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游击,您是西北人氏,文江又不是您的家乡。
为啥要这么费心费力的帮我们南人攻城?路大宽直爽惯了,下属同他说话大多也不甚忌讳,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听了这话,他却有些莫名其妙。
回过头来看向那发问的士兵道:你和俺都是燕国人,保家卫国,哪儿来那么多理由?话是如此,可是······士兵欲言又止。
路大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这儿不是俺的家乡,可今日若俺路大宽能护住此地,护住大燕,那大燕哪一处不是俺的家乡!可俺若是护不住此地,那今天东南的惨状,就是俺路大宽明天的家乡啊!他说这话时,身后是如血残阳。
长风猎猎中,大燕的旗帜在黄昏最后一抹暮色间轻舞轻扬。
路大宽抬手正了正头盔,抬起双眼望向了江水对岸的文江县城楼。
那里的倭寇旗帜也在轻轻晃动。
路大宽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他沉着的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低声吩咐道:通知先锋营的弟兄们,开始埋锅造饭。
今夜子时,准时渡江!入夜,文江县城楼下。
一袭黑衣的安泰军和霹雳军精锐已经越过了波涛汹涌的文江,此时正抓紧时间抢滩登陆,一个接一个的跳上文江县的土地。
路大宽从袖子里抖出一条红色布巾,对着属下做了几个手势,后者心领神会,登上岸边一处较高的土堆,对着源源不断登上岸边的燕军士兵做了一套路大宽方才做过的手势。
后来的士兵见状,纷纷从身上取出了早已备好的红巾,一个接一个的绑缚在颈间。
夜色之中,红巾惹眼。
但除此之外,他们的身体和脸都融入了漆黑夜色里。
先锋营二百三十一人,均已登陆上岸。
路大宽的副将低声禀报道。
路大宽点了点头,高高举起一只右手在空中做了个几个复杂的手势,后面的人见状立刻展开了训练有素的列阵——三人一组,两两靠背。
大家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往文江县城楼潜去。
副将在黑暗中点亮一簇火把,站在城楼下高举起火把挥动了几下。
三人成团的小组间分出一条路,几个长长的梯子从后面递了过来。
路大宽给梯子兵的领头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点点头,迅速在梯子前站定,将那几个相对短些的梯子两两相连,顷刻间便做出了一个高达数丈的梯子。
士兵们低低的轻喝一声,大梯子扑的一下靠在了城墙上。
几个身手好的士兵旋即像灵动的猿猴般跳上了竹梯,他们的身影如同跃动在半空中的火星,三下五除二便跳到了城墙上。
几道长长的软梯从城墙头垂下。
路大宽对着骑在城墙上望风的先遣人员,遥遥点了点头。
呃!一声沉闷的痛呼,路大宽亲手将一个守城倭寇抹了脖子。
他回过头对着后面的士兵们一笑。
大家心领神会。
他们像一尾尾潜行在夜色中的鱼,于无边墨色中飞快解决掉了城楼上几乎所有的守城士兵。
当最后一个士兵也倒在他们的匕首下时,路大宽和副将对视一眼,一同走到了城门楼的楼梯处。
路大宽道:还有兄弟没上来吗?没有了。
所有兄弟都上来了。
大多数现在正在城楼主厅里等您命令。
好,路大宽说。
传令让所有人现在一起出来,撤掉梯子,用□□把上这城楼的台阶炸了!遵命!一直到他们炸毁了城楼上的楼梯时,路大宽还有些恍惚,他们居然这么轻易就攻下了数日久攻不下的文江县城楼?这是真的吗?敌人很快就给他们做出了回应,告诉他们:第一,你们的确打下来了。
第二,你们的攻城,毫无意义。
几乎就在城楼楼梯被炸毁的同一瞬间。
路大宽和所有先锋营士兵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很像风呼啸而过。
可又不纯然如此。
也许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些大雨瓢泼般的声音,可又不尽然。
这声音的到来挟带着一些清新的泥土气息,仿佛文江县马上就要下起一场大雨。
