。

看着这个装作刚进来的太监,崔征有些无语:陛下是不是早就醒了?早就醒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休息,但又不敢不听崔征的话......这个太监早就在这里等着,一等时间到就传召大臣们。

太监低着头含糊讪讪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其他大臣一副了然的神情,这个皇帝啊,在大家面前就像个刚进学堂的学生......嗯,鲁王本就是个连学堂都没进就当皇帝的学生。

相爷,陛下既然醒了,我们就快过去吧。

不要让陛下久等啦。

其他的大臣们打圆场,怎么也是皇帝,被叛军吓的战战兢兢,还要在臣子面前战战兢兢,怪可怜的......崔征便也不问了向外走去,太监忙退到一边,其他的大臣们也跟着走出来,他们官袍轻摆,身姿端庄,在鲁王府内走动,恍若一座巍峨的山。

这山撑着皇帝,撑起麟州,撑起大夏啊。

项云走在山的最后边,他的神情没有得意也没有谦逊,一如往日平静沉稳。

他终于走到山中间,而不是以前那样望着那座山的背影,安静的站在一旁。

他会走到这座山最前边的。

............蒋友是个门客,没有进天子宫殿的资格,也望不到这些高山。

但这并不妨碍他高高在上的俯瞰观察这些高山。

这些人根本就等不及。

蒋友站在舆图前,武都督说两年,还要在这里熬两年。

一旁的副将端详着舆图:其实武都督的安排也不错,对战已经这么久了,叛军没有先前的锐气,我们卫军没有先前的慌乱,但叛军也扎稳了脚跟,要想一阵狂风吹倒大树是不可能的。

蒋友点点头:我懂他的意思,京城的叛军或许能一击而溃,但京城的叛军击溃,四下逃窜,残兵穷寇必然冲击四周卫道,如果四周卫道根基不稳,局面会更加混乱,所以现在四周稳扎稳打,到时候就能铜墙铁壁挡住洪水猛兽。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但是,他,和你。

他指了指副将。

你们不懂,四周卫道如何,大夏的叛军能不能全部被剿灭,对于皇帝和大人们来说,并不重要。

对他们来说,夺回京城,重回皇宫大殿,就可以说是平叛胜利了。

副将抓了抓头,好像是有点不懂,但他懂蒋友的意思是说项云的提议会被皇帝和大臣们接受。

那都督的建议可行吗?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就算只围攻京城的叛军,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要不然武鸦儿盘踞相州这么也没有拿下。

一个人当然做不到。

蒋友笑道,现在武都督不是一个人了,有我们都督相助了嘛。

他伸手点了点舆图。

淮南道归了都督,宣武道有南公子,背可靠东南齐都督......至于山南,剑南道....蒋友的手收回袖子轻轻一甩,就算没有剑南道,也无关紧要了。

蒋先生,都督回来了。

有亲兵跑进来喊。

蒋友理了理衣衫稳步走出去迎接,项云已经到了门口下马。

你去调配些兵马。

项云将马鞭递给亲兵,对迎来的副将道,先安排一支先锋军吧。

副将应声是转身风风火火而去。

蒋友待项云到了身边再跟着他迈步向内走,道:兵马不用带很多,我有个冒险的建议,虽然那些名号是振武军,但实则都是淮南道本地征召的兵马,因为楚国夫人在所以叫振武军,楚国夫人如果走了,他们也能改叫其他的军.....项云走到了营帐前,停下脚看蒋友:不用带兵马,那边本是自己人。

蒋友愣了下,项都督如此胸有成竹.....虽然他相信项云收复楚国夫人兵马的能力,但目前还是要快速稳妥,带着兵马融合其中更便利。

没等他劝说,项云道:陛下让我去的不是淮南道,是宣武道。

宣武道?!蒋友愕然,震惊。

怎么变成了宣武道了?............让项南来麟州,让项云去宣武道?这是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变了?崔征的值房内,听到这个结果的官员们亦是震惊。

有人猜测:是不是项都督说了什么不对?让陛下改变了主意。

崔征坐回椅子上,神情沉沉:项都督说的没有差错,是陛下自己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也是当殿跟项云以及其他大臣一起听到的。

皇帝事先没有跟他说,这还是头一次。

当然皇帝事后给他解释了。

项都督说的是很好,但朕在上面听着听着,他说此事必须与武都督配合合作才能成。

皇帝急急道,那这个时候不能让武都督后宅出事啊!朕突然把楚国夫人召回来,楚国夫人要是不高兴,跟武都督闹起来,可就糟了,武都督要是不高兴,朕也就糟了。

崔征看着皇帝躲闪的眼神,问:陛下让人打听楚国夫人的事了吗?这个皇帝是能力不怎么样,但也不是傻子,而且还很多疑,他信他们,又不信他们,只不过不信他们也没有办法。

听了崔征说楚国夫人名声的事,皇帝肯定会让人去打听的,在外边打听的可没有他说的这么含蓄了。

皇帝道:朕不是不信相爷.....崔征不用皇帝解释,道:既然陛下打听了,就应该知道,把楚国夫人召回来才是让武都督高兴的事,纵容她在外边无人管,武都督才不放心。

皇帝急道:相爷,那楚国夫人回来,朕是管还是不管啊?楚国夫人性子恶劣,楚国夫人喜欢美男子,楚国夫人喜欢掌权。

到时候皇帝是要纵容她还是管她?不管她,她在天子眼皮下追逐收拢美男子,武都督知道了第一个会怪谁?怪朕啊!皇帝指着自己的鼻子。

要想遏制楚国夫人召美男,那就要限制她的权利,把她关在家宅里,楚国夫人肯吗?楚国夫人要是不肯,闹起来怎么办?她可是动辄杀世族打官员的人呐。

最关键是她可不是普通的内宅夫人,说关起来就关起来了,她可是亲自养了一批兵马的。

至少目前,她的声名还是一呼百应的,她做事又随心所欲,到时候把兵马闹乱了,怎么办?相爷。

皇帝拉着崔征的胳膊,如今叛军未定,民心未安,真乱起来,朕担不起啊。

崔征按住额头,闭上眼缓缓气。

淮南道初定,浙西那边安德忠坚固依旧,宣武道还未收整,万一楚国夫人离开淮南道,君心民心不稳,安康上和安德忠父子联手的话,淮南道宣武道都将危险。

他对室内的官员解释,所以先让项都督去宣武道,一来收整安稳宣武道,二来慢慢的以进攻京城为目标接手淮南道。

官员们点点头释然:这样也好。

求稳嘛。

项南公子虽然年轻,但来麟州也不一定压不住阵。

看到只要有能力,年纪轻轻也能加官进爵,大家必然更加奋进。

气氛变的轻松,便也有人摇头调侃:真是没想到,楚国夫人的恶名,把陛下都吓到了。

............早起的晨会,中午的殿论,下午的朝议,在夕阳收起最后一丝光辉后,忙碌一天的皇帝终于能歇息一下......坐下来吃饭。

自从皇帝登基后,皇后专心打理后宫兢兢业业,无暇亲自伺候皇帝。

皇帝也一心励精图治,从不踏足后宫。

崔相爷不在,殿内便只有皇帝一人坐在案前,太监们摆好简单的一块饼,一碟菜,一碗汤就退在门口,直到听到殿内有怪声传来。

一个太监大着胆子探头看,见坐在案前的皇帝捧着碗,将头埋在碗里,肩头耸动,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陛下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太监们对视一眼,互相摇头,看不透。

皇帝低头看着碗里的清汤寡水,他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脸,脸上满是笑意,大笑。

楚国夫人这般恶名,崔相爷真是傻,怎么能把她叫回来,这种人必须要放纵在外作恶啊。

别人自己作恶,就不用他做恶人了。

真好啊!多好啊!他真开心啊!第一百三十三章 登高向下望胡阿七一点也不开心。

自从武鸦儿离开麟州后,他就每天拉着脸。

不是因为武鸦儿抛弃了他,而是因为老胡发现没有武鸦儿的麟州军营,就像当初作为鸦军,在振武军中那般不受欢迎,被排斥。

这当然不是因为我们抢战功,抢物资,从大家身上扒衣服,比武打的他们哇哇哭。

老胡站在军营木架瞭望台上,愤怒的对身边的亲兵喊道,而是因为有人在说我们的坏话。

身边站着亲兵神情木然,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更没有询问,很显然这种话他们听的太多了。

老胡并不需要他们回应:是谁说我们坏话?就是那些大人们!还是不穿兵袍的那些。

他伸手指着远处麟州城。

麟州城清晰可见。

他所负责的这个军营是麟州城的外围,兵马并不多,职责跟麟州城里的近卫差不多......是城卫!说难听点就是看大门的!城防兵!老胡咬牙切齿拍打自己的胸脯,我们这些精兵悍将明明应该在外厮杀。

原本就是这样的,但武鸦儿离开后,他们被不断的调动,从最重要的防御位置慢慢的挪动,直到现在看守城门。

他当然抗议了,但说又说不过那些大臣,打也不能打,武鸦儿写信叮嘱过,不许像在振武军那样打上官。

我们要么在外打,要么在内打,但不能里外同时打。

武鸦儿说,现在我在外打,你们在内就要安稳。

老胡唉声叹气,他知道武鸦儿的意思,武鸦儿在外肯定会有凶名传回来,但民众们亲眼看不到,民众们亲眼看到的是守着他们的振武军多么守规矩兢兢业业,那样就算再多流言也只是流言。

但是!他有没有想到流言最多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老胡咬牙切齿,抓着木架的栏杆咯吱响,然后身子向外探去.....亲兵吓了一跳忙伸手抓住他:胡率!你可别想不开。

老胡并没有跳下木架,而是伸手指着城门的方向:你们看,那些聚集在一起,肯定是在说楚国夫人的传言。

卖官,收钱,奢靡,最关键的是,养男人,跟很多男人都关系匪浅!那个韩旭,美男子!他咬牙切齿,又看透一切的冷笑。

这女人靠着武鸦儿的名义,打着振武军的旗号,招兵买马,终于得到皇帝的赏赐封号成了盘踞一方的大贼,现在就开始毫不掩饰本性了。

凭良心说,这个楚国夫人要是其他人,她怎么做老胡都不会讲半句不满,这世道的卫军将领大多数都变成贼了,更何况这个女人本就是大贼。

但她现在是踩着武鸦儿的肩头.....她连累了武鸦儿。

老胡咬牙,说到这里牙齿喀吱一声,似乎真的咬断了什么,视线看着一个方向,.....让别人的名声越来越好了。

别人是谁?亲兵们随着老胡的视线看去,看到从城门方向走在一队兵马,军旗飞扬有英武两字,有项字......陇右道节度使,英武将军项云。

项将军接连两天被皇帝召见了。

亲兵们说道,打趣,不知道又要加封还是又有进爵。

老胡冷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又要被调动了。

项云张安王林三个大将军接手麟州军务后,他们振武军原本收拢的兵马渐渐被离散,上一次元洲之战,振武军更没有机会参加,还被用备战的名义调来动去,一次一次直到来看城门。

想到这三个大将军老胡就恨的牙痒痒,心里把他们套上麻袋打了十几棍,张安王林倒罢了,咋咋呼呼中看不中用,项云就不一样了,做事沉稳出身良好带兵经验丰富,就连老胡不得不把承认挑不出半点错......看看人家的名声。

老胡叹气,不去比就已经把武鸦儿比下来了,武鸦儿几天前还写信来说如果有人散布他的谣言不要阻止,还要加上一些,比如对驻军所在地方的民众索要钱财,任意驱赶民众为丁什么的。

老胡想发脾气也发不起来了,只觉得疲惫。

你们听过夫唱妇随。

他喃喃道,可听过妇唱夫随?武鸦儿被那个女人带坏了.....亲兵们听腻了老胡的自言自语不理会,老胡也没想让他们给自己答案,手抓着栏杆眼神散漫的看着项云的仪仗,从城门走来,走在人群密集的大路上,密集的人群被仪仗劈开,但很快又合拢,像尖尖的船行驶在水中......老胡看着看着散漫的眼神凝聚,人在水中,船在水中不觉得怎么样,但居高临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水中有一块礁石,若隐若现.....刺......老胡猛的喊道,散漫的眼神变的锐利,像箭一样直指水中。

他的视线和声音如箭,但距离还是太远了,在他喊出的同时,水中陡然跳出一块礁石,礁石越过人群,穿过正走过恰恰好的兵和马空隙,越过飞扬的大旗.....此时,项云和蒋友并行正说到高兴的时候。

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去宣武道其实也不错。

蒋友随着马儿摇晃,都督到宣武道接手,陛下又给了围攻京城的命令,让淮南道配和,都督就能跟淮南道的兵马将官熟悉磨合,等到一年后,都督稳住了宣武道淮南道,陛下就能把楚国夫人召走了。

项云点点头,刚听到不是去淮南道而是宣武道后的愤怒失望已经压下了,他是个沉稳的人,那就慢慢来吧。

这样做对小南也好。

项云道,我们项氏又没有家传的兵马给他,在外太危险,还是来陛下这里,既能领兵又能由陛下指点,跟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官员不同,我们在陛下面前不能再当学生,小南就不一样了,他在陛下身边历练长大,可以说是陛下一手调教出来的。

那在陛下眼里心里情分就不一样了,就是陛下心里的自己人了。

目前为止,他看得清清楚楚,满朝文武,陛下心里唯一信任的只有那个救了他命的武鸦儿。

我给小南先.....项云道,写封信还没说出来,他眼角的余光一动,旋即身子一麻,人就后仰去,刺......!那把短短的薄片的剑到了他身前。

如蝉翼,如柳叶,视线里轻轻飘飘,让四周的一切都变的缓慢。

项云在这一片缓慢凝固中,用尽了这辈子的力气,猛地一拧肩头,镪的一声,肩头火星飞溅。

飞溅的火星烧化了缓慢凝固的气氛,四周瞬时沸腾。

马儿嘶鸣,盾甲碰撞,兵器哗啦,一瞬间兵马如墙将项云蒋友围住,跟随着薄剑飞来的人撞在其上,镪的一声,轻飘飘的弹了回去,向四下炸裂的人群中跌去.....有刺客!伴着这喊声,飞梭扔了过来,飞梭带着一面铁丝网....跌入人群中的刺客如鱼儿般陡然被罩住。

杀!握着长枪镰刀的兵卫们涌上。

熟练的就像练习过很多遍。

的确练习过很多遍,兵卫围墙中项云一手按着肩头,冷冷的看着裹在铁丝网中挣扎翻滚的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刺客中的刺客距离上一次被刺杀过去很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有过这件事。

上一次刺杀后,项云再走出陇右,走到黔中,东南道,江南道,再到京城,都没有遇到刺杀。

但项云没有忘记。

他知道那个刺客还会出现,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刺客就在他周围窥探。

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万全的防备,只能不断的练习。

这些日子他在军中跟随兵士一起训练,人人都佩服他能吃苦能放低身段。

他借着这些训练,与护卫们演练了几十次遇刺的场景,以及怎么杀死这个刺客。

他不需要抓活口,也不需要逼问出幕后黑手,他只需要杀死这个刺客。

对于这种想要谋害他的幕后黑手,最有效的震慑就是杀死刺客。

那个刺客只有一人,能在护卫重重下偷袭他,但抵不过兵卫们组成的杀阵。

项云看着被军阵围杀的男人,就像一条困在网中的鱼,鱼很大,很灵活,很不甘心,很聪明,知道挣不开铁网,便想把铁网变成自己的武器,与自己融为一体.....铁网裹着铁人在长枪尖头上翻滚冲撞,人仰马翻倒下一片。

但那又如何,一层墙倒了还有另一层。

项云摆摆手,围绕他的兵马齐声呼喝着向刺客冲去......当的一声脆响,项云的耳边溅来热乎乎的湿意,他没有半点迟疑思索,瞬间翻身到了马腹下,看到身边的亲兵从眼前跌落,咽喉上穿透了一只箭。

还有刺客!调虎离山!这边的刺客才是真正的杀手!保护都督!兵马奔走旋转回聚,将项云一层层缠绕,杀死刺客不是重要的,项云不被杀死才是最重要的。

兵马变成了铁网围住了项云,裹着铁网的刺客就扑腾着跃动着,甩掉了铁网,扑入了奔逃尖叫混乱的人群羊群鸡鸭群......麟州城外的大路上一片混乱。

原本就一片混乱,这里没有空地,砖石木头草棚搭建大大小小的房屋,小贩们挤在其中,牛马羊鸡鸭猪也挤在其中。

离开了大路,兵马就像闯入了竹林中,他们的动作军阵被阻挡冲撞的磕磕绊绊。

卷在铁网的中的刺客,大家只记得铁网,铁网下的人面貌丝毫没有看到,而另一个刺客,只有一只箭,人都没有出现就消失了......抓捕也变得混乱没有头绪。

项云按着肩头没有再看这一片混乱,道:我们回军营。

副将警惕的看着四周,四周恍若炸了油锅,劈里啪啦到处都是人,奔跑尖叫哭喊....项云看肩头,从护甲片中拔下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这个刺客的攻击快准狠,匕首刺穿了护甲缝隙,如果不是他早有防备身上多穿了一层锁子甲,这个染了毒的匕首划破一点皮肉都能要了他的命。

项云伸手丈量一下,匕首的位置到脖子只有一指.....好险,而且不止一个刺客。

项云看着眼前的混乱,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麟州城竟然把城门都关了.....城外的民众陷入了更大的混乱,恍若叛军攻城。

继续搜捕刺客,通告官府,城门卫,安抚民众。

项云额头隐隐作痛,调转马头,我去见陛下。

麟州城门发生了针对朝廷兵马大将军的刺杀,皇帝会被吓死吧,解决这件事的第一个办法大概会是把他这个引来刺客的人赶走。

他必须立刻马上安抚皇帝。

站在木架高台上,亲眼看着下边小船破浪而行,然后水面突然掀起了暴风巨浪,一场厮杀如狂风而来又如狂风而去,留下一片起伏喧嚣混乱的水面,而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老胡刺客余音散去,目瞪口呆未收起,抓着栏杆的手心还没出汗,就结束了。

居高临下看到这一场刺杀,比身在其中要清晰和震撼的多。

亲兵们齐齐的吐口气。

好凶猛的刺客,好行云流水的一场刺杀,好可怕的刺客!这样的刺客竟然到了麟州,还潜伏了多少,要刺杀多少人?作为城门近处的卫军,他们要忙起来了,大家看老胡,老胡还在发呆,有亲兵提醒喊胡....刚张口老胡就一拍栏杆哈哈大笑起来。

先不管它这件事多凶险他这么笑多么不厚道,先他娘的好好笑一场再说。

项云这厮,整天吹的厉害,怎么治军的,都被人追到城门口刺杀了。

............密密麻麻的街巷里其实分不出街巷了,一群人在里面乱钻,然后引发一片骂声喊声。

你踢到我的家的墙了。

从我家的房顶下来!娘,有人在咱们院子里走来走去。

听到这句话向虬髯有些恼火,瞪了眼坐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这分明就是街道,怎么成你家院子了?小孩还没答话,一个妇人攥着铁铲从棚子里冲出来:怎么不是我家院子?这是皇帝陛下亲自划给我家的,这就是我家院子!你们这些天杀的一天到晚想抢我们孤儿寡母的住处。

一边哭一边喊一边挥动着铁铲砸过来。

向虬髯大骂:你这妇人才不要脸!明明是大家走的路你占去,反倒成了你的,我今天就拆了你的棚子。

他说着一头撞开妇人,对着妇人的草棚子一阵乱晃,身后是妇人杀猪般的喊声以及如雨般砸来的铁铲......向虬髯出了气一窜爬上草棚跑走了。

妇人又是喊又是骂,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铁甲碰撞,一群卫兵涌进来抓捕刺客!人人接受审查!你们一一报上身份,适才在干什么?可有见到可疑人等。

听到前一句话,哭喊的妇人安静下来,待听到后一句话,眼一亮举着铁铲指向草棚:有!刺客从我家房顶刚跑过去。

卫兵们倒是一愣,刚要再问,四周探头的民众先喊起来。

胖嫂,你别太过分了。

人家不过是抱打不平,你就诬陷人家。

我告诉你,我也早想踹翻你的草棚,你是不是也要说我是刺客?卫兵们听的不解糊涂了,首领揪住妇人喝问:到底有没有刺客?妇人没有被卫兵的铁甲兵器凶神恶煞吓到,反过来揪住卫兵首领大哭:你们要给我做主啊,这块地方是皇帝陛下许给我的,他们三天两头要抢!我们孤儿寡母没法活了!围观的民众也跑出来围着卫兵七嘴八舌官爷,是这妇人先抢了巷子。

这里本是我们走路的地方。

她撒泼哄骗官府。

她不许我们从这里过,逼我们有门难出。

官爷你要跟我们做主啊。

搜查刺客的卫兵还没核查这些人的身份,就被围住吵吵闹闹要求判案做主,顿时焦头烂额。

而在其他地方,入门入户入巷爬墙爬屋顶核查搜查的卫兵亦是一片混乱。

陛下慈爱护民官府对待民众便遵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没有划分区域没有登录详细的人口,大家一起熬过叛乱待大夏恢复如常,导致一搜查人人都像嫌犯,人人都来历不清。

向虬髯在错综复杂的城外城中穿梭,爬墙钻窗户骂人吵架偷衣服换鞋子如鱼得水,几番起落游动就变成了一个翩翩公子。

公子轻摇折扇经过一间门前,有人恰好向外倒了一盆水,向虬髯一步跳起,折扇遮挡,还是被溅了泥点子,他还没来及的骂,身后哗啦一声,似乎又有人倒水....那不是水,是铁锁!飞剑!石锤!向虬髯只能向前,拎着水盆的小厮双手一抖,水盆砸过来,向虬髯以身为剑将水盆撞碎了。

但小厮手里还有两根铁鞭抖出缠住了他的腰身,将他拉进了门内。

向虬髯裹着铁鞭旋动,院内已经张开大网将他罩住。

头,手,脚,嘴。

有声音喊着,向虬髯的头被抓起,嘴巴被捏住,双手双腿同时扭在身后,一瞬间被捆扎结实。

别让他死了。

那声音接着道,我还没问他话呢。

向虬髯是个刺客,他从不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被抓住,他答应武少夫人活着,但每次都做好了死的准备,毒药就在他口中.....但这次对方比他速度更快,被按住头,撬开嘴,舌头拉出来,当场死去是不可能了。

但刑讯逼供就能逼出他的话吗?向虬髯无声的大笑,看到室内模糊的身影。

那声音从室内传来:把人带进来。

向虬髯被抬进来,由外边到室内,明暗交汇让他的视线昏昏。

这是一间普通的厅堂,厅堂里站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和一个壮硕的身影.....把东西拿上来。

那修长的身影甩袖子用好听的声音说道。

向虬髯瞪眼表示对不管什么刑具的轻蔑,但适应了室内的眼看到了两个男人抬着.....一盆花放在了桌子上。

绿色的叶子如同云山叠叠,一朵粉白的花在叶子中如佳人罗扇掩面颤颤。

向虬髯看着花,温柔一笑,死在花下,也是名士风流啊。

一只如花朵娇嫩的手伸过来,喀吱一声,折下娇花....向虬髯温柔的眼神凝固,跟随着娇花来到人的鬓边,看到半边俊美的侧颜,流转的眼波.....我问你。

那个好听的声音问,这朵花美吗?第一百三十五章 暂行暂缓不知道是向虬髯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还是这男人的出现让室内亮起来。

眼前好似一幅画。

摇晃的枝叶,颤颤的花朵,俊美的男人穿着锦缎长袍亭亭,身边壮童......还是有些煞风景。

你说这花儿美吗?画里的男人再次问,正面看过来。

向虬髯呜呜两声,被卸掉的下巴没办法说话,但不妨碍他表达,他将头摇了摇。

李敏有些惊讶:这还不好呀?旋即摆手。

再拿来。

两个男人便忙向后去又抬了一盆花,这次是一盆半开的紫牡丹。

李敏将鬓边的花扔下,掐下紫牡丹举在鬓边,问:这个好不好看?向虬髯依旧摇头发出呜呜声,人也挣扎起来,似乎因为花不美而生气,李敏再次摆手:再拿!更多的男人进进出出,室内桌子上台上地上很快就摆满了花,将向虬髯萦绕其中。

室内人多了,但也仅仅是搬送摆弄花,没有佩戴刀枪。

室内东西满当当,但只是各种名贵花草,没有吓人的刑具。

喝问声一声接一声,但只有一句话:这个呢?好不好看?不管声音多么凶狠,也不管百花环绕令人心醉的香气,向虬髯始终摇头,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手脚腿扭动坐了起来。

也没有人把他再按倒。

不好看?这么多花儿你竟然都说不好看?李敏将空空的发鬓轻轻一抚,怒意散去,带着几分轻蔑,我知道了,你这人根本就不懂美丑。

向虬髯摇的头发都散开了,坐在地上像个发疯的狂士,他的头猛地一碰肩头,咔嗒一声,终于把被卸掉的下巴按上了,舌头缩回去,又吐出来,发出大喊:大叔!你病的还真是不轻!哗啦一声,坐起来的向虬髯又被李敏按在地上,这次向虬髯没有被卸掉下巴,李敏也没有让人再拧住捆扎他。

你眼睛一定是有病!李敏抓着向虬髯的头,摇晃他乱发,扒开看他的眼,又站起来用脚踩他的胸口,不,你的心智有病!你美丑不分!向虬髯像鱼一样扑腾,弹起的腿脚鱼尾巴般想要抽打李敏的脸:大叔,你才是心智有病,为了一朵花,你至于祸害这么多花吗?他看着散落一地姹紫嫣红,眼睛都红了。

李敏看向这些花,凤眼挑起冷笑:这些花是你祸害的!谁让你眼瞎不明!你要是早点分清美丑,哪有如今一地落红!这叫什么道理?向虬髯趴在地上扭头看李敏:大叔,你不讲道理啊?对啊,我就是不讲道理。

李敏居高临下看着他,又抬脚踩向虬髯的脸,咬牙,大叔,大叔,大叔。

向虬髯的脸没有被踩在地上摩擦,他像鱼一样滑去,一个打挺起身,原本捆着的手脚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挣脱了,挣开的手脚向后翻去,翻过门槛,翻上房顶......大叔,你快去看看病吧!有病多吃药!不要祸害花花草草!扔下一句话,向虬髯消失在房顶上。

壮童跃出门外,却被李敏叫住。

不用追了。

李敏道,看向门外,甩了甩衣袖恨恨,我不想再看到他。

随从有些无奈:小爷,还没问是谁让他杀项云的。

他们把他救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李敏啊了声,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们救他不是为了让他亲眼看看我比他能摘更多美丽的花吗?随从无奈的喊了声小爷,他们追踪窥探向虬髯这么久,看着他像狼一样潜行,像猎狗一样围守猎物,像乞丐一样抢食,像浪荡公子一样一掷千金,看得懂他在熟悉环境,融入环境,变成麟州天地间的尘埃,变成所有人眼前的草木,然后当猎物经过时,一伸手取命。

他们兴致勃勃的等着看这一幕,要不然早就把向虬髯抓了,哪还用等到现在,甚至还在向虬髯命悬一线的时候出手相救。

救他不让他死,自然是要问出他背后的主使。

李敏摆手:不是不是,抓他首先是为了让他看我摘花,其次是要让他活着,杀项云就行了。

至于谁要杀项云,也不重要啦。

项云现在有兵权在握,又是皇帝跟前的新宠,又是世家名门出身,被人嫉妒暗杀理所当然,也无关紧要。

............项云在城门遇刺,让麟州陷入一片惊恐,刺客的搜捕毫无进展,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虽然项云第一时间赶去宫里给皇帝说刺客的事,并为了安抚皇帝主动说自己遇刺过两次,同时又说李奉安,严茂皆是遇刺身亡。

安康山有心叛乱,早就对我们这些卫军大将首领布置了刺客,目的是搅乱削弱卫军之势。

这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这是叛军的阴谋。

跟叛军叛乱是一样的性质。

陛下不要害怕。

崔征等官员闻讯赶来,虽然对于刺客突然出现很震惊,但很快就接受了,他们认同项云说的,叛军横行,叛军的刺客奸细必然也潜入麟州。

陛下无须担心,这些宵小翻不起风浪。

崔征道,只能用些隐私下作的手段,在我们麟州大军城防面前蚍蜉难撼大树。

其他官员们便齐心表示追捕刺客核查麟州境内,安抚民众稳定人心,请陛下宽心。

皇帝听完他们的话,坐回龙椅上宽心但又担心。

朕在皇城里是安全的。

他看着大臣们关切说道,爱卿们在外千万要小心啊。

............官府大臣们一部分认为刺客一次失败已经逃了,一部分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刺客还留在麟州,但不管怎么样,搜查严防是一定要继续的。

这一次搜查也让官府大臣们头疼不已,麟州鱼龙混杂太乱了,于是又开始先搜查还是先清查梳理人口的争论。

刺客没有丝毫进展。

项云也并不在意,按照以往的规律,刺客已经离开了。

但也不一定,毕竟这次的刺杀跟前两次不同,多了同伙.....蒋友进来打断了项云的沉思:都督,什么时候出发?距离刺杀已经过去十天了,跟皇帝已经说清楚了,追捕刺客也有官府和城防们展开,项云该启程去宣武道了。

项云坐着没有起身,道:我觉得,暂时还是不去了。

不去了?蒋友惊讶,这可是个很好的机会,宣武道是表面,内里是为了拿到淮南道,更远的是以淮南道宣武道为根基收复京城,那可是足能封侯的一战啊。

说不去就不去了?难道是.....害怕刺客?项云没有否认:刺客的目标是杀死我,此次动用了比以前多的人手,可见因为我现在势越来越大,他们也越势在必得,去宣武道虽然利益长远,但目前如果出了意外,再丰厚长远的利益都没有意义。

利益始终在,人死万事空,项云死了,宣武道淮南道别人还能去接手,但项云死了就死了,再也不存在了,什么都没有了。

蒋友捻须凝眉,这也是事实.....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接手淮南道,最大的保障是陛下。

项云道,我只有被皇帝信任信赖才能震住楚国夫人和淮南道兵马,但因为刺客的事,皇帝对我的心思动摇了。

蒋友皱眉:都督和相爷不是已经安抚好陛下了吗?这个皇帝哪里是别人几句话能安抚的,除了亲手救了他命的武鸦儿,项云长长的吐口气,道:听说陛下私下跟相爷提议暂时迁到灵武郡城那边。

一个刺客吓的都要舍弃麟州了,他项云在皇帝眼里就成了麻烦,请求武鸦儿回来的信大概也送出去了吧。

如果这样的话,的确麻烦了,蒋友来回走了几步,这个皇帝还真是难伺候.....那该怎么办?项云笑了笑:别担心,也好办。

他站起来走到舆图前点了点。

我再给陛下一场胜利就好了。

再打一次胜仗?这当然是好事,蒋友眉头没有松懈,看着舆图上项云指的地方:这里可不好打啊,距离麟州有点远。

麟州的大军他们要调动那么远可不好用,而且跑那么远在项云手里发挥的作用不如预期。

那就只能请张安王林这两个废物来调动剑南道的兵马了,要废口舌,还要分功劳给他们....项云摇头:不,我现在需要功劳,一厘一毫也不会分给他们。

蒋友惊讶,可以吗?当然可以。

项云视线在舆图上滑动,我现在不是只有剑南道可用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连小君路过麟州有刺客青天白日在城门刺杀大将军的消息也在向四面八方传开。

江陵府城门外有些忙乱,兵马跑来跑去,让民众们看的有些不安。

开春的时候江陵府下三个县有富户大族和民众抢粮种发生了争执。

因为都是民众,县里官府和稀泥,结果忽视了乱世里民众的绝望,反正没活路了,也就敢做从没做过的事了,他们拿起了铁铲粪叉,而世家大族也因为乱世蓄养了更多的护卫且配备了兵器,械斗一瞬间而起,旋即蔓延,多有死伤,震动江陵府以及整个江南道。

李明华调动了兵马,几个卫军的将领也在,问如果双方不停怎么办?李明华说那就杀。

为了对民众表明这不是兵马逞凶,是她的命令,她亲自来到这三县,亲自出面喝止,当喝止不停的时候,亲口下令动手,乱民以叛贼论杀无赦。

铁蹄刀枪毫不留情的冲杀,留下一地尸首后,终于震慑了混战的双方。

民乱械斗虽然制止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李明华没有给楚国夫人说这件事,但没多久她就收到了楚国夫人的信,信里问她杀了人害怕不害怕,担心她,还给她随信送来几片干花,说这是楚国夫人亲手晒的,让她放在枕头边,晚上睡觉不会噩梦。

虽然已经过去好些时候了,想到这封信,李明华还是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感受心的咚咚跳。

她那么关心她呢,她也一直看着她呢。

信上除了关怀还有建议,这件事不能制止了械斗就算了,必须分出个奖罚,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安抚人心。

奖罚就是只问对错,不问身份。

世族有错当处罚,田户平民有错也要罚。

李明华按照这个建议,本已经收的兵马再次放出去,不过这一次由府衙出面,在那三个县严查批捕定罪,在被兵马杀死一批后,又定罪一批人,亦是世家大族平民百姓流民都有。

江陵府上上下下都紧张了很久,但既然官府定了罪,这个世道还是有官府有律法有规矩道理的,大家也算是心安了。

不过,到底还是有影响,看到一群兵马拥簇着李明华出来,民众们顿时紧张,这是哪里又出事了?李家的小姐又要去杀人了?江陵府的人对李小姐的态度从亲切喜爱,变成了敬畏和戒备,手握兵马的人总是让人害怕,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又一群人跟出来,为首的是胡知府,看到胡知府民众们稍微松口气,有官府出面的话就不随便打打杀杀.....明华小姐,真的不用我来吗?胡知府问,神情不安,毕竟他拿着的是楚国夫人的名帖。

楚国夫人是诰命,还是比他们高一级的,作为江陵府的知府,他应该亲自接见的,要不然有些不尊重。

李明华摇头:不用了,毕竟不是楚国夫人来了,而且也不是公事,他只说路过借宿,这是私事,我与楚国夫人也有私下来往,就由我来接待吧。

如此也好。

胡知府终于卸下这副重担,松口气,看向城外的大路,想到即将到来的这个人,还是愁上眉头,这个人也是的,递上自己的名帖,我们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就随随便便拿出楚国夫人的名帖到处送.....他看了眼李明华,能与下属们说的话没有说出来,李明华到底是个未婚的姑娘家。

未婚的姑娘李明华并非是什么都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接待的这个男人,是楚国夫人喜欢的一个美男子。

极其喜欢,喜欢到给了一支兵马。

如今这个世道,表达情义不是送金银珠宝,而是给兵马。

招待闺中好友的情人,这种事李明华活了十七年从没想象过,但,带着兵马,离开家人杀入叛军中,不也是活了十七年的她从没想到过的事?就不要想楚国夫人身为有夫之妇养情人对不对,也不要想这个连小君的行为举止对不对,更不要想她要不要为了楚国夫人好进行劝诫......虽然以私人身份招待,但她跟楚国夫人并没有真正的私人关系,她不是她的姐妹,更不是她的丈夫.......要记得楚国夫人是一道之主的身份,她只要看到她身为一道之主做的利国爱民的事就可以了。

人来了。

亲兵说道,指着前方。

李明华和胡知府向前看去,大路上一队人马轰轰,前方兵马威武,队列中彩旗招展,彩旗中拥簇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后有长长的随从车马,马儿缀铜铃,车顶悬风铎,叮叮当当铮铮,如仙乐从云中来......尚未见人,风姿已经让大路上的民众都看呆了。

胡知府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何止是随随便便递楚国夫人的名帖,楚字旗振武军旗烈烈的飘着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楚国夫人或者武都督出行呢。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对李明华道,要立刻就跑,又不放心问,你让他住哪里?官驿吗?我这就让人都回避.....不是,我这就让人收拾好。

李明华道:我问问他再说,大人您先去忙。

应该客随主便的,还问他干什么,胡知府有心讲道理,但看连小君的马车越来越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只能匆匆先跑了。

