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替我辩解了,我确实是在强词夺理。
李持明说。
已经是深夜了。
李令姜把李晞哄睡了,为小朋友曳好被角。
她轻悄悄的走出了李晞的卧房。
外面的小房间里,李持明正坐在榻上低头沉思,面前摊开一副小型全国地图。
浙闽的地界上被放了几个小小的红色六面骰,正微微晃动。
李令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不是强词夺理,你·······也算是说出了实话。
捐官本来就不对。
李令姜说。
她想伸手去拉一拉李持明的手,可又不好意思。
于是只好把两条胳膊架在桌面上,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看向那迷茫痛苦的男人。
捐官的确是错的。
但朝廷当初用他们,如今又把官位收回来。
于道义上来说,朝廷算是背信弃义了。
童谣里那样说我,也不全是污蔑。
李持明淡淡道。
李令姜却还是不认同。
她摇了摇头,终于还是伸出一只手去拉住了李持明的手腕。
持明,不是这样的。
你想一想,你让朝廷收回了被他们买走的官,你说朝廷和你是背信弃义。
可你想过吗,为什么他们那么执着的要买官呢?陈惟衷卖的官也好,你和裴效先卖的官也好,不管谁那里有官,这些人都会立刻闻风而动就像追着点心跑的苍蝇。
他们干嘛非要买这个官?他们买这个官干什么?更别说,你刚一宣布止捐令,东南立刻就闹了起来——是,我们知道是东南巨贾买通了倭寇上岸。
但是这消息传播的未免也有些太快了吧?李令姜的声音很理智,是学者黎佳韵式的口吻。
这话成功让李持明抬起头来,同时用恍然大悟的眼神看向了她:你是说,那边早就期望一个契机可以让他们闹起来了。
闹早闹碗,不过是时间问题。
正解,李令姜说。
就像一个脓包。
迟早是要破的。
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
你把一个必然发生的问题过错全部归咎于自己身上,这不像你。
你不是这样的。
李持明颓然的低下了头:可现在,因为我当初那个头脑发热的捐官令,带来的灾祸却要百姓去承受·······他慢慢趴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疲倦的吐出几个字:——我良心不安。
谁说你的捐官令是头脑发热了?李令姜用手慢慢抚摸着他的头发。
若不是捐官令,义学推广的第一年哪里会有人愿意为教书先生出钱呢?正是你这个‘头脑发热的捐官令’,才让燕国如今有了这么高的识字率啊。
不能因为几首破童谣,就把你当日的经略一概抹消!再说谁知道那童谣是谁教孩子们的?一夜之间流传遍大街小巷········要知道,陈党可是最会玩舆论压力道德绑架了。
所以,事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不要再去自责当初究竟是不是头脑发热。
当初以捐官银推广义学的举措究竟是对是错,将来历史会告诉我们一切!持明,你一贯是个有远见的人,怎么今日却只看手心里的这一点了?李持明,不要让我瞧你不起。
李令姜认真的说。
李持明慢慢的爬了起来,定定的望向烛光照耀下的阿韫。
他望着她看了许久许久,久到她几乎快要不好意思,羞赧的别过脸去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李持明摇了摇头。
他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抚了李令姜俏生生的脸庞。
永嘉公主,你真的长大了。
还有,往后,你喊我伯亮吧。
东南的变乱闹得很快,倭寇的兵力不出三月便已上升到了八万。
八万倭寇,这在平日的太平年月里简直无法可想。
这些年他们屡屡骚扰东南。
不是没出动过大股浪人。
可从没有哪一次是像这一次这么多。
且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只打算打家劫舍那么简单。
李持明抽调了四军里其他三军翃兵、天雄军、秦兵的精英各五千人,协同保卫东南的安泰军作战。
安泰军这次负责统筹战局的破虏将军,是鬼见愁白杜。
东南灾民大量涌入直隶乃至京师,听他们说倭寇在东南烧杀掠抢,□□妇女虐杀孩童。
这几日京城那些骂朝廷的童谣总算消停了。
李令姜一边看西北齐尚哲送来的奏折一边对李持明说。
齐尚哲向他们表示西北今年虽不似往年丰收,但库存较为丰裕。
若是前线钱粮吃紧,西北三省愿倾尽全力支援。
百姓只关心真正威胁到自己的事情。
倭寇的刀已经横在了东南三省。
这是要命的刀,可不是陈党给我罗织罪名时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百姓自然明白当下什么最要紧,什么可以先放一放。
李持明说。
他惨淡的笑了笑道:我这次········倒真的要感谢百姓们贵人多忘事。
李令姜不答。
将奏折隔空丢给李持明,口中说道:齐尚哲说他那边没问题,一切都可以靠得住。
