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姜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她躺在罗汉床上,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的日光,只觉得头昏脑涨,可心里却还始终记挂着一件事。
蓦地她想起来,是察必陈兵北境啊!于是李令姜蹭的一下坐起身子,瞬间便清醒了个大半。
公主公主,您醒啦!琼琚迎上来,递给她一杯热茶。
李令姜感激的接过来喝了,口齿不清的说:谢谢啊,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她咽下那口茶水,把茶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道:陛下呢,他那边怎么样了?今日早朝————什么?!他去上朝了?谁让他去的!唉!他病还没好上什么朝啊!这个·······这个·······算了算了,你接着说!适才陛下下朝回来,奴婢听乾和殿那边的人传信儿说,陛下把陈阁老当庭免官,投入天字狱了!啊?李令姜赶到元和殿时,李持明正在看邓虎臣派人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战报。
听见门口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的伸出一只手去:察必这次来势汹汹,依我看怕是要一场恶战。
他手里递过来的是邓虎臣的八百里加急战报。
李令姜接过来一看,眉头登时拧成一团。
她抬起头看看李持明道:二十万?察必可汗疯了吗?而且是实打实,实实在在的二十万。
李持明阴沉沉的说。
他把书案上的奏章都移开,露出了铺在案上的西北地图。
李令姜凑上去,就见李持明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着郭穆勒北道:虎臣他们被察必的先遣部队偷袭,猝不及防,郭穆勒北和风鹞子林已经又落进察必手里了。
察必这次是铁了心要做趁火打劫的豺狼。
可燕山铁骑的精锐已经派给了东南。
西北如今能调集的兵力只有本地的翃兵,驻扎在山陕的秦兵和部分留驻在宣大的燕山铁骑。
安泰军是南方的部队,天雄军要守好西南防止蓼国进犯。
霹雳军倒是还有一半留在北大营。
可精锐都让路大宽带去了东南·······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像上次郭穆勒大捷一样,亲自带领霹雳军前去驰援。
你——朕要御驾亲征。
李令姜沉默了。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道:不行,你不能这样,我不许你这样。
她丢开手里的奏折,上前夺过案上的地图就要收起来:你不要命了吗李持明?你的病还没好,西北苦寒,你是嫌自己的身体还不够糟糕吗?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顷刻间泪流满面:郭院正说话遮遮掩掩,可我也能看出大半!你的身体已经垮了,是不是?还要去西北,是嫌自己吐的血不够多吗?察必来犯我知道你着急!可我们得想办法啊!就这么·······让你去出征不!我不同意!阿韫·······李持明轻声说,我是皇帝,我是这个国家的君主。
如今我的臣民有难,我有责任去保护他们,去和将士们并肩而战,而不是坐在这安全的皇宫里夸夸其谈!这是我的责任,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因为这个心疼我。
他的面容很苍白,很憔悴,可那双从前总是玩世不恭的眼睛此时盈满了坚毅的光芒。
李令姜望着他的眼眸,忽然觉得此时在她面前站着的李持明已经不再是一个凡人,他像是个战神,一个随时愿意为了自己的子民去牺牲自己的战神。
好,你可以去,她缓缓的说。
但是,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在乎你的子民,可我只在乎你。
你不能去,李持明说。
因为,我要派你替我去东南督战。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处理掉那些躲在暗处高兴的奸细们。
陈党的覆灭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
所有人都没想到,纵横朝野数十年的陈惟衷就这样上了断头台。
而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在为李持明肃清陈党的速度而震惊。
从京师到地方,从上到下·······上百陈党被精准迅速的从朝廷各部门揪出来处以判决。
起初还有百姓质疑皇帝,在东南西北都遭遇如此大乱的情况下,居然还在琢磨党争的事。
实在是分不清轻重,被权力冲昏了头。
可等到皇帝让人将陈党勾结东南商会扰乱科举、勾结倭寇变乱东南、卖官鬻爵只手遮天,迫害忠良的诸多丑事一一做成公告张贴至京城各处后,那些理中客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
秦还清又帮皇帝加了一把火,让书坊连夜炮制数份《陈逆奸党为祸录》投放市场,一经面世立刻行销一空。
原本民间支持朝廷的声音就越来越多。
经过此事后,陈惟衷瞬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就从清正爱民陈首辅,变成了老而不死陈惟衷。
没想到居然可以这么高效。
李令姜对李持明说。
后者正在穿戴铠甲战袍。
半个时辰后,他就要率领霹雳军余部奔赴西北前线了。
李令姜担忧的望着他苍白的脸,再三犹豫要不要在这最后的档口拦下他。
不是高效,只是多年筹备,苦心孤诣皆为此事。
那份陈党名录,七年前我就已经让人收集制作完成了。
做成这份名录后,我就把我的情报人员遣散。
我告诉他们。
依着这份名录,我定能把陈党粉碎个干干净净,还大燕一个清明盛世。
而清明盛世是不需要特务政治的。
所以········他们都很理解我,也对我忠心耿耿。
没有一个人背叛我质疑我。
全都相信我一定可以剿灭陈党········只是我没想到,这个承诺一出口,竟让他们等了这么多年。
他低下头,注视着正在全神贯注给自己扣护心镜的李令姜,看那清丽的女孩儿专心致志的帮自己穿戴衣服的样子,心里一阵暖意。