胡知府回到官衙来回踱步,不多时就听到了消息,李明华带着连小君住进了李家大宅。

哎呀。

胡知府伸手拍额头,这,这怎么说!来报信的亲随还沉浸在连小君的风姿中,晕晕乎乎兴奋道:连公子说,久闻李都督大名,他特意从这里过,就是想要看看李都督出生长大的地方。

话都这样说了,李明华这个小姑娘怎能拒绝?胡知府有些懊恼,他真不该怕麻烦,就该等着,把连小君拉到府衙来......李明华到底是个小姑娘,连小君可是个把楚国夫人都迷住的人!但现在再去把人拉出来,就会是不给楚国夫人面子了.....胡知府纠结了一个白天又一个黑夜,第二天要继续纠结时,连小君走了。

竟然真是只借了一宿啊。

而且一宿没睡,坐在李奉安住过的院子外,抚琴,饮茶一个晚上。

亲随神情沉醉,真是仙人风范。

好多人在李宅外听到了琴声,美妙的迈不动脚。

弹琴一晚上啊,还有那么多人听,那就清誉无碍了,胡知府松口气。

李明华没有送连小君,在他走后,也来到李奉安旧居这边,神情怔怔,直到有柳枝摇晃打在她的头上,一下,两下,三下......无风不会柳动!李明华回过神抬头看去,看到了柳树上柳枝柳叶中蹲着一个人,神情顿时惊讶:你....你是被那家伙的琴声迷住了?还是被他的相貌迷住了?向虬髯问,不用李明华回答,蹲在树上摸脸,琴也就那样吧,脸嘛,你都看过我了,怎么会被他迷上?李明华皱眉道:不要说废话,你怎么回来了?你去哪里了?向虬髯从树上跳下来:我说我长的好看,怎么就是废话了?我....嘶跳下来还没继续理论,就吸了口凉气,身子微微歪了下,旋即他就恢复了神情站直了身子,但李明华还是发现了。

你受伤了?她问,伸手去扯向虬髯的衣衫,哪里受伤了?向虬髯挥开她: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

李明华被推开也没有再上前,既然他不说,那她就不管了,问另一个问题:谁伤的你?就是那个男人。

向虬髯说起这个也是一腔恼火,摘了他一朵花,到现在还不放过我!那件事啊,李明华想起来了,竟然还在追杀他啊:可见人家的花的确很珍爱。

珍爱什么啊。

向虬髯想到那一地的落花,气的瞪眼,他是个辣手摧花的恶鬼!摧花花指的是花还是人?李明华看了向虬髯一眼,问:他要杀了你?不肯跟你和解吗?向虬髯对她看自己一眼把自己当作花儿很满意,摸了摸下巴,道:倒也不是,其实他还救了我。

救了他?那到底是有仇还是有恩?到底是跟他相爱还是相杀?李明华听不懂了。

向虬髯干脆利索简单的一挥手:不用想那么多,那个大叔就是脑子有病!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明华的思索向虬髯知道这次刺杀他本来是要死的,然后有人救了他。

他奔逃的时候并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猜测是楚国夫人安排的人。

当他突然被抓住的时候,他又认为这一切是项云的阴谋,人前放走他,人后抓住他逼问诱惑。

他那时候是决定要死的。

这些人手段极其利索狠辣,不给他当场服毒自尽的机会,但他如果想死是没有人能阻止的。

直到一盆花摆出来,那个男人走出来.......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男人一直在追着你跟踪你。

李明华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扯柳枝的向虬髯,然后在你遇险的时候,救了你?向虬髯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当然没有跟李明华说自己为什么遇险,但他可以肯定,那个男人一定知道自己在刺杀项云。

那个男人不是一般人,从他随随便便搬出那么多名贵的花,从他身边的壮童能行云流水的抓住他,从他穿着打扮,从他白嫩的脸,涂了脂粉的眼......这种人不是不问世事的贩夫走卒,他肯定知道项云,知道刺杀项云意味着什么。

但他竟然没有声张,而且在最危急的时候,出手搅乱救了自己。

那我觉得他对你无害。

李明华道,你应该跟他好好的谈一谈。

向虬髯嗤声:你想错了,这种人可不是真为了救我。

李明华哦了声:那他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抓住我,然后当着我的面掐下很多花,让我心痛,以报复我。

向虬髯双手在身前做出摧花状,咬牙切齿冷笑:这种人我最清楚了,就是有病,花痴病!李明华看着他道:我看你也是有病。

..............有病的向虬髯说对牛弹琴甩袖走了,李明华不管他,至于向虬髯去做什么遇的险是什么,他不说,她当然也不问,他们本来就不熟。

他受了伤知道回这里来,就随他去。

土蝗在这里已经很熟了,找大夫,遮掩向虬髯的身份,他们两个很熟的人自会做的很熟练。

李明华在李奉安的院子外坐了半日,婢女们远远的不敢打扰,猜测明华小姐还沉浸在连小君的琴声里,谁能不沉浸呢?那么美的人.....那么美的人,要去剑南道做生意,所以才来拜访久仰的李奉安。

连小君进门就说明了来意,他打算四处做生意,剑南道物产丰饶,他准备去试试运气,所以特意经过江陵府来拜访李氏。

但他并没有说会去拜访李明玉。

李明华决定将这件事告诉李明玉,一是因为楚国夫人的名帖,二是因为他姓连。

连,李明华在纸上写下这个字,这个字在李家熟悉又陌生,存在又不存在.连是李奉安妻子、李明楼李明玉母亲、她大伯母的姓氏。

那个美貌的女子因为深得李奉安喜爱而被李老太太不喜爱,李奉安不让妻子受委屈,所以不讲侍奉亲长的规矩,一直带在身边。

连氏做为李家的长媳,对李家人来说远在天边,再后来美人人间留不住,连氏的家人又跟李奉安闹翻了,李奉安把连家合族赶出了巴蜀,可以说抄家灭族之举,曾经的姻亲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时候她还小,这些都不知道,是零零碎碎听别人讲。

李老夫人不许李家的其他人提及连氏。

那是个坏人,一家子一族都是坏人,想要害我大儿,害我们李氏。

她摆着手常常跟大家说,我不想提他们,别让我听到你们提这个姓氏。

有十年李家没有姓连的人登门了吧。

这个连小君自称是商周人,不知道跟大伯母的连氏有没有关系。

当时在城门,车帘掀起,车内的人对她一笑......李明华握着笔出神,她当时就失神了,好像当初见到大伯母的感觉。

她其实记不清大伯母的样子了,年纪小,大伯母也不常在家......认真想一想她其实连李明楼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

她们太美了,美到让人只记得美,记不住她们的样子,她们就是美本身。

如果这个美人真是连氏一族的,那来意就不那么美了,李明华不是小孩子了,李奉安不在了,乱世征战,一个曾经的有仇的亲戚笑眯眯的出现,可不是为了一笑泯恩仇的。

尤其是这个美人还攀上了楚国夫人。

李明华捏了捏笔,这件事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告诉明玉,明玉虽然是个比她还小的孩子,但明玉身边有扶助他的大人。

李明华深吸一口气,低头提笔写信。

给李明玉的信送出去后,李明华思索一下,给楚国夫人也回了封信,先是感谢她对自己的建议,已经按照她说的做了,果然世族和农户流民都安定了很多,再写了见到了连小君,邀请他来家住一晚。

连公子说对我大伯父久仰,今日有幸拜访旧居。

李明华提笔写,也是缘分,连公子的姓氏对我大伯父,对我们李家来说,也很亲切。

她写到这里便不再多说,点到为止,以楚国夫人的聪慧,自然会去查为什么亲切。

如果楚国夫人已经查过了呢?李明华的握着笔停下来,如果这个连小君真的是连氏一族,如果楚国夫人真的知道这件事,她还是把连小君放出来......想到这些如果,李明华的心如秤砣一般掉下去,压的她喘不上去,她抬头看窗外,快要入夏了,满园凝翠花红美景......人间并不是如美景这么美啊。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一大早姜亮就在李明楼的屋子里大喊,看着李明华的信,脸上的沟壑挤在一起。

失误啊失误,这个连小君竟然跟剑南道李氏有仇。

说到这里他又抱着一丝希望看李明楼。

夫人,连公子的连跟李氏说的连不是一个连吧?李明楼正在梳头,用手指点胭脂在嘴上,带着初醒的慵懒点头:是一个连呢。

姜亮看着娇美晨妆的女孩子,心里想的是那个同样美的连小君,美人果然都狠心啊。

楚国夫人在救韩旭的时候就盯上了剑南道,连小君对夫人掏心挖肺,抱住了大腿,立刻转身去扑咬曾经动不得的仇人。

赤裸裸的,甚至都不在李氏面前掩饰,还跑去李奉安旧宅和家人面前弹琴,无疑是在李奉安的坟头唱歌跳舞了。

明华小姐是很聪明的。

李明楼对姜亮一笑,在试探警惕我了,你帮我哄哄她。

姜亮低头看信,心里轻叹,满纸都能看出这姑娘心里的沉甸甸,一手家人一手爱人的左右为难啊。

他抬起头,神情振奋凝重:夫人放心,我一定安抚好明华小姐。

那么多浪荡子能引诱女子们抛家舍业,难道他姜亮还不如一个浪荡子么!元吉站在门口看姜亮的背影,李明楼梳完头,插了两把发梳,披上一件白纱衣走出来,听院子里响起细碎的蝉鸣,天越来越热了。

元吉叔看什么?李明楼问。

元吉收回视线道:我看姜亮左边脸狠狠的右边脸又荡漾,好奇怪,不知道他想什么呢。

想怎么引诱李明华抛弃李明玉跟她私奔呢,李明楼笑。

元吉摇摇头,把胡闹还当正经事了。

小姐。

他凝重神情,说真正的正经事,项云收复了澄州。

又立功了啊,李明楼看着院落,这个项云也太厉害了,她都有些不好指责老天偏爱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麟州之喜今年麟州的雨格外多,淅淅沥沥的雨连续下了三天了,城里城外变得泥泞不堪一片混乱。

来上朝的品阶低的官员官袍上沾了不少泥点子,他们住处简陋,又没有多余的官袍替换,洗了干不了,只能凑合穿。

今日皇帝看到了这一幕,没有流泪心疼爱卿们如此苦难,而是难得的大笑。

当然不是笑爱卿们如此狼狈,皇帝指着舆图:澄州啊,当初令询的贼兵就抢了这里,堵住了河东山西山南的卫军,让我们灵州走投无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澄州收复,我们麟州与东南北三面就通畅了。

直向京城有望!百官们齐齐的道贺,欢喜真切,衣服上洗不净的污泥也不算煎熬了,很快就能跳出这片泥泞之地,重回京城人间。

虽然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立功的将军们还没归来,但并不妨碍皇帝和朝臣们迫不及待的商议出了赏赐。

一直等到三天后,项云才风尘仆仆归来。

项都督。

皇帝亲自走下龙椅迎接走进殿内的将军们,没想到你说去追捕刺客,竟然拿下了一座城池。

项云谨守臣子本分不接皇帝的相迎停下脚步就地大礼参拜:刺客来自叛军,追捕一个刺客不是解决的办法,只有清楚叛军才是,臣没有君命而攻城,贸然行事,请陛下恕罪。

皇帝扶起他,道:这是征战,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而且还要保密,怎能事事请命?项都督不要过谦。

说着哈哈笑,朕原本是不懂的,但叛贼把朕围困,朕不得不带兵打仗,对这些也是有亲身体会。

是了,人人皆知,叛贼围攻麟州,鲁王亲率军民抗敌,死守城池,坚持到援军到来,并且亲手斩杀了一员叛军悍将。

陛下不是长在深宫不知战事的人。

项云再次施礼:陛下圣明。

崔征道:陛下请入座,听将军们讲一讲事情的经过。

将军们三字提醒了皇帝,跟随项云进来的还有张安王林,他们两人虽然没有跟着项云一起去追捕刺客,但麟州的大军也是由他们掌控调派的.....项云不可能一个人去打仗。

皇帝忙道:三位将军快与朕细细讲来,澄州那么远,盘踞的叛军数量也不少,朕听说并没有调动太多的兵马?虽然皇帝不知道项云去攻打澄州,但麟州兵马大批调动还是掌控在皇帝手中。

要攻下澄州,怎么也要麟州一多半的兵马出动,路途的时间要耗费十日,这太冒险了,所以麟州从来没有想过去攻打澄州,时机未到啊。

项云只带了一军去搜捕刺客,张安王林也带着各自的兵马巡查四周,因为戒备叛军刺客,多调动了一批兵马,但远远不到麟州全部兵马的半数。

张安王林先前被皇帝忽略也并不在意,云淡风轻含笑看项云被看重,听到皇帝问三位将军才抢着开口。

陛下,我们此次带出去的是剑南道山南道跟来的兵马,项都督身边更是陇右兵马,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他们云淡风轻一副此战不算什么的姿态说道。

但这一次,他们的话没说完,一向温和有礼的项云开口打断了。

陛下,这一次能攻下澄州,其实不是我的功劳。

此言一出,满殿惊讶,崔征也看向项云,更认真的看项云。

皇帝已经询问:不是你是谁?问完了觉得问的太快,忙补充一句,项都督不要自谦。

项云道:臣不自谦,此战是臣的谋划布局,但能取得成功却是因为东南道齐都督相助。

齐山?东南道?张安王林没顾上想齐山是怎么冒出来的,满耳嗡嗡是这次澄州战功跟剑南道没关系了,也跟他们没关系了..................项云说澄州他一直谋划,但轻易不敢动,因为单靠麟州打不下来,在他追击刺客的时候,因为常常回想刺客的一举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元吉看着李明玉安插在麟州的线人写来的信,念给李明楼听。

那刺客刺杀他,是两边夹击,才让他措手不及,他也可以如此攻打澄州。

但澄州对四周很戒备,动用哪里的兵马才能打它个措手不及呢?他想到了东南道。

项云给齐山写了密信,齐山派了一支精兵,轻装简行快速的潜入澄州境内。

项云发起了进攻,澄州兵马迎击,项云步步退败引诱,澄州一心要震慑麟州兵马,不断的增兵追击,潜藏的东南道兵趁机从后方突袭破城,斩杀了澄州守城大将,叛军溃散,项云再率兵马杀回,双面合击,城池收复。

李明楼听到这里问了句:东南道兵马的动向,我们也没有察觉吗?东南道的兵马到澄州,要穿过江南道山南道。

元吉摇头:他们应该是从黔中走的,直接进入陇右,然后绕道澄州。

黔中有一部分被项云送给了齐山,剑南道无法插手,而山南道太大了,又是掩藏行迹的兵马,山南道纵然基本已经在剑南道的掌控下,也不能及时察觉。

再神兵,也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利索。

李明楼道,项云才不会是由刺客得来的灵感,他和齐山早有谋划了。

从什么时候呢?从齐山的女儿不妻不妾的到太原府项家的时候吧。

元吉默然,看着信继续念:陛下大赞,说除了剑南道,东南道的兵马项都督也能调动啊。

项云俯首,不是他能调动东南道的兵马,是因为天下卫军皆有陛下调动,皇帝闻言在殿内大笑,声震隆隆。

陛下还是第一次笑的这么欢悦。

陛下收回了项云去宣武道的命令,人在麟州,可调动天下卫军,何必亲赴宣武道呢。

宣武道由项南收整后,一起听命攻打京城就可以了。

到时候,淮南道,相州的武鸦儿,江南道,山南道,河南道一声令下从者如云,叛贼安康山插翅难逃。

这一世项云的名头都要盖过武鸦儿了,李明楼倚着凭几看院外,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啊。

如果不是她,项云和齐山也不会合作,结果,她没有能阻止项云的崛起,反而要把武鸦儿的第一侯搞没了。

李明楼抿抿嘴,项云还真是有本事啊,也不仅仅是靠老天厚待。

没想到他跟齐山关系这么好了。

元吉感叹,齐山竟然舍得送给项云这么大功劳,陛下说要请齐山进京来,项云说齐都督待陛下进京才来恭贺,现在只愿为陛下卫东南,我还以为齐山这么做,是要借机入麟州取代项云。

李明楼道:齐山也没那么好心,项云也没那么好相与,就看他们谁算计谁多一点吧。

至少项云不来算计剑南道了。

项都督气势汹汹,我们做好我们的事。

李明楼道,守好我们的地盘,将来不要只做项云的从者就好。

攻打京城,拿下大功,只能项云是他们从者。

元吉明白:我这就给剑南道写信。

停顿一下,唤姜亮来给韩旭明华小姐写信。

李明楼点点头,姜亮替她写信,怎么写要写什么写到什么程度,她还是要叮嘱把握的。

姜亮还没有叫来,方二急急的进来了:小姐,安康山登基了。

虽然安康山登基已经喊了好久了,但真的登基,还是让人震惊。

李明楼惊讶过后再次轻叹,安康山还是登基了,也还是成元六年夏天,跟上一世一模一样啊。

不,总归是不一样的,一定有不一样的。

李明楼坐直身子:京城的详细情况可有传来?比如,她在京城也还是有人的,比安康山进京还要早。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京城之欢六月的天,晴空无云。

京城的大街小巷,青石板路都像被雨水冲洗过干净的透亮,土石路都铺上了细细的黄土。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人小孩穿着新衣,手里举着嫩绿的树枝鲜艳的花朵,大声说笑着走出家门,涌上街头。

街上架起了彩楼,人声鼎沸,比过年比灯节比踏春都要热闹,据路都走不动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花白胡子老人说,当年大夏初立万国来朝的时候大概有这么热闹。

所有人都向一个方向涌去载歌载舞,偶尔有人走错了,就会被路边站着看热闹的人推回去。

不知道城门在哪里了吗?这个看热闹的男人说道,他脸上在笑但眼睛是瞪起来的,所以看上去很吓人,视线盯着这个走错路神情仓皇的男人从脚扫到脚从脚扫到头,你是不是京城人?男人被看的浑身发抖,颤声道我是我是:我唱歌跳舞太开心忘了路。

看热闹的男人收回了扫视的视线:那还不快点跳!男人如蒙大赦手脚抽搐的跳进了人群中,看热闹的男人将腰里的彩带紧了紧,有些无趣的撇嘴,有人从旁边滑过来。

你怎么不跳舞唱歌?他喊道,是不是不为武帝登基欢悦?看热闹的男人放在腰里的手瞬时抬起来,眼角的余光看到来人,他的手重新放回腰里呸了声。

来人得意大笑:老厚,吓到了你了。

留了浓密胡子,元吉现在见了也乍一看认不出来的中厚不屑与他说笑。

还是你混的好。

来人嘿嘿笑,摸了摸中厚腰里的彩带神情羡慕,可以站在路边警戒,我就惨了要去人群里盯着,必须要跳舞唱歌,唱不好跳不好也会被打。

中厚得意一笑:那你就跳呗,我记得你小子跳的不错呢。

他拍了拍来人的肩头,压低声,好好跳,入了武帝陛下的眼,就能选入宫中常伴身边了,我们现在还真没有人混进宫里呢。

那岂不是当了太监,来人觉得下身凉凉,安康山虽然胖但有灵活的身躯和好歌喉,得到了先帝和贵妃的宠爱,万一安康山果然喜欢这个.....也不一定要当太监吧,当个御前侍卫也不错。

来人认真思索,而且太监,我们可以收买.....中厚抬脚踹他:快滚去做你的事,别还没进宫,先丢了命。

他的话刚说完,远处传来巨大的欢呼声,锣鼓笙箫,地面震动。

快去。

中厚肃容道,安康山回来了。

来人知道事情轻重,不再说笑,跳入人群中举着手大声唱着喊着奔去。

安康山是在皇陵称帝的,因为天下混乱,安康山无法平息,心力交瘁自责不已,去皇陵皇帝和太子棺椁前哭诉,自己也带了一口棺椁,披头散发解衣赤足不吃不喝躺在里面要追随皇帝和太子去。

安康山昏昏睡去,梦到了皇帝贵妃穿着华丽的衣衫,从云霞中走下来,他抱住皇帝贵妃大哭,皇帝贵妃一人拉着他一只手带着他踩着云霞登上仙宫。

他们在仙宫里喝琼浆美酒,皇帝奏乐,贵妃与安康山跳舞,四周仙子们飞舞撒着花瓣,就像曾经那样欢乐开心。

安康山想一直这样开心,但皇帝和贵妃给他穿上华丽的衣衫带上冠冕,说他们将来会这样一起在天上开心,只是现在天下还在大乱民众还在受苦,他们在天上心里也难过,需要安康山帮他们,等到天下太平民众安居乐业,他们会来接安康山重回仙宫。

安康山苦苦的哀求说自己做不好,但皇帝和贵妃狠心的将他推下来。

安康山哭着从棺材里坐起来,赫然发现身上真的穿着皇帝和贵妃给他在仙宫里穿上的华丽衣袍冠冕,棺椁前跪着一地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长老,齐齐的叩拜山呼万岁。

原来大家都梦到了先帝,接到了先帝的嘱托,辅助安康山平定大夏。

先帝在梦里给安康山赐新名字为武。

安康山坐着从天上飞来皇陵的长着角的神兽拉的车,车前有恍若仙子的宫女们拎着花篮撒下花瓣,兵马护卫四周,众臣环绕跟随,回到京城。

沿途所有的民众都载歌载舞捧着美酒鲜花来跪拜迎接,大家也都得到了先帝的托梦。

皇宫里的盛宴一直持续到深夜,京城家家户户都放焰火,璀璨如银河。

一条巷子里围了好多人,但放焰火的只有一个人,挤在大人脚边的一个小孩子不知人间悲喜,看焰火开心的拍手,忍不住跑过去想抓起焰火自己玩,印象里记得曾经什么时候他就是这样玩......但下一刻就被面色苍白的大人抱住,点焰火的穿着普通衣衫的男人看过来,眼神阴翳。

你想点焰火吗?他喝问,你想怎么点焰火?往哪里放?小孩子哪里听得懂被吓哭了,大人抱着他瑟瑟发抖:差爷,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他不会作恶的。

阴翳的男人低声喝道:别叫我差爷!都给我开心点!不许哭。

大人伸手捂住孩子的嘴,孩子立刻哭不出来憋的脸涨红。

阴翳的男人这才移开视线,点燃一堆焰火,焰火在空中炸裂如珠花跌落。

笑啊!他看四周的民众喊道。

民众们被惊的回过神,忙咧开嘴发出大笑,仰头开心的看炸裂的焰火。

热闹一直持续到天亮才散去。

疲惫的民众昏昏睡去,中厚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院。

累死了。

回来的不止他一人,另外两个男人靠在廊柱上喘气,早知道就不去衙门抢这个差事了,只盯防还不行,还要跟着唱和跳。

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打着哈欠:你们累什么啊,我当役夫才累,唱跳一天一夜,现在还要去打扫大街,扫到晚上也扫不完。

廊柱下靠着的两个男人便嘎嘎笑了:扫到晚上扫不完,这是给武帝添堵呢,你就回不来了。

中厚将门关上,打断他们的说笑,问:找到送出消息的可靠路子了吗?当役夫的男人点头:我可以了,我替我们的头子挨了几鞭子,他对我很信任,他家负责倒夜香,我能跟着车出城。

中厚点头道声好:你去继续跟他交好,务必万无一失。

当役夫的男人应声是,拿起扫帚箩筐出去了。

中厚招呼其他人:进来说一下各自的进展。

靠着廊柱坐的两个男人一扫疲惫爬起来。

我前几天在清查奸细的时候小露了一手,当时领军的都尉对我很感兴趣,问了我的名字,我打算找个机会跟人打一架,从衙门里离开,然后去投靠他。

一个男人道。

中厚点头:军中是一定要进的。

又皱眉,我们还是人手太少。

另一个男人将茶杯放下擦了擦嘴角:老厚,不用急,跟我一起当差的人已经有十个可以信任了,看什么时候把我们的身份告诉他们,让他们成为我们剑南道的兵。

中厚思索一刻道:阿喜的役夫里也有不少人被他收服,差役以及军中多是安康山的老兵老将,不好攻破,大家还是先从民众中着手,打更的,清道的,小商贩,都不错,他们虽然没有刀枪也没有一身功夫,但人多能分散各处,到时候能让京城的防守拆开不少口子。

听到这里先前的男人忍不住问:大小姐会来攻打京城吗?中厚手抚摸着桌面,陈旧的木桌坑坑洼洼,但仔细看上面的沟壑勾勒出一副京城防御图。

他的手在桌上用力的点了点,神情笃定。

京城,一定是大小姐的。

第一百四十章 天下之势安康山登基的消息传遍了天下。

一夜之间麟州的街道上也洒满了武帝圣旨。

这到底是麟州奸细无孔不入呢,还是神仙所为?如果说是奸细无孔不入,麟州这防守算什么?皇帝坐在殿内可能安稳?如果说是神仙所为,那京城的叛贼还算叛贼吗?皇帝坐在殿内还算皇帝吗?皇帝在殿内哭的死去活来。

贼子杀了先帝太子,还如此的羞辱先帝太子。

朕活着还有什么用?满殿的文武官员跪地痛哭臣等无能贼子该死云云之类。

崔征没有跪下,上前搀扶皇帝:陛下节哀,不用为此悲伤愤怒。

这还不用悲伤愤怒?大夏都被人抢了。

这有什么悲伤愤怒的。

崔征沉沉道,这是预料中的事,在安康山反叛的第一天,我们就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那倒也是.....但该哭还是要哭一下嘛。

我们越哭安贼越开心。

崔征道,我们要做的是,让安贼哭!皇帝拭泪:朕没用,直到如今都没有诛杀安贼。

但安贼也没能伤害陛下。

崔征道,安康山只不过是在京城称帝,他半点走不出京城,他已经是插翅难逃。

说到这里看殿内唤道,项都督。

项云应声出列:臣在。

崔征道:何时能攻打京城?项云毫不犹豫道:一年之内。

这是第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宣布,文武百官们一时顾不得悲伤,议论纷纷。

项云道:如今京城北,范阳平卢,淮南道,宣武道,河东道,江南道,河南道,皆在卫军手中,对京城叛军形成合围之势,收复京城天时地利....崔征接过话道:现在安贼冒天下之大不韪,天下震怒,一呼百应。

崔征又喊张安王林,张安王林忙站出来应声肃立。

你们可能守麟州安稳?崔征问。

张安王林齐声道:麟州有十万兵马,山南道剑南道征兵练丁,如今新增四万兵马,麟州如铜墙铁壁如山如林。

原来麟州可调动的兵马有这么多了啊,殿内响起嗡嗡的欢喜声。

崔征道:安贼已是强弩之末,我卫军蓄势待发诛杀安贼,收复京城。

文武百官振奋齐声高呼诛杀安贼殿内一扫悲伤。

皇帝拉住崔征的手,哀伤又凝重:有相爷在,朕方可安心。

............一年之内攻打京城,项云很有信心,但一年之内要做的事也有很多,练兵布阵,联络收拢更多的兵马,更灵活的掌控调动东南道的兵马......其实如果他能亲自领兵,三个月就能让东南道兵马如他左右臂膀一般灵活,只是.....项云看了眼肩头,他现在没有穿铠甲,但衣袍内的护甲晚上睡觉也不解下来。

纵然指挥齐山的兵马不能如双臂般灵活,也好过死人一个,那双臂连动都不能动了。

大人的伤又痛了吗?蒋友在一旁看到问。

项云摇摇头:没事。

提笔在纸上落字写下小南两字,写完又停下来,似乎不知道怎么下笔。

蒋友又端来一盏灯,驱散营帐里的飞虫,看到他笔下写的名字:大人还没有给南公子写信叮嘱吗?原先项云要去宣武道,皇帝调项南来麟州,这件事项云立刻就给项南写信说了,只是还没起程就遇到刺杀,此事不了了之。

为什么不去,以及不去了之后,项南要做些什么,做长辈的总要叮嘱一下。

其实也没有什么叮嘱的。

项云道,灯下眼神温柔,不是我自夸,行军打仗小南不用我叮嘱指点,他比我年轻的时候厉害多了。

蒋友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项云笑了笑,没有再自谦,道:但在有些事上,他还是太年轻了,总认为自己一个人可以做到一切,不需要任何外力,所以你看,他援助安东,收整宣武道都没有跟我说,是想让大家看到,他一个人也能做到建功立业。

年轻的时候都这样。

蒋友捻须笑,不知道笑项南还是笑年轻时候的自己,南公子要想一想,他虽然有了白袍军,但如果没有家里跟去的剑南道兵马,他不仅援助不了安东,还会搭上自己,至于宣武道,如果不是因为姓项,哪里能这么容易做到?大人,该叮嘱还是要叮嘱他的,事关重大。

项云点点头:我是要叮嘱他,我只是在想,不能像以前那样哄着他了。

他低头看信纸,现在到了项氏一飞冲天最关键的时候,他不能再慢慢的诱导这个幼苗了,幼苗必须长成大树,认清现在的形势,也认清这世间的丑恶。

朝廷已经不是曾经的朝廷了,当安康山举起反叛的旗帜,先帝死在皇宫里的那一刻起,大夏天子的光鲜的外衣就被扒下来了。

谁能把这件外衣给天子重新穿上,谁就是大夏第一的功臣,名留青史。

这不是仅仅靠一人能做到的,需要兵马需要很多人帮忙。

但大夏太大了,被剥去外衣的天子又没有了威严,各地的兵马异心纷动。

朝廷需要更多的兵马,更多的兵马只想为自己谋利,无视天子无视大夏无视颠沛流离的民众。

他们聚兵观望,左右摇摆,等待谋取最大的利益,他们横行霸道耀武扬威,称王称霸在乱世里无拘无束的狂欢。

这些你在收整宣武道的时候,已经有亲身的体会了。

一道之内的游兵散将如此,那些一道之主兵马数万的都督节度使也是如此。

武鸦儿本是无名之辈,趁着混乱占了先机,乱世就是他的天地,兵马就是他的依仗,所以他才不听皇帝的命令去跟叛军厮杀,他盘踞相州,招兵买马,视朝廷命令为无物。

齐山亦是如此。

人摆在首位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齐山的兵马为什么能让我调动,是因为我与他结亲,我们的利益绑在一起,他可以轻松理所当然的分走我的功劳。

我为什么要和他结亲,是为了让他分走利益,让他能为我们所用,能为朝廷所用。

这不是情义,这也不是负担,这是一笔交易。

剑南道也是如此。

李奉安为什么将女儿嫁给你,难道真是因为你少年俊杰?是为了把我们绑在他们李家上,保住他们李家掌控剑南道,保住李家的荣耀兵马权势。

这一切都是交换,但并不是要你的终身的换。

只要等到我们能反悔的时候。

只要坐到我们能反悔的地位。

小南,你愿意为朝廷忍辱负重,也为你自己争摆脱禁锢的一片天地吗?信看到这里,窗外一阵炎夏的风吹进来,项南双手揣在一起,摆在桌上的毫无压制的信纸便呼啦啦的要飞起来......站在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陈二哎了声,还好项南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信纸。

这还差不多,对待家信要有个家人的样子,陈二哼了声,这是在屋子里,信再飞了他可不管去捡。

项南伸出两根手指按住信的左下角,半边的信纸在呼啦啦舞动挣扎,挣不脱他两根手指的压制。

项南微微倾身:还有一句话没看完呢。

他视线专注的落在最后一句。

楚国夫人位重兵马多,可相交。

项南点点头,松开两根手指,信纸终于解脱了束缚呼啦啦在屋子里飞舞。

陈二大骂着跳起来去追......项南揣着手端坐喊了声:陈二。

陈二跳起的脚落下来,扭头看项南,神情有些凝重,项南很坏,日常故意只喊他二狗,突然喊陈二,这么郑重,是家信上有什么事关天下危亡的大事吗?他顾不得去追飞舞的信,看着项南。

项南转过头看他,问:我美吗?第一百四十一章 自己的选择陈二站在屋门口喊:都来看......院子里侍立的门口路过的卫兵都惊讶的看过来,看到项南将陈二按着肩头拉进去。

大家收回了视线,习惯了,二狗又跟项都尉吵架了。

项都尉温文尔雅风姿翩翩,让人一见就有好感,但他身上的贵气又带着疏离,他也不怎么喜欢说话,大家并不敢跟他太接近,除了这个叫二狗的乡下人,常常在项都尉跟前大喊大叫指手画脚。

项南从来不跟他生气,因为这个小兵是当初他从安康山范阳大营浴血杀出来,遇到的第一个伸出援手的人。

项都尉是个重情义的人。

重情义的项都尉在室内哈哈笑:不用叫大家都来看啊,你看一眼回答就好了。

陈二冷笑:我一个人说了怎么算?人人都说美的才叫美人。

项南道:我又不是要做倾国倾城的美人,做个一般美人,你说可以就够了。

陈二冷笑:我说你好看,又怎么样?项南伸手摸摸脸,似乎还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头:不怎么样,她们与我结亲又不是因为我的脸。

正如项云所说,她们从没见过自己,哪来的情深许终身,不过都是一场交易。

当然,他之所以被选中还是因为这张脸能拿的出手,这表示项家的诚意。

如果没有他,项家还有其他人。

他都不知道该高看自己还是别把自己当回事。

但他明白项云的意思,项云这次直白的说,别把结亲当回事,没有人把这个当回事,不值得为此悲喜,一切都是交易和利益。

项都督说什么了?陈二问,看项南的脸色,你怎么又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项南道:也没什么,叔父又不能来宣武道了,宣武道的事只能靠我自己了。

陈二撇嘴:原来是因为不能去皇帝身边当大将军了啊。

项南叹气道:是啊,还得在这个小地方打打杀杀.....不对,连打打杀杀都算不上。

陈二不喜欢听这话:跟只想靠着打打杀杀换取功名相比,我想不打打杀杀并不是不好的事。

项南笑道:你想的还挺多,你能做主吗你就你想你想的。

陈二瞪眼要跳脚,有卫兵从外边进来:都尉,县令派人来说,城外有世族不肯交纳米粮,让我们派兵去抓。

他们刚攻下这座城池,兵马护卫项南做主,城池安置则有楚国夫人的人负责,县令官吏也都是楚国夫人选出来的,新上任的官吏们清查人口赈济灾民,忙忙碌碌吵吵闹闹乱乱哄哄。

这些地方被乱兵占据,大部分没有了官府,兵马耀武扬威,世家大族富商权贵则靠着供给这些兵马而耀武扬威。

现在官府设立,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共抗时艰,对世家大族富商权贵收取人头费,还要其出丁出人力来当役夫,还要将荒废不耕种的田地借给流民灾民耕种......世家大族豪商有受不得这委屈的就会闹事。

他们闹事官府就自然要卫兵来处置。

陈二嘿的笑了:打打杀杀的机会来了。

项南道:杀鸡焉用牛刀。

捏起桌上一枚令符扔给进来的卫兵,让杨旅帅带兵马去。

卫兵握住令符应声是出去了。

陈二抱臂皱眉: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剑南道只派人不派兵马,他们在这里惹了事,就让我们去镇压抓人,他们一副受气爱民忍辱负重的样子,我们则成了人人惧怕的凶神恶煞。

好像的确是这样啊。

项南道,摸着下巴,我说怎么最近出门,大家看到我都避开神情戒备畏惧,我寻思我也长的也没有那么吓人啊。

陈二哼声:是啊,你长的再好看,恶名在身,大家看到了也会害怕,所以关心自己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有什么用。

项南问:楚国夫人出行还是一如既往的被拥簇,没有人害怕啊。

陈二呵了声:你还要与楚国夫人比美?项南哈哈笑:不敢不敢。

陈二不想再说楚国夫人了,收到血亲家人关切的信就拉着脸,而说到毫无关系且恶声恶气的楚国夫人就不停的哈哈笑,再这么笑下去,没事也要笑出事了,他还不知道男人什么毛病!别笑了,这可真是恶名。

陈二道,我们不能这样被她指使被她坏我们名声。

项南不笑了,认真道:但不管谁来做,这件事是好事吧?为什么要对有钱人征缴钱粮?因为官府没有钱和粮,要想让人活下去,那就只有劫富济贫,如果只有有钱人能活下去,这个城池早晚也是乱,都能活下去才能安稳城池。

这个道理有钱人也知道,但面对乱世要松开自己保命的钱粮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就只能由官府来当恶人,来当规矩,来胁迫,来推着大家一起活下去。