一边拿起另一份标明平贼将军邓虎臣敬上的奏折道:白杜昨日说他那边一切尚可支撑。
但我心里总是惶惶的,不知怎么的很是担忧。
伯亮,你心中有没有什么计较?李持明站在南书房面东的一堵墙前,正对着墙上悬挂的巨型地图眉头紧锁。
在他的面前,一处用朱笔圈起来的小平原被文字标识出它目前担任的职务——倭寇的扎营之地。
而在小平原的前方,则是一大片延绵的山谷。
直接挡住了试图往前走的人的去路。
李持明微微扬起下巴看向那个大山谷旁的三个小字堆戈谷,口中不断默念堆戈谷堆戈谷堆戈谷······到底是哪儿呢,为何这般熟悉·······片刻之后他舒展了眉头,转身大步走向书案,袍角在空气中卷出凌厉的风:传旨下去,北大营霹雳军飞熊部千户路大宽接旨,即刻率军赶往浙闽路华台,与驻扎在那里的安泰军汇合!另外传旨给驻扎在宣大府蟠龙山的屠迪,叫他抽调燕山铁骑五千精锐,即刻赶往路华台同安泰军、霹雳军汇合!不得延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来!李持明冷笑道。
他目送着福禄寿飞快传旨而去,转过身来,对着对面还在状况外的李令姜道:阿韫,想不想看包饺子?想啊,李令姜莞尔一笑。
你包给我看。
十天后,堆戈谷大捷的消息传了过来。
也就是说,三天前这场大胜仗就已经打完了。
但是因为道路迢迢,所以想现在才报到咱们这儿?李令姜乐颠颠的问。
然也,李持明道。
他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故作矫情的说:看样子,得给咱们的斥候添几匹好马了,是不是?言之有理。
李令姜十分配合的捧哏道。
不过,你是怎么写想出来这个包饺子的法子的?她问李持明。
一边回头看了看墙上的地图。
后者一笑道:因为我复盘了倭寇这几日的行军路线后,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路过繁忙的大村庄或者镇子了。
而堆戈谷外的那个小平原嘛·······他不说话了,眼睛狡黠的一转。
因为卖了个关子而颇为得意的望向李令姜。
李令姜对他做了个鬼脸,抬手拍了他一下。
他这才吐了吐舌头道:你一定是忘了。
这堆戈谷,咱们四年前往两江去的时候曾经去过——不,应该说是路过。
有——有吗?李令姜有些发愣,她实在想不起这么个地方了。
有的。
你看,我说这个你果然记不起来。
我说古战场,你有印象吗?这三个字瞬间勾起了李令姜的回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李持明的意思。
瞪大了眼睛道:原来就是那里!对!就是那里!李持明眉飞色舞的说。
堆禾谷外,有古战场,相传是前朝高祖立国之时杀敌方俘虏并埋尸建造万人坑的地方。
故而那里土地虽肥沃,却终年阴风阵阵乌云密布,常年没有好天气。
是以住在附近的农民依靠种地养活不了自己,都搬迁别处去了。
古战场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平原,可却还不如一处贫瘠的盐碱地!李令姜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有些迷茫的望着李持明,依旧不明白这和堆禾谷大捷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试探着问,眼睛眨了眨。
所以,他们在古战场平原根本得不到任何补给!但是如果折返回去,就必须越过平原东南方向的罗梦湖!罗梦湖是浙闽第三大湖,并不好渡。
而且一旦他们折返回罗梦湖,在士气上必定有所影响。
因为罗梦湖畔村庄的百姓必定已经因为害怕躲进了深山里,倭寇在罗梦湖也得不到物资补给。
他们只能向前,也必须向前!我好像懂了·······李令姜喃喃道。
你的意思是说,各处都走不通,他们必须进入堆禾谷,因为堆禾谷里有森林,有森林的地方就有野兽,就有肉吃。
只有在那里他们才能得到补给。
所以他们必定进入堆禾谷。
没错!李持明道。
而堆戈谷西面二十里,就是安泰军的前锋驻扎地了。
后面的话不用李持明解释,李令姜已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倭寇不熟悉本地地形,堆戈谷又属于深山老林。
若是进入堆戈谷,人生地不熟的倭寇少说也得走上个四五天。
但安泰军就不一样了。
他们本就是当地部队。
甚至李令姜若是没记错的话,白杜的老婆还是罗梦湖附近出身呢。
这样一支熟悉地形的军队,奔袭二十里至堆戈谷设伏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古人又没有雷达和侦查技术,隔着那么大一纵山谷,倭寇打死也想不到安泰军竟然能这么快就跑到他们对面去。
再配合从外地调来的精锐燕山铁骑和霹雳军·······这次是不是用了三三三战法?李令姜突然问。
那是自然,还有三连环阵。
李持明笑的很腹黑。
李令姜开心的大笑了起来:白杜!真有他的!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