他这一路走来,有许多人背叛他,也有许多人离开他。
但也有许多人追随他。
幸好,他还有他们,幸好,他还有阿韫。
你还记得六年前的遇刺案吗?李持明忽然问她。
李令姜正在帮他戴披风。
听了这话便楞了一下。
旋即反应过来,眉头一皱道:怎么可能不记得,想起这事我就恨不得将陈惟衷暴打一顿。
都是他,害得你现在肩头多了一道疤!那道疤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李持明安静的说。
忽儿的一笑,对李令姜露出脸颊一侧的小梨涡。
李令姜震惊的仰起头望着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已经好久没见过李持明嘴角的梨涡了。
怎么可能······她瞪大眼睛看着李持明。
我还记得·····我听到他们说········皇上,遇刺了········那个所谓的‘刺客’就是我的一个探子。
李持明笑道。
他只负责做出行刺假象,闹起来后他便逃跑了。
那你肩上的伤呢?是我自己用刀砍得。
福禄寿帮了一点小忙。
那那个停在刑部里的‘刺客尸体’呢?是一个死囚的尸体,我让人从天字狱里弄出来的。
李令姜沉默了。
她低下头去摆弄李持明披风的绳结,过了许久才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哉········一个为了除去陈惟衷的笨办法。
李持明微笑道。
我那个时候,没有支持自己的将领,没有大臣。
只有福禄寿,还有我那群出身贫苦的探子兄弟。
我没有力量。
只好用这种笨法子了。
可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李令姜叹息道。
你傻不傻啊,怎么能为了这些事去伤害自己呢?一点肉和血而已,不妨事。
李持明道。
只可惜最后到底是失败了。
他走到门口,遥遥望着外面的绿树红花,轻轻的笑笑道:几年前我总梦想着有一天可以根除陈党,肃清朝政。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到了这一天会很开心。
但今天我发现,其实也开心的有限。
他转过头来看向李令姜,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因为除了陈党,天下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我去解决啊,哎!这大概就是张太后当年同我说的,你若是想做个明君,那你就是天底下最苦最累,最委屈的人啦!不过,我心满意足——走啦!走啦!阿韫,不用送,你明日便赶往东南。
护国永嘉长公主·······阿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我曾经许诺过让你做天下最快乐的女子,可如今却不得不让你替我上战场。
他犹疑了一下,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李令姜的面容,脸上带着无奈又疼惜的微笑:阿兄不是个好阿兄。
国有难,对不起,阿韫。
这个时候只有你替我去东南稳定军心,我才放心。
对不起阿韫,对不起·······别说对不起,伯亮,你没有对不起我。
李令姜低下头,把额头贴在他胸前。
我是大燕的公主,是长公主,现在还是你亲封的护国长公主。
为了国家去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她抬起头来凑近李持明的耳畔,又轻轻加了一句:不过我不只是为了国家,我也是为了你。
伯亮,等到凯旋归来,等到大燕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那一天,你要带我去正正经经的下一次江南啊。
你在玲珑塔上许诺过的。
她从怀里拿出一对比目鱼玉佩,在玉佩中间轻轻一按,咔哒一声,玉佩应声而开。
李令姜拿过象征阳的那一块挂在李持明脖子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踮起脚尖亲了亲他道:你刚才那句话我也要送给你,崇德皇帝,记住,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听到了吗?李持明定定的望着她,望了许久。
最后他猛地把李令姜拥进怀里,低下头狠狠亲吻了她的双唇。
他个子高,李令姜被他抱的双脚离地,几乎快要被他的拥抱抱的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分开的时候,李持明感觉有湿漉漉的眼泪粘在自己的脸上。
他垂眸温柔的望着那女孩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道:别哭,要笑着等我回来,笑着和我见面啊。
我的阿韫永远都是最棒的。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从前那个阿韫,可是我爱你。
我只爱你。
等我回来,全天下的人都会祝福我们,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成亲。
说完这话,他直起身子对她淘气的一笑,一如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他握着比目鱼佩对她晃了晃,口中轻声道:别忘了带上我送你的韫明啊。
一边笑一边向后退着走,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直到他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最后一抹有关李持明的影子消失在了李令姜的眼中。
她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李持明在说什么。
眼泪盈满了她的眼眶。
将那另一块比目鱼佩紧紧攥在手里。
她缓缓低下了头,把比目鱼佩贴在嘴唇上轻声道:李持明,这可是你说的,你要兑现。
骗人的·······骗人的是小狗。
己亥庚子,进封永嘉公主为护国永嘉长公主,受命替圣上督战东南。
旋即,率军奔赴东线。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