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虽然对一部分人不公平,陈二点点头:是好事。

项南的神情几分怅然:你看,人要做事就不可能只有好名,而有很多人,看不到别人做的事,就只听名声。

叔父说得对,他收整宣武道,亲眼看到了很多兵马将官自私自利,眼中没有了朝廷更没有百姓,但他也亲眼看到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比如楚国夫人。

楚国夫人是全心全意的在平定乱世,救助民众结束流离失所。

她跟韩旭来往密切,无可否认她也是为了利益,但这利益用在了安定城池养护民众上。

她杀世族豪门,暴虐惩罚官员,不是为了耀武扬威,是为了安稳秩序,慈不掌兵,慈也不能守城。

她喜欢美男......但她可没有喜欢自己。

项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再次笑了,是因为他不够美?还是他不能够给她带来足够的利益?人和人之间既然都是利益,那也应该自己选择要交易的人。

项南抿抿嘴:我要给楚国夫人写信。

陈二顿时瞪眼:你!我,要问问楚国夫人,总是让我来做恶事可不行。

项南肃容道。

这样啊,是该质问,既然是合作,不能只让一方吃亏,陈二将余下的话咽回去,但看着项南兴致波波的挽袖研墨还挑拣桌上摆着的笔.....你是不是也该给你家人回个信?陈二提醒道,你的叔父,你的妻子....项南哦了声:我是该给我的妻子写封信。

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做戏,那就做吧。

你去找个写信先生。

项南头也不抬说道,给我的妻子报个平安说说日常。

至于叔父.....项南看着桌上项云的信,叔父和朝廷原来是这样认为楚国夫人的吗?不过没有关系,日久见人心,等事情做好了,他们会认清一个人真正的品行。

他将项云的信收起来,铺展一张柔软的信纸,提笔写下楚国夫人四字。

............项南的信?李明楼坐在窗前,看着外边落下的雨,眉头微皱,今年夏天淮南道格外的雨水多,别影响了守城,三年纷乱堤坝是不是也没有巡查修补了?先放着吧,我现在很忙在想事情呢。

小童应声是放到书桌上,元吉也不在意,他关心的是宣武道的进展,这些有剑南道过去的人事无巨细的将消息送回来,进展一直顺利。

河堤的事宋大人已经安排各州府严查了,也派了监察官员们亲自去看。

元吉接着说道,流民们的房屋也都在查看,防止因为雨水浸泡引发的塌陷....李明楼点头:宋大人做事我放心。

元吉便开始说麟州:那边有关夫人的谣言.....说到这里又有小童穿过雨雾跑进来:夫人,夫人,都督的信。

天下如今的都督很多,但在夫人面前不提名字的只有一个,武都督嘛。

李明楼坐直了身子,双眼亮晶晶:这时候怎么送信来了?我看看。

又不忘给元吉说一声,元吉叔,我先看信啊。

那就不忙不想其他的事了啊,元吉将要说的话咽回去,含笑点点头:好,看吧。

他也没有走开,依旧坐在桌案对面,等着看,看这个武鸦儿又写了什么过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丈夫的来信武鸦儿说,相州的麦子快要熟了。

信里夹着压干的一只麦穗,李明楼捏起对着窗外的日光转着看。

麦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她好奇的问元吉,我们这边的麦子也长的这样了吗?整个淮南道的民生都被她掌控,但并不是说小姐就要四体勤五谷分。

李明楼的马车行驶在外,没有下过农田,更没有和民众们一起劳作,她只是看花赏景玩乐,但并没人指责她不知疾苦不为表率。

人人都知道劳作是他们的事,只要楚国夫人能让他们这样安稳的劳作就可以了。

元吉虽然也不劳作,麦子还是见过的,含笑点头:我们的麦子已经收了,长的比这个还好。

李明楼不懂这些,道:那边偏远,又一直征战,能长成这样很不错啦。

相州算什么偏远啊,元吉想,但小姐说远就远吧,他点头应声是,看到李明楼放下干麦穗,又从信纸里捏起一根马尾巴草.....编的小狗。

干枯的马尾草不再毛茸茸,小狗干瘪瘪的丑。

李明楼举在眼前晃啊晃,笑:是去麦田里摘的草,麦田里还有草呢。

到处都有草!这有什么稀奇的!元吉想,闲的吗?当然是说武鸦儿,闲的没事摘麦子又拔草,不用打仗了吗?在相州养老了吗?小姐。

元吉歪头避开挡在眼前的马尾巴草,问,武都督还说了什么?除了经过农田,麦子熟了,马尾巴草能编小狗。

相州的麦子熟没有熟,草能不能编小狗,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跟如今的形势有什么关系?李明楼哦了声举着马尾巴草在耳边,低头看信:这一段相州的天气很好,相州境多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主动来投军,虽然这些人不能充作主力,但也能增加了不少兵力。

这总算是正经事,元吉点头:养兵是必须的,安康山登基之后,征战只会更激烈。

李明楼点头一手捏着马尾巴草,一手轻轻沿着信上的字滑过:他们要把相州以北收复,和漠北相连,和平卢范阳相连,这样整个东北就像打造成一张硬弓。

她嘴角微微笑,手在纸上画一张弓。

弓越重,射出的箭才能更有力。

元吉思索道:所以暂时他们不会跟京城的叛军对战,但朝廷只怕等不及。

安康山登基更加刺激了麟州君臣,四周都在征战,手握大军的武鸦儿却安坐相州屯兵种地.....麟州的君臣要急死了,最严重的还不是急死,而是恨死。

李明楼手指在信上滑来滑去,漫不经心道:总不能因为他们等不及,就白白送死浪费兵力,在前边打仗的不是他们,现在让我们打京城,我们打吗?元吉断然摇头:当然不能。

虽然看起来京城被四面围困了,但安康山的叛军可不是豆腐渣,确切的说不是安康三被围困,是安康山没有攻打四周,他如果下令攻打,不知道看起来平稳的四周府道多少会分崩离析。

淮南道也不敢逞孤胆英雄。

早晚是要打的,不能太早。

李明楼道,又停顿下,但也不能太晚。

京城之战他们当然要参与,元吉来了兴致,起身搬来舆图:只要等宣武道收整稳固,等中礼能率河南道万无一失协助,再有人与我们双面夹击......李明楼伸手指着舆图,笑:这个有了,武鸦儿嘛。

他的确是最能与安康山势均力敌的,元吉点了点头,也是最合适的,但并非是最可信任。

谁声东击西,谁围魏救赵,这个要分清楚。

他说道,安东之战的事,不能再出现了。

李明楼看元吉:我跟他商量商量?这可是足以封侯拜相的大功,为了此大功,武鸦儿一心蓄力为一击必中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能商量?元吉看着李明楼圆圆亮亮的眼,道:好,他要是不肯,他娘在我们手里,孝儿他们在他身边,他打下来,我们就去抢他的。

李明楼道:不用抢,将来,他的都是我们的。

武鸦儿快要死了,等他死了,他的一切都将属于她。

我给他写信。

她说道,松开手提笔,再看了眼武鸦儿的信,你看,他的字写的真好。

能有多好?元吉看了眼,武鸦儿的字好不好他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小姐说这件事的声音很笃定,但眼中却有些怅然。

是不舍的抢了吗?老名,你说得对。

元吉走到院门外,看到在和方二说话的姜名,肃重道,武鸦儿给小姐写信越来越多,小姐真会越来越同情怜惜他。

他又写信了?姜名问,皱眉,要兵马了吗?这次没要。

元吉道,但我觉得下一次就会要了。

姜名摸了摸下巴,那该怎么办呢?方二道:我相信小姐,不管武鸦儿再怎么博得小姐怜惜,小姐也不会将兵马随意给他。

元吉和姜名迟疑一下,道:我们其实也相信小姐,只是.....方二问:小姐给武鸦儿回信说什么?元吉道:跟他商量攻打京城让他协助的事。

方二淡然道:你看,这不是小姐在给武鸦儿要兵马吗?姜名恍然抚掌:是啊,小姐先给他要,他要是不给,他岂能再跟小姐张口?元吉点点头,确实如此,而且他不肯给,小姐就更能看清他的为人了。

而且小姐给他多写信是对的。

他举一反三,领悟,他写信多为了小姐怜惜他,那小姐给他写更多,让他更怜惜小姐。

姜名一起点头,醍醐灌顶,有道理!如果他怜惜小姐,就不会索要兵马,如果他不怜惜小姐,他就休想从小姐这里索要兵马。

三人正说话,有两个小童跑出来,一边跑一边东看西看似乎在找什么。

小姐要什么?元吉问。

两个小童伸手比划要花要树叶压成干的姜名和方二不解,元吉明白了,对他们说了武鸦儿寄来的干麦穗和干狗尾巴草。

方二点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姐明智。

送干花嘛,谁还不会?没错,元吉和姜名跟着点头。

元吉让两个小童去找,又吩咐:小姐写完信,立刻送来给我。

他会用比以前更快的信兵送去,让武鸦儿尽快能看到他们淮南道的干花干树叶子。

............接到在外征战的丈夫来信,守在家中的妻子们都会欢喜雀跃,都会迫不及待的告诉四周的人,让大家一起哭哭笑笑。

李明琪从大小姐山庄坐着车来告诉项家老太爷这个消息,将信念给项老太爷听,念给项南的父亲听,念给项南的母亲,姐妹们听......项家大宅变的热热闹闹,不时响起女子们的哭哭笑笑.....相比之下,项南原本住的小院则更加冷清。

小姐,那个项南,竟然不给小姐写信,明明小姐给他写信了。

婢女站在门边冷笑,他眼里有没有我们齐家?齐阿城坐在桌边头也不抬:项都督有就行,他还不是都督,有没有都无所谓。

婢女转过身:小姐你到是看得开。

齐阿城抬起头,紧皱的眉头显示她并没有看得开。

爹立了如此大功,为什么不去麟州?她问,是项都督没有依照约定禀告父亲的功劳吗?她问的不是门口的婢女,而是站在桌前的一个青衫侍从。

大小姐多虑了。

侍从说道,双手捧出来一封信,这是大都督给小姐的信。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小姐们的日常齐山说,他才不去麟州。

现在不是以前,以前大家都想在皇帝跟前,因为太平盛世一切荣耀都只能由天子赐予。

天子一言可赐予,一言可夺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

只要手里有兵马,能打叛军,你要什么皇帝就给你什么,不再是皇帝给你什么你接受什么。

项都督之所以去皇帝跟前,是为了聚兵马,为了能手握重兵。

陇右道太小了,而且陇右从根上说,还是属于剑南道,到底不是自己的,所以需要加一层天子之命。

看着齐山的信,齐阿城对婢女道:是这样,看李大小姐的做派,不只是项家的主人,还要当太原府的主人。

婢女点头评价:高高在上。

这样高高在上李氏的剑南道,项云想要用当然不会如自己的臂膀般轻松自如,但卫军都属于皇帝,皇帝的命令李氏必须听,除非他们想造反。

但我不用啊,我有东南道,很大的东南道,很多的兵马,这些兵马祖辈都姓齐。

我需要的是让皇帝知道我信任我看重我,然后我可以奉皇帝之命,四处征战,四处征兵,将我们东南道扩展更大兵马聚拢更多。

去了皇帝跟前,位高,但权不一定重,也必然有各种束缚,哪有在外这样轻松自如。

要不然武鸦儿为什么在得了爵位权势拿了皇命之后,离开麟州盘踞相州不回来?那是因为只有在外才能囤更多的兵马,等武鸦儿将整个北地都握在手里,阿城啊,你说,在不在皇帝身边,谁又能小瞧他?齐阿城点点头: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大都督需要项都督在皇帝跟前,为大都督拿来信任和机会。

侍从道,毕竟天下卫军这么多,打这个主意的可不少。

远的不说,张安王林就是跟剑南道合作,被韩旭推到皇帝跟前的。

齐阿城撇嘴:剑南道都有项都督了,竟然还这么贪心。

侍从笑道:天下谁人不贪心,对剑南道来说,项都督是手心里的。

说到这里看了眼四周。

齐阿城道:阿叔,有话就说,我虽然比不上李大小姐有个大小姐山庄,有个齐大小姐院子还是没问题的。

侍从哈哈笑了:大小姐做事稳妥。

压低声音,.....将来大都督兵马众多根基牢固,我们自然也不随意让人指派。

人的目标当然是自己做的嫁衣自己穿,别人的做的嫁衣,也要穿。

说到嫁衣,侍从是齐山的老仆,也是看着齐阿城长大的,有仆从的尊敬,也有慈爱。

阿城小姐没有穿嫁衣真是遗憾。

等将来我能穿上如楚国夫人那般的诰命服,穿不穿嫁衣有什么关系。

齐阿城浑不在意,说到这里又一笑,那时候不穿嫁衣,也能随时当新娘。

像楚国夫人那样身边围绕各种美男......侍从是个男子还没这么豪爽,闻言脸色发红,嗔怪的喊了声:大小姐。

这叫什么话。

如今这世道乱了伦常,又有那个楚国夫人恣意妄为,女子们都被带坏了。

齐阿城对侍从嘻嘻一笑:我知道啦,不乱说话。

侍从柔声道:大小姐,虽然这门亲事委屈您了,但项家的这位公子还是很不错的,如果能与他交好,不只是对我们齐氏有利,对小姐的终身也不错。

齐阿城哦哦两声:我知道了,他不主动来结交我,我就主动来结交他。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听说项南很好看,李大都督选的女婿,必然资质不凡。

侍从对大小姐的一点即通很满意,俯身施礼:有大小姐在项家,都督就放心了。

我会让父亲放心。

齐阿城一笑,又挑眉加一句,让项都督更放心。

比那个李大小姐要更放心,更可用。

............安康山称帝的消息自然也在太原府洒落一地。

官府民众虽然些许恐慌,但没有乱了分寸,安康山都叛乱了,称帝也没有什么惊讶的。

那些单子能撒了一城,说明咱们这太原府有不少奸细呢。

有些人深宅后院里都被塞了告示,这家里的下人也不可信了。

炎夏的高台上搭着凉棚四面垂纱,摆着盛开的荷花,荷花瓮里盛放着冰块,风吹过荷叶再拂过女子们露出的大片肌肤,清香又凉爽。

女子们谈论奸细,表达不安,李明琪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这说明大家在她面前的轻松随意,这也是一种信任。

奸细肯定是有奸细。

她摇着团扇说道,到处都是人,人到处跑,这不奇怪。

坐在她旁边的几个女子点头:就算有奸细,这些奸细也只是敢扔一下告示,并不敢来侵犯我们太原府,不足为惧。

这话引起了一片附和,高台上莺声燕语项都督又取得大捷啦项公子重整了宣武道把叛军围在京城啦大小姐的兵马以一当十如今太原府尚武,家家有丁,人人可战我认为收复京城的时机到了。

小姐们不谈论花红柳绿,谈论着兵马以及如今形势,胭脂红粉中一片英武之气。

有重重的鼓声响起,打断了大家的说笑议论争辩,女子们掀起四面的垂纱向高台下看去。

大小姐山庄外每月两次的比武开始了。

高台下的人们也从高台上收回视线,看着涌入比武场的参加比武的太原府世家大族的家丁护卫们,他们都穿着铠甲,像真正的兵马一样威严.....李大小姐给所有参加比武的人购置了铠甲兵器。

既然是比武就要像个样子,就要威风凛凛。

李大小姐说,这铠甲也不仅是为了威风,现在是乱世,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太原府就要临战了,到时候人人都是战士。

为了这些铠甲,李大小姐变卖了很多嫁妆,令世家大族们感激不已,大小姐给他们配备兵器,还替他们训练护卫,参加演武的人更多了,不仅是世家大族,有些小门小户也联合起来组建护卫队。

每次演武后胜者有奖赏,参加者也有奖赏,来观看的民众们也能聚在一起分享李大小姐赠予的酒肉,大小姐山庄外人山人海,官员世族书生,民众乞丐商贩,三教九流同乐融融,彩旗烈烈,鼓声阵阵,马蹄塔塔,呼喝声声,一片雄武之气。

有此威武赫赫,太原府已然是铜墙铁壁。

不少人都发出感慨,叛军必然望之而逃。

这一切都要归功与那位李大小姐啊。

一开始李大小姐带来的一万剑南道兵马是太原府的铜墙铁壁,但后来李大小姐将铜墙铁壁送给了自己的丈夫,太原府上下真是很失望。

但没想到李大小姐立刻筹划了比武,将太原府就地打造出可战的兵马。

不愧是李大都督之女啊。

将门虎女。

太原府上下失望顿消,一片称赞。

台下的男女老少看场中一队队雄赳赳的兵马,他们在身前各自有标记,身后插着旗帜为区分。

民众们看着这些标记和旗帜来叫好和猜测这次的比武哪一队会赢。

廖家!廖家肯定还会赢。

那不一定,上一次的古氏商会因为初次参赛不熟悉输了,这一次看起来气势逼人。

除了口头的猜测,还有不少人开始下注,有钱的重金,没钱的小注,有明面上的,有躲躲藏藏的,比武场外,城池之内,因为李大小姐的比武而变得热火朝天。

太平盛世的时候太原府也没有这样的热闹。

绿叶荷花白纱飘飘如仙境的高台上,也有金银扔在瓷盘中的清脆声,女子们将头上身上佩戴的朱钗金镯投入标记着不同参赛队伍的盘中。

大小姐。

有两个女子娇笑着回头看李明琪,问,你这次赌哪个赢?李明琪在女子们的拥簇下走来,摘下头上一枚金钗,端详荷花从中的玉盘:这真只能是赌咯....她看看玉盘,又看看高台下,蹙眉抿唇,难以抉择。

女子们笑问:是各有千秋?李明琪叹气:是士别三日。

女子们都笑了,李大小姐称赞的话也被侍女们飞快的传下高台,让参赛的队伍们都骄傲得意一番。

李明琪并不是虚夸,她认真的思索,捏着金钗从这边走到那边,仔细的看台下,看人马多少看气势如何看兵器阵列布置......忽的她停下来咿了声:是盘子少了一个?还是台下的队伍多了一个?女子们看了盘子,又看向台下,伸出手指一二三的数......数着数着数到一队兵马从场外穿过人群走进来......虽然每个月都有新增队伍参赛,但并不是临到赛场才冒出来,事先都已经昭告民众了。

这一场大家都知道参赛的有十队,而此时场中也已经列队十排,从场外走进来的这一只就像突然冒出的溪流,向大河中汇入。

他们铠甲整齐,身背弓弩手握长枪斜挎长刀盾甲背插军旗,军旗为赤色,上面有大字,齐,身前有圆标写有大字,清海。

东南道有大都督齐山,卫军号清海。

李明琪将金钗在手里转了转,插回头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赌怡情场中场外的人都看到了这支新来的队伍,念出他们的旗帜和称号。

齐?是谁?咱们这里哪个齐?清海是什么?普通民众不认得好奇询问,而见多识广认识的人已经开始低声议论。

清海军?是那个清海军吗?当然是啊,天下还有哪个清海军姓齐。

东南道兵马怎么到我们太原府了?你们没听说吗?项都督前些时候的大捷就是跟东南道齐都督合作的。

那这清海军难道是住在......议论很快就停下来了,在那支兵马队伍后,项家的几个妇人拥簇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子身量高挑,衣着华丽,头上带着垂纱帽子,遮住了面容。

如今的女子们都喜欢遮面,这风气好像是从淮南道传来的。

那女子打量四周,一面与项家的人交谈,然后看向高台,项家的人有些迟疑,她已经阔步向高台走去。

高台上的女子们看着走来的人,项家一个长辈嫂嫂先一步近前。

仙儿。

她跟李明琪关系好,亲密的喊小名,神情无奈又为难,齐小姐说想来看一看。

高台上的女子们都退到李明琪身边,此时鸦雀无声的看着这位齐小姐。

李明琪道:来就来啊,何必这么样仓促,早些打声招呼也好。

不用项家嫂嫂说话,齐阿城屈膝一礼:是我的不对,临时起意,没有事先跟大小姐说一声。

事情做的干脆,认错干脆有什么用,李明琪微微撇嘴。

齐阿城也不管她,自在随意的打量高台大小姐真雅致。

这里布置真好,她自行说话,视线停在台上摆着的玉盘前。

她伸出手指点着一二三.....数到了十个,一笑:我来的太仓促了,没有我家的盘子。

李明琪不说话,其他的女子们也都不说话,项家嫂嫂想说话又不好意思说话......没有人说拿个盘子过来。

齐阿城不急不恼,弯身伸手从荷花缸里揪下一只荷叶,摆在玉盘间。

那我家的就用这个吧。

她说道,从手上褪下一只镯子要扔进去.....这镯子圆溜溜沉甸甸金灿灿,放进去能把荷叶压扁。

李明琪道:齐小姐,小赌怡情,你这下注太贵重了,你这样,我们没办法下注了。

齐阿城哦了声,将金镯子带回手上,从腰里解下一块小鱼儿玉佩。

这个不值钱。

她说道,对着李明琪轻轻一甩,这个可以吧?李明琪没有再阻止,从头上摘下金钗道:既然齐小姐要玩,那就不能跟先前一样了。

齐阿城看她:大小姐要怎么玩?李明琪道:自然你我两家先下场,毕竟都是卫军,让大家看看,心里有个底,这样才公平。

好啊。

齐阿城将玉佩放入荷叶中,得意一笑,我不是自夸,我赌我们家赢。

李明琪没有说话自夸,将金钗扔进扔进标有剑南道李的盘子里,高台上的女子们都活了过来,纷纷将早就捏在手里的金银朱钗玉佩跟着李明琪扔进剑南道的盘子里.....李明琪对站在一旁的管事道:去吧,跟下边的人说一声,安排一下。

管事应声是领命而去,比武场中很快其他的兵马散开,只留下这两支兵马。

也没有过多的自我介绍,如同其他时候一样,分别站在比武场的两边,随着一声锣鼓响比武开始了。

第一场比的很简单,队列和摆阵。

场外的民众看多了,新奇已经变淡,尽管真正的卫军摆出的队列很震撼,也忍不住走神,尤其是今日突然出现的东南道卫兵。

大家对它的队列不感兴趣,对它为什么来这里很感兴趣,那个走上高台的女子身份也传开了。

是东南道都督齐山的女儿,齐家大小姐。

有人还跑去问项家的人,项家的人承认了,说齐家大小姐住在项家,至于为什么住在项家就没有人回答了。

不过这不影响大家的惊讶和羡慕。

又一个大小姐住在项家呢。

李大小姐是嫁到项家,这齐大小姐为什么进项家?难道......可能是咱们太原府安全,齐都督把女儿送来避难。

咱们太原府距离叛军更近吧?场外议论纷纷喧闹,顾不得看场中的兵马,直到马蹄踏动怒吼刀枪碰撞震的地面乱抖,诸人才愕然看过去.....队列布阵已经结束了,现在布阵的双方开始了对战,以抢到各自军阵中的主旗为胜。

两方各五十人组成的方阵冲撞了在一起,长枪和盾甲溅起火光四射。

好激烈啊.....一时间四周停下了议论,盯着场中,场中杀的混乱又有序。

东南道的几个长枪兵围攻剑南道的一个盾甲兵,盾甲兵步步后退,盾挡枪挑,挑翻了对方两个,但最终不敌,被戳掉了盾甲。

演武用的盾甲是真的,但刀都是未开刃,枪也都用布包了头,没有枪头的长枪刺开了盾甲,再刺到对方兵的铠甲上,对方兵便算是败了,可以收手离场......剑南道的这位盾甲兵认了输,手中的盾甲落地,人便收了势,准备坐在地上.....但没有头的长枪挑开盾甲后力度没有收,且没有刺向铠甲,噗嗤一声,长枪没入咽喉.....俯身的盾甲兵不可思议的抬头,双手握住咽喉的长枪,发出咳咳的声音。

噗嗤一声,长枪被拔了出来,带起飞溅的血,在日光下刺目。

安静的民众们双眼瞪圆,双手按住胸口,随着心的收缩用力的挤出尖叫地动山摇。

杀人了!高台上坐在荷花从中说笑的女子们也发出尖叫,有人起身跑,有人拥抱在一起,跑动的风,尖叫的声音,让荷花荷叶如临暴风骤雨般剧烈摇晃。

演武场对战,虽然刀不开刃,枪没有头,但激烈冲撞摔倒会导致受伤,被兵器致伤的也常见。

每一场都会有受伤有流血,断了胳膊腿被抬下的也多得是。

但死人,不对,确切说,杀人,是第一次。

李明琪站起来,怒喝:怎么杀人?齐阿城站在风雨摇晃的荷叶荷花中,负手在后,闻言回头:两军对战,这不是很正常吗?第一百四十五章 对战不是玩乐演武场外叫声喊声不断,虽然害怕但还是紧张的向这边看,演武场内的双方也形成了对峙。

伤人的东南道兵被护在阵中,剑南道的兵们围着死去的兵,徒劳的按着他的咽喉,想要堵住冒出的血,其他人则神情愤怒将刀枪对准了东南道的兵阵。

对战中刀枪无眼。

都是拼了力气的,哪能收放自如?东南道的人在解释。

他的盾甲已经被打掉了,盾甲已经阻挡冲势了。

我看到了,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收。

就算收不住,他身上穿着铠甲,为什么不往铠甲上刺?专向毫无遮挡的咽喉刺!剑南道的人们在愤怒。

官府的官员们和项家的人站在双方之间,官员不是知府,项家的人也不过是老爷,都是走出去人人都认得,但说话无关紧要的。

此时焦急无措,劝这边不合适,呵斥那边不敢这件事跟他们无关啊。

有关的人并没有甩手不管,她们从高台上走下来了。

两军对战,受伤不可避免,但这不是两军对战,这也不是战场,这是演武。

李明琪愤怒的喝道,视线扫过场中两方兵马,你们穿的都是卫军铠甲兵袍,你们是同袍,你们的枪怎么能舍得刺入对方的咽喉!她的小脸冰冷眼神透彻,看向齐阿城。

你们是故意的。

齐阿城白纱飘飘,走过高大的兵士中,踩过地上蔓延的血闲庭信步,听到这里停下脚,道:是,就是故意的。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一片倒吸气旋即嘈杂,官员们和项家的人更是色变,这这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明琪神情惊讶:你们东南道要造反吗?场外喧哗更大,有不少人乱乱的向后退,神情惊恐的看着场中东南道兵马,这些人虽然只有几十个,但毕竟在太原府内,如果真是叛军天也,府城要完了!瞎说什么呢!齐阿城大声道,李大小姐,祸乱军心这可兵家大忌,你有什么不满,可以问,不要用这种把戏,这种时候,用这种手段,才是要造反。

李明琪嗤笑:事情你们做了,话你们也说了,两军演武你们都齐阿城打断她:两军对战,从来没有演武这一说,既然是对战,当然是要拼尽全力,大小姐,行军布阵,可不是让你来小赌怡情的。

李明琪一怔,面色微变。

两军对战就是要杀人,所以杀人当然是故意的,不拼尽全力的演武有什么意义?齐阿城不理会她,看向面前众人,你们真是把演武当玩乐了吗?等遇上叛军的时候,叛军也跟你们玩乐吗?跟你们点到为止吗?她伸手捡起地上的一根长枪,看向剑南道那个死去的兵。

没有开刃的刀,没有枪头的枪,这还能被杀死,活着也没用了,上了战场早晚也是个死。

此言一出剑南道的兵们顿时愤怒一涌上前,娇小的齐阿城像要被海浪打翻,东南道的兵马们亦是涌上护住。

愤怒的海浪被阻挡,发出咆哮: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准备。

齐阿城从东南道兵马的护卫中走出来,毫无畏惧的站到愤怒的剑南道兵们身前:那就准备好,再来一次吧。

再来一次?拿出你们剑南道卫军的真本事,拿出在战场上杀叛贼的本事,看看谁能赢。

齐阿城将手里的长枪扔在地上,掀起面纱微微一笑。

放心,杀死我们这边的人,我们没有任何怨言,也不会哭哭啼啼。

这是要拼命啊,演武场岂不是要血流成河?这,这又是何必呢?官府和项家的人半句话也插不上,只能看李明琪:大小姐,您看,这不好李明琪没理会他们,看齐阿城道:好啊。

齐阿城对她伸手做请:大小姐,请吧。

李明琪先看剑南道的兵士们,道:大家赢他们一场,报个仇吧。

兵士们齐声应是。

李明琪这才转身向高台上走去,齐阿城在她身后跟上。

这两人走了,两边对峙的兵士散开,死去的兵士被抬下去,但暴风雨并没有消散,而是越来越凝聚,山雨欲来风满楼。

站在场中的官员和项家的人你看我看你无可奈何,场外知府和项家老爷们接到消息能从府城里赶过来都打完了。

俗话说,王不见王,你们怎么不拦着这两个大小姐见面呢?官吏们抱怨。

项家的人们哀怨:这两个大小姐,我们能拦住谁啊。

高台上荷叶碧绿荷花摇曳,女子们在其间点缀,但没有了先前的莺声燕语,一个个神情紧张,对李明琪说不出俏皮的话,对齐阿城多看几眼台下鼓声咚咚的响起来,与先前一样,缓慢悠长,但与先前不同的是,鼓声敲在围观众人的心上。

一声,一声,由缓慢到急促,围观众人的心也从缓慢到急促,他们按住了心口,以免心跳出来,他们张大嘴,以免窒息。

场中伴着鼓声,陡然爆发出呼喝,脚步踏踏,铠甲兵器碰撞,脚下都在震动,耳朵嗡嗡乱想,眼前则是火光与血光四溅。

是真的在打,是真的在流血,有人被撞的飞起来,有人被踩在脚下。

太可怕了。

原本以为玩乐带来的孩童,丢掉了糖人果子,被家人搂在怀里捂住了眼。

很多大人也不敢看闭上眼,但闭上眼却像是面临叛军冲杀,更加瑟瑟。

接到消息的知府和项家两个大老爷赶过来时,场中的厮杀还没分出胜负,纵然已经躺了一地的伤兵,血也在地上蔓延。

双方各自剩下寥寥几个兵马,这几个兵马却都还牢牢的护着各自的旗,然后努力的杀死对方。

只要杀光了对方,旗就到手了,对战也就胜利了。

这杀光当然不是真的杀,而是要对方此时失去战斗能力,有人被打晕,有人被打断了胳膊腿,有人是真的被打死了。

都给我住手!太原知府一声怒吼,在府兵的拥簇下冲入场中,将双方制止。

年近半百的知府气的浑身发抖。

这是自相残杀!这是自损兵马!他看着满地的伤兵,还有明显死去的兵士,眼睛都红了。

天啊,这些好汉没有死在叛军的手里,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啊!他再看高台上走来的两个小姐,乱世啊,这些小姐们不再赏花玩景,比吃穿,她们有了兵马,竟然敢比杀人打架啊。

项家大老爷神情肃重看着高台上走下来的李明琪和齐阿城,声音里带着怒意:仙儿,阿城,你们玩的太过了!李明琪没有说话。

齐阿城浑不在意:项伯伯,这可不是玩,你们先前那个才叫玩呢。

项家大老爷深深的吸气:演武是为了让大家练习怎么对战怎么杀敌,你这现在把人都练废了,还怎么杀敌?齐阿城道:这种练习练不出杀敌的勇气,杀敌可不是轻松开心的场面。

太原知府沉声道:齐小姐,这不是没有到真正的杀敌场面吗?到时候齐阿城打断知府的话:到时候就晚了。

穿着漂亮衣裙的小姐,在官袍年长的知府面前没有丝毫的畏惧,声音如同她的面容一样金戈铁马。

现在外边都是什么样了,你们还沉浸在玩乐中,连演武对战都如此的轻松,丝毫没有凝聚杀气,整个太原府就像一座华丽的纸灯笼,这要是叛军打来,一吹就破了。

她看向四周的诸人。

你们现在需要的可不是玩乐,欢笑,而是恐惧,紧张和痛苦。

经历了这些,才能有真正的勇气,才能在叛军打开的时候,无所畏惧!你们能自己成兵演武是很好,但我希望你们成兵不是玩乐,而是要把自己打造成真正的战士。

我希望整个太原府的民众,都成为战士。

这样的太原府,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站在场外的民众们神情怔怔双耳嗡嗡,这个新来的大小姐,真凶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争一城之主大小姐山庄一年四季都有盛景,盛景引来热闹。

山庄里有雍容华贵的夫人小姐游玩,山庄外有民众聚集为集市繁华。

这一次的演武后,盛景依旧,热闹散了。

李奉景看着脚下的血迹,山庄外的演武场已经清扫过了,残留的血并不多,至少没有在军营里看到那些伤兵们吓人。

李奉景气的再次闭了闭眼,抓起手里的马鞭冲进去。

就算你现在是大小姐,我这鞭子打下去,也没有人说不对。

他举着鞭子站在厅堂里喝道,都要喊一声打得好。

念儿想要夺下他的鞭子又不敢上前,只尖叫着挡在李明琪身前:你敢你敢你敢,来人来人来人。

门外没有人进来,李奉景冷笑:哪里还有人,人都被大小姐送去当玩物打残了。

安静坐在桌前喝茶的李明琪喊了声四叔。

不要冷嘲热讽了。

她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轻声细语,什么事啊就这样了。

什么事啊?李奉景啪的将鞭子甩在桌子上,你去问问那些伤兵,还有死去的兵,什么事,不是大小姐,不是你的兵马,你真是糟践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鞭子震的桌子上茶杯乱晃茶水溅出,李明琪被溅了一身,念儿再次尖叫。

四叔。

李明琪喊道,出事的时候,你躲在哪里?现在来逞威风?你说,你当时如果在场,被人打到脸上了,你怎么做?李奉景面色微微一红,他要知道怎么做,当时也不会在听到消息后来的这么慢了。

这叫什么打脸?就是你们这些虚荣的女子才会只看到脸。

他冷笑,只要人在,李家的脸面就丢不了,脸也不是这么打回来的。

李明琪哦了声:那四叔要怎么打?李奉景冷冷道:这一切都是项家搞出来的,既然他们有了新人,那我们就离开这太原府。

李明琪道:四叔,这跟项家有什么关系?真是女生外向,李奉景失笑,伸手指着外边:要不是项家,这东南道齐家小姐能来太原府?李明琪看着自己的手指慢悠悠道:如果齐家小姐要来,项家能不让来吗?这就跟当初大伯父要大小姐嫁给项家,项家能说不娶吗?李奉景一怔,似乎好像对,旋即又恼怒,不对!项家如果不这么无耻贪心,为什么不敢拒绝齐家?他怒道,这分明是欺我李家,欺大都督不在了,欺明玉还小,要甩掉我们,另寻靠山。

他是李家跟项氏打交道最多的人,从当初李奉安去世,到议亲,到结亲出行,到代嫁李明琪,到在太原府,到现在三年多过去了,项氏态度的变化他感受最清楚。

虽然表面上一如往日,但那些情绪那些微妙的变化是藏不住的。

人走茶凉,人死如灯灭,少了一个李奉安,项家跟李家已经没有那么亲密了。

把齐家的小姐送进来结亲。

李奉景冷笑,嫁给一个鬼,生活人的孩子,骗鬼呢。

李明琪手指在桌上画圈,道:他们不是骗鬼,是骗人,骗天下人,骗皇帝陛下,让天下人和皇帝知道,项家和齐家联姻亲密如一家,项都督和齐都督的兵马自然也是一体。

那就让他们一体去吧!李奉景甩袖,我们走!李明琪将桌上的鞭子拿起来一甩,啪的一声,女孩子的力气也不小,将桌上的茶杯震落,残余的茶水洒了一地。

我们剑南道李家可不是能被人打跑的。

她娇声喝道,他们想一体就一体,把我们李家当什么?四叔,你觉得大小姐在这里的话就这么算了?大伯父在的话,他扭头就走了?真大小姐在的话会怎么样他不知道,李奉安在的话就算走了,也不会让项家齐家好过,就像当初对待母亲那样,李奉景些许恍惚:当然不可能算了,等回去了必定要项家给个说法。

李明琪站在桌边握着鞭子轻轻敲打:说法?什么说法?项氏和齐家交好,项氏和齐家兵马共用,才有了这次的大捷,你要跟项家要什么说法?为什么跟齐家交好?为了大捷所以就不顾项李之姻亲?说到这里声音猛的拔高,小姑娘尖声刺耳。