可实际上又不尽然。
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当它们最终以雷霆之势冲到文江城楼这些人的面前时,所有人都木然了。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所有人都追悔莫及。
可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倭寇挖开了文江上游,水淹文江县和江对岸驻扎着燕军的宁安县。
大水滔滔,宁安县死伤惨重,宁安县的城门楼修建的并不牢固。
李令姜因为连日的焦虑和风寒染上了感冒,回到城里求医去了,勉强躲过一劫。
破虏将军白杜当夜正在城楼上等待部署后续攻城。
城楼倒塌,白杜重伤。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
即便是这样,路大宽那一支二百多人的先锋营,依旧在顽强的对倭寇进行着抵抗。
文江县的城楼修筑的比宁安要牢固一些。
也许老天真的执意要和燕国开一个残酷的玩笑。
驻扎着燕军的宁安城门楼几乎倒塌殆尽。
对岸的文江县城门楼却只是被大水淹没,并未倒塌。
城门楼上的燕军中有一半是安泰军精锐,水性极好。
上到房顶求生。
然而剩下的那部分北方来的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大水过去之后,滩涂上堆满了霹雳军的尸体。
而这时候,倭寇对先锋营残部的清算开始了。
倭寇是早就算好了要在这一晚炸开上游的。
可他们没想到燕军的骨头居然能这么硬。
即便被水淹没,被暗算,被天灾人祸加起来折腾,可依旧在黎明的第一缕光芒中拿起了自己的刀与剑。
他们听从了伤痕累累的路大宽的建议,不对援军抱希望,也不再指望可以打一场风风光光的大胜仗。
他们眼下最后的期望,只有多杀几个倭寇,为对岸死难的弟兄们报仇!然而倭寇有那么多,那么那么多。
倭寇是潮水退后的蚂蚁,密密麻麻的从文江县里源源不断的爬出来,险笑着阴笑着靠近势单力孤的燕军士兵。
士兵们看向对面全副武装精神抖擞的倭寇,毫不畏惧的举起了自己手中已经被战火打磨到残破的刀剑。
他们奋勇拼杀,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血淋淋的口子和那因为各种原因几乎无法蔽体的燕军军服。
最后他们在如蝗虫过境般的倭寇攻势下死亡。
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无言的看向青白的天空。
仿佛在喃喃倾诉者最后的愿望:对岸的兄弟!你们,一定要赢啊!路大宽是先锋营中最后一个战死的。
他被一群倭寇围在了城门楼下的阴暗潮湿的墙角里。
那时候他已经身中三刀,但依旧不放弃拼杀。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手中的长刀已被打落,但依旧用尽全力勒死了一个向他扑来的倭寇。
于是三个恼羞成怒的倭寇同时用手中的□□向他发起了攻击。
几声沉闷的刀剑刺破□□的声音过后,路大宽鲜血淋漓的脸埋进了他脚下同袍的尸体间。
他的右手紧握着剑,右臂被胳膊撑着。
很突兀的立起在成片尸群中。
倭寇对于这个战斗力强到可怖的男人十分厌恶,尤其是他都死了,他的胳膊居然还不肯放下。
于是领头的倭寇哼了一声,上前挥动手中的太刀试图砍断路大宽的胳膊。
可他砍了好几下,那条被铠甲保护着的胳膊上都只是多出几道太刀的砍痕而已。
倭寇恼羞成怒,他丧心病狂的扯出路大宽的尸体,对着那具死不瞑目的肉身狠狠劈了下去。
没想到用力过猛,太刀不但没能劈到路大宽,刀刃荡回来时反倒把他自己的一条腿瞬间切掉了。
倭寇把路大宽的尸体挂在城楼上,他们知道对岸能看到。
这种行为是羞辱。
但也许亦是因为他们畏惧这个即便牺牲也照样能让倭寇自伤根骨的男人。
所以才把他挂起来,指望这种幼稚可笑的羞辱行为能让自己在面对他时不至于害怕的屁滚尿流。
他们不知道,自己这个丧心病狂的行为将会给他们惹来多大的麻烦。
就像他们不知道,如果一支队伍真的惹恼了燕军,后果究竟有多可怕。
第二日,李持明带领援军抵达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