你这是跟项家要说法还是跟皇帝陛下要说法?项家跟齐家交好兵马协助,为大夏平叛为皇帝陛下解忧,你李家有什么资格要说法?你李家想干什么?不让大夏的卫道交好?只能唯你剑南道马首是瞻?要说法!你们李家是想造反吗?马鞭指到了鼻尖,李奉景鼻尖上的汗滴答落下,他不由后退一步,撞到椅子才回过神,他不是在被皇帝质问,眼前只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这个牙尖嘴利的死丫头,李奉景又羞又恼,抬手夺下马鞭:你疯了!李明琪松开手任凭他夺走鞭子,收起了尖声利气,哼了声摇摇摆摆的踱步:我没疯,我是在说事实,我早就说过了,大伯父死了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这世道也不一样了,去跟项云要说法,项云在皇帝跟前呢,明玉可不是大伯父,你觉得皇帝看重谁?李奉景将袖子恨恨一甩:忘恩负义不值得看重。

李明琪嗤声:那得看忘恩负义是为了谁,项氏另结姻亲,背信弃义,是为了早日平叛,是为了天下百姓,是为了皇帝陛下,天下百姓是会怪他唾弃他,还是皇帝会唾弃他?四叔你醒醒吧,这点破事除了我们李家,别人谁会在意啊。

李奉景伸手指着她,你你我我的说不出来话,最终一跺脚:你说怎么办?李明琪道:这件事说白了跟项家无关,是齐家看我们李家不如以前的,要来踩一脚,那我们就踩回去,让她知道,我们李家没那么好欺负。

李奉景怔怔问:怎么踩?让明玉送兵马来。

李明琪咬着小银牙,我好容易养起的太原府,我看谁能夺走!所以,还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攀比?李奉景怔怔想。

什么啊!李明琪反驳,俏脸板正,大小姐打下的太原府,岂能拱手让人?齐家大小姐打过来,一定要把她打出去,让太原府的人知道,让项家的人知道,我们剑南道李氏不可欺。

太原府往剑南道的信,是直接被送到淮南道来的。

除了李明琪和李奉景各自写的信,还有信兵对那边的详细描述。

李明楼将李明琪和李奉景的信在手里捏了捏也没有打开,只听信兵说话。

如今齐大小姐领着兵马主控了演武场,各个世家的护卫们都被他们调度,练武排兵布阵,太原府整天跟打狼似的。

齐阿城还跑到知府那里,要把整个太原府当兵营,把所有的民众当兵,住处,起居,都要管控训练。

大小姐明琪小姐则阻止她这样做,意思是大家各自带的卫军训练就好,不能太扰民,民不是兵,都训练反而会变的混乱李明楼笑了笑:这个齐大小姐还挺厉害的。

信兵应声是:虽然她让知府和民众都有些头疼,但太原府里谈论她的人也多了很多,很多世家已经开始接触她。

在这个乱世,凶名比善名更得人心。

李明楼对元吉笑道,笑容里又有些怅然。

想着遥远的上一世的太原府城,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年,但想起来总觉得很陌生。

她的上一世真的是活的不似在人间。

不在人间的她当然没有把太原府变成全民皆兵,不过叛军来攻打太原府,最后也是人人皆兵,然后守住了城池等到了武鸦儿大军击退叛军。

武鸦儿那时候没进城,所以她也没有见过他,不过,那应该是他和她距离最近的一次吧。

元吉看着李明楼,先是笑,笑的有些失神,然后继续笑,这次笑的眼睛亮亮,但好像还是在失神小姐。

他唤道。

李明楼回过神看他。

元吉也不问她在想什么,只问:明琪小姐和四老爷的意思是要兵马,那再给他们一些?免得太原府也被齐山抢去了。

李明楼摇头:太原府只要不被叛军抢去就可以了,齐大小姐名气大还是李大小姐名气大,对太原府对天下来说,无关紧要。

她将李明琪和李奉景的信扔在桌子上。

都是卫军,不分彼此,齐大小姐带了兵马,那就省了我们的兵马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见一道之主夏天的雨一场又一场,渐渐的从闷热变成了凉爽。

在雨水里,信兵奔波,民众奔走,卫军叛军们你来我往,时局如同雨水一样乱纷纷,世事如同地面一样泥泞不堪。

哪个城池被攻破了,哪个城池被收复了,卫军占据了上风,还是叛军凶猛,至于太原府里有几个大小姐,哪个小姐为大无关紧要。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天气适宜土地肥沃的剑南道更变得丰饶,随便走在一个小城镇上,就能看到琳琅满目的货物。

这个小果子特别好吃。

货摊前,一个年轻的公子伸手捏起一颗小果子,满面欢喜。

十多年前我在家吃过。

十多年前吃过还记得清楚,可见真是好吃。

旁边的摊主视线一直黏在这年轻公子身上,听到这里惊喜的回过神:公子原来是我们这里的人!怪不得口音有一点点熟悉。

连小蔷在一旁翻个白眼,口音一点点熟悉算什么这里人。

连小君微微一笑:不是呢。

摊主有些失望,这么美丽的人不是同乡啊,又有些不解:可是这个野果子只在我们本地有,而且当天摘当天吃,很难保存新鲜啊,公子不是本地人,怎么吃到的呀?连小君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送到眼前的时候,还很新鲜。

他带着几分回味,让连小蔷买一些,在摊主依依不舍的视线中走开了。

连小蔷将果子抓一把塞嘴里,一面感受美味在唇齿间炸开,一面含糊问:你真的吃过?连小君点头:吃过,应该是李都督让人送来的。

那个时候李都督和连清恩爱,爱屋及乌,连清喜欢的,李都督也惦记着她的亲人一起喜欢。

连小蔷怔了怔:那我怎么没吃过?连小君道:不知道啊。

他口中说着不知道,一双眼看着连小蔷的脸,从上到下从下到上连小蔷明白了,一家中总有人被人惦记也总有人被遗忘,他将果核呸的吐出来。

连小君一步向前,避开了他吐来的果核,抿嘴一笑。

街边的人都看呆了,站着的忘记了动作,走路的忘记了看路有人向连小君撞来。

但人还没有挨到连小君,四周的护卫们一涌而上将连小君围住,密不透风。

要撞到连小君的人被隔开,抱着果子纸袋连小蔷也被撞个趔趄,被吃了一半的果子呛的连声咳嗽啊,我差点撞到哥哥,街上人太多了。

撞人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此时一脸不安歉意,仰头看被护卫在人墙后的连小君,哥哥长的真好看。

街上人多并不是撞人的理由啊,连小君笑了,从护卫缝隙中看少年:你也很好看。

连小蔷将果子抻着脖子咽下去,擦去眼角的泪,恨恨的挤进护卫们身后。

哥哥从哪里来啊?那少年没有走开,眼睛亮亮神态不舍的看着连小君,哥哥吃过饭没有?哥哥在吃野樱子,是不是很好吃?连小君一一回答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呢吃过饭啦特别好吃。

哥哥要在这里住下吗?少年高兴的问,双眼期盼,我家有个好看的园子,请哥哥来住。

连小君含笑道谢,神情遗憾:我要走了,不能多留,下一次我来一定叨扰公子。

那少年遗憾又欢喜:哥哥来的时候一定记得找我啊。

护卫们拥簇着连小君,在少年和四周围观人注视下继续迈步。

连小蔷将一把野樱子塞进嘴里恨恨的吃,如果真是刺客,他死八百回也没人在意。

他没有觉得什么不对,他从小见得多了,想要撞到连小君身上的男女老少见得多了,撞不到在连小君面前摔个跟头,让连小君多看一眼也是高兴不已。

四周的民众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那少年做的事说的话都是他们在想做想说的。

连小君在护卫的拥簇下走出小城,停下脚回头看,神情几分感叹:那个孩子长这么大了啊。

连小蔷含糊问:哪个孩子?适才那个?你认得?连小君看他:你没认出来吗?连小蔷有些惊讶眨眼:我也认得啊?连小君笑道:都说男孩子随母,他果然跟六姑姑长的很像。

连小蔷嘴里的果子吧嗒掉下来,身子一阵发麻:他,他,他来了!连小君走出了小城,邀请他的少年果真走进了一座院子,院子里清新雅致,婢女仆从侍立齐齐的施礼:见过都督。

蹿高了一头的豆娘举着圈椅从屋子里出来放在廊下:都督,请坐。

李明玉在圈椅上坐下,唤了声来人,有两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俯身请示。

都督您见到他了?把他抓起来吧?先不用抓他。

李明玉道,拍了拍扶手,调一支兵马,把他的生意全部封掉,把有跟他生意往来的店铺也都封掉。

一个管事抬头问:需要理由吗?兵马封铺子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在平稳安定的剑南道境内,为了避免民众恐慌给个理由是很有必要的。

李明玉笑:不需要理由,父亲当年不需要理由,现在自然也不需要理由。

小公子年纪小,看起来秀气,行事却很犀利凶猛,管事们不再问了,小公子说得对,大都督就是理由,他们应声是转身而去。

豆娘这才从一旁的端立跳过来:公子,那连小君认出你了吗?他怎么说?李明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认出了,姐姐说我长的跟母亲很像。

姐姐说,连小君长的也有些像母亲,他没有见过母亲,原来母亲长的这么美啊。

连小蔷跟着连小君手脚发麻的前行,很快就接到消息,他们进入剑南道后设立的商点以及有过以及正在进行交易的商铺商户都被查封了。

都是兵马出动,不给任何理由,直接封门并不抓人。

连小君坐在山路边歇脚,一面听消息。

汇报消息的人抬起头,面白无须文雅又随和,正是未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叠叠的细长的纸条。

连小君的视线落在纸条上,称赞:你留下的眼线动作也很快啊,这么快就传来消息了,还没有被剑南道的兵马查封。

术业有专攻。

未了俯身道,老奴在宫里长大,衣食无忧,唯一要做的就是研究隐私下作的手段。

连小君笑了:你说得对,术业有专攻,大家都一样。

未了不再谈论这个,接着说:兵马也没有抓我们,一路探看,也没有跟踪我们。

这孩子到底流着姑姑身上的血,比他爹强多了。

连小蔷一路提心吊胆,此时终于见到了李明玉,心里的另一只鞋子也落地了,他也就是不许我们进剑南道,没要把我们打死杀了抓了,我们快走吧。

连小君抬头看前方,暮色里青山一层层。

不行。

他说道,剑南道的中心我们就要到了。

连小蔷撅着屁股将垫子卷起来:到了又怎么样?到了也无法立足。

合作的商户被封了,就算兵马没有给理由,这些商户又不傻肯定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接下来就会传遍剑南道,靠着剑南道存活的这些商家才不会疯了跟他们合作。

连小君道:我去见见小表弟,求求他啊。

连小蔷抱着垫子停顿下:能行吗?看着连小君的脸,觉得也不是不可能旋即又摇头,不行不行,虽然是个小孩子,但那可是李奉安的儿子。

当初家里给了多少美人,曾经为六姑姑沉迷的李奉安却像瞎了一样,曾经对他们有多可亲,那时就有多凶狠。

而且还把这凶狠传给了剑南道兵马将官。

还有李家的人。

连小蔷提醒,李家的人原本就看我们不顺眼,现在他们霸占了剑南道,肯定要生吞了我们。

连小君道:李家人无足轻重。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表弟跟我长得还真有些像啊,我们不仅是血缘相近,还会美人相惜。

李明玉坐在剑南道道衙的内堂里,看着走到面前的连小君,视线没有移开半点,眼神里有贪恋有委屈还有期待连小君知道他透过自己看的是另外一个人,他便也用另一个人的眼神看着李明玉。

我是来求你给连氏一个机会的。

他说道,让我们两家修好。

李明玉笑了,摇头:我不相信你,你求的不是修好,是给连氏报仇的机会。

连小君苦笑:明玉,没有了剑南道,我们连氏又能得到什么?李明玉道:有的人报仇不求得到什么,只要看到仇人倒霉,他就很开心。

这个小孩子年纪还这么小,就有这种想法,连小蔷站在后边打个寒战,早就知道了,这个乱世里都是恶鬼。

连小君笑了:明玉,我们是亲人啊。

李明玉也笑了:连公子,我姓李,跟姓李的才是亲人。

明玉,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连小君说道,你其实不姓李。

李明玉愕然,又失笑:我为什么不姓李啊。

连小君看着他温和一笑:因为你爹,不姓李啊。

(还是再提醒一句,言情真不多,只想看这个的,还是很抱歉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秋夜相聚私语一层秋雨一层寒,深秋的夜里,安置好武夫人入睡的金桔走进来,看到坐在灯下伴着雨看文书的李明楼,忙取下斗篷给她披上。

小姐,天越来越凉了。

她说道,又低头去看桌案下,你穿鞋子了吗?窗边铺了蒲席,李明楼喜欢光脚踩着。

听到她问,李明楼将衣裙拉起,将腿脚抬起,笑眯眯:穿了这个,你看。

一双脚上穿着黑乎乎的袜子。

金桔伸手摸了摸啊呀一声:武都督前天送来的毛袜子啊。

李明楼点点头,将两只脚伸展在蒲席上碰了碰,感受毛茸茸:今天天凉了,我拿出来穿了,没有给夫人留着。

金桔道:夫人不需要穿着这个啦,夫人喜欢穿鞋子,需要穿布袜。

她坐下来伸手捏李明楼的脚,像捧着两只小鸭子,嘻嘻笑。

都督送这个过来,就是因为你在信上说喜欢赤脚走来走去嘛,夫人又不赤脚,都督当然知道她不需要,就是给你的。

说到这里又忙补充。

小姐,我们可不是缺袜子,你看夏天我给准备了,厚袜子我也早就找好拿出来了。

李明楼笑了,将脚收回用衣裙盖住:我们当然不缺,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

金桔道:值钱的东西我们也不缺。

李明楼再次哈哈笑了。

负责值守的方二听到笑声看过来,白天他很少出现,夜晚李明楼身边有他负责。

夫人心情很好。

他说道。

这话是对另一边的包包说的,包包晚上不用撑伞,黑伞握在手里如同一把长枪。

前天都督来信了,还有很多东西。

他说道。

不能见面的夫妻,收到家信送一些鞋袜毛裘零碎是这乱世里最开心的事。

方二看了他一眼,道:夫人今晚在看各地送来的秋税。

包包哦了声。

方二接着道:各地的秋税顺利的足额的收上来了,在这个乱世里,淮南道丰收了。

包包恍然,高兴的点头:怪不得夫人这么高兴,原来是双喜临门。

屋子里又传来笑声,两个女子的笑声高高低低交错穿过淅淅沥沥的雨,让灯火昏黄的夜色添了几分灵动。

看,夫人真高兴啊。

包包咧嘴笑。

方二懒得跟他再说话,耳朵一动向前方看去,前方的夜色里撞过来一块,元吉没有穿雨衣从雨中冲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裹着黑乎乎雨布的人......怎么.....方二问。

话音未落元吉就拉着雨布裹着的人冲过去了。

有事。

他只扔下一句。

方二从这木然的声音里听出了慌张,不由吓到了,出什么事了能让元吉都声音发慌?他立刻对包包道守住这里,说罢隐没在黑暗中。

包包握紧黑伞警惕肃立。

听到脚步声,金桔和李明楼都抬起头,看到迈进来的元吉。

灯下元吉头发衣服都被打湿了,身上滴滴答答的水在脚下凝聚。

元吉,你怎么了?这么晚了.....金桔惊讶问。

元吉打断她开口,看着李明楼:公子他.....他的话没说完李明楼站起来,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声音尖利的打断他:明玉怎么了.....姐姐。

有声音喊道,元吉身后的人扑过来,撞进李明楼的怀里,将她紧紧抱住。

这个人被雨布裹着,身上都是雨水,李明楼似乎一瞬间被水淹没。

她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颤抖着掀起雨布,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

明玉。

她轻声唤道,再看元吉和金桔,我不是做梦吧?金桔瞪大眼双手捂着嘴,听到询问还用手掐脸,显然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梦中。

被打断的元吉将没说完的话说出来:公子他来了。

雨水冰冷,怀里的人软而温热,李明楼从震惊中回过神,看着李明玉,这是真的,真的是李明玉来了。

煮些热汤。

李明楼说道,伸手将李明玉还穿着雨布解下来。

金桔也回过神,急忙忙的将毛巾拿来,又亲自出门去煮热汤。

李明楼给李明玉擦头脸身上的雨水,端详他,三年没见,虽然前些时候看过画像,但真实看又变了一个样子。

十三岁已经是少年模样,她熟悉的那个少年。

李明楼问出什么事了。

扑倒她怀里后李明玉就一直低着头,此时抬起头灯照的小脸惨白。

没有丝毫的消息,抛下不能抛下的剑南道山南道,跑到不能来的淮南道,上一次李明玉这样肆意妄为,还是听到李明楼去太原府途中出事。

可见这一次的事在李明玉心里堪比李明楼出事。

李明玉抬起头又垂下,似乎说不出来。

李明玉和元吉对视一眼,没听说剑南道东南道有什么事啊。

我去让金桔准备点吃的。

元吉说道,主动退了出去回避。

李明楼揽住李明玉的肩头,道:明玉,只要你和我都还在,就没有事是过不去大事。

李明玉抬起头,还未张口眼泪就掉下来:姐姐,连小君说,爹不姓李,爹不是李家的人。

李明楼愕然,什么?连小君带着报仇之心去剑南道,还是超除了她预料的汹汹,一个照面就把李明玉打的魂飞魄散了。

............李明玉在窗前坐下,接过热汤,虽然喝不下去但还是乖乖的捧在手里。

金桔和元吉都被叫进来站在一旁,李明楼对他们开门见山问:我父亲是被抱养来的吗?金桔和元吉面色惊愕,一时都结结巴巴:没,没听过啊。

怎么可能。

明玉,连小君是怎么说的?李明楼问李明玉,看李明玉还有些不想开口,劝道,涉及到父亲的身世,金桔是家里的人,元吉是父亲身边的人,关于父亲他们比我们还要清楚,我们不知道的,不问他们还能问谁?李明玉这才抬起头,虽然声音还有颤抖,但面对金桔和元吉神情恢复了冷静,桂花娘子教过说你的言行不用装大人,但你心里要时刻记住你是剑南道的大都督,气势由心生。

这也是很久以来元吉第一次亲眼见小公子,看到这一瞬间端正身姿的小少年,他垂下视线以仆从礼相待静听。

连小君说,父亲是祖母抱养别人的,当初祖母和祖父关系不好,被赶到庄子上,那时候祖母已经有了身孕,曾祖母不许祖父休了祖母另娶,说长孙必须有嫡母,但后来祖母生下一个女儿,祖母为了保住主母身份,就和庄子上一户也恰好生产的人家换了孩子。

祖母给了那家人很多钱,那家人将孩子互换后,就带着祖母生的女儿离开了,祖母则带着父亲以长孙的名义被曾祖母接回去。

所以父亲根本不姓李,根本就不是李家的人,他是山村里一个贫贱佃农之子。

听他说完,金桔和元吉目瞪口呆。

大都督从来没有说过。

元吉断然道,连小君在骗人,他怎么知道?听到问这个,李明玉的神情有些难保持冷静,鼻音哭意更浓:他说是母亲说的,是父亲告诉母亲的,而父亲是小时候听到祖母跟一个贴身老仆说,去庙里把一个人的生辰八字镇上。

连小君长的貌美如仙,声音清清如乐,但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如鬼语般吓人,他说:....你祖母跟老仆骂那个贱丫头估计是死了,夜夜缠着我哭,说我害了她,我倒要说是她害了我,我本该得个男胎,偏偏被她抢了,不得不多费这一步心血,现在死了还不安心去投胎,还要来害我,那我就把她镇压在庙里,让她不得超生。

李明楼元吉金桔听的都默然无声,如做梦一般。

李明玉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将连小君的话转述来。

父亲就偷偷的尾随那老仆跑去庙里,偷偷的打开那生辰八字看,跟他的生辰一样,他小小年纪心里就起了疑。

然后越来越的疑心堆积,比如他为什么跟父亲母亲姐妹兄弟们都长的不太像,父亲和母亲为什么总是吵架,父亲不喜欢,母亲看起来喜欢他,但眼里跟看到弟弟妹妹们不一样.....后来父亲读书有成得了功劳后,就把那回乡养老的老仆抓来,问出了真相。

李明玉讲完了,室内寂然无声。

元吉不知道说什么,这是他不知道的事,他不能随便说话。

金桔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和母亲恩爱,如果真有什么秘密,父亲跟母亲说,并不奇怪。

李明楼笑了笑,将这件骇人听闻的事一笑说过,道:但母亲和父亲恩爱,怎么会把父亲的秘密告诉连小君?连小君那时候不过是个孩子。

而且还不是母亲这一房嫡亲的侄子。

连小君自然也知道这个问题,给了李明玉答案:因为我长的好看,是合族最受宠的,就连六姑姑也常带着我玩。

李明楼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过往之事不可追连小君的确会理直气壮的说这话。

元吉才不管这个,直接干脆道:他胡说八道。

他在屋子里身子站的绷直。

这个连小君坏的很,不要信他的话,夫人成亲后一直跟着大都督在一起,身体不好,很少回连家,仅有几次也都有大都督相陪,夫人怎么可能跑到连小君跟前跟他说这个?这种问题,李明玉当然也问过,他看了眼元吉,垂下视线:他说,是父亲婚前跟母亲说的。

春光明媚的花园里,少女连清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衣裙飞扬恍若仙子,仙子时而怅然时而愁眉时而又含羞一笑。

小君,你看鱼,刚买来那么大的五彩的鱼。

知情知趣的婢女对另一个秋千上的小仙子伸手指着。

小仙子跳下来向一旁的池塘,听到身后婢女和小姐的窃窃私语小姐,你到底怎么想的嘛。

那李大人一直在咱们家外住着呢。

连小君回过头,看到轻轻飞荡的仙子在日光里若隐若现。

他没有对我逼婚啊,昨日他还告诉我,他身世不纯,是被换来的孩子他小时候就有怀疑,一直在自己查这件事,后来终于查清确认了婢女听完惊呼:什么!血统是一个人安身立命之本啊,江陵府李家的长子,竟然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仙子停下秋千对婢女嘘声这是秘密,世上知道不超过五人的秘密。

婢女捂住嘴四下看,精美的花园是小姐的专属,除了池水边蹲着看鱼儿的小童,小童一笑,鱼儿纷纷沉下水底小姐,那太可怕了。

婢女压低声音,将来要是被人知道了,是要除族的。

除了族的人就不算是人了,朝廷也不会再用,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姐要是嫁个这样的人,一辈子就完了。

不能嫁不能嫁。

婢女摇着头。

他告诉我这个,就是要我想清楚。

连清道,他把他最不堪的一面给我看,不欺我不瞒我秋千轻轻一摇,人荡起如飞仙。

我啊,想清楚了。

婢女站在秋千下,仰头看着飞仙:那小姐要怎么样?飞仙低头一笑:当然是,嫁啊。

连清和婢女一起嫁了过去,花园里的窃窃私语也一起带了过去,除了那个蹲在池水便沉鱼的小童。

我虽然没有忘记但也从不记起,因为李大都督是谁的孩子,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就连当初李大都督将我连氏一族赶出巴蜀,我也没有告诉族人这件事。

如果那时候告诉族人,族人凭着这个秘密,就算不能阻止被赶走,也能让李奉安付出代价。

连氏是商人无力抗衡,朝廷里想要看李奉安倒霉的权贵多得是。

李明楼问:他为什么不说?李明玉的睫毛忽闪两下:他说当初连氏和李奉安之所以成仇,是想要成亲,如果闹的两败俱伤,对连氏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啊,李明楼没说话,金桔听不懂,元吉直接道:他在骗人。

他说连氏跟李奉安不是亲人,成为仇人也不奇怪。

李明玉接着说道,眼前似乎又看到那个漂亮的公子温柔的脸但是,明玉,我们是亲人,你,和我,还有你母亲,身体里有一样的血。

你的父亲母亲,你的外祖父外祖母,都已经过世了,那些仇恨也随着他们一起过去了。

现在在这乱世里,就让我们重新做亲人吧。

能不能做亲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的李奉安的事是不是真的,这个秘密又无法说给别人,李明玉干脆直接奔淮南道来了。

姐姐。

他看着李明楼,他说的是真的吗?李明楼没有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那一世她从来没有听到这个秘密元吉直接道:不是真的!从回答没听过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说话的金桔,此时张张口又闭上,神情有些古怪。

李明楼看到了,问:金桔,你想到什么了?视线都凝聚到她身上,金桔有些紧张,咬了咬嘴唇,似乎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李明楼道,不用想你说的对不对,我们听了自己做抉择。

金桔点点头,应声是:我想起来当时在家里,听到过年长的一个婆子说,她在庄子里招待过小时候的老爷,那个婆子一家曾经在庄子上当差,大家都认为她在吹牛,因为老夫人从不让老爷去庄子上。

李奉安从小到大脖子里带着金项圈,腰里拴着红腰带,因为算命的说他命里有劫,不能近水。

李家的庄子旁有个湖。

李明楼道:也就是说,父亲小时候的确偷偷去庄子上找过。

李明玉和元吉有些惊讶的看李明楼,这话难道说她已经信了?李明玉的脸再次皱到一起李明楼的手抚上他的脸:这件事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明玉,不管父亲是谁的孩子,我们都是父亲的孩子啊。

至于父亲是谁的孩子,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干系?李明玉的眼一亮,是啊,道理很简单啊而且父亲母亲都已经过世了,就算他说的真的,父亲查出了真相,依照父亲的性格,既然他当时没有让真相变成真相,那这件事就永远不会再有真相。

李明楼轻轻揉了揉李明玉的脸,将少年脸上皱巴巴揉烂扯平,这件事死无对证,它的真假也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吗?李明玉看着李明楼眨着大眼睛,可是那是父亲,那是血脉血脉。

李明楼手指划过他的脸,你身体里的血是你自己的,知道它来自哪里很好,不知道它来自哪里,你也是你。

李明玉的脸如花儿一般绽开,重现了光彩。

元吉绷紧的身子也放松了,是啊,李大都督是谁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他都是剑南道的大都督,他的儿子也是剑南道大都督。

好啦,赶了几天几夜的路,累了吧?李明楼问。

李明玉点点头,举起桌上的汤碗看金桔:金桔,我饿了。

金桔笑着点头:小公子,饭菜已经做好了,我给你端上来。

金桔转身去了,李明玉看元吉:元吉,我来的时候仓促,他们会很担心,准备一下,我连夜往回走。

当初在江陵府,他确认了李明楼平安就很快离开了,现在他不仅仅是李小公子,还是剑南道的大都督。

而且,李明楼的身份还要保密,剑南道大都督出现在这里,会引起很大怀疑。

元吉神情欣慰又满是敬意,三年多没见,小公子已经很有威严了。

但李明楼伸手按住李明玉的肩头:不用连夜回去,剑南道有三叔,有林芢,山南道有韩旭,这里有我,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再回去。

可以吗?李明玉大喜,一头扑进李明楼的怀里。

姐姐,我好想你。

元吉鼻头一酸,只有在确定万无一失的时候,才可以表达思念啊,他看着相拥的姐弟二人,轻轻的退了出去。

走进夜色里,元吉抬起头让雨水打在脸上,原来大都督的身世有这样的秘密啊,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不过,似乎终于明白那时候大都督面对李家诸人的偶尔闪过的痛苦眼神吃过饭,泡过热热的水,李明玉窗前铺席软软被褥上香甜的沉沉的睡去。

李明楼坐在一旁给他掖了掖被角,夜色已经浓深,雨停了,窗外响起低低的虫鸣。

李明楼推开半扇窗,感受扑面的清冷。

没想到,这一世能听到这样的秘密。

那一世真的无人知晓吗?不对,好像,李明楼攥住手,从记忆里用力的挖出一块,好像有一次李明玉跟她写信说,有个秘密,等合适的时候告诉她,现在不跟她说,免得她受惊她当时不解去问项云,项云给她回信说,小公子长大了,要做一件让姐姐引以为傲的大事。

她释然,以为是要战功,叮嘱项云别让明玉受伤尽力而为就好,便丢开了。

后来,就是李氏被赶出了剑南道,李老夫人死在了回江陵府的路上,亲人成了仇人,李明玉声名狼藉再后来,李明玉和她相见,然后他们就都死了。

信上说过的那个秘密,没有机会提及。

那个秘密是不是就是这件事?是谁告诉李明玉的?连小君?不可能,如果连小君存在,她不可能半点印象也无项云吗?李明楼呆呆出神,知道手心刺痛,才发现自己把自己掐破了。

那一世的秘密是无法知道了,知道不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

父亲是不是抱来的孩子,也没有什么意义吧?虽然已经这样安慰李明玉,但她心里并非真的毫无波澜,毕竟她比李明玉只大三岁,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听说明玉来跟她诉说,她能跟谁诉说呢?李明楼回过头看到桌上摆着的香盒,最初的时候武鸦儿送来过自己做的香,但因为安东之事,被她砸了扔了,后来她给武鸦儿说了,武鸦儿又做了几个送来。

姜名将一丸香砸碎了磨成粉仔细看了看,说比上次的好一些相州安稳时间长了,四周的城池渐渐恢复了生机,商人也多了,他能买到更好的香料了吧。

应该是抢的。

姜名纠正,武鸦儿在掌控范围内对所有人收护城费,有钱给钱,没钱以物相抵横行霸道不像样子。

李明楼笑:这不是跟我们一样?这怎么能跟我们一样。

姜名断然反驳,我们做的多体面。

李明楼当时哈哈大笑。

此时想到她还忍不住嘴角弯弯的笑了。

李明楼将窗关上坐回桌案前,伴着李明玉的睡颜,铺展了信纸提笔。

我今天才知道一个有关身世的秘密第一百四十九章 无关紧要的事深秋的相州已经刮起了凌冽的风,草木枯黄,但俯瞰大地并没有荒凉一片。

路上有民众骑马坐车挑担,有铠甲鲜明高头大马的兵士疾驰,荡起尘土飞扬,行路的民众没有惊慌,退避到一旁,兵马也没有逞凶,从并不宽敞的路上穿过向远方而去。

各行其道各安其事。

今年冬天肯定冷。

王力斜坐在椅子上,不过脸上没有以往的焦虑,捏着一把炒豆子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扔,我们今年冬天打不打?武鸦儿摇头:今年冬天不行,我们的粮草兵力还不够。

王力点点头哦了声:那就再多准备些。

将手往前伸发出邀请,这豆子用肉汤泡过晾干了再炒,吃起来真香,你尝尝。

武鸦儿笑了摇头:你少吃点。

我也没多少可吃。

王力也没有客气收回来,嘎嘣嘎嘣的吃豆子,对着桌子上撇了撇嘴,婶子又怎么了?武鸦儿在看信,不是朝廷的文书,朝廷最近的文书不如以前频繁了,家信倒是越来越多。

隔十天半个月的就有一封来,淮南道是要完了吗?这么闲?她写来信,武鸦儿当然要回信,这一来一往的,显得武鸦儿也很闲。

闲才说明淮南道无忧。

武鸦儿哈哈笑,解释了一下,是说我娘的事,她好像想起来要来见我,问怎么还没到。

王力嗤鼻:那写信有什么用,把婶子送来啊。

武鸦儿笑了笑没有说话,王力也不再纠缠这个,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那个女人就靠着武夫人来握住武鸦儿的脖子握住的脖子松一松,甚至给戴上金银珠宝,但并不意味着她把手放开了。

她最近写信这么勤,我总觉得有问题。

王力肃容说道。

武鸦儿拿着信的手握紧,以防他来夺走看,抬起头看他王力摸了摸脖子:她是不是要卸磨杀驴,坑我们一大把了?武鸦儿低下头笑:我们也不好杀啊。

有亲兵从外探头:力爷,你在这里呢,孝公子在外边找你呢。

王力蹭的跳起来:那我就先去躲躲不是,我先去出去看看。

王力脚不沾地的握着炒豆子走了,室内恢复了安静,唯有北风在门外打转,一下一下的撩动门帘探看。

武鸦儿将看完的信再次看了一遍,他们之间的来信是会提到母亲,但也会说些其他的事,谈谈天气说说日常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最初的时候他们写家信,就是这些内容。

不过,虽然内容一样,还是不一样的,说这些的视角变成了自己,不再是空乏的一个人。

这一次的信里,楚国夫人甚至说到了更深的自己,她的来处,她的父亲。

当然不提姓名来历,只说父亲这个人。

父亲原来不是我所知的身世,他是一个找不到来处的人,一直用着的姓氏维系在一起的血亲,原来都不是真的武鸦儿将手握了握,她的来历不凡,这是早就想到的,只有来历不凡的人才能将身份掩饰的如此严密,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而是基于父辈家业。

她的父辈必然不凡。

他没有去探究大夏这些不凡的家族,哪一个会是这女子的来处,只是一声轻叹,再不凡的人也有烦恼的事,透过信纸凌乱的笔迹,可以想象她突然得知消息的震惊忧伤。

她的年纪并不大。

武鸦儿伸手在身前,将手按在心口,个头只到这里娇娇软软小小。

这些话她说给他这个陌生人,不管身边多么繁华热闹,她心里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啊。

武鸦儿手感觉到心口的闷闷软软,深吸一口气将信叠起来放进胸口衣襟里,再铺展信纸提笔,伴着不时掀起帘子窥看的北风,专心的写信。

夫人。

一个侍童举着信从通往衙门的院门跳进来,蹬蹬向后院跑去。

都督的信。

后院的廊下正看金桔和武夫人玩翻绳的李明楼站起来,脸上露出笑:快拿来给我。

小童跑过去递到她手上。

都督来信。

李明楼对武夫人道,我先看,看完了给您说他写了什么。

武夫人双手轻轻的摸索着金桔手里的彩绳,从错综复杂中挑起两根,灵巧的翻动,一面含笑点头:好啊。

李明楼拿着信起身进去了。

站在院门口的方二对姜名道:看,小姐给他写了信,他立刻就回信了。

姜名深以为然,满意的点头:小姐更高一筹。

李明楼在窗前坐下,拿出信要撕开又停下,神情有些扭捏,当时她一时烦闷写了那封信,信送走后就有些后悔,大家又不熟,武鸦儿看了会很为难吧,这种事没办法安慰也没办法细问,他该说些什么?想到这里李明楼又失笑,他该说些什么是他上愁的事,她干吗思来想去!信被拆开,展露与眼前。

你说的很对,你父亲来自哪里无关紧要,你依旧是你父亲的孩子,血脉对世人来说,当然很重要,但有时候,它又是没有意义的事,比如我,我没有父亲,不知道父亲是谁,但我还是长成了我自己李明楼啊了声,用手掩住嘴,神情震惊。

武鸦儿没有父亲,不知道父亲是谁?!这意味着什么?李明楼看向窗外,窗外藤蔓下头发花白的妇人蒙着双眼,嘴角含笑,手中捏着一朵花儿,这是翻绳胜利的奖品。

那双被挖掉的眼,疯癫了神智李明楼收回视线双手按住脸深深吸气,看着桌上的信,神情再没有扭捏不安,只有怅然。

这世上的人,总有你想象不到的不幸。

我的母亲生下我养大我爱护我,我也爱护我自己,我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的事,要向哪里去,那么我从哪里来也无关紧要。

李明楼点点头,手指在信上摩挲,父亲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的,年少时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寻找查清后就没有再把它当成天地,他的天地也没有因此崩塌。

他是李奉安,读书,习武,立功建业的李奉安。

李明楼将信折叠收好,透过窗唤方二进来。

明玉到家了吗?她低声问,李明玉潜藏行迹奔来,在这里睡了一晚,又歇了一个白天,第二天夜里才离开,算着时间应该到剑南道了。

信鸽传来的消息已经到了,送信的人走的慢一些还在路上,也就这几天了。

方二点头,又问,小姐有什么要叮嘱公子的吗?李明玉为什么来,除了当时在场的元吉金桔,没有其他人知道,方二当然也不会去问去猜,公子平安小姐平安,有问题就解决问题。

李明楼含笑摇头:不用,明玉他能自己处理好。

连小蔷躺在地上,张口接石壁上掉下的水滴,水滴准确的落在嘴里,这让他很开心。

不知道今天吃什么?他还饶有兴趣的问。

刚被关进来时一心寻死的样子已经不见了。

是习惯了。

连小蔷纠正,伸手拍自己的心口,你来摸摸,我的心已经死了。

他的心已经死过三次了,一次是连小君放走了马江,一次是连小君说要来剑南道,这次是连小君对李明玉说他爹不是李家的孩子。

他当时就死在地上了,不像连小君自己走进地牢,他是被士兵拖进来的。

他的心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连小君坐在地上,在地牢昏暗的光线里莹莹发亮。

今天应该能出去了。

他掐着手指算,这小公子东奔西走南查北问二十多天也差不多了。

连小蔷对着石壁吐口气:所以说,我们的死期也终于到了。

连小君道:你这人就是太悲观,不要总是死呀死呀的,好好活着不好吗?连小蔷从地上跳起来:你还问我?我该问你!好好活着不好吗?他双手缩在身前用力的捧住心,噗通又跪下来,连小君啊连小君,我真不知道你到底算个人还是个鬼啪嗒一声,刺目的光亮从头顶上照下来,照的黑暗里的两人的脸惨白如鬼。

出来吧。

一个少年的声音跌落,该吃饭了。

连小君洗漱过后重新坐在厅堂里,先看了眼面前摆着的饭菜,再看前方的小公子。

看来公子已经想好了。

他说道,喊了声,表弟。

李明玉坐在白虎皮上抬抬手:先别喊这么亲密,是不是表哥表弟还不一定呢。

连小君温和一笑:我们是亲人,这是血脉所定。

李明玉摇头:不是不是,谁是我的亲人,是由我来定的。

第一百五十章 是亲非亲,亲不在意白虎皮上的少年雍容华贵,彰显着他的出身,而脸上风吹日晒的痕迹和衣衫裹着结实的身体,又表明他的历练。

他是丧父幼主被扶为剑南道大都督,锦衣玉食,但他身在乱世手握兵马,需要行军打仗。

他是个娇生的公子,但并不是不知世事艰苦。

连小君知道李明玉这三年的经历,被赐承爵,前往京城面圣,但走在路上遇到了叛乱,就停在了山南道,一停就停到了现在。

现在剑南道在他的手里,山南道也在他手里,剑南道有他的叔父代为主持大局,山南道有朝廷命官益州刺史韩旭坐镇,他嫡亲姐姐在太原府,他的姐夫就要拿下安东,他的堂姐留守江陵府看起来他就一个被亲戚拥簇,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里的旗帜。

这个少年此时说出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大话,有些年少无知的轻狂,也并不能吓到人。

但连小君却像是得到了印证,神情了然:果然,正如我所料,剑南道一直都在明玉公子您手里,剑南道能有今日,也是公子之劳。

李明玉哦了声:那你都料了什么?围绕在李明玉身边有很多人,这么多人各有自己的私利,有利必然有争抢有排斥,他们能聚在一起这个少年必然做了不少事。

就如同他所说谁是亲人由他决定,他决定了李奉耀是三叔,李奉耀才能代坐剑南道,韩旭亦是如此,如果他不想,韩旭又怎能轻易坐镇山南,他的姐夫能拿下安东,因为有剑南道赠与的兵马,他的堂姐留守江陵府,是剑南道的决定李明玉哈哈笑了,少年不掩饰得意。

既然如此,你还敢来威胁我,你以为凭着这个秘密,就能取代李家,插手我剑南道吗?他又微微一笑,就凭你有楚国夫人为靠山?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杀了你,我再给楚国夫人寻几个美男子,就算没有美男子,我把韩大人送去淮南道,再给楚国夫人一座城池的金银珠宝粮草,你觉得楚国夫人还会跟我生气吗?坐在角落里心如死灰的连小蔷点点头,是啊是啊,人死了再美又什么用。

连小君道:明玉公子,你误会了,我怎么是来威胁你呢?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而不是告诉别人,这难道不是献上诚意吗?李明玉嗤鼻:你的诚意对我有什么用?你们连氏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到连小君清澈的眼,眼里满是温柔或许当时他出生的时候,母亲也这样看着他,依依不舍。

对连氏的恶言他说不出来,因为母亲也姓连。

你们连氏已经不是往日的连氏了。

他最终只说道。

就算往日的连氏也是因为李大都督才风生水起。

连小君笑道,连氏和李大都督说白了就是一场生意,这场生意失败了,失败了就再来一次。

李明玉笑了:你能跟我做什么生意?听说你现在赚了不少钱,但你那些钱在我眼里可不算什么。

连小君道:我一个人一个连氏当然无足轻重,楚国夫人和淮南道再加上武都督,才可以与明玉公子对坐相谈。

李明玉手在白虎皮上轻轻的摩挲,道:我们剑南道跟淮南道都是大夏卫道,同为天子之臣,有什么生意可谈?连小君笑道:明玉公子是一道之主,对天下之势比我这个生意人要清楚啊。

纵观如今天下,声名最赫赫的是振武军武鸦儿夫妇,再然后就是新晋的项氏,东南道齐氏,与这些人相比,剑南道是最没有建树最没有名气的,甚至都没有一场像样的战功,但再看仔细,最没有名气战功的剑南道其实无处不在就像一头眯着眼假寐的猛兽,爪足已经伸开,身躯已经蓄力,只待一跃而起。

要跃起需要助力也需要清扫障碍。

李明玉挑眉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将淮南道收归我用吗?一个人的钱财一道之主看不上眼,但一道之财,天下没有人不心动。

连小君在这少年眼里看到了星光闪闪,但有些分辨不清是不是心动当然不是。

连小君摇头,我是个生意人要讲信用,我可以为你们的生意各取所需,但不能为一方生意毁一方生意。

李明玉似乎有些无趣,撇嘴:做生意就做生意,你何必来攀亲?攀亲也是生意。

连小君笑道,伸手指指明玉,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外边,结亲也是生意,我与你有亲,与楚国夫人有亲,那剑南道与淮南道也就有亲了。

李明玉似笑非笑道:你还是先想想能不能让我把你当亲人吧。

从这间厅内被赶出来,门外就是在剑南道衙外的后街,连小蔷伸手摸着自己的心,似乎能感受到跳动,又似乎不能。

这是活了,还是暂时不用死?他问。

连小君道:小蔷你真是大智慧啊,悟出生而为人的定律啊。

连小蔷眨眼看着他一脸茫然,他智慧了什么?人都是活着,但也是暂时未死。

连小君笑道。

连小蔷呸了声:这就说服他了?我们就又成亲家了?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兵马围控,也没有冷眼监视。

说不说服,成不成亲家,还不知道。

连小君道,先做生意吧。

连小蔷终于回过神,这不就是成了!那太好了。

他道,按着心口,看着连小君的脸,你这张脸还是管用的。

连小君没有否认,伸手摸了摸脸: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是会想念母亲的。

连小蔷点点头,手摸着下巴思索:我也该准备一下了。

连小君看他,有些不解:你准备什么?连小蔷道:当然是回族里挑一挑,把大的小的貌美的姑娘们送到这里,让李小都督看个够。

连小君哈哈笑了。

你笑什么啊,不是要结亲吗?连小蔷道,当然是亲上加亲。

连小君笑着不理会他向前而去。

控制一个男人除了靠女人,还能靠金钱命脉,等把剑南道的命脉握在手里,亲不亲的无关紧要。

他只是做生意而已,谁能跟他做生意,谁才有资格做他的亲人。

等到没有生意可做了,是不是亲人,就由他说了算啦。

深秋的剑南道一阵风吹来,拂过脸庞,湿润而舒适。

今年冬天过的会很愉悦,连小君走向前方繁闹的大街,衣衫飘飘,不对,是自从他走出家门,就一直过的很愉悦。

这世间真是美好啊。

今年冬天很多人都过的比先前舒适了一些,很多人不用在路途荒野里四处流窜,不管是卫军还是叛军,都将流窜的人赶到了城池村镇,给他们栖身之所果腹之食。

被收留在城池的民众们会被分配做工,修补城墙,收获粮食,割马草,有的还能得到工钱,大多数则只能分到一碗粥。

但不管怎么样,卫军和叛军都是和蔼可亲的面目,没有再随意的打杀人,而是说要让大家过好日子,区别是卫军城池的官员们说天子仁善,马上就能平定天下,大家不用再颠沛流离,而叛军城池的官将们则说武帝已经接受先帝的嘱托,来救护百姓们,大家很快就能安享太平。

双方都在宣扬跟着他们有好日子,但要想有好日子,就要让对方没有好日子过,所以注定总要有人笑有人哭。

民众们或者期盼或者麻木的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京城没有秋收也没有忙碌,京城甚至没有流民乞丐,四面城门都设有粥棚日夜不停,街市繁华摆满了货物。

虽然没有新收的货物,但京城里有了大夏积攒了数百年的底蕴,物资丰饶数年也不会匮乏。

京城吃喝不愁,衣食无忧,人口充足。

但坐在皇宫大殿的武帝安康山愁眉不展,一声一声叹气。

天下一日不平,朕一日难安啊。

(接下来是这一卷最后一个大剧情,建议大家攒着看,因为都是打来打去布局谋划更没啥言情大家看着会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寒冬之际,兵马待动安康山是替先帝掌管天下的,他一点都不愿意当皇帝,只想去仙宫跟先帝贵妃作伴,但只有先当了皇帝才能飞去仙宫。

天下一日不平,就让他在人间多受一日苦。

皇宫大殿里站满了文武百官,这种盛景已经二三十年没有见到过了,先帝当初不上朝,宰相崔征把持朝堂,大朝会也成了摆设,朝廷的决议都由崔征在他的小朝堂议定。

有朝会,有皇帝高坐,有奏乐,站在朝堂上的很多官员激动的热泪盈眶。

有陛下在,大夏盛世可见啊。

朝堂上的官员,武将多数为安康山亲信,文官有一部分是叛乱前就被安康山收买,一部分是叛乱后归顺安康山,还有一部分是安康山入驻京城以及登基后,从各地跑来京城的大部分是先帝死后朝廷向麟州去半路上跑了躲起来的。

不管他们来历如何,所求跟安康山是一样的,快点结束这乱世,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天下民众太苦了。

奸臣贼子一日不除,天下一日难安。

听着诸臣诉说悲痛愤怒,安康山在龙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龙椅很宽大,当初先帝坐在上面看起来空落落的一点也不舒服,原来这个龙椅就应该是为他准备的。

站在最前列的一个文官站出来,他的面容儒雅,声音清冽,一开口便如清风扫去了满殿纷乱。

奸臣贼子是天下不安的源头。

他说道,陛下,是时候除掉他们了。

此人姓席名严,原为巡察使,负责北地四道,安康山被多人弹劾,更有人说其有谋反之心时,先帝询问重臣巡察使,是他力保安康山,称其公正无私,因此才多有嫉毁。

安康山叛乱前他已经驻扎在宣武道,一为鼓动官宦之乱便利二为乱宣武道开路安康山入京。

他随同安康山进京,被任命为中书侍郎,百官之首。

席严一开口,满殿的悲痛愤怒顿消,一个身材雄壮的武将旋即出列。

儿臣请领兵直抵麟州。

他高声喝道,斩崔奸鲁孽告慰先帝太子以安民心。

这是安康山的小儿子安庆忠。

殿内诸人都明白了,武将们纷纷出列请挂帅,文官们纷纷慷慨陈词。

安康山道:麟州贼子势众,此战必然要劳民伤财。

诸臣齐齐相劝:陛下仁慈,但唯有尽快铲除贼子,才能让更多的民众脱离苦难。

于是为了让民众脱离苦难,安康山也不再犹豫,当殿点兵点将,封安庆忠为郑王,率领十万大军进攻麟州,另有席严总领兵马粮草辎重,一时间十万大军云集,麟州数日就能拿下。

大街上兵马滚滚传达命令,安庆忠封王仪式热烈,闹的京城民众心内忐忑不安。

夜色里灯火昏昏,小院落里人影渐渐凝聚。

中厚问:确定消息是要打麟州?围在桌前的几个男人点头,有一个伸手在桌子上点了点:京城外四营兵马已经整装待发了。

京城的兵马竟然要动用这么多。

中厚惊讶,他们就不怕武鸦儿趁机打来?好像有说调现在驻守北边的史朝六万大军去打麟州。

一个男人说道。

一切都是好像,没有准确的消息。

安康山整天哭哭闹闹,搞得朝廷乱糟糟唱戏一样,唱戏就真真假假了,没有人能摸清安康山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他们困在京城中,兵马的动向也捉摸不透。

还是要想办法混入军中。

一个男人皱眉道。

混入军中,低资历也没有什么用。

中厚道,我觉得打麟州是肯定的,就看调动哪里的兵马吧。

他大手一挥。

就将消息这样送出去,真真假假,大小姐在外边可能看的比我们还清楚。

京城里的人看不清安康山的动向,京城外的人不管看清看不清,但都有一点不用看都清楚。

安康山都称帝了,自然不能容忍另一个皇帝活着。

随着京城兵马动作,各地卫军都紧张起来了,一场大战,几场大战,越来越多的大战不可避免了。

这个冬天不会有好日子过,接下来日子会更难过,考虑跟着谁过日子的卫军也更多了起来。

一时间大夏兵马也变得纷乱看不清动向。

麟州肯定是要打的。

元吉道,将中厚从京城送来的信放在桌子上,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安康山调动哪里的兵马。

京城那边他是绝对不会动的,说动用京城十万大军是骗人的。

姜名道,现在宣武道收整,淮南道有我们,大都督在相州,他想动麟州,我们也想动他。

我看他可能故伎重演,将河北道以外放弃,史朝带军南下。

方二道,就像当初安守忠那样。

哦对了,剑南道那边说,张安王林要剑南道派兵到麟州。

姜名说道,韩旭有没有给小姐说?一直看着舆图的李明楼嗯了声:他写了一封信来,我还没看,大概就是说这个吧。

这时候派兵去麟州,也是我们剑南道的机会了。

姜名道。

不,机会还没到。

李明楼摇头,她从舆图上收回视线,现在送兵到麟州,只给项云增光添彩。

姜名要说什么,有信兵疾步进来。

张庆那边传来最新的消息。

他说道,安德忠浙西有将官调动,可能有些问题。

那看来是从浙西调兵了。

姜名抚掌,哈哈一笑,那我们的机会也到了。

安德忠盘踞浙西多年兵马雄厚,齐山只能抵挡却不能进攻,淮南道这边亦是如此,浙西不来侵犯,他们便也不主动去进攻。

李明楼看舆图:浙西一动,这一路都要麻烦了。

元吉沉思:安贼此举精妙,这样的话,我们,江南道,甚至东南道,都自顾不暇,麟州想要支援就不太容易了。

此举精妙,但安德忠身边的大将并没有什么喜悦,反而都皱眉。

此举我们也危险了。

一将官道。

安德忠用一根金簪子挠脖子,看他一眼。

将官忙解释道:末将不是胆小怯战,是不服。

其他将官们便纷纷开口。

是啊,陛下怎么先封了小公子为王?就算真要封王,也得等真立了大功吧?这还没打呢。

就是,大公子你还没封王呢。

安德忠将金簪子插回头上,吸了吸鼻子道:这个不急,我爹都当皇帝了,我封不封王,我都是王。

而且还是长子。

到时候直接当太子,也没必要封王了,其他将官们对视一眼,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庆忠公子常在陛下身边,他自来就甜言蜜语会讨陛下喜欢。

这一次公子你还要助他,打下麟州,算谁的功劳?安德忠听到这里哈哈笑了:他打不下来。

打不下来?将官们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还没打呢父皇就是让我们闹个热闹。

安德忠笑道,真正要打的,不是麟州。

京城初冬的第一场雪在一阵冰雨之后洒下来了。

虽然雪景未成,站在皇宫最高处俯瞰的安康山脸上也满是笑意。

麟州从来都不重要。

他说道,崔征鲁王是死是活,朕也不在意。

站在他身边的席严点点头:陛下能这样想,果然是九五之尊天命之气象。

只要杀了武鸦儿。

安康山道,崔征鲁王想活多久,朕就让他们活多久。

席严不屑一笑:那时候,陛下让他们活,他们也活不下去。

麟州,兵马十几万,不过是乌合之众。

安康山看向北边的方向,只要除掉了武鸦儿,就铲掉了他们的底气胆气。

他说着招手,抖动肥胖的身躯恍若起舞。

武鸦儿啊武鸦儿,你快点来,让我杀了你。

席严儒臣气度肃重,没有手舞足蹈,道:他若不来,鲁王就杀了他。

如此危急的时候,拥兵不动的武将,跟叛军有什么区别?不杀武鸦儿,还留着过年吗?他似乎能看到此时的麟州,鲁王坐在大殿上也正招手乱舞大哭。

武鸦儿,快来救驾。

席严在风雪里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麟州的同心协力麟州的鲁王并没有像席严猜测的那样手舞足蹈的大哭,虽然麟州的形势值得他一哭。

冬天的麟州依旧泥泞,因为入冬不久就下了几场雨夹雪。

雨雪除了让路变得泥泞,还让聚集搭建密集的住宅因为取暖引发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火灾。

当得知安康山封子为郑王率十万大军攻打麟州,很多人向城中涌去又出现了几场纷乱,有人被踩踏死去,有人因为争抢被杀,还有麟州附近流窜的匪贼趁机劫掠。

麟州城里外都陷入泥泞般的混乱,官府动用兵马耗费数日才稳定了秩序。

鲁王坐在大殿上没有为不幸的民众大哭,也没有为麟州的危急大哭,比起以往,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了忧愁。

麟州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了。

皇帝神情肃重,大夏也到了生死存亡最紧要的关头。

皇帝不哭,殿内诸臣也不哭了。

陛下,十万大军已经集结。

张安王林出列高声道,我等四面坚守麟州。

项都督已经亲领兵在麟州外布防。

崔征道,另有山南道河南道河东道卫军集结待命。

太监们搬上舆图沙盘,几个武将给诸臣们演示,安庆忠从京城出发,不管从那一面进攻麟州,皆有卫军可防。

武将们各持旗帜在沙盘上兵马厮杀激烈,诸臣们看的认真专注,危急时紧张,胜利时欢呼。

一场演示过后,对麟州兵马,卫道兵马,叛军动向,诸人都清晰明了。

京城叛军来势汹汹,更有史朝,安德忠等在北地东南相助,但我麟州也不是防不住。

崔征道,他们有十万大军,我们也有十万大军,他们长途奔袭而来,我们坐镇以待,更何况,叛军还要提防漠北振武军,淮南道,江南道,东南道卫军的袭击。

张安王林听到这里拍着雄厚的将军肚:我们就静待叛军自投罗网,麟州就是十万大军的葬身之地。

皇帝站起来,说道:取朕的长刀来。

两个太监抬着一柄长刀走来,这是当初鲁王在麟州外马上斩杀叛军的长刀,一直摆在宫殿里。

皇帝轻轻松松拿起大刀:朕将亲自领兵。

诸臣们大吃一惊:陛下天子之躯,万万不可冒险。

皇帝将长刀竖立在身前,脸上没有了忧愁,视线也不在飘忽,站在高高的大殿上一瞬间让人不可直视。

麟州如果没有了,朕有什么脸面做大夏的天子。

他说道,朕与麟州共存亡。

崔征举着笏板出列,没有劝陛下,而是道:臣与麟州共存亡!麟州如果不在了,他们这些人要么命没了要么功业没了,失去这两样任何一样,活着也如同死了,诸臣们哀伤又激愤,再无迟疑齐齐施礼:臣与麟州共存亡!皇帝举起了大刀:杀贼!朝堂上震耳欲聋的吼声传遍了麟州,誓战的激情传达给每一个百姓,文官们开始清查人口,坚壁清野,兵马们在麟州境内奔驰,气氛在皇帝一身铠甲握刀骑马,离开皇宫穿过大街城门向军营亲自督战达到了顶峰。

麟州里外一片激扬,鲁王宫里倒是安静如常。

后宫皇后殿内传来唧唧复唧唧的声音。

几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宫女欢快的跑进来:娘娘,娘娘。

喊声没有打断皇后织布,她的头发比先前白了一半,穿着同样的粗布衣衫,乍一看像个村妇。

喊什么?她说道,手中飞梭熟练,你们的活做完了?不要贪玩。

宫女们七嘴八舌娘娘,叛贼要打麟州了。

娘娘,据说十万兵马。

传达着最新的消息。

皇后神情平静,眼里似乎只有这将要织好的一匹布:叛军一日没有破宫门,布还是要织的。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经历过鲁王宫被叛贼围杀的那一次后,再听到叛军攻打,大家没有再惊慌失措了。

宫女们再次七嘴八舌娘娘勿忧。

打不过来我们也好多兵马呢。

陛下亲自去军营了呢。

听到这里皇后织布的手停下来,神情反而慌乱了:陛下去军营了?到底是夫妻情深啊,皇后娘娘担心陛下了,宫女们忙说陛下说要与麟州共存亡娘娘放心,不是去亲征陛下是去军营督战的话宽慰。

皇后笑了,只是笑的有些悲凉,看着这些宫女们眼神怜惜又哀伤。

这些宫女都不是她曾经熟悉的宫女。

鲁王登基后,鲁王宫里原本的宫女太监都不在了,大部分是死在了守城战中,余下的一部分因为经历过征战,多多少少都留下了伤病,陛下仁慈,把他们集中养在鲁王宫的一个偏殿里。

两年过去了,那些人几乎都死了,是她亲手送的药。

能怎么办?她的丈夫不要脸面,大夏不能不要脸面啊,鲁王舍城逃走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现在皇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是京城皇宫来的。

从京城那么艰苦跋涉而来,皇帝不忍让他们居无定所,让他们留在皇宫,这样鲁王宫恍若能具有先帝的和京城皇宫的气息。

这些宫女从京城到麟州颠沛流离,但她们是跟随着先帝和贵妃享受着人间极乐长大的,除此之外并不知人间险恶,在这个小一点的皇宫里一年就恢复了天真烂漫。

原来形势这么严峻了。

皇后说道,放下梭子,你们去唤三皇子来,本宫送他也去军营。

皇后生了五个孩子,最终存活的只有三个,这个三儿其实是长子。

不过鲁王并非只有三个儿子,宫里妃嫔生养的还有其他的儿子。

宫女们立刻明白了,这种时候皇子能跟在父皇身边,是最好的孝道,毕竟将来要当太子。

她们欢快的去通知三皇子,三皇子见过皇后换上戎装离开了皇宫,但并没有去军营,而是去见崔征。

崔征没有跟着皇帝去军营,如今这个时候更离不开他坐镇朝中。

三皇子进来屏退了左右,对崔征一礼:母后说让我问相爷,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崔征看着这个不到二十岁的皇子,虽然相貌不如鲁王,举止也有些畏畏缩缩,但一双眼懵懵懂懂还有几分纯净。

你不用去军营了,留在我这里吧。

他说道,陛下在军营就够了,你去了添不了光彩,反而添乱。

三皇子诺诺的应声是,又忍不住道:母后也说相爷会留在我在身边呢。

他原本觉得母后说的不对,相爷会送他去军营,上阵父子兵嘛。

崔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叫来一个官吏带着三皇子去做事,三皇子离开了,陪同三皇子来的太监还留在屋子里。

皇后还有什么吩咐?崔征问他。

太监没有说话上前递上一封信,崔征当着太监的面打开,信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如果这次陛下再不见了,相爷就不要找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君臣论战崔征看着手里的信,这话什么意思,他再清楚不过。

皇后胆子还真大啊。

他看着太监感叹。

太监始终低着头,似乎怕自己的脸被看到,诺诺道:娘娘女流之辈,胆子再大也只能保一个家,真正有胆识的还是相爷,整个大夏都需要相爷担起保住。

崔征没有说话,将炭炉上的茶壶拎起,信放进炭盆里,道:臣知道了。

太监看了眼炭炉里腾起的灰烟更加恭敬的应声是退了出去。

崔征看着吞没了信纸明暗火光闪闪炭炉,神情阴暗不明,这是弑君啊!一个皇后给大臣说换了皇帝,这要是搁在以前,这个皇后立刻就要被废掉,除族也不为过。

但现在这个皇后不仅敢这样想,还敢写下来给他,摆明就是告诉他,她什么都不怕了,要杀要剐随便,证据也给你。

崔征长叹一口气,神情怅然。

世道乱了,人心乱了,不可思议的人,不可想象的事,也变得理所当然司空见惯。

皇后敢想敢做敢写,他不是也敢听敢接受吗?一切都是为了大夏。

崔征将炭炉架子重新放下,唤人进来:备车,我去军营。

虽然皇后对皇帝的勇武不报希望,作为妻子也不劝诫,无情又无义,但作为臣子他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劝诫,以及看守,尽力的保全大夏天子的体面。

皇帝住在军营的大帐内,吃的也是军中的食物,崔征到来时,皇帝正屏退了左右独自在帐中拭泪。

虽然看惯皇帝落泪了,但此时见了崔征还是吓了一跳:是战事不妙吗?皇帝忙擦泪摇头:不是不是,相爷莫怕。

就算战事不妙他也不会害怕,崔征没有纠正皇帝,只问:那是为何?皇帝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武都督的回信到了。

崔征皱眉:怎么直接送到陛下这里?安康山派安庆忠率军进攻麟州的消息第一时间被密探传来后,朝廷就给武鸦儿下了军令,命他回防麟州。

但半个月过去了,相州那边没有丝毫的动静。

武鸦儿竟然直接把信送到皇帝案头了,朝廷半点没有察觉,崔征面容沉沉,这个武鸦儿人盘踞在相州,手竟然伸的这么长,武夫可恶其心可疑皇帝看了看崔征的脸色,替武鸦儿解释:是私信。

崔征淡淡道:君臣之间哪有什么私信。

他说的是什么?不是战事公务吗?皇帝诺诺两句:是,也不是。

崔征不理会皇帝对武鸦儿的维护,皱眉问:他到底何时回防?皇帝低头道:他说麟州不需要回防,叛军并不敢真的攻打。

真是可笑。

崔征将袖子一甩,伸手指着营帐中悬挂的舆图摆放的沙盘,沙盘上有探兵斥候一天一天更新叛军动向,数目一天天的增加,距离一天天的逼近,这些都是来游山玩水的吗?他又指着桌上堆积的文书急报,随便拿起一张抖开。

平城失守,幺关失守,这么多兵马溃败,这么多百姓被屠杀,这些他看不到难道还听不到吗?他说京城也是四面被围,如果叛军敢用一半的兵力来打麟州,京城也要面临被攻打失守的威胁,安康山不过是因为登基称帝,要造势天下,并不敢真的攻打麟州,麟州只要按兵不动防守严密就足以耗退叛军皇帝捏着武鸦儿的信,跟崔征继续解释,说到这里忍住的眼泪扑扑的掉下来,他说的朕明白,只是苦了那些在麟州外被残害的兵民崔征冷笑:他胡说八道,只要坚守就能退叛军?我看他是让我们坚守,跟叛军你死我活都元气大伤的时候,他再来打退叛军,勤王救驾的戏他是演上瘾了!皇帝安抚愤怒的相爷:武都督不是这样的人,他应该是要攻打京城,收复京城!崔征冷冷道:那他倒是打呀!跑出去一年多了,他跟安康山打了几次?从袖子拿出一叠文书扔在桌案上,看看,他在相州都在忙什么,屯兵,强取豪夺,敛财,让兵马跑去漠北,美其名曰支援梁振,梁振手中握着四万振武军都是吃闲饭的吗!皇帝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叹一口气。

陛下,这种人根本就不可信。

崔征道,老臣在朝堂数十年,看多了这种出身粗浅,凭着运气得了功劳,一步登天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得来的功劳越容易,就越想投机取巧。

皇帝抬起头,不再替武鸦儿解释,苦笑一下,说出了心里话:相爷,如今,不反叛就是大夏的忠臣功臣了。

哪里还计较品行。

崔征明白皇帝的没底气,知道他不是一味的信任武鸦儿,也不再咄咄逼人了。

武鸦儿这样做也不意外,看看如今天下的卫军,有一些兵马嘴上不说,所作所为就差一个反叛的旗号了。

他说道,占地为王,飞扬跋扈,不听调遣,阳奉阴违,视朝廷为无物,老臣心里明白的很。

皇帝道:是朕无能。

他说这话没有掉泪,这反而更让人觉得真心实意。

崔征道:陛下不用自责,这是大夏临难,与陛下无关,说起来倒是陛下无辜。

皇帝站起来:相爷万万不可这样说,朕享受了大夏皇家血脉带来的荣耀,就当然要担起磨难艰辛。

崔征对皇帝一礼,除了往日的严肃,眼神里多了几分师长的慈爱:陛下圣明。

君臣二人互表心意,表明了这世间唯有他们君臣才有真心真意,因为武鸦儿带来的愤怒焦躁的气氛散去,但眼下的危难还悬在头顶。

武鸦儿是不肯回来了指望不上了,接下来如何?麟州防守其实朕是不担心的。

皇帝说道,这么多兵马坚守半年没有问题,当年麟州兵马不多还能守那么久呢。

崔征不太想提当年的事,转开话题道:陛下,武鸦儿有一点说没错。

皇帝不解。

安康山攻打麟州是因为登基称帝,要赫赫扬威。

崔征道,所以陛下,麟州如果被围困半年,天下会如何?就算没有攻下麟州,半年没有打退叛军,对于百姓来说,也是叛军胜了,麟州败了,安康山扬威赫赫,天下大势皇帝的脸色惨白。

相爷,奈何啊!他一声长叹,手抚上舆图,看着这大好河山,真要离散留不住了啊。

崔征道:陛下勿忧,没有武鸦儿,我们麟州也打了很多次叛军了。

皇帝回过神了,是哦,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归根结底是因为当初危难中被武鸦儿所救,形成了依赖,一旦遇到危难就只想起武鸦儿了。

皇帝知道崔征的说的是谁,眼中迸发欢喜跟着补充称赞:而且他没有一次败绩。

我麟州数万大军。

崔征走到沙盘前指点,南有山南道剑南道为助,东有齐山齐都督听命调遣夹击,难道与叛军一战都不能吗?皇帝道:为了那些被叛军荼毒的民众,我麟州也不能坐视不管。

陛下还等什么?崔征俯身施礼:请下旨吧。

麟州里外紧张备战,麟州境外无定河边满目肃杀。

冬日荒凉的大地上驻扎着军营,麟州境内张安王林率兵守卫,项云领兵在境外做前锋。

这是第一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防线,从这里出去的斥候先锋兵马,已经跟叛军的先锋斥候进行了两三场对战了。

硝烟战火死亡鲜血真真切切,对于战事叛军动向也看的最真真切切。

当圣旨送来时,项云和将官们正看着沙盘排兵布阵。

虚张声势。

项云将一枚小标旗扔在沙盘上,就知道京城不可能动用那么多兵马来,将前锋军撤回来,我就守在这里,看他们可敢来战。

将官们应声是要去传达命令,待听到圣旨让出战又停下来,等候项云的指使。

项云接过圣旨对使臣郑重一礼:末将遵命,即刻拔营,亲自上阵督战。

使臣很满意高高兴兴的走了。

营帐里将官们有些不知所措:都督,真要出战吗?项云道:陛下有命,我等便去斩杀叛军,让他们知道麟州不可侵犯。

项云听从君命,他们也只能听从军令,将官们应声是出去准备。

蒋友上前皱眉道:都督,你先前说的此时应当坚守,以逸待劳,叛军虚张声势,极有可能内有埋伏,我们贸然出战,怕是不利啊。

我知道。

项云道,此时不战,战事反而对我等有利,战了,极有可能会败。

蒋友不解:那为何都督还要出战?陛下和朝廷已经吓坏了,必须要有一战才能安抚他们,现在不要跟陛下和朝臣们讲战局兵法,他们听不进去。

项云说道,所以,还是出战吧,无须担心,也不是不可战,我这里有五万兵马,齐都督那边我要三万协助突袭,就可以一战。

他端详舆图,他是个严谨的人,早已经在心里演练过。

此战如果胜了,就是我泼天的功劳。

蒋友凝眉,道:都督,如果败了呢?项云微微一笑:那就是武鸦儿的罪过。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路有疾驰有坚守白雪覆盖的大路上兵马疾驰,放眼望去,乡野不见任何行人。

自从京城叛军要与麟州大战的消息传开后,各地坚壁清野,民众四散而逃,州府城池紧闭,禁止通行。

远离麟州隔着几重山水的辰州也气氛紧张,虽然城池没有紧闭,但进出严密核查,看到疾驰的兵马过来,民众们惊慌的避让,指点着兵马中飞扬的旗帜。

齐,清海。

这是东南道的兵马,辰州的民众已经很熟悉,虽然这里原本属于黔中。

黔中发生叛乱后,剑南道和东南道一起平叛,最终两道将黔中分别占据,辰州原本也属于剑南道,但被陇右道请东南道帮忙代管.....三个道你来我往乱的很,民众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总之现在这里都是东南道兵马。

疾驰的兵马一路畅通进了府衙,府衙里来往多是兵将,官吏们低着头忙碌又不起眼,衙门正堂有齐山端坐,看几个兵将对着舆图指指点点。

都督,项都督的信。

信兵上前道,举起一封急信。

齐山接过拆开看。

项都督要我们出战了吗?旁边的兵将们问。

信上写的很简单,齐山几眼扫过放下,其实不看也知道:大敌当前,怎能少了我们东南道悍兵勇将。

兵将们都大笑起来。

安庆忠号称有十万,其实大概五万。

一个兵将说道,浙西这边安德忠集结了不到四万兵马。

麟州那边倒是实打实的有兵马十万,我们派兵三万就足够一战了。

另一个兵将道。

齐山点点头,三万兵马对东南道来说没问题,但三万兵马也不是小数目。

剑南道那边出多少?他问。

一个将官看了看信报:张安王林请剑南道兵马支援麟州,但项都督并没有向剑南道请兵,张安王林是守麟州城的,如果剑南道的兵马去了,也只会去那里。

那就用不着他们出力了。

齐山拍了拍扶手笑道,我们与项都督协同就足够了。

战事紧急,当下齐山在堂内分兵定将备粮草就要出发,临行前齐山又唤住主将。

京城来的叛军多是范阳军。

他低声叮嘱,这些范阳军都是跟着安康山一路打过来的,极其的凶悍,咱们不是怕他们,但你要警惕些,咱们可不能闷头被人当枪使,能打的时候打,不能打的时候.....他拍了拍主将的肩头,语重心长。

一兵一将都是我们的心血。

主将明白了,肃容应是。

............草木依旧浓密的彭城大营外兵马奔驰,再远处有烟火燃烧,可见刚刚经过一场战事。

沿河布开的大营兵马肃立以待,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伤。

浙西往麟州去的兵马要从他们江南道穿过的,源源不断气势逼人,这些日子一次次的发生对战,死伤已经数千人。

一队兵马从后方疾驰而来,其中李明华穿着大红斗篷,身边还有几个穿了棉甲的侍女背着刀剑,对于女子进军营临战场大家已经见惯不怪,反而莫名的更添几分勇气。

连女子都不怕,他们这些男儿何惧?明华小姐。

彭城大营驻守的将军迎过来,神情几分凝重。

没有空乏的客套,李明华直接问:叛军还有多少?源源不断有万数。

彭城将军道,看了眼舆图,苦笑,明华小姐,我们挡不住的,他们不断的在绕路。

让他们绕路就是胜利。

李明华道,这些是去进攻麟州的叛军,我们能杀几个人麟州就少几个威胁,能让他们绕远路晚几天麟州就能多安全几天。

我明白明华小姐的意思。

彭城将官拍了拍胸脯,我从没有怕过,别说这样阻击路过的叛军,就是浙西叛军全部冲向我江南道,我也是死战不退。

李明华道:如今这世道,退也是死,还不如拼死一战。

彭城将军点点头,迟疑一下道:不知道淮南道那边有什么动向?江南道淮南道浙西道相连,浙西道却偏偏从江南道闯过,一方面是这里的确距离更近,但谁又不说浙西这是捡软柿子捏?淮南道可比江南道的兵马雄厚,浙西叛军要是从那边硬闯,说不定现在一个人也没绕过去呢。

按理说,淮南道怎么也得支援一下吧。

周旅率带着楚军在吉袁防备叛军呢。

李明华道,那边大约也有一万多浙西叛军闯过。

周旅率就是淮南道的兵马,自从来援助后就一直留在江南道,助他们征战防卫,此时更是守在另一条重要防线上。

淮南道总不能把所有的兵马都来援助江南道吧,平心而论,如果附近哪个卫道有叛军,彭城将军可不会带着兵马去援助.....我是说,这些叛军不是肆虐我们当地,而是要去麟州作乱。

彭城将军解释,事关紧急,我们苦苦奋战,也挡不住....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本地苦苦奋战。

李明华道,看着舆图,而淮南道不一样,他们除了能在本地作战,还能派出兵马驰援,试问我们可以吗?那当然不可以!彭城将军不说话了。

他们可以做以及能做更大更重要的事,我们不能跟他们相比,也不能像要求我们这样要求他们。

李明华道,我们也不能太依赖别人。

被一个小姑娘说了彭城将军没有觉得脸红,这小姑娘是李大都督的家人嘛,家学渊源!彭城将军已经不去想李大都督死了,李小都督才十三岁,郑重点头。

明华小姐说的对。

他郑重道,也看向舆图,麟州危急,楚国夫人必然要驰援了。

大概是吧,李明华心里想,楚国夫人这次只告诉她江南道要面临危难,但也不要怕,这些叛军目的是为了过境,所以尽所能就好,不至于拼尽全力同归于尽。

这次信写的有些生硬,少了以往的柔情,不知道是因为仓促,还是因为连小君的事被她挑开些许质问。

上一次楚国夫人的回信有些生气,说连小君是她的朋友,明华小姐也是她的朋友,她之所以跟连小君和明华小姐成为朋友,是她与他们各有情义缘分,并不是因为连小君和明华小姐之间的有因果。

随信还寄来连小君的来历,她给她查了,明明白白告诉她,连小君的确就是通江连氏。

现在你们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了,明明白白没有欺瞒,接下来的事就是你们之间的事了。

李明华当时想了想,给楚国夫人回信解释一下,李连两家的事,这是李连两家的事,并不是她跟楚国夫人之间的事。

楚国夫人没有再回信。

然后一直到这次送来叛军即将攻打麟州的消息。

虽然信写的生硬,就像一个板着脸的人,但说的都是关心的话。

想到这里她酸酸涩涩又忍不住笑了。

李都督肯定也要支援麟州吧。

彭城主将看到李明华脸上的笑,忙问。

支援麟州虽然是危险的事,但如今的世道,富贵险中求嘛,大胜就是大功。

提到这个,李明华没有说话,她也问了李明玉剑南道增援多少兵马,明玉给她回信说等候韩旭和朝廷的安排.....这种时候还需要等候安排?那就是另有安排。

不知道是什么,李明华想不出来也不去想了,她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

传令境内各州卫,严防叛军,守好门户。

她说道。

江南道各处卫军都能英勇善战,李明华是不指望的,楚军各地游走帮忙协助,但江南道原本的卫军能不乱阵脚敢守城池就已经不错了,她也不求更多。

身边一个侍女应声是,握着刀跟信兵传达消息。

信兵们疾驰向江南道各处。

............什么人!江南道潭州一处卫堡,看着奔来的望不到头的兵马,顿时惊恐。

不是说叛军从彭城和袁吉这里经过吗?怎么我们这边也有了?那两边都没有拦住吗?那他们可也拦不住!东南道清海军奉旨驰援。

一声声高呼从奔来的兵马中传来,为首的令兵高举旗帜。

听到东南道,卫堡的松口气,终于敢仔细的看令旗,除了清海军军旗,果然还有一面明黄虎符令旗......不是叛军就好。

卫堡飞快的打开通道,看着这一队队骑兵疾驰穿过,再然后是一队队辎重辅兵,辎重辅兵没有疾行而过,停下来道:请筹备粮草助战。

还要给粮草啊,他们的余粮也不多啊,但看着辎重车上插着的朝廷调兵令旗,令旗上明明白白写着军务紧急见旗者行一切便利。

潭州卫堡的将官不敢迟疑,将囤积的粮草速速的送来,免得延误对方行期,除了粮草,还被要走了一些兵马作为护送协助。

东南道的辎重兵马停留没有多久,半日时间就向前而去.......疾驰在前的骑兵中的主将回头看去,远远见辎重车高高如小山,马匹和辅兵也明显多了一些,他满意的点头。

朝廷调兵令真的很好用啊。

他说道,对一旁的副将们吩咐,我们要多用。

副将们笑着应声是。

对了,大人。

一个副将想到什么,斥候们探说袁吉两州正和浙西叛军对战,这些叛军是要通过江南道去援助京城叛军的,我们要不要去帮个忙?先立个功?主将呸了声。

在这里打立个屁功!算谁的功?他一甩马鞭,速去麟州!第一百五十五章 淮南道的准备浙西的兵马没有侵扰淮南道,但位于边界的府城村镇都做好了临战的准备。

大路上不再有熙熙攘攘的行人,城墙附近的商家棚户全部消失,变成可行军可列队的平整场地,而围绕内城建立的外城聚集地,民众也拖家带口的都移居到城内,他们原本居住的窝棚拆除,触目所及坑坑洼洼。

在坑坑洼洼之上,有一群孩子们背着箩筐奔跑着洒下一片铁蒺藜。

将来这就是叛军攻城时的一道防线。

而且做这些不费事不费力不费人手,一群孩子们就足够了。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张庆满意的点头,经过他的努力当然主要是托福好兄弟连小君在楚国夫人跟前的地位,他被分派掌管一座城池。

这个掌管城池比以前要难做的多,日常事务有文官处置,但对于那些核查人口,处罚违纪,驱逐被判定为乱民的罪犯等等都需要他带着兵马来做,虽然不敢抱怨,但心里觉得真是好烦这种乱世最要紧的不是练兵备马吗?怎么整天折腾这些屁民小事,现在他明白了,这些琐碎的屁民小事有什么用了,一声令下,只用了半日就做到了坚壁清野,城池里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也没有混乱,按照原本划分好的甲乙丙丁横七竖八很快就分派安置在不同的街巷。

原本作为安置民众的外城一瞬间变成了战壕防线。

一切都有规矩,民众们习惯了,虽然气氛紧张但城池没有丝毫的混乱。

张庆从城内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远处,百里之外便是浙西境。

没有异动吗?他问副将。

副将点头再次确认最近的探报:这边的叛军驻守城池不动,没有从我们这里过境。

张庆松口气,欢喜道:我想想就知道,他们不敢来惹我们。

毕竟他就是曾经他们中的一员。

但现在不是了,不能贪生怕死,张庆看了眼身边副将,收起欢喜肃重道:只是江南道的兵民遭难了。

他看向前方,握住腰刀,只待一声令下就立刻亲自奔赴江南道杀敌。

楚国夫人还没有下令我们支援吗?副将道:没有。

张庆握着刀肃容道:夫人必然是要驰援麟州杀敌了。

人人都这样想,还有很多人讲起了旧事。

当年先帝驾崩,安康山反叛,鲁王昭王被偷袭围困,武都督率十万大军赴麟州,楚国夫人则奔沂州救昭王。

那时候是武都督距离麟州近,楚国夫人离沂州近,夫妻二人分工合作齐心协力,虽然昭王不幸遇难,但鲁王被及时救下来了。

这一次武都督远在相州驰援不及,楚国夫人当然担起重任。

不仅讲起了旧事,大家还预料到了结果。

领兵的什么郑王,是安康山的儿子,上次也有个安康山的儿子,跑来淮南道,被楚国夫人杀了。

这次这个也肯定要被楚国夫人杀了。

所有人对战事战局清楚明白,每一座城池的衙门前都张贴着最新的动向,虽然进出严查,宵禁,兵马疾驰,但街上的民众各安其事神情从容喝着茶谈论天下大事。

楚国夫人驰援麟州和楚国夫人一定会胜利,大家是一致的看法,但有人也有一些担心。

楚国夫人驰援麟州的话,肯定要带走很多兵马,那淮南道会不会危险?毕竟紧邻浙西安德忠叛军。

这人提醒了大家心底隐藏的不安,但又想不出怎么排解,最终有人道一声我们想到的,楚国夫人怎么想不到!楚国夫人肯定会有安排的。

诸人恍然,既然楚国夫人有安排那就万事无忧了,继续欢快的讨论即将发生的麟州大战。

相比于淮南道看不到楚国夫人的民众们的轻松,坐在楚国夫人院子里的王力脸沉如锅底。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夫人?他问坐在面前捧着一碗蒸梨吃的小童。

小童其实也不算太小,十岁左右,跟武孝差不多。

穿着毛裘,脚下踩着暖炉,手里捧着的碗白如雪,碗边还有一道红,这碗看上去比梨子还好吃。

小童用小勺仔细专注的挖梨肉,咬在嘴里含糊道:不知道。

夫人在忙。

这两句王力已经听腻了,说出也已经说腻的要求:你去问问。

小童虽然千篇一律的答话,但对客人的要求从不拒绝,咬着勺子点点头放下碗就要走,想到什么又拿起勺子三口两口的往嘴里塞梨子王力气的瞪眼:我才不吃你的!小童将梨子吃完一抹嘴:我知道我知道。

说罢蹬蹬跑了。

王力气的拿着空的只剩下梨皮的碗,想要摔了应该会很贵,他放回去,看着碗里的小勺子,还是金的?真的假的?吃一个梨而已王力忍不住拿起来,放到嘴边咬勺子哈!小童的喊声传来,伴着蹬蹬的脚步,你看!你果然会偷吃吧!王力又羞又气,将勺子摔回碗里,解释也没法解释,这贼窝里的大人小孩都太讨厌了。

还好下一句小童说的话没那么讨厌:夫人回来了,要见你。

王力起身踹开身下软绵绵的垫子,大步沿着回廊走去,走到小童身边又停下,肃容道:你知道武孝吗?小童眼睛亮亮的点头:知道知道知道,我现在睡的床就是孝哥哥睡过的。

王力道:武孝现在骑着马手里拎着大刀能一口气跑三座城,他的手上都是冻疮,他的脸上也被风吹粗糙,你每天吃饱穿暖可知道他过的什么日子?小童没有半点羞愧,大声道:孝哥哥以前过的就是我这种日子,我以后也要过孝哥哥这种日子。

王力呸了声,没兴趣再跟小童打嘴仗,蹬蹬的向楚国夫人所在而去。

李明楼刚从外边回来,身上的斗篷还没解下,金桔抚着李明楼的脸发出低呼:好冰啊,都冻成冰块了。

她让李明楼立刻去泡热澡,要不然会生病。

王力在一旁冷笑,会生病是因为被冻的太少了。

李明楼安抚了金桔:只要一碗热汤就可以了。

金桔应声是忙亲自去准备,路过王力问他要不要:王大将,你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好呢。

就算这个侍女比当年振武军都督周骏的小妾还要好看,王力也没有软了声音,冷冷道:不需要。

金桔撇嘴走了,李明楼请王力坐。

夫人,都督的信你看了没有?王力不坐,直接问。

武鸦儿给麟州皇帝回私信的同时,也给楚国夫人写了一封私信。

李明楼冰凉的脸上浮现笑容:我看了,内容我都背下来了呢。

然后她背给王力听。

跟对皇帝的安抚不同,武鸦儿对她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不能去支援麟州。

因为安康山的意图不在麟州,而是在他。

安康山盯着他,盘踞平卢替代安守忠的大将史朝也在盯着他。

袭击麟州的兵马其实没有那么多,而且重兵不在先锋而在后方,为了随时能回防。

其实只要坚守,麟州就不会有事,如果打起来,一旦落败,就必然造成混乱,动摇军心,极有可能一溃千里。

但,我说坚守容易,麟州那边很难做到,毕竟刀逼到了眼前。

麟州和叛军一定会打起来的。

所以,为了避免麟州陷入危难,我必须去与安康山一战了。

此战我不向你借兵马,我想请你支援麟州,一是避免麟州陷入混乱,二是能截断叛军回防,三也能在朝中更增我们振武军的威名,化解小人的流言嫉恨。

背到这里,李明楼再次一笑,他说,我们呢。

你我还是我们王力没在意这个细节,内容他是知道的,不用李明楼这样一字一字的背给他听。

那夫人你考虑好了没有?他竖眉问,再耽搁下去,仗都打完了。

这件事不用考虑啊,这些天我就是在安排兵马。

李明楼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即刻就要出发了,给都督的回信我也写好了,请王大将尽快回去,此战全靠都督牵制安康山,千万不要耽搁了战机。

你知道这个就好,这可是武鸦儿又送给你的大功劳,王力将信放进胸口起身就走,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我当然想尽快回去,只是夫人迟迟不见。

这个女人说的好听,不知道斟酌了多少利弊拖延了这么久才做出决定,耽搁了他这么久,反倒说他延误战机。

王力拿着信忍着气疾驰离开,与此同时姜亮骑马疾驰归来。

夫人,是要商议麟州之战吗?他进门就问,都督怎么说?都督说他不能回防,因为会被安康山偷袭,所以让我们驰援麟州。

李明楼道。

虽然在宣武道忙着收礼不是,忙着重整官府,安置官员,安抚民生,姜亮也听到了有关武鸦儿的传言,说他拥兵自重又胆小如鼠,不肯回防麟州。

这流言不管这是迷惑敌人还是真是惹怒了朝廷,对武鸦儿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名声,除非一场大胜或者其他的后手安排,才能重证清白重披荣耀。

他自己不来,让妻子去也算是后手安排了。

姜亮点头:这样对都督对我们都有利,功劳是我们的,也能消除都督忤逆的恶名,可以说是夫妻同心李明楼打断他:我决定不去。

姜亮将一根胡须揪下来,嘶嘶两声说不出话。

第一百五十六章 楚国夫人的所要姜亮不知道该说什么。

每次在楚国夫人身边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个口拙愚笨的人,舌灿莲花在夫人这里不存在。

都督让夫人去支援麟州,对都督来说这是合情合理的安排。

夫人去支援麟州,就算都督不安排,对夫人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责任。

但夫人现在说,她不去支援麟州,拒绝了都督,还可以说是夫妻家事再商议,那置朝廷危急与不顾,怎么说?那就只能把恶名栽到男人身上了,姜亮将另一根胡须揪下来:夫人明智,我们也要学都督防止安康山偷袭,不能动啊,否则岂不是让安康山一箭三雕了?大夏损失大了。

李明楼哈哈笑了,笑的又有些无奈:你真是怎么说都有理,从来不觉得我做得不对。

姜亮道:各为其主,哪有什么对不对,往大了说,安康山对不对?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李明楼看他道:你可真敢想,要论叛贼对错。

敢不敢想,其实是要看追随的主子,楚国夫人连麟州朝廷生死存亡都敢不想,他这个门客当然就敢想一想叛贼的对错,当然,点到为止,话不用都说出来,姜亮捻须一笑没有说话。

李明楼也没有再说什么,上一世这些人在她身边,心并不在,这一世,这些人身心都聚拢在她这里,他们鱼龙混杂良莠不分善恶不明,本性她不能左右,做事结果善恶,就要看她自己的掌控了。

姜先生你想错了。

她解释道,我不支援麟州不是贪生怕死,更不是为了保存实力。

她说到这里,姜亮看到这个姑娘星辰般的双眼里笑意璀璨。

我是要京城。

一个瘦小的信兵从府城奔出来到军营斥候集结所在。

这边一个将官直接问:去哪里?信兵拿出一支令箭:山南道。

将官点头,转身吩咐:两队。

斥候营里便有两队二十人并四十匹马出列,那信兵混入其中与之疾驰而去。

这边人马才去,又有兵马奔来,除了信兵还多了几个兵将,斥候营的将官对这些兵将也不陌生,抬手施礼:王大将。

王力回礼。

不用他开口,斥候将官已经点了一队斥候携马匹集结:王大将一路顺利。

他的态度这么好,王力却不满意,看着列队的十个斥候,皱眉道:先前过去一队信兵有二十人四十匹马呢,是去哪里?难道还有比相州更远的地方?怎么只给我十人?斥候将官笑道:远倒是没有相州远,是山南道,韩大人是朝廷命官,朝廷事大要慎重些。

王力心里大怒,什么朝廷事大慎重,是对那个韩旭慎重吧?但他深呼吸了几口,想着武鸦儿的叮嘱,要记得楚国夫人是什么人。

楚国夫人不是武鸦儿的妻子。

而且这次还是来求她帮忙的,虽然让她去支援麟州也是对她自己有利,但她要是不去也可以,甚至还可以栽赃到武鸦儿身上这次是他们来求人,求人就要低头,只要她出兵出力,她更看重哪个男人,他不在意。

王力深吸几口气,视线落在斥候们的马匹上,马匹上除了配备齐全的刀枪剑戟行路装备,还有满满的褡裢,连备用马上都有,吃的是足够的!王力舒展了眉眼:我这边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人少了赶路也快。

他翻身上马,催马要行又停下,做出活动身骨的姿态在马背上看向军营,军营里兵将奔走马匹嘶鸣有些混乱。

斥候将官看出他的心思,道:府道这边的军营有一万兵马集结,另外光州府大营,安州府大营也在调兵。

王力道:那至少也有五万兵马吧。

斥候将官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差不多吧。

王力也不细问,行军打仗楚国夫人不是生手,又是个贪心的大贼,既然决定出手就势在必得。

厉害厉害。

他打个哈哈恭维,夫人家大业大。

斥候将官哈哈一笑回礼:夫人的家业不就是都督的嘛。

王力问:相州远,给一人再多一匹马吧?斥候将官摇头:那真没有多余的了。

王力呵呵两声一拍马疾驰而去,身后负责护送的斥候信兵跟上。

除了王力自己和看到的两批人马,今天的斥候营还送走了三批,加起来已经五批信兵离开淮南道。

当初楚国夫人遇险的时候,也没有一日如此频繁发信,但斥候将官还站在营口看着前方,在他身后的斥候们亦是牵着马待命,意味着还有信要送。

但我不会不管麟州,我给韩旭韩大人写了信,请剑南道替我出手截杀叛军。

李明楼对姜亮仔细的讲。

姜亮认真的听,眉头一直没有放下来:韩旭不是要将剑南道派去麟州守城吗?韩旭这个人是个狠心人啊,在朝廷大事面前,别说夫人的深情,连父母他都能舍弃。

说到这里有些惭愧。

我就是有天大的才情,在这件事上也拦不住这个儒臣。

我也从没指望过他的深情。

李明楼轻叹一口气,他在骗我我在骗他,说到底我们都是在骗世人,然后各取所需,真到了利益相关的时候,大家自然各自顾自己。

姜亮道:夫人看得明白就好。

李明楼道:所以,除了给他,我还直接给剑南道都督写了一封信。

姜亮眼睛一亮,原先跟韩旭来往一多半就是为了剑南道,现在夫人直接越过韩旭跟剑南道那位小都督谈一谈了。

夫人做得对,夫人跟小都督也不算陌生人了。

他抚掌道,连公子跟小都督是亲戚,你来我往夫人跟那位李小都督也算是亲戚了。

说到这里眼珠转了转,压低声。

要不,让我也再给这位小都督写封信?那位小都督多大了?封爵的时候十岁,现在差不多十三岁了,正是情窦初开李明楼愕然,哈哈笑了:大事大利当前突然谈感情是不行的,太晚了。

是啊,跟韩旭那点感情也是你来我往好几封信才谈出的,姜亮笑道:不是晚了,是太早了,没事,这次先不谈。

以后慢慢来。

李明楼笑了笑没有再纠正他。

对于剑南道来说,麟州前方有项云,他们再去也不过是给项云做嫁衣。

她接着道,真正要出功劳,就要出其不意,截杀叛军是最合适他们的选择。

姜亮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这个剑南道熟悉又陌生,存在又不存在一般。

乱世三年了,剑南道也该走到世人面前了。

他说道。

李明楼对他的话露出真心的笑容,是的,剑南道该走出来了,比上一世多韬光养晦了三年,不是项云扶持的剑南道,一走出来就是李明玉的剑南道。

夫人。

姜亮收回遐思,他还是更关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前途,攻打京城,可是比麟州援助要难得多的事,也不是一己之力能做到的,咱们的助手够吗?李明楼道:这些天我们一直在研讨商议推演此事,结论是,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胜算最大的机会。

我知道,一个机会是叛军跟麟州乱斗。

姜亮道,扳着手指,想到自己进门时李明楼说的给都督的信,另一个机会都督袭击京城,这样夫人能与都督前后夹击,但是。

他将两根手指按下。

夫人可以趁着京城叛军袭击麟州而出手,那叛军也可以趁夫人袭击京城而出手,夫人,安德忠还在身后呢。

江南道自顾不暇,沂州那边也离不开人,就算全部兵力压上,也最多挡安德忠片刻。

夫人前方有都督相助,后方有谁可护?李明楼看着他:所以请先生回来了。

姜亮眨眨眼,猜到了但又不太敢确定。

李明楼将桌上的纸笔推过来,自己说出名字:项南。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论项南听到项南这个名字。

姜亮跟心里的自己抚掌,他猜对了,夫人跟项南果然是关系匪浅。

夫人跟韩旭跟李明华来往的信件都是由他写的,但都是夫人先说,然后他再根据夫人的要求来写。

但项南的从一开始就是他说,夫人漫不经心的听,敷衍的说他看着写就好,安排他去了宣武道后,就连听都不听了。

宣武道什么情况姜先生你最清楚,你斟酌着应对他就好。

怎么看楚国夫人都是最不喜欢项南,也丝毫不想跟他有牵连的,但没想到夫人要去打京城,自己的背后,自己打下经营的家业,竟然要交给的是项南。

这甚至是比对武都督还要信任的信任啊!但姜亮可是个聪明人,他想到了,看透了,他不说!李明楼看着姜亮滴溜溜的眼乱转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自己先笑了,比起先前她跟元吉他们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姜亮的反应最沉稳。

小姐,项氏不可信!屋子里坐着的三人异口同声。

面前的三位名份上是仆从,但李明楼认为是长辈,他们是父亲留下的最可信任最能依靠的,项云曾经是其中之一,项云也是他们信任的,但现在他们异口同声说出项氏不可靠。

有了这句话,这一世元吉应该不会死的不明不白,车夫方二和管家姜名也不会活的无声无息。

淮南道是小姐一手打造的心血,将来不输于大都督的剑南道。

元吉说道,项云阴险奸诈所图甚大,有这个机会,淮南道到了他的手里,就不会再吐出来了。

李明楼看他们,方二和姜名犹豫一下,小姐说起京城的时候,眼神那么亮,就像看着天上的月亮。

小姐想要月亮,他们怎么忍心说月亮摘不下来?也不是吐不出来,只要说出小姐你的真实身份,那项南是你的夫君,这淮南道自然还是你的。

方二想了想,郑重道,但是这样,小姐就不再是武都督的妻子,振武军再有什么,可就跟咱们无关了。

小姐给武鸦儿写了那么多信,没有了武鸦儿妻子的身份,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怎么忍心小姐两手空空?虽然不是夫妻,但也不是无关,小姐对武夫人有救命之恩抚养之情,跟武鸦儿自然就是有情有义。

姜名认真说道,振武军就算不能再明面属于咱们,但小姐开口也能当振武军半个主子。

半个主子,还有半个是外人,终究不是自家人。

李明楼看着三人,三人或者直白或者婉转的给她说这样做的后果,后果很不好。

得了京城是有大功,这个大功很好看,披在身上是一件金光灿灿的外衣,但贴身穿的内衣有损坐立行走到底是不舒服。

李明楼认真的听他们说话,没有一一反驳也没有点头,待他们说完,问:你们觉得淮南道对我来说是什么?是用劳作种下的稻田,硕果累累,是家业,是安身立命之本。

家业和安身立命之本都不能丢。

李明楼摇摇头,道:其实淮南道对我来说就是有很多人,活着的很多人。

这是什么意思?元吉三人对视一眼。

就是我得到了在这么大的地方。

李明楼道,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在这里让很多人好好的活着。

元吉还是有些听不懂,方二看到小姐脸上的笑,觉得似乎比说起京城时更加明亮,是更大的月亮,姜名似懂非懂走神想到些什么但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想的。

他们便都没有说话,听不懂就等小姐继续说。

李明楼没有再多说,只道:只要这些人能好好的活着,淮南道在不在我手里,都一样。

家业,功劳,都不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她是个鬼,求的能像人一样活下去。

不能活着,再大的家业再大的功劳都将化为无有。

这个没有办法跟元吉三人详细说。

而且。

李明楼道。

说出这而且两字,在元吉三人的注视先,她又停顿了好久,似乎这些话她自己也不想说出来。

但最终还是要说出来。

项南,也不是项云。

李明楼看着姜亮,视线又穿过姜亮,这个姜亮跟她上一世熟悉的姜亮有很大的不一样,很多人都是这样,项南也是如此。

但他们又是他们,有些秉性是没有变的。

姜亮老为贼,贼不分礼义廉耻,只想搬空别人养自身。

而项南少年,少年为一口气敢劈山斩海,也敢胡作非为。

李明楼道:我相信项南能守好淮南道。

既然她说了,姜亮当然不反驳,连连点头:我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夸就对了。

李明楼看他一眼道:我相信的可不是他的本事。

拍错了?姜亮毫不羞愧,点头道:我相信夫人的眼光。

李明楼失笑:我可没有什么眼光。

上一世,她甚至是不睁眼,因为不需要看,父亲都安排好了。

但大都督一辈子眼光好,打下身家性命铸就了家业,却在最后一刻托付这家业子女的时候,看走了眼。

元吉三人有些黯然,项云项氏不可托付。

深信父亲的少女最后还是由此要认为给自己挑选的少年才俊可信吗?我不是因为父亲才相信项南。

李明楼笑着解释,我是相信项南和项云不一样。

是叔侄,都是项氏,一家人都是野心勃勃,有什么不一样?李明楼道:项云是勃勃之念藏于心,为了这份不敢宣之与众的野心,无其不用。

元吉问:那项南呢?难道不是?为了交好剑南道,他能跟明琪小姐当夫妻,为了拿到宣武道,他再三纠缠小姐,不惜污名,难道他不是狼心狗肺无其不用?他是,而且他还能在用完之后,连射对方十箭。

李明楼伸手按了按心口,一箭杀死,九箭泄愤。

她深吸一口气,现在要做的不是愤怒,而是直面过往的悲惨,看清项南。

他是。

她说道。

姜名道:那小姐为什么说他跟项云不一样?可以相信他?李明楼道: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他建功立业一举成名天下知的野心和期盼,他要成为的不是项氏,而是项南。

这一世项南做的很多事,她都觉得陌生,那一世项南也是一直在外征战,但没有白袍军更没有什么宣武道收整,他不需要,项云给了他足够的剑南道兵马,让他厮杀征战建功立业。

这一世仅仅是因为没有剑南道兵马,项南才不得不自己杀出一条路吗?李明楼想着项南当初写过的信,现在回想信上都是空乏的废话,但捏着鼻子仔细的想一遍,偶尔也能找出一两句难掩的真心实意。

比如项南会写打赢了一场,他是如何的欢喜雀跃,说到别人输了一场,换做是自己这一仗应该怎么打,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少年说,将来项南之名大夏人人皆知。

但她死之前,大夏人人皆知项氏子弟,李奉安之婿,至于她死后,杀妻证道的项南一鸣天下她就不知道了。

他是个不甘人下,一心扬名,建功立业的人。

李明楼道,建的是项南的功,不是项氏的功劳。

元吉三人不说话了,若有所思。

李明楼伸手点了点淮南道的舆图。

这天下能让他以项南之名建功立业的机会,除了我淮南道还能有谁更合适?姜亮凑近舆图一寸寸的看过。

站在夫人的肩头上。

他说道,一拍舆图,然后再把夫人一脚踩下去,天下不闻名,老天爷就是瞎了眼。

项南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李明楼一笑,道:姜先生快请他英雄救美吧。

姜亮先纠正:不是救美,是助美,项公子可不是什么仁善心肠,这世道谁都命都有定数,助人才可以是一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乐事。

李明楼不说话了,对姜亮伸手做请,姜亮却没有提笔,而是起身:夫人请稍等,如此至关紧要的大事,待我先去沐浴更衣焚香静心。

李明楼笑了唤来小童吩咐,小童蹬蹬跑去安排,很快就安排好了,但姜亮却站在廊下望着天发呆,也不急着进去洗漱。

如果刘范在的话,肯定会嘲笑他这样郑重是要写信还是要祭天?姜亮长长的吐口气,他当然不是为了写信而沐浴更衣焚香,小童站在他身边,听着老先生望天喃喃自语。

我要进京了,我要进京了,我要进京了。

说罢哈哈一笑甩着大袖子大摇大摆走进去室内,得意飞扬。

小童撇撇嘴,姜亮就是从京城逃难出来的,就算再进京也不过是故地重回,有什么好得意的。

姜亮去沐浴焚香了,元吉等人去调兵备战了,道衙在宋观察使等人的运作下也滚滚而动,李明楼坐在室内片刻的安静,她看着摆好的纸笔,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一点没必要说,她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为自己建功立业的年轻人拿到了淮南道,会将淮南道视为自己的血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城一兵一卒,都会真心的爱护,不会肆意的耗损践踏。

这一点,也是项南和项云的不同。

天边日光最后一道余晖落下的时候,斥候营里最后一批斥候信兵也出发了。

大地没有陷入黑暗,反而亮起了点点火光,如同星辰遍布,如同星辰流转,结成一个个阵型。

元吉已经先一步出发去光州府大营为主帅了,方二和姜名站在扬州城军营里看着不断集结的兵马,除了兵马踏动地面的震动,远处隐隐还有爆竹声传来。

方二道:看来今年我们要在京城里过年了。

姜名没有说话,有些出神。

方二转过头忽的问:你是怎么想的?姜名回过神,道:当然是小姐必胜。

方二道:这还用说。

姜名瞪眼:那你还问?方二道:我是问,小姐说淮南道对她来说不是家业,你想到什么了?你那时候欲言又止。

姜名哦了声,夜色和火光中面容忽明忽暗。

我没怎么想,我那时候听了小姐说的,她这样做倒是像凡夫俗妇说的他说道,笑了笑,立功德。

不求名不求利不为身家,只为行善积德。

小姐行善积德做什么?成仙吗?方二摇摇头,不理会他了。

天光大亮,兵马的奔驰与官府的告示将楚国夫人驰援麟州的消息传遍淮南道各地。

看着急行军的兵马穿过,一处小城避让在路边的民众没有丝毫的紧张,兴奋的指指点点。

这一去必然大胜。

有人大声说道,楚国夫人一战救麟州,这是大夏大喜事。

身边响起一片附和,这是理所当然的,人人皆知的。

但人人皆知理所当然中有声音缓缓沉沉飘落。

不,这是大夏大悲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善恶有思量是谁这么讨打?激动的民众扭头左右寻找,声音越过众人清晰可闻,声音的主人在人群中也格外的显眼。

此人身长如竹,披青布僧袍,穿草鞋带斗笠,一手握着木杖,一手放在身前,是个和尚。

在视线注视中,他的声音从斗笠下再次飘出:生灵涂炭,人间地狱就要开始了。

四周的人被说的怔怔,旋即哗然。

胡说八道!楚国夫人是最仁善的人,平定乱世救民与水火。

压低的斗笠掀起,露出一张蒙尘的脸,脸上一双眼锐利,他喝道:楚国夫人是个恶鬼。

一声断喝让四周人心神震动,张口结舌无声。

木和尚收起了断喝之气,看着四周的民众,沉声道:灭火是善,但为灭火破堤引水,火退水淹,本该死的人没有被火烧死,被水淹死,本没有火患的人陷入汪洋泥沼,放火的人是恶鬼,做出这件事的人难道就不是恶鬼吗?四周的民众看着掀起斗笠的和尚,不知道是被话而震撼还是被和尚真容震撼,神情怔怔。

忽的一个人回过神大叫一声:我知道了!木和尚看向此人,有人开悟了吗?那人伸手指着木和尚:他就是官府说的奸细!奸细?!木和尚垂下视线,一声轻叹。

四周民众被这声喊醒过来,看着那说话的人,说话的人声音响亮。

我在城外的客栈当伙计,差役曾来查过,说有个和尚,在四处窥探并妖言惑众。

有人看到的话要及时上报其行踪。

告示就贴在店里呢,不止我们,其他的店商铺都有。

官府已经发过告示了,那就是真的确有其事,然后有人也想起来了跟着喊起来。

我也听过,我们村长也说过,要警惕一个过路和尚,见到的话及时上报!四周的民众再无怔怔,精神振奋视线看向和尚所在:你这但视线所在已经空无一人,嘈杂才起又瞬时无声,激动的兴奋的愤怒的情绪都变成了惊愕。

人呢?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不是人,这才是鬼吧!惊愕变成了惊惧,就要响起惊叫和尚是跑了!这个和尚功夫极好!有人先一步喊起来,所以官府只让见到行踪上报,不让捉拿。

是跑了啊,跑就是怕了,和尚怕了他们就不怕了,众人松口气,有人不怕,喊着要抓和尚,有人谨慎喊着去报告官府,有人开始争论此人不是和尚,是奸细假扮,有人则感叹,明知有贼人,楚国夫人怕伤及无辜只让警惕不让民众捉拿,这不是善心是什么?街上嘈杂喧哗,有人奔跑有人喊叫,木和尚在一条巷子里阔步而行,身后的热闹看不到他,他也不再看这些热闹,将斗笠戴在头上。

困在迷津之中的人,叫是叫不醒,只能击破这片迷津。

山南道衙所在府城没有淮南道这边的喧哗热闹。

城池紧闭,店铺关闭,街上倒是有民众还在走过,或者聚在街头低声紧张不安的交谈。

谈的自然都是叛军要攻打麟州了。

铺天盖地的叛军,有说十万有说十五万有说二十五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也有人安抚:大家怕什么啊,不是来打我们的。

还有人安抚:大家不用怕,叛军打不了麟州的,麟州好多兵马,咱们山南道的兵马都在那里呢。

不说这个还好,说了这个四周的人面色更加难看。

打不了麟州,那就会打我们啊。

有人喃喃道,贼不走空,叛军来了总不能闲着。

兵马最先被调走,叛军打不了麟州顺手也能拿他们开刀,离麟州近就是这么倒霉啊。

不怕,不怕。

有人深吸几口气再次安抚,我们还有剑南道的兵马呢。

这句话让大家面色稍缓。

街上有兵马疾驰而过,印证了他们的话,这些兵马英姿飒爽雄武,身后飞扬着剑南道的军旗。

是啊,剑南道这两年还在我们这里设了兵营,练出好多兵。

有人高兴的说道,比原来的卫兵只多不少!我们山南道不缺兵马守卫!而且,剑南道的都督也在我们这里呢。

但这个被人反驳了:那个小都督好像回剑南道了。

相比于山南道,登天难进的剑南道才最安全。

而且。

又有人犹豫一下,听说剑南道的兵马也要去支援麟州呢。

那就真完了,完了,完了街上的民众面如死灰,道衙里的韩旭面色也很不好看,看着桌上的一封信,这个楚国夫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上一次写信来问能不能把剑南道多余的铠甲兵器给一些,淮南道的兵马太多了,但装备不够。

兵器这种东西难道能私赠吗?他咬了咬牙,看在淮南道兵马也是卫军兵马,肉都在一个碗里的份上,找了些借口给了一批。

结果那女人竟然写信来大骂他无情无义。

我们之间的深情,难道就值十车兵器铠甲吗?郎君啊,妾身在你心里连一座城的兵力都不如吗?你是不是有新欢了?什么深情,他们哪里来的深情,韩旭也在心里骂人,竟然要一座城的兵力装备?这女人把他当什么?禁脔吗?当然,他没有回信骂她,他不会像个女人发疯。

但这个女人竟然更发疯了,这次写信来一开始嗔怪幽怨自己不理她,她怎么思念这些令人发酸的话,然后扯下美人皮囊,露出凶恶面容。

借给我五万兵马,我要去截杀来自京城叛军,也算是为麟州出力。

郎君,振武军就要有罪了,那我到时候怎么办?当初我不顾千军万马杀去救你,你就忍心看我受难吗?你要是不借我,我就要去朝廷告天子,你欺我这个妇人。

韩旭将桌上的信一把攥起要撕烂,他韩旭心硬如铁,敢担忘恩负义之诛,也敢担起风流之污信还是没有撕烂,叠起来放进心口。

将来她要真去朝廷告,这也算是个证据吧。

他的眉头又竖起来,这个楚国夫人,怕振武军有罪,应该去劝告武鸦儿回防才对!不对,这个楚国夫人才不是怕振武军有罪,分明是要借机索兵,张口就要五万啊,麟州那边皇帝才小心翼翼的问三万兵马可有多余?韩大人,您在想什么?你的脸色不好啊。

有声音从外传来询问,你是不是生病了?韩旭收整了神情,看着在门厅外探头的少年,少年脸上满是关切。

都督,你怎么不告而别回剑南道了?韩旭问,可是畏惧了?李明玉迈进来断然否认:怎么会畏惧?我只是回去办点事,我的家人都还在山南道呢。

那是他故意留下掩人耳目的,李家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根本就不在意。

教了这孩子一年多了,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小孩子那么简单,韩旭看破不说破,这个时候也不计较他是否尊长爱幼孝道,也不计较他在听到麟州有难时不说派兵,反而跑回剑南道,是不是不忠君只要说服李明玉带剑南道兵马去援助麟州,保住君王社稷,他是忠心还是争权夺利都不重要。

韩旭道:你回来就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李明玉点头:韩大人请讲。

韩旭道:明玉公子,你让你父亲泉下放心的时候到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听我一言道衙里韩旭和李明玉相对而坐。

韩旭道:我当初让张安王林去麟州,不让你去,是为李明玉打断他,笑嘻嘻道:我知道,大人是为我好。

韩旭纠正:是为我好。

李明玉一怔,哈哈笑了。

张安王林已经成型,留在山南道不会有任何建树,反而会绊住我的手脚。

韩旭道,送去皇帝跟前坐享其成,对他们对陛下都合适。

李明玉嘻嘻一笑:韩大人是我们剑南道的官,韩大人为了自己,也就是为了我。

韩旭没有否认也没有反驳,道:你年纪太小,在这种时候到陛下身边,没有人把你看在眼里,不仅原本属于你的兵马会成为别人建功立业的垫脚石,皇帝和所有人也都会忘记你。

李明玉收起了嬉笑,认真的点头:韩大人,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什么好人。

韩旭道,我把你留下来也是为了让剑南道练兵备马,然后为大夏征战平叛。

李明玉道:所以你是好人,你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人,我这样的小孩跟着你才能走的更宽更远。

我是为了大夏,明玉公子,你也不是小孩。

韩旭道,现在是你为你自己和你父亲的荣耀,去到皇帝跟前的时候了。

李明玉哦了声,屁股在椅子上扭了扭:大人是说,现在我去了,陛下就能看到我了,也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抢走我的东西了?是啊,武鸦儿远在天边,项云在外拦住叛军,这时候你站在皇帝跟前,就没有人挡住你了,至于有没有人能抢走你的东西,还是要看你。

韩旭看着李明玉,懵懂顽童气息已经褪去,少年初成,你现在可以自己做事了,既然是自己做的事,别人想抢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明玉点点头,站起来施礼:那韩大人,我这就去建功立业!都督尽管放心去,我韩旭会将都督的根基守好。

韩旭站起身还礼,又补充一句,也是将我的根基守好。

李明玉对他一笑,转身走出去,身子端正仪态沉稳,但临到门槛时,双脚一跳而过,透出几分少年顽皮。

山南道内兵马集结,少年都督身披铠甲,身后李字帅旗招展。

远处围观的百姓们看到这场面再也忍不住眼泪,倒是不是跟这少年都督多情深,而是悲痛靠山跑了大家不用怕,韩大人会留在这里,剑南道的兵营也在这里。

李明玉朗声说道,而且我要去守护麟州,麟州无忧,那些叛军也不敢欺负大家了。

民众们以更大的哭声来回应这个少年都督,不知道是感激他的安抚,还是更加绝望。

这些事李明玉就不放在身上了,安抚民心是韩旭做的事,回头抱拳:韩大人,那我去了。

韩旭点头一礼。

李明玉对他一笑:韩大人,你其实真挺好的。

韩旭没有说话,好啊不好的,说来说去没必要。

李明玉转过身将手中的长刀举起:剑南道的兵将们听令,随我杀敌。

城外万人齐吼:杀敌!万马奔腾如云如龙滚滚向前,李明玉再次回头,韩旭以及府城都几乎看不清了。

韩大人,你是个好人。

他嘻嘻一笑,自言自语,但我是不能听你的安排,你为了你好,我要为了我姐姐好。

不过,他将来会将给韩旭的金屋子打造的更大,让韩旭住的舒舒服服的。

如果将来韩旭年老色衰,姐姐不喜欢了,他会养他终老。

相州大雪纷飞,城池曾经有些起色繁华被风雪吹散,不见人影。

城池里外穿着黑亮铠甲罩着大红棉袍的兵将们一队队一列列不断的行走,马蹄声杂乱又有别样的韵律,恍若这座城池都变成了一个金甲战士,在缓缓的走动。

道衙里武鸦儿一如往日坐着看信,王力跟往日不同,满是风霜的脸上笑开了花。

这次一路上都没有挨饿,油茶面吃完了,还有肉脯。

他眉飞色舞口水四溅的跟四周人讲述,还有干梨,这干梨不好吃,你们知道梨怎么才好吃吗?蒸着吃,加糖。

四周的男人呸他一声:老王你出趟门就记着吃。

王力不理会他们的嫉妒,叉腰大笑。

还有马,这次我口舌得力,要了那女夫人多给十匹马,一路上折损了五匹,还剩下五匹。

四周的男人们对他更大的呸声,揪住他在身上乱摸还藏了什么好东西?吃的有没有?这么有本事了,只得了些吃的喝的五匹马可不行。

厅堂里喧闹一片。

王力从人群中挣扎出来:我这当然不算本事,真正的本事是乌鸦。

乌鸦,楚国夫人可是答应我出兵的,她在信上没有反悔吧?说到至关重要的大事,打闹的男人们都安静下来看武鸦儿。

武鸦儿看了眼信,道:出兵吗?没有反悔,她说了出兵。

王力抚掌:这就安心了,那个女人晾了我好几天,差点以为要骗我。

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四周男人们哄笑打趣。

我吃点亏受冷落没什么,只要楚国夫人肯出兵就好。

王力制止众人,神情激动,别的不说,淮南道那边的兵马真是又多又结实,只要他们出兵,京城去麟州的那些孙子们定然有去无回,咱们就可以安心的跟安康山打个痛快,到时候谁还敢嘲笑诋毁咱们半句。

男人们都含笑点头。

武鸦儿也笑了笑,道:等候时机备战吧。

男人们应声是,只要麟州那边一开战,京城的叛军和麟州陷入混战,他们就可以动手了。

王力憧憬着动手之后:到时候说不定能杀了安康山,夺回京城呢!想到这个他浑身发麻,这种大功劳可以封侯拜相了吧?王力唧唧咕咕想东想西又想到楚国夫人。

她会不会又觉得吃亏了?到时候再给她请个封赏好了。

他看武鸦儿一笑。

武鸦儿对他笑了笑: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她会不会觉得吃亏,更不用担心给她请封补偿。

她在信上说,武鸦儿,你不用请我助你解麟州之围,我请你助我夺京城吧。

她可真敢想啊,武鸦儿忍不住再次微微笑,果然是个大贼。

打京城,武鸦儿想过,有多难,看他现在都不打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因为安康山故意用麟州来威胁,他这次根本就不想动。

跟安康山打一战,是要分出生死的一战。

这一战要么叛军死,要么卫军死,不是外表上看的生死,是气势和运势,生的一方扶摇直上,越战越勇,死的一方从此苟延残喘,名存实亡。

当然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他没有哄骗皇帝,按照他的估计明年,最迟成元八年初他一定能杀死安康山的生机,夺回京城。

听到他这样说,她在回信上说我信你,你想的没错,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做到的。

这句话看起有些奇怪。

武鸦儿看了两遍但也看不出什么,那就不看了,只需要看到她说她信他说的就好。

然后她说了更奇怪的话。

但那是因为你没有我。

现在你有我啊,不用等明年,现在我们就可以试一试了。

武鸦儿,你相信我,这样做,对我们都会好。

她说相信她,她说我们武鸦儿抿抿嘴。

王力用胳膊撞了撞武鸦儿:你笑什么?武鸦儿道:高兴就笑了啊。

看他问,你不高兴吗?王力嘿嘿的笑了:高兴高兴。

几个披甲少年咚咚跑进来,其中一个大声喊:义父,我可以出发了咿,力叔叔!王力咧到嘴边的笑顿时收回去,转身就往武鸦儿身后躲,但武孝已经扑过来了,抓着他的胳膊晃荡,身上的配刀弓弩哗啦响。

力叔我好想你啊想我可以,别把口水擦我胳膊上!力叔,你有没有给我们带礼物?夫人让信兵给你们的东西不是都给了吗?力叔那是义母给我们的,你作为叔叔出门一趟给我们带了什么?闲话不要说,不是要出发了吗?我们速去准备!吵吵闹闹的屋子里的大男人们小男人们乱哄哄的走了出去,武鸦儿在后由亲兵披上大红斗篷,按了按胸口,斗篷下铠甲后衣袍内贴身放着的家信。

现在他有她,那他就按照她说的试试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家人的叮嘱成元六年末,大夏的冬日变得更加肃杀,到处都是兵马,到处都有流离失所,有的兵马在疾驰奔走,有的兵马在快逃蜷缩。

但南公子你不要动。

一座山脚下驿站的小厅堂里,项南和一个老仆相对而坐,二人之间的桌子上摆着两个大包袱。

项南在翻看包袱,老仆在说话。

不管哪里的卫兵动,六老爷说南公子你的宣武道你的白袍军都不要动。

项南埋在一个大包袱里翻来翻去,一面听老仆碎碎说话,一面不时说几句话。

这是母亲给我做的棉鞋吗?果然跟小时候一样,还是那么难看。

祖父的信怎么放在盒子里?哦,哦,竟然是祖父最喜欢的茶给我送来了。

他一心三用,还能抬起头对老仆点头。

我知道了,六叔还有什么吩咐?老仆慈祥一笑:不是吩咐,是交代,六老爷详细要说的都在信上。

项南在包袱里翻出几封信,拿着其中一封摇了摇:找到了。

要打开看,门外有卫兵通报:县衙里来人了。

项南放下信,道声进来吧。

门帘掀起,一个官吏带着人走进来,竟然送来两个炭炉。

县令让我们送来。

官吏说道,这驿站本就年久失修,战乱更荒废,屋子里一时修不好,至少让它暖起来。

项南含笑道谢。

官吏让人摆好炉子,又笑吟吟道:是楚国夫人那边特意送来的炭呢,烧起来又暖又香。

项南笑着点头,官吏不再多言带着人离开了、官吏进来之前老仆已经起身站起来退到一旁,安静的看着这一幕,此时他走到火炉边,伸手抚了抚:还真是很香,老太爷没有用过这种,只怕麟州的皇帝也没有。

项南道:楚国夫人有钱呐。

火炉摆进来没多久,老仆脸上身上残存的风霜褪去,笑意也舒展了很多,道:是楚国夫人特意送给南公子的吧。

否则一个小小的县令哪里能用得上?不过是托个名义。

项南哈的摆手摇头:她才不会。

那县令如此客气,是因为让自己带着兵来震慑当地一家大族,大族不算多豪门,只是枝叶繁茂根深,恨不得在这里做土皇帝这些他没有详细说,老仆也没有问,看着白衣公子心想他那轻松随意的回答,这语气很了解楚国夫人了啊。

项南没注意老仆怎么想,将几封信摆在桌子上一一的看,看了爹娘祖父项九鼎的,再看李明琪的,捏着齐阿城的,一视同仁。

不错啊,太原府看起来热热闹闹的嘛。

有李家有齐家的兵马,又有那么多世家大族的护卫听令,太原府的民众可以放心了。

祖父是不是很头疼?两个大小姐不好伺候吧?不过,这两位小姐写的信,都挺义正言辞明事理的。

老仆浑不在意的摆手:老太爷说了不用管她们。

项南点点头:是了,不管她们怎么闹,做的不对坏的是她们自己的姓氏,做的功劳就是咱们家的名声。

老仆看着年轻公子,似乎跟小时候没有变,但长了几岁多了几年历练,温润如玉的笑中总有些看不真切了。

老仆不去深究年轻公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管他想什么,他都是想的项家的事。

这些做给外人看的事,公子不用在意。

他说道,看看六老爷的信吧。

项南郑重拆开项云的信仔细的看,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看完信若有所思。

麟州之战。

他问,真不用我援助?六老爷说了,其实京城的叛军没有那么容易能打麟州。

老仆道,只要打了这一战,接下来就可以以守为攻。

项南道:不管怎么说叛军数目也不少,此战还是有很大风险。

输了也无妨。

老仆道,除了齐山东南道支援,韩旭那边已经让剑南道来守麟州。

项南问:如果叔父领剑南道兵马的话,胜算更大。

有剑南道的名义就够了。

老仆摇头,又道,公子切记守好宣武道,不要离开半步。

项南看手中的信:叔父真要打京城了吗?项云在信上说,麟州之战其实是次要的,真正的战机在京城。

麟州之战后不论谁输赢,都要陷入混乱,如果败了,退守待机,如果胜了,就可以直接杀向京城。

兵马呢?项南道,宣武道其实没有多少兵马可用。

这点项云在信上没有说。

六爷谨慎,尚未周密的事不会落在纸上。

老仆说道,不过他在舆图和沙盘上演习的时候我听明白了。

首先,如果麟州之战得胜,项云就会和齐山趁胜追击,项南协助,后方由剑南道做防。

还是不够吗?不怕,还有武鸦儿。

武鸦儿现在盘踞相州不肯出手,但我们真打京城他就不可能不动手了。

他盘踞相州为什么,为了屯兵壮大势力,为了让朝廷皇帝依赖他,京城如果被打下来,谁还依赖他啊。

他一定会来抢功。

但是,太晚了,第一战是我们先打的,他就只能是协助我们了。

老仆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一笑,伸手扳着手指。

守麟州的剑南道是我们的亲戚,齐山是都督引荐排兵布阵的,谁的功劳多呢?非我项氏莫属。

项南听的也心驰神往,眼睛亮亮问:那到时候我也有功劳吧?老仆道:南公子当然有。

项南思索:那时候我的功劳是来自李大都督女婿还是齐大都督女婿呢?老仆哈哈一笑:当然两个都是,公子身担李齐两份大功。

项南也哈哈大笑:说得对!只可惜现在不便饮酒,他只能和老仆简单吃了饭菜,奔波辛苦的老仆便去歇息了。

陈二走进来,咚的一声将一壶酒放在桌子上,打断了项南的出神。

干吗?项南看他一眼,想喝酒,我会罚你哦。

陈二呸了声:让你喝呢,浇浇愁。

项南不解:我浇什么愁?陈二斜眼看他:每次收到家信你都愁眉苦脸的,我这是体贴你。

项南哈哈笑了。

你别装了,看看你的脸,这么长。

陈二嗤笑,伸手比划。

项南笑着从包袱里翻出三个核桃:来来陈二摆手:我不吃。

项南将核桃按在桌子上:不是让你吃,我问你,摆在你面前有三份功劳,你要哪个?功劳?陈二虽然不懂,但伸手将三个核桃都抓在手里:你傻啊,当然都要。

项南嘻嘻一笑,从他手里抠走一个,晃了晃。

我就只要一个。

他说道,将核桃塞进胸口,压在一封信上,低下头能从衣服缝隙里看到信封上的落款,一个大大的楚字,他抬起头打断要说话陈二,还有,你说错了,酒你自己喝吧。

他对将酒壶塞给陈二。

我今天收到的可不只是家信。

他两只手在嘴边将嘴角往上一拉,做出笑的姿态。

陈二一怔,旋即明白了,能咧嘴笑成这样楚国夫人又给你写信了?写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他扔下核桃酒壶就去抢项南几步跳开:见不得人的,当然不给你看!门外有人冲进来,门帘掀起,寒风趁机而入,吹得屋子里的人一阵寒战。

都尉!来人大喊,麟州打起来了!第一百六十章 一战而起从京城疾驰逼近的叛军,一路过城穿山,如一张巨大的手掌拍向麟州,所过之处山破城败民死兵退,直到停在麟州五百里外。

隔着一道道起伏的山梁,密密麻麻的卫军铺天盖地。

两军对垒,寒冬腊月的风雪都凝固了。

凝固了有一段时间似乎都等着对方先出手,但双方都没有出手,每日兵马挑衅斥候刺探进行一些小规模的对战。

就在以为要熬过年关时,有另外一支兵马先出手了。

不是在这里,是从叛军后方,一支兵马从东南斜插出现,犹如一支利剑狠狠的捅在叛军的腰里。

项云站在丘陵的最高处,抬头看更高处。

几架高高的望杆车上信兵挥动旗帜传达远处的战况。

寒冬腊月的风穿梭带来鬼哭狼嚎,地面颤抖让人的心都跟着摇晃,恍若在大海中颠簸。

东南道兵马袭击的是叛军西翼,约有三万。

一个副将收回视线说斥候那边报来的消息,此时占上风。

已经确定安庆忠在这里?项云问。

副将点头:中军大营在五十里外,有一杆明黄龙旗,有一杆织金安字大旗。

安康山称帝自然用了龙旗,被封为郑王的安庆忠所谓奉旨出征,军中自然摆有龙旗。

有斥候亲眼见安庆忠巡查大营。

副将补充道,又看向前方,但东南道的兵马对战到现在,中军大营始终未动。

项云笑了笑:那就让我们去见见这位郑王的真容。

伴着他一声令下,副将抬手示意,号兵们吹响呜呜的号角,望杆车上的信兵们变幻旗帜挥动。

铺天盖地的卫军开始慢慢的移动,乍一看很慢,近看就能体会到雷霆之气。

骑兵在前慢慢的散开,披甲阵兵们速度也越来越快,蹄声如雷,呼喝声滚滚,如决堤的洪水无边无际的扑向几层起伏外的一片片兵马。

几百里外的厮杀冲破天际。

坐在鲁王宫里的皇帝站起来:这地面在震动啊。

崔征看着才坐下来又站起来的皇帝,道:陛下,那不是麟州外对战的动静,这是守卫麟州的兵马在奔驰。

皇帝哦了声坐下来,叹口气:不知道怎么样?这贼兵来的这么快,项都督带的兵马不多啊。

殿内只有张安在君前,如今战事紧张,张安王林戒守麟州时刻保证一人在军中。

听到皇帝担心,张安道:陛下放心,项都督带去了四万兵马,都是挑出的精兵良将,其中一多半都是我们从山南道带来。

皇帝嗯嗯啊啊对他的话不放在心上。

崔征道:齐都督那边协助的还有三万兵马。

在心里算了算,七八万兵马的话,就算是号称十万的叛军也没那么轻松了,皇帝坐稳了身子:没想到竟然是齐都督先动手。

崔征纠正道:是项都督有谋,这是事先商议好的攻击不备。

相爷就是这样公正,谁有功就是谁有功,绝不顺从皇帝随意称赞,那么谁有错就是有错,他崔征也坦坦然然。

皇帝笑了笑:那也得齐都督的兵马有勇才能成行。

看着君臣二人一人称赞一人,站在殿内的张安忍不住插话道:外有项都督齐都督有勇有谋,再加上即将到来的剑南道,此战定让叛贼有来无回。

他提醒的好,皇帝忙问:剑南道的兵马到了吗?崔征淡淡道:如果到了,张都督王都督定然会来禀告。

到现在都没有大张旗鼓的说,自然是没有到。

皇帝脸上没有失望,宽慰道:剑南道的路不好走,离这里又远,不急不急。

张安忙点头:是啊是啊,这次兵马多走得慢,韩大人说是从剑南道调集的四万精兵,由李明玉李都督亲自为帅。

皇帝连连点头,崔征皱眉,是兵马多还是因为这个孩子都督走的慢啊?征战大事这个小儿都督跟着凑什么热闹。

万一这小儿胆小如鼠害怕了,动摇了军心岂不是添麻烦?他也知道这小儿都督为什么要亲自督率,是为了来皇帝跟前争功露脸了,以前武鸦儿在,轮不到他这小儿,现在武鸦儿离开了,麟州又到了危急时刻,这时候就有他出头的机会了。

不过他也知道为什么韩旭不拦住这小儿都督,这小儿离开剑南道韩旭就再无牵绊了。

也好,相比于这些武将,崔征还是更相信文臣,你们要争名要夺利,都给你们,只要朝廷的根基在,总有拨乱反正清明的那一天。

崔征半闭着眼没有再去质问。

张安松口气,但自己心里也是焦急的,按理说剑南道的兵马应该到了,韩旭不会骗他们吧?也不应该啊,那是欺骗朝廷,韩旭和剑南道小儿难道不想活了?也不对,现在这个时候欺骗朝廷可都活的好好的,欺骗朝廷也不能叫欺骗,还可以说是反叛剑南道要是叛了,那麟州可就危险了!要是麟州真危险了,他怎么办?嗯,他好歹跟那位小都督同吃同住那么久,应该算是有几分情义吧,到时候张安站在殿内胡思乱想,把自己吓的脸色发白,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念头闪过殿外报王林来了。

王林急急奔来:不好了。

一语成谶!张安身子一麻脱口先问:剑南道杀过来了?王林被他的话说的反而一愣,吓的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回过神一跺脚:那假王奸诈设了假中军大营,项都督反被围困。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张安面色更白,殿内一片嗡嗡相爷崔征面不改色,问:项都督如何?王林咽了口水,道:项都督没事,但是项都督又从麟州调走三万大军!张安大吃一惊:怎么能让他调走三万大军!那我麟州怎么办?王林喊冤:他的信兵手中拿着龙旗圣令,麟州大军由他调动,我根本拦不住,让他来见陛下,那信兵只说战事紧急将在外请恕不能见君命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本以为分庭抗争,其实这麟州的兵马都捏在项云手里,真是好恨!他们两人一言一语盖过了殿内嗡嗡,让喧闹更乱。

有太监引着一个兵将进来:陛下,都督不是被困,只是扑空,请陛下放心,都督虽然扑空,但安庆忠也被引出来,此战胜负还未定!张安怒声道:既然已经扑空了,速速回防才对,怎么还要追击?麟州兵马调走,被偷袭可怎么办?信兵不理会他,只对皇帝道:都督说了此战能定成败,如果不战,回防会造成军心混乱,只有战才能让麟州安全。

他说罢重重叩头。

请陛下放心,都督说再有三万兵马,又有东南道兵马共助,此战必胜。

张安王林只道荒唐,殿内其他臣子嗡嗡议论七嘴八舌,皇帝在龙椅前失魂落魄相爷崔征一语定势:战事没有人比身在其中的项都督更清楚,一切都听他的!有了相爷做论断,皇帝便安心的坐下来,制止了殿内众臣的乱纷纷,命那信兵自去。

信兵施礼不再迟疑疾奔而去。

殿内的议事也散去,文武大臣们各自忙碌,心神不安的守麟州。

崔征对张安王林叮嘱完,又低声道:再催韩旭,问剑南道援兵到底走到哪里?张安王林白着脸急匆匆去了,这边崔征回头看到退朝的皇帝又走出来。

相爷,紧要关头,朕还是去军营坐镇吧。

他说道。

刚调兵时皇帝就去了军营,后来被崔征劝回来,现在事态紧急皇帝自然在宫里坐不住。

也好。

崔征没有阻拦,想到什么指了指偏殿,不过请陛下稍等,前几日的奏折公文臣已经看完了,请陛下朱批后再去军营,接下来的奏折臣到时候会送去军营。

皇帝说声好,走回偏殿,崔征让人取来厚厚的一摞奏章,一面递给皇帝,一面数着。

数目不对。

他说道,翻了翻箱子,少了两个。

太监神情不安:桌子上只有这些啊。

另一个太监便立刻要去再找,崔征道声罢了:我去找吧,免得耽搁时间。

皇帝安抚道:相爷不急,一会儿送军营就好。

崔征应声是,让皇帝先看这些,他去找找,找到就送来,找不到就改日送军营。

崔征离开了,殿内只余下两个小太监,一个研墨一个整理皇帝批阅的奏章,安静又流畅,很快就批完了。

皇帝起身:走走,速去军营。

不等两个小太监,他就到了门口,冬日天寒,麟州物资匮乏,皇宫里炭火紧张,为了保暖门窗都紧闭,加了厚厚的门帘。

两个小太监在后边慌慌的装奏章,皇帝自己伸手掀起门帘拉门,一拉门没开,再一拉,门外有门锁哗啦响皇帝一怔,不可置信,再用力一拉,两扇结实的殿门咣当一撞,锁子展露在拉开的缝隙中,明亮厚重结实。

皇帝一声大喊:天也!第一百六十一章 险象环生太监宫女们都绕路避开一间大殿,但鲁王宫太小了,不管怎么绕也挡不住哭声钻进耳朵。

他们面色惨白神情无措,在大夏皇宫那么多年,从不知道大臣还能把皇帝锁起来,真是匪夷所思。

但仔细想象也没什么匪夷所思的,先帝喝毒酒自尽,宠臣安康山反叛称帝崔相爷把皇帝锁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样想好像还是有些不对,把崔相爷和安康山相提并论不管了,皇后都不管,说朝廷大事,听从相爷的。

而相爷当然是为了陛下好。

大殿门内有皇帝在哭,门外跪了一地的太监叩头。

陛下,您不能以身涉险啊。

您要保重龙体。

您不能去军营。

皇帝靠在门上,跟着这些太监苦口婆心:这种时候朕怎么能躲在宫内?这算什么与麟州共存亡?朕要是不出去与军民共难,麟州才会危险,朕也会危险。

但不管他怎么说,太监们就是不放行。

钥匙在相爷手里,皇后说听相爷的,禁军被叮嘱要保护皇帝安全,所有人都一心一意守护皇帝,绝不让皇帝涉险。

皇帝靠在门板上将哭声咬碎,涉险?崔征这老匹夫心里想什么,他还能不知道?把他锁起来是要防止他跑掉!这才是让他涉险!送他去死!皇帝环视四周,这个殿内可没有通往外界的密道啊陛下请宽心。

门外一个太监安抚皇帝,三皇子跟着相爷去军营了,三皇子与军民共战。

宽心?皇帝停下哭泣,没有半点悲伤的脸上,遍布阴冷和凶狠。

三皇子。

皇后。

崔征。

原来如此。

这是找好了朕的替代,就要让朕吸引叛军,让朕去送死,死在这麟州,死在这鲁王宫!皇帝再次呜呜的哭起来,什么君臣什么夫妻父子,人心太坏了,人心坏透了。

寒风穿梭在山丘之间呜呜咽咽,鬼哭狼嚎。

人的哭声已经绝迹了。

散落满地沟壑的尸首被流出的血冻在地上,收尸很不容易,尤其是敌我尸首混杂,拉一个同袍的尸首,站起来两个人,差点砸倒这个卫兵。

去他娘的。

那卫兵被吓了一跳,松开手踹了一脚,干脆不收尸了。

收尸的同伴大多数跟他一样,大家的力气都不多了,伤心都没力气,觉得这时候还是多休息一下的好。

副将干脆跟主将说:别收拾了,放把火烧了,也算是入土为安。

主将面色凝重,并不在意的这些小事,摆摆手: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卖了命入土为安了。

他看向前方,从呜呜的风中分辨着。

安庆忠到底还有多少兵马?项都督说有四五万,这么多,真是上愁,打还是不打?副将看寒冬遮盖的前方,几十里外的状况是看不清的,但能想象出来厮杀的场面。

范阳兵真是能打,他心里忍不住嘀咕,比先前遇到的叛军都凶猛数十倍,如果不是项云那边及时动手,他们差点就要先退兵了。

不过安庆忠被引出来了。

副将道,项都督又调了三万兵马来,三军合围,就算抓不住安庆忠,也能将他吓走了。

主将蹲在寒风里摸着下巴:抓不住安庆忠,把他吓走也是大功一件副将道:那我们动手吧,项都督说让我们依旧从西边进攻安庆忠的左翼,只要斩断它,安庆忠的大阵,就能被他冲垮。

主将思索片刻看着四周散布的兵马:我们已经折损这么多啊,这要是再冲阵,至少要再折损一半。

大人,折损一半能击退叛军也值了。

副将道。

主将呸了声站起来,道:折算这么多,一定要更值才能回本,大都督来之前叮嘱过,咱们可不能闷头直冲傻乎乎的为他项云做嫁衣他看向前方。

让斥候盯着,待他们再打一阵,咱们再出手。

那时候叛军被项云消耗更多,他们就能消耗少一点,而且更危急的时候出战功劳也越大。

他们站着向前观望几十里外的场面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激烈。

一批批兵马在大地上奔跑,如散漫的潮水涌向四面八方。

中军大阵中高高的望杆车上,信兵们挥动着旗帜,鼓声号角传达着号令,地面上奔跑的兵马变成了一块硕大的磨盘,随着缓缓的转动,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叛军稻谷一样卷入其中碾碎石磨大阵很厉害,但稻谷源源不断,拥堵了石磨,石磨会偶尔出现凝滞,这一凝滞稻谷就会淹没一角石磨而且石磨只能守,不能攻。

只守的话,他们就危险了。

喊杀声震耳欲聋,地面的震动令人心悸。

只要东南道的兵马扯开叛军一角。

项云站在中军大阵中,神态平静道,我们的大阵就能化为铡刀,切断这一层层的稻草。

就算斩杀不了安庆忠,也足矣让畏惧而退。

副将们明白,这是早就筹划好的计策,所以当叛军大营扑空时并没有惊慌失措,当安庆忠率兵把他们围住时也没有绝望。

但东南道的兵马怎么还没动手?一个副将问,他们还在等什么?更有副将干脆说道:他们是不是被吓跑了?都督不该跟他们说安庆忠有四万兵马,少说一点就好。

如果我说少了,他们才会立刻就跑了。

项云摇头,他们不傻,反而很精明,这边的情况心里有数,我故意说少,他们会认为形势危急我在骗他们过去送死,实话实说,他们自己掂量有机会能打,有功劳可争,他们才敢来战。

副将们点点头,项都督对东南道的心思揣摩的很透。

那他们怎么还不来?一个副将还是忍不住问。

项云看东南方向,了然道:他们在等我们打的更厉害更惨更需要他们出现的时候。

副将们愤愤又无奈,如今天下卫道兵马都已经不是不是从前了,各怀心思,算了,也不求更多,肯出兵奋战就已经很好了。

那就再坚持一段吧,虽然叛军凶猛,望杆上的信兵说能看到安庆忠的大旗所在,这次是真的,大旗下有高大的车驾双方兵马相比,他们更多,更何况还有即将到来的四万援兵。

正在此时有斥候被亲兵架着浑身浴血的冲过来。

都督,大事不好。

他喊道,麟州来的援兵被叛军伏击截住了。

如一声震雷,中军大营这边都愣住了。

怎么可能?副将们喊道,哪来的叛军?斥候呕出几口血:是,浙西,安德忠的叛军从江南道西南穿过来的,速度极快!四周嗡嗡议论一片。

项云面色沉沉:那这次,可真要糟了。

滚滚前行的兵马变的有些混乱,主将勒住嘶鸣的马儿,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几个神情慌张的斥候。

你们说什么?麟州的援军被截住了?大约有万数叛军?他喝问道。

斥候们点头:我们亲眼所见,还被叛军的斥候发现了,十几个兄弟只剩下我们几个逃回来。

那这次,可就糟了。

主将喃喃,看向前方,毫不迟疑的调转马头,快走!他一声令下,数万兵马滚滚跟随,如潮水退去。

日升日落,厮杀似乎从未停歇,区别只是声音大和声音小。

从远处看大地上两军相撞是石磨与稻谷,近处看则是血肉的搏杀。

相撞混在一起的人兵器一阵乱刺乱砍,伴着血肉横飞倒下一片。

石磨被撞击,被吞没,变得向豆腐一样松散,站在望车上,能清楚的看到军阵在不断的收缩。

都督,已经坚守两日了。

援军被截住,又怕叛军进攻麟州,不会冒死冲杀过来了。

东南道的兵马到现在都没来,定然是跑了。

都督,不能再等了。

副将们神情焦忧劝道。

都督,杀出重围撤军吧。

项云神情倒是依旧平静,闻言轻叹一笑:也罢,既然如此,那就不强求了,此战我们败了。

胜在预料中,败也在预料中。

他做事一向是存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胜败乃兵家常事,能与叛军一战,也足够安抚皇帝朝臣民众们的心了。

项云抬手示意:变阵,突围。

望杆上信兵们旗帜转换,鼓声长号呜呜,原本旋转方圆的石磨渐渐的分散又合拢,变成了利剑,宽厚的剑身托着犀利的剑头转向叛军一个方位插去势如破竹。

看到这一幕,安庆忠在车驾上大笑起身,肥胖的身子踩得车发出咯吱响,他挥舞着手。

项云要逃了!两军对战靠的锐气,一退气散溃败。

将士们,给我杀了项云!安庆忠手抚了抚头上的玉冠,这是获封郑王后,安康山亲自从国库中挑选出来赠与他的。

他看向前方。

就算杀不了项云,也要把他们赶到别的地方,不要让他们跑到我哥哥的兵马那里呀。

这份功劳,是我的。

就算不是他的,也不能是安德忠的。

反正他能与麟州兵马一战,已经就是可以向父皇炫耀的功劳了。

杀!杀!此战过后,人人都能赏金,将官都能升职!安庆忠指着前方大喊。

回应他的是齐声呼喝,震天动地气势如虹。

但下一刻,后方一阵躁动,恍若滚滚的湖水中被陡然砸进一块巨石,溅起水花。

王爷!王爷!不好了!卫军有援兵来袭!左侧大营被攻破了!安庆忠一惊:不可能,东南道的兵马已经跑了,麟州的援军被浙西的拦住,哪来的援兵?难道是淮南道?不对,淮南道那边他们也盯着呢,迟迟未动王爷,是剑南道。

斥候喊道,伸手指着。

安庆忠回首望去,见远处的天边有铺天盖地的兵马涌来,旗帜滚滚,如雷如龙都督!有援兵!化作一条长龙摇首摆尾要冲出去的卫军,跟死命咬住不放的叛军纠缠在一起。

不止兵士,将官们也都开始挥刀冲杀。

几个副将向项云围拢,带来最新的消息,一个个欣喜如狂。

项云手中握刀,一刀劈开扑上来的一个叛军,血溅了一身,纵然已经跟叛军近身搏杀,他的神情依旧淡然从容。

东南道的兵马又杀过来了吗?他问。

斥候喊道:不是,是剑南道!大都督,你的剑南道的兵马来了!这一退很多兵士胆气战意溃散,一泻千里,死在叛军甚至死在了自己人的践踏之下,虽然最终能杀出一条生路,但很多人还是会死在这里现在有了援军很多兵将就能活下来了。

虽然不惧死,但临死有生机,谁也会狂喜,斥候太高兴,喊出人人皆知但很久没有提及的事,项云是剑南道出身,他就是剑南道的人。

危难之时还是自己人肯救自己人啊。

项云听到这句话,原本平静的面色顿变,脚下不稳一个横刀才站住。

剑南道,怎么来了?他问,不是去麟州吗?副将们也都陷入狂喜:定然是得知我们被困所以来驰援!项云看向远处,原本涌来的叛军开始打旋,困顿不再前进,更大的厮杀声如浪潮似乎要吞没一切战场上厮杀不长眼,李奉安就是死在战场上,他现在也在战场上,如果这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速走!项云喝道,向前冲去,将手中长刀一挥,将刚杀过卫兵防卫漏来的一个叛军劈成两半。

副将们吓了一跳,是不是说错了?这时候不是应该立刻就地结阵守营,等候与援军汇合吗?还要向外杀?岂不是更危险?他们一时愣神,项云已经向前冲了出去,砍飞一个叛军,好似力气用尽,又好像因为四下张望,身形步伐凌乱,一个错步踩在沟壑上踉跄,而就在此时,一个叛军握着长枪冲过来都督小心!伴着惊呼,项云挥刀砍飞了这个叛军,但是耳边也响起噗嗤一声他低下头,看着插在胸口的长枪,长枪诸人被他斩杀,枪杆也被斩断,但枪头穿透了铠甲没入了心口看吧,他就猜到了,战场,剑南道,危险项云向后倒去,奇怪的是,感受不到疼痛,原本撕破耳膜的厮杀声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能看到冬天的天,能看到挤到眼前惊恐的副将亲兵们的脸,但他们喊声说什么他一概听不到这就是要死了吗?死原来是这样的轻松的吗?轻飘飘的,什么都没了没了,念头闪过项云不由张开口,不,甘心!不!他怎么能死了?他的时运刚开始不知道是不是他一张口,七窍重开,耳边也恢复了声音。

剑南道驰援!项都督何在?围着项云的副将们回头,看到叛军又被击退了一片,有一队兵马从中劈开杀过来,旗帜烈烈,上有剑南道三字。

副将们又悲又痛的迎接:项都督他项云已经出气不吸气了,像一条鱼张着口。

不行了。

枪刺入心口,活不了了。

不要怕。

有声音哈哈一笑,有我在,死不了。

什么?这都死不了?他是谁,神仙吗?副将们惊愕的看去,见剑南道的兵马中有一人,此人枯瘦如竹,眼小如豆,不穿铠甲不携刀枪,身上只背着一个箱子,从昏暗的冬日阴云施施然而来我乃剑南道李都督麾下第一得力大夫军中人称扁鹊在世华佗重生救苦救难活神仙号猎先生大名季良是也。

那人一口气说出一长串,听的大家喘不过气,眼发昏,听不懂项云也听不懂,意识涣散中却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但又哪里不同。

项云闭上眼,昏死过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救命有神医和少年昏死,不是死。

能感受到疼痛,能听到四周的嘈杂。

兵马在跑动,厮杀声震天,像潮水不断的打过来,打在耳边,身子都在起伏。

有人大喊都督,叛军打来了。

项云漂浮的意识瞬时凝住,他想起来了,他在打安庆忠,情况不妙,他在突围,受伤了。

是了,他只是此战败了,只是受伤了,并不是死了。

没死就好!只要不死,战败了受伤了都不是大事,都有机会重来。

项云猛地睁开眼,一片光亮刺目,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这是他的副将亲兵都督!看到项云睁开眼,他们一怔,旋即狂喜的大喊。

项云嗯了声,点点头:扶我起来但他说了话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而这些亲兵副将也不再看他,而是向外边大喊。

神仙!神仙?什么意思?项云怔怔,下一刻剧痛袭来,整个人恍若被一刀劈开,他发出痛呼,想要伸手去抓自己的刀,发现手抬不起来,他也不是身在千军万马中,而是躺在床上。

怎么回事?醒了吗?一个声音传来,同时脚步走近。

项云看去,梦里的那个似曾相似的男人居高临下俯瞰神仙!亲兵副将们大喊,激动的对这个男人叩拜,都督真的活了。

当然活着了。

那男人抬着下巴,神情倨傲,如神仙看蝼蚁众生,我说的话难道还有假?先前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项云闭了闭眼,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

他昏死后,这是第七天。

他昏死后,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事。

这位神仙把都督开膛破肚,把心挖开缝上了!那叛军的长枪刺中了项云的心,没有人能在心被刺中之下活着,当时一片混乱中,那个从千军万马中飘然而至的男人说他可以缝好受伤的心。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时候已经没有选择了,更何况这个男人来自剑南道。

在四周混战厮杀中,这个男人打开箱子,拿出一把刀在项云身上开始厮杀。

劈开了都督的胸都督,老和扶着那枪头都吓哭了。

胡说,我那时担心都督才哭的。

项云听着他们的讲述,想象不到当时的场面,劈开胸膛,在心肺上穿针走线如果不是这些亲兵副将都这样说,他还以为大家一起在做梦。

这样的技艺,只能称为神仙之术了。

而这样的神仙,是看到项云看过来,那男人对他微微一笑,亲兵副将们停下七嘴八舌,介绍神仙的来历。

这是剑南道李都督麾下第一得力大夫军中人称扁鹊在世华佗重生救苦救难活神仙号猎先生大名季良是也。

这么长的一段话,如果其他时候有人在他们面前说,他们听不完就把人一脚踹开。

但现在他们将这段话一口气说的熟练无比,就好像是能保命护身的咒语。

待他们说完,季良对项云淡然一笑:叫我季良就可以了。

项云对季良要抬手施礼,但最终无力放弃,只诚恳道:多谢季先生救命之恩。

季良道:项都督现在很痛吧?亲兵副将这才从狂喜中注意到项云痛苦的面色,颤抖的身子,能活命,痛对他们来说就是忽略不计的小事了,一时不察。

都督,您怎么样?他们急问,担忧的看季良,都督他可能熬过去?人心总是不足,既然活了,就希望能活的更好一些。

季良道:如果是别人,我不敢说能熬过去,但项都督能醒过来,就一定能熬过去。

他的神情赞叹,黑豆小眼看着项云闪闪发亮。

项都督真有大毅力。

他的话就是神仙断言了,亲兵副将们大喜。

季良便又奉送了一句定言:半年之后,项都督便能活动自如,虽然不能舞刀弄枪,走路骑马饮茶喝酒与常人无异。

那就跟先前没有丝毫区别了!身为将官,尤其是项云这般大都督地位,并不需要亲自骑马冲锋陷阵,除了披甲带械来往军营,跟朝廷的文官大臣没什么区别。

亲兵副将们顿时又哭又笑。

项云一颗受伤的心也更安稳了,如果不能起身行动自如,只能躺在床上,大都督这个称号也就只剩下一个称号了。

只要他能恢复如初,别说等半年,一年两年三年都无所谓。

他项云在这里,一切都还能握在手里。

多谢季先生。

他说道,忍着剧痛看亲兵副将,战事如何?亲兵副将们一面擦泪一面欢喜道都督不用担心,安庆忠被打跑了虽然叛军没有退走,但也没有再敢进攻都督,剑南道李都督携带他们的话没说完,有少年尖声喊:项叔叔!紧接着便是蹬蹬的脚步响。

亲兵副将们忙让开,项云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扑过来,他的脸上有李奉安的轮廓,有李奉安没有的美貌李明玉站在床边,抓住床沿,眼泪如珍珠般滚落:项叔叔三个字便抵千言万语,四周的亲兵副将们眼泪忍不住也跟着掉下来。

项云道:你长大了,不要哭。

李明玉眼泪滚滚:我长大了也是会害怕啊。

少年言语清澈赤纯无法反驳,亲兵副将都看的不忍心,忙道:李都督听到消息后从战营中奔来,一直守着都督。

项云眉头微微皱:可去见过陛下他的话没说完,外边又有声音道:项都督快快安心,朕一切都好。

陛下!项云一怔,床边的亲兵副将们忙施礼后退,一个明黄的身影站在室内。

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项叔叔,陛下听闻消息后也过来了,这几日也一直守在这里呢。

李明玉道,项叔叔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见过陛下了,没有失礼。

皇帝神情欢喜又哀叹:项都督,都这时候了,不要拘小节了。

项云撑着撕心裂肺动了动要起身:陛下,您怎么能来这里,如今时候臣有负圣望。

一口气说了三件事,最终颓然无声。

兵家胜败是常事,项都督千万不要自责。

皇帝肃容道,正是如今危急时候,人人皆兵,朕哪里都去的。

项云道:陛下圣明,是臣迂腐了。

李明玉道:项都督请放心,剑南道兵马已经击退叛军,此时四万兵马在麟州外结阵为防。

不再称呼叔叔,一声都督出口便是同等官身,李明玉眼泪收起,青涩的面容肃重,腰背挺直。

皇帝含笑道:是啊是啊,有明玉在,项都督你放心养伤。

项云应声是,看亲兵副将们,道:你们也不要在这里了,去协同明玉守城攻战。

亲兵副将们齐声应是。

话说到这里,项云身上已经被汗水打湿,季良便请大家退出去,给项云灌了一碗药。

都督暂且睡去,否则疼也要疼死了。

项云昏昏沉沉拜别皇帝,但皇帝和李明玉并没有离开,不知道是在这里还是站在门外说话,一声声的传来。

还好明玉你们赶来的及时啊陛下,臣便擅自做主去援助项都督,还望陛下恕罪朕怎么会怪罪?项都督如果出了事,外边防线溃散,麟州就是再多兵马也难免一场厮杀明玉你小小年纪,有勇有谋啊。

陛下谬赞了,臣还不能像项都督这样亲自上阵杀敌要是到了都像项都督这样亲自上阵的地步,那朕也要亲自上阵了陛下,那臣就随陛下回军营,征战的事臣就交付将士们这就对了,请随朕来吧君臣相谈甚欢啊,项云撕心裂肺疼晕过去了。

军营里兵马列队,文武百官出迎,看着皇帝与一个少年携手进来,少年看起来身形瘦小,但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铠甲兵器,还是因为远处围护麟州的一层层剑南道卫兵,没有人小瞧他,也没有人有半点嬉笑小儿都督。

这个小儿都督携带兵马,在麟州最危急的时候杀过来,救了项云,吓退了安庆忠,让他们安定了心神。

三皇子俯首施礼,皇帝忙一手扶起,左右上下看,满面担心关切,但想到身侧的少年都督,又一声感叹:吾儿,以后你也要像李都督这般英勇无畏啊,明玉比你还小三岁。

三皇子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眼中有好奇有敬佩,郑重的点头,对李明玉抬手一礼:李都督辛苦了。

李明玉还礼落落大方:见过三皇子。

崔征上前施礼,神情坦然。

皇帝看他一眼,叹气道:相爷啊,朕把李都督送来,这就回皇宫。

崔征道:陛下圣明。

李明玉想到什么,停下脚:陛下,臣有件事皇帝立刻道:但说无妨。

李明玉道:臣要将父亲给的一个大夫送去前方军中。

他说的大夫是谁,皇帝立刻就知道了,神情惊讶:那个季先生神医在世,你要送去前方阵中?那真是太危险了。

大夫危险,李明玉也危险,这种神医能起死回生必须留在身边才最安心啊。

神医就应该在最需要他的地方,季先生能多救一人,就多一人守卫麟州,我麟州百姓,朝廷圣上才能更无忧。

李明玉摇头,又道,韩大人教我说这才是真正的勇武之道。

皇帝欣慰大笑:韩大人教的好啊。

崔征在一旁也点点头,板着的脸缓和许多,显然对韩旭对李明玉都很满意。

张安王林也都迎上来,丝毫不觉得他是个孩子,坦然的道:都督来了就好了,外边交给你大家就放心了。

李明玉对三皇子彬彬有礼,对崔征尊敬,对张安王林亲切随和。

有我在,请陛下和大家放心。

他又大言不惭毫不谦逊,带着少年的稚气。

但没有人嘲笑,这有什么好笑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啊。

不少文武官员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少年,含笑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厮杀后的战场已经清理了,尸首虽然看不到了,但血迹还残存在冬日的大地上,放眼向前看,隔着几道山梁就是密密麻麻的叛军阵营季良纵马还想向前冲,被跟随的兵马及时拦住。

季先生,太危险了。

他们说道。

季良掀起兜帽,双眼闪闪亮:什么危险,这是天下最舒适的地方啊。

猎先生疯言疯语大家已经习惯,护卫们默不作声,按照吩咐只让猎先生做他该做的事。

季良也没有真的发疯冲过去,沉浸在救治项云的回忆里。

太刺激了,一来就有这么重的伤,小都督果然没有骗我,这里就是我季良最喜欢的地方。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那是这里有趣,还是相州振武军那里有趣呢?小碗这个小子,写信描述的伤情也越来越诱人只恨他太蠢了,不如我自己动手畅快淋漓。

那到底是在这里好呢,还是去相州?季良伸手抓头,就像面对锅碗都是美食,不知道该先吃哪个,不由按住头大叫。

可恨我季良没有三头六臂!对季良的胡言乱语,卫兵们淡然如同没看到,一个卫兵忽的低声道:过年了。

这话让诸人一怔,然后才想起来今天是腊月最后一天。

他们看向前方,没有爆竹声,也没有人群往来热闹,天地间一片肃杀。

明天,新的一年就到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来去一声喝断成元六年最后一天过去了,成元七年的第一天到来了,但这一个新年听不到爆竹声声。

宣武道边境荒野的营帐外只有马蹄声声。

项南看着老仆送来的信,终于松口气放下了提着的心。

叔父被剑南道来的神医救回来了。

他说道,真是谢天谢地。

陈二心有余悸:打仗真可怕。

小兵说死就死了,当了大都督的人也是如此。

项南被他的说的有些想笑,但这次没有调笑他,郑重点头道:是,打仗太可怕了,所以我们要努力的打,尽快把它打没了。

陈二瞥了他一眼,道:还去不去麟州?项南一笑:当然不去了,我叔父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让我离开宣武道。

陈二哼哼两声,看着项南走出营帐,号令启程,但所指的方向却有些不对等等,你这要去哪里?陈二喊道。

项南在马背上回头道:去淮南道啊。

陈二看着他,又低头看手指,想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离开宣武道和去淮南道,这到底是一句话还是两句话,是一个意思还是两个意思。

身穿白袍的兵马都向一个方向滚滚而去,其间夹杂着剑南道卫兵的们,虽然衣着不同,但前进的脚步始终一致。

看来这是早就传达了的命令,当然并不是说每个人都知道,主帅传副将,副将传旅率,一层层的传达一层层,每一个兵将只需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需要知道整体要做成什么样,依旧可以拼凑成一方大阵。

更何况他们要去的是淮南道,淮南道的楚国夫人的大旗早就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了,他们去淮南道跑一跑好像也理所当然。

去淮南道干什么?楚国夫人已经走了吧。

陈二说道,思慕已久,现在还是没机会一见了。

项南有些怅然:是啊,我们这边从光州走最近,她从扬州就直接到宣武道了,我应该快马加鞭,去送送她,此一去这么危险,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

陈二知道楚国夫人去做什么,项南收到的那封楚国夫人的信,最终没有让他看,当然以前的信也不让他看,但告诉了他内容。

楚国夫人说要去助夫一战。

陈二知道武鸦儿没有去援助麟州,他觉得吧,没去就没去吧,现在去也太晚了,本来早该去的。

还算他命好,有个媳妇。

媳妇出面去援助麟州,也算是挽回振武军的面子了。

我看也不是没机会,你就在宣武道等着说不定就遇上了。

陈二道,现在麟州有剑南道,楚国夫人去不去都无所谓了。

项南嗯嗯啊啊,纵马向前。

陈二伸手揪住缰绳:你没听到我说的?项南回头看这小亲兵面色沉沉,不是以往的生气,而是凝重,便忙也郑重问:听到了啊,干吗?陈二道:那你还要去淮南道?你以为楚国夫人不在,我们就能趁机抢占淮南道?项南惊讶道:行啊陈二,竟然能看出我真正的心思了,看来你也没那么光明磊落啊。

陈二冷笑又怅然:这世道人的心思都是赤裸裸的摆在人前,根本就不用掩饰。

项南一说去淮南道,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这跟楚国夫人让人举着旗跟着他们在宣武道跑来跑去,其实是一个意思。

楚国夫人要把淮南道的旗帜插在宣武道。

项南当然也可以把白袍军的旗插在淮南道。

但是宣武道可以说是收整,因为人心不齐,对淮南道的话,就只能说是抢夺了。

陈二将项南的缰绳揪到身边,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楚国夫人打花你的脸!还是你觉得振武军要失势了?武鸦儿敢不去援助麟州,麟州不一定敢责罚武鸦儿!项南看着陈二点头:连这一点也看清楚了,二狗你真是适应这个世道了。

陈二要发怒,项南按住他的手,道:你听我说,不是我失心疯了去趁楚国夫人离开抢占淮南道,而是楚国夫人请我帮忙守淮南道。

陈二狐疑的打量他:那是楚国夫人失心疯了?项南哈哈笑了,抬手抚鬓:早说了啊,因为我长的美,楚国夫人对我情有独钟深信不疑,以一道托付终身陈二呸呸几声打断他:我不信!项南收起嬉笑,道:我原本也不信,她会对我如此信任。

想到看到信上那女子说,我要去助夫一战,淮南道就托付给公子你了,他当时还忍不住揉揉眼,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揉揉眼,还是这句话,她写的简单利索,说的轻轻飘飘,似乎说的不是一道地域军民,而是天气风景。

与公子相交不多,但皆是生死紧要关头,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

若这世道还论光明磊落,公子便是仅存寥寥中之一。

项南的嘴角不由弯了弯,她虽然没说,这仅存寥寥中也有她吧。

大概是泗水互不相识,却能互助一战,大概是淮南道路过,窥见危急,不避讳而提醒,又大概是图谋宣武道,心有余力不足而坦然借势你我之间无须说其他,只谈利害,你助我守淮南道,我分你名利,你若抢我名利,我便打你痛快。

项南将缰绳一挣拉回:她敢托付,我难道不敢接吗?又对陈二挤挤眼,而且,我敢接敢要敢抢,难道还不敢跟她打吗?她打过他,他就还给她嘛,她打不过的话,那就再去打别人要其他的地方嘛,都是大夏的天地,不分你我。

项南夺回了缰绳拍马,陈二回过神:可是你叔父说了,要你守在宣武道!项南道:守在宣武道干什么?穿着嫁衣他展开双臂低头看自己,仿佛端详女子端详自己的嫁衣。

还是两件嫁衣然后去给别人建功立业吗?他哈哈一笑,将袖子一抛,拍马向前。

既然有机会建功立业,我倒是更愿意给别人做嫁衣,而不是穿别人给的嫁衣。

白袍小将疾驰而去,陈二呆呆原地没有再追上去,他伸手抓了抓头,事实证明,他根本就看不透这个世道这些人!想不透看不透就不想了,陈二咬牙切齿跟上去,指着那白袍小将的背影:如果那人不是楚国夫人,你还会不会这样做!项南没有回头,将马鞭甩了甩:废话,当然不会啊。

陈二呸了声,看透清明: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被人迷惑了!前方的小将再不理会,陈二心里恨恨,你跑的再快,也见不到楚国夫人,楚国夫人早就离开淮南道了。

但陈二狗这次说的不对,楚国夫人此时还没有离开淮南道,她骑着马刚出扬州城。

淮南道的大军已经提前出发了,她落后一步,安排好淮南道诸事,才前去坐镇。

楚国夫人要出征的消息也不再隐瞒,虽然具体出征的目的事关重大还在保密。

成元七年正月冬日阴寒,漫天阴云没有阻碍民众的脚步,大家从城里一直送到城外,城外大路上也有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明楼恢复了先前的装扮,裹着斗篷罩住全身,包包在一旁撑着黑伞,身边有兵马开路护送。

涌来送行的民众很多,都有秩序没有阻挡路途,只是在路边摇手相送。

夫人早些回来啊。

夫人一路平安。

虽然征战无情,多少人一别就再无相见,但对于楚国夫人出征,大家都以欢笑祝福相送。

楚国夫人一定会平安,楚国夫人是神仙,就算楚国夫人不在淮南道,他们也能得到庇佑。

李明楼对民众偶尔报以点头,大多数时候都在纵马疾驰,一心赶路。

这里她都安排好了,官民生死无忧,她也就不用分心。

大路笔直仿佛直通向天边,天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似乎很远,又很快走近,站在大路天地之间似乎很小,又陡然身形变大。

李明楼只觉得眼一花,看着前方山一般的黑影压过来,而前方的护卫,路边的民众一瞬间都消失了,天地间只有她与这个撞过的人。

人到了眼前,青布棉袍,手持木杖,脚踏草鞋,年轻的和尚满面风霜,一双眼如雷如电。

李明楼!还不下马止步!他喝道。

马儿一声嘶鸣,李明楼的头顶恍若有万道雷来,劈开了密布的阴云,金灿灿的日光倾泻。

她一声尖叫,滚落在地。

日光穿过黑伞,穿透了黑袍,李明楼恍若赤身裸体在天地之间,一瞬间炙烤的皮焦肉烂。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道无情回头是岸这感觉李明楼不陌生。

她刚醒来从驿站掉头又遇到山石滚落侥幸逃生,天亮遇到阳光后,就是这样滚到在地上。

日光照在她身上,她裸露的肌肤就像火一样燃烧起来,然后皮开肉绽,一块块的腐烂。

方二用衣服遮盖了她的肌肤蒙住了头脸,像鬼一样不见天日。

避开了日光,不会当场火烧般痛死,但衣服遮盖下的肌肤,还在持续溃烂。

直到在窦县的那个山村,她开始成为雀儿,有了丈夫有了婆母,她可以像个人一样走在青天白日下。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骗了老天爷,所以一直避免被叫破身份。

项南出现的时候,她遮掩过去了。

面对武鸦儿的时候,武鸦儿没有说破她是假的。

但她一直警惕着,果然老天爷是不会放过她的。

李明楼在地上翻滚,每一次的翻滚好像能压灭身上燃烧的火,但这是没用的,因为她翻滚过来,其他地方就开始燃烧。

这个和尚,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李明楼涣散的意识努力的想,中六说,在抓一个和尚,和尚妖言惑众,到处说夫人是恶鬼,但这个和尚很厉害,一直没抓住很厉害的和尚,能看出她是恶鬼的和尚能看出她是披着人皮的死去的恶鬼的和尚,能不能看出她这个恶鬼是怎么死的,能不能看出害了她一家人的人是不是也是恶鬼?和尚向前迈了一步,阴影如山,躺在山脚下的李明楼侥幸逃开了日光的炙烤,苟延残喘。

李明楼,速速停下胡作非为,回你本该回的地方,叫你本该叫的名字,做你本该做的事,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和尚声音从山顶滚滚而落,李明楼,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李明楼在山脚下抬起头,看着万道金光中高高的身影我回头,不是岸,是万丈深渊,我不能后退啊,往前是死,退后也是死,为什么非要我死?山上滚落的声音悲悯又沉静草木本命,一岁一枯荣,这一岁你是枯命,既然你侥幸堪破天机,就当一念静心,再修来世做人。

李明楼撑起身子,想要看清金光中和尚的脸,只可惜那张脸像天一样广阔高远,云遮雾绕。

我死过了,我现在又活了。

她说道,我这不就是再修来世吗?我这不是做人吗?高大的身影摇头你知道你是谁,这就不是来世,这是现世,你若没有忘记你是谁,你就不是人,是死而不散的鬼。

阴影遮挡日光,李明楼的疼痛减轻,她有力气站起来,听着话有些茫然又有些想笑那我怎么办?我知道我是谁,难道要我忘了我是谁?高大的身影道一念静心,跳出红尘外,李明楼,你要识得如今你是你,你又不是你。

李明楼听明白了那就是要我坐着等死?我要是不想死呢?高大身影中的声音似乎笑了李明楼,不是你想不想,违逆天道,便是死路一条。

他说完这句话,身影陡然消失,被挡住的日光如万箭齐发倾泻而来,刚站起来的李明楼一声惨叫再次滚倒在地上。

日光炙烤着她的皮肉,刺穿她的骨头,李明楼双手捂住脸想要抵挡,但双手变成了白骨森森,那个如山的身影不见了,声音如日光般无处不在。

李明楼,你一人不死,致时令混乱,当枯者乱生,当生者枯死。

李明楼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死,导致很多原本该死的人也变的不死,比如元吉,韩旭,导致了原本不该死的人死了,比如严茂,这是她认识的人,不认识的有多少就更不知道了。

但是她用枯骨双手捂着脸去看日光,问为什么我该死,别人不该死?为什么我要被人害死,害死我的人就可以不死?天道不是该惩恶扬善吗?安康山,项云,才是害无数人死去的恶人,怎么你不去惩罚他们?反而来惩罚我?头顶上落下的声音平静而无情李明楼,你错了,天地不仁,无分善恶,皆是应运而生,该生则生,当死则死,没有为什么。

应运而生,那就是说她李明楼这一世没有生运,只有死路一条,是理所当然。

日光透过枯骨双手,灼烧的双眼流下一道道血,李明楼能感受剥皮拆骨的疼痛,灵魂和肉体被拆开,于是她又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不人不鬼的样子,皮开肉绽,身上燃着烧着火,血从皮肉里涌出,皮肉一块块的掉落。

她正在腐烂,她的意识也在涣散。

看着这一幕声音也变的悲悯李明楼,你死而复生窥破天机,是个意外,你若愿意忘记你是谁,便能拨乱反正,重归大道,从此无痛无害无忧。

无痛无害无忧,就像上一次,她活的轻松自在无忧无虑,只是最后死的有些惨,但再惨也死了,死了万事空,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不痛不苦,无喜无悲堪破天机,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李明楼,你可愿意忘记?那声音在耳边回响询问。

李明楼抬起头,双手已经枯骨,脸大概也烧成了骨头,日光如万箭无边无际无休无止。

天地之间,你无所遁形,侥幸一日躲藏他人名之下,岂能躲藏一生?只要忘记,就无须再痛苦,便可以回头上岸。

万箭日光中伸出一只手,手遮住了一片日光,在李明楼的身上投下阴影。

这阴影所在之处,腐烂的皮肉便慢慢的恢复。

李明楼,你可愿意忘记?李明楼,你可愿意忘记?李明楼,你可愿意忘记?一声比一声悲悯,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接一声,声声如雷,不断的在头顶打落,将这具燃烧腐烂的身骨一寸一寸的打断。

李明楼想她看着夺命的金光以及金光中的可救命的手,慢慢的摇头,一块块皮肉从脸上脖子里跌落。

我不想忘记。

她说道。

悲悯的声音陡然如震雷冥顽不化!巨大的手掌与日光一起重重的拍下。

李明楼一声叫,腐烂的皮肉像烂泥,骨架像枯枝,被拍在地上。

你可愿意忘记!声音再次怒喝。

剧烈的疼痛让李明楼涣散的意识反而凝聚,她低头看着撑在地上的双手,枯骨上三个金镯子撞在一起发出响声如果忘记,我何必再活一次?她说道,手撑着地一寸寸的起身,还不如死了。

孽障受死!声音喝道,手掌再次拍下来。

刚起身的李明楼再次被拍在地上,她抬起头大喊为什么非要我死?既然那些人没有为什么可以活着,可以作恶,那我为什么不能没有为什么的活着?你对他们说没有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有为什么?疼痛让她流出血泪,但却发出大笑的声音。

你这和尚,口口声声天道,口口声声不分善恶对错,那你为什么要管我?你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凭什么该死的就不能生,不该死的不能死?我既然活了,我就能活!我就要活着!巨大的手掌没有再拍下来,金光中的身影摇摇头,声音遗憾李明楼,我不是要你死,我是在救你,我若不救你,你便活不了。

李明楼哈哈几声笑你这救,让我生不如死,我不用你救,我就要自己活。

滚落的声音沉静而无情我看你,如何活。

手掌收了回去,照在李明楼身上的阴影再次消散,日光瞬时如箭齐发刺入她的身上肉里骨头。

李明楼惨叫颤抖,撑起的身子滚到在地上。

李明楼,回头是岸。

李明楼,休要向前。

不,她就要向前,她就不回头。

李明楼爬起来,站起来李明楼,你看前方,你看这天地,大道之下,你无所遁形,你如何活?李明楼看着前方,前方天上万剑垂下,地上万剑密布,刀山火海。

她不知道怎么活,她反正就是要活。

李明楼抬脚向前迈去,一步迈出脚下利剑穿透,她弯了腰想要一次缓解剧痛,天上的日光如箭洒在她的身上,她像只刺猬,血淋淋的蜷缩颤抖,而在她身后,有手掌投下一片阴影悲悯的佛号跌落李明楼,回头是岸。

李明楼蜷缩着身子,用手将一只脚扳着向前挪了一步,亦如先前那一步,利剑穿脚,万箭落头顶。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前方刀山火海无边无际,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啊。

这样可怎么走下去啊,李明楼低下头。

李明楼,回头是岸。

李明楼,回头是岸。

四面的声音扑来,李明楼双手把先前那只脚从剑上拔出来,往前迈了一步,她眼泪滚落,或许是血水吧,又或许是掉下的皮肉,都无所谓了。

每迈出一步,她的身子就蜷缩一次,但没有倒在地上。

每迈出一步,她都要靠双手来扳着腿脚,从利剑上拔出来,放到前方另一从利剑上,用力的踩下去。

只有用力的踩下去,才能站稳,才能向前迈步。

佛号已经听不到了,李明楼只能听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气里满是风声,风在她腐烂的露出骨架的胸膛里穿梭,她其实已经看不到前方什么样子了,眼珠子是不是已经掉下来了现在她和武夫人一样了吧,武鸦儿如果来了,她和武夫人一起蒙着眼站在他面前,是不是就更像他的媳妇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

双手搬着一只脚,似乎搬起来了,又似乎根本没有搬动,或许到现在她根本就没有迈出几步,但无关紧要,她还站着,还再向前走走到死的那一刻为止。

李明楼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脚被穿透,有火在皮肉里燃烧,冒出黑烟,她伸手拍了拍,然后将脚向前挪去,前方原本平整的地面瞬时冒出一层寒光闪闪的利箭李明楼将脚用力的踩上去,这一次利箭没有穿透她的脚,而是突然不见了。

李明楼的脚踩在地上,疼痛虽然已经麻木,但也更敏感,脚不痛?她愣了下,看着地面,不止脚下,四周的利箭也在嗖嗖的缩回去,火光熄灭了,她抬起头,洒下的日光也少了一块,一片阴影遮住了她。

不是手掌,李明楼回头看了眼,那只手掌还在她的身后,她抬头看天,万道金光中,有一块乌云,不止一块乌云,还有更多的乌云从四面飘过来,一道道金光被乌云挡住阴天了吗?太阳被遮住了?李明楼忍不住站起来,虽然乌云没有遮住所有的日光,但眼可见的前方,刀山火海已经消失了一半,至少可以走路了。

怎么回事?夫人,光州府沂州好多人也来送夫人了。

包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瞬间金光利剑火烧,枯骨皮肉腐烂,如山的身影,循环的佛号,痛苦的喘息顿消。

天地寂静。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真耶幻耶寂静只是一瞬间,旋即嘈杂扑面。

李明楼睁开眼。

她还坐在马背上,手里握着缰绳,斗篷裹着身子,包包的黑伞遮盖头顶,前后左右兵马拥簇,路边是涌涌的人群。

夫人,一路平安啊!夫人,早去早回!夫人,此一去建功立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金戴银也有麻布草鞋,还有不少人举着箩筐,箩筐里装满了各种杂物。

夫人,这是我家煮的肉,夫人带着路上吃吧。

夫人,这是我家珍藏的酒水,冬日天寒带上暖身子吧。

李明楼的视线扫过他们,包包在一旁指着:我认得,那是咱们光州府的百姓,我见过的。

光州府啊还有窦县的还有夫人,俺们没东西送您,能跟着您去沿路做生意吗?还有人大喊,这话引得一片笑骂。

笑什么啊,俺们不白跟,夫人需要什么,俺们到时候就给夫人送来什么。

李明楼面纱后的嘴角忍不住也弯了弯,她看向四周,四周还有人群扶老携幼的赶来先前,是幻觉?李明楼抬起头看天上,天上一如先前,阴云密布,阴云后似乎有一道道金光闪闪而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衣袍遮盖下的手指发白,有一片片红斑也正在变浅。

她看向前方,前方大路笔直,并没有拦路的山,也没有和尚,更没有刀山火海夫人?包包询问,要下马吗?为什么突然停了?夫人是要跟远来送行的民众说说话吗?李明楼深吸一口气,斗篷滑下遮盖了裸露的手指,一抖缰绳:不用,走吧。

马儿迈步融入原本就没有停下的护卫们中滚滚向前。

暮色沉沉的时候,兵马原地扎营,冬日篝火点燃如同银河。

兵士们卸下铠甲围坐,一桶桶的肉汤炖菜一箩筐的蒸饼送上来,营地里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中军大营这边送来的饭菜是一样的,但包包在门外拦住了,对送饭两个卫兵摇头:夫人说不吃了。

两个卫兵有些担心:夫人是不是赶路太累了?没有人认为是嫌弃士兵们的饭菜,楚国夫人已经多次跟着他们出征了,风餐露宿从未叫苦。

包包再次摇头:夫人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但应该不是因为赶路。

他看了眼营帐,厚厚的营帐透过光亮,隐隐可见其内坐着的身影。

李明楼整个人还包裹的严严密密,她对着灯慢慢的掀起衣袖,胳膊并没有火辣辣的炙烤起来,肌肤光洁如玉,幻觉?她有些恍惚,但幻觉也太真切了吧?而且她为什么突然会有幻觉?这一定不是幻觉,那个和尚李明楼记得就是因为看到一个和尚出现在大路上,她才开始产生幻觉。

那个幻觉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回想一下就能疼的晕过去。

那不是幻觉,那时候如果不是一片片乌云出现遮住了日光,李明楼肯定自己会死。

她抚摸手臂,肌肤光滑,但稍微用力就能感受到其内传来疼痛,就像被剑刺穿被火烧过,就像里面的肉溃烂她刚醒来时是老天爷在对付她,让她不能见日光不能违背前世的命运,现在她用了雀儿的身份,避开了老天爷,于是便出现一个和尚,这个和尚洞悉一切,知道她的身份来历,所以替天行道包包。

李明楼喊道。

包包立刻从营帐外进来:夫人。

李明楼问:出扬州城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和尚?包包想了想摇头:没看到。

但他知道李明楼说的是什么,肃容问,夫人,是不是那个妖言惑众的一直没抓到的和尚?他又出现了吗?我这就传令六大人李明楼摆手:不用。

以前她听元吉和宋观察使说过这件事,认为只是叛军的把戏,这个乱世到处都在妖言惑众,她能被宣扬为仙人在世,自然也有人要诋毁她。

但现在看来,这个和尚不一般,是冲她来的,还是不要让中六等兵士民众们冒险了。

包包见李明楼不说话,迟疑一下轻声道:夫人,吃点东西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李明楼点点头道声好,包包大喜招呼外边等候的两个兵将饭菜送进来。

李明楼迟疑一下,慢慢的摘下兜帽解开斗篷,屋子里有灯光,营帐被掀开外边有火光,她露出的脸和肌肤没有皮开肉绽腐烂,只有些隐隐的疼,不知道是真的疼,还是她未褪去的幻觉。

幻觉里刀山火海在眼前,她还迈步走过去,既然她现在还活着,就要吃饭。

李明楼低下头大口喝汤吃饼。

在冬日深夜荒野里,木和尚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篝火也没有热汤菜,木杖摆在身边,断裂成两半。

他闭着眼,北风凌冽中,头上脸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他的身子在颤抖,就像有怪物在他身体里乱闯,直到闯到胸口,咽喉木和尚张开口,吐出一口浓黑的血,剧烈的咳嗽。

他睁开眼抬头看天,天空乌云密布不见月光星河。

聚集在那个女人身边违逆天道而生的人太多了,那些本该是鬼的人涌涌而至,鬼气森森竟然让他的金光退避幻境崩溃功亏一篑。

木和尚披夜色端坐。

鬼气遮天。

他用手擦嘴角的血,沙哑道,日月无光。

北地的荒野里,马蹄震破夜色,火把然然,大地震动,兵马恍若长龙蜿蜒,吞天吞月。

我不明白。

王力追上中军阵中的武鸦儿,愤怒的喊道,我们为什么去打史朝?明明说好去打京城,怎么突然北上了?因为可以和梁老大人前后夹击,史朝打的容易。

武鸦儿大声道。

王力呸了声:我们和梁老大人前后夹击?那史朝也可以和安康山前后夹击我们!那就成我们被打的容易了!武鸦儿道:我们就是要打安康山,他来了正好。

王力发出一声大叫:这样我们会被他打死的!武鸦儿也一声大叫,在夜色里如夜枭鸣叫。

谁打死谁可不一定!他敢来打我,我就敢打死他!日升日落,寒风在大地上吹来吹去,大地上到处奔跑着兵马,踏碎了二月的春风,麟州不见半点春意。

自从剑南道兵马驻扎麟州后,皇帝再也没有去过军营,安坐在皇宫大殿内,没有悲喜焦忧,沉稳的面对一切磨难,直到这一日信兵疾奔报来消息。

陛下,武鸦儿武都督与史朝大战。

皇帝在龙椅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旋即又了然:武都督是要收复整个北地啊,不错不错。

北地收复了,虽然对麟州没有什么用,但到底是好事嘛,恭喜武都督,坐稳北地了。

信兵抬起头,喘口气将没说完的话说出来:安康山亲率大军,出京袭击武都督了。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天啊!安康山,出京了!(本卷终)第四卷 天下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