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从清晨打到深夜,又从深夜持续到黎明。
炮火不断,喊杀声震天。
双方的红衣大炮你来我往,将文江县城楼化作齑粉,把宁安县码头夷为平地。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整个文江江面上都漂浮着尸体——小部分来自燕军,大部分来自倭寇。
尸体堵塞了河道,人们甚至不需要用船都能从文江越过去。
李持明命人清理了河道里的尸体。
将所有燕军好生安葬,将倭寇的尸体堆到文江县城外统一焚毁以告慰死难的燕军同袍。
最后有人用担架抬了一具尸体来,送到李持明面前。
李持明和李令姜低下头去看。
是路大宽。
他低着头望向路大宽,看了很久。
一旁的李令姜早已泣不成声。
许久之后。
李持明终于抬起头来,对着所有泪流满面的燕军道:传令下去,路游击为国捐躯,慷慨壮烈。
追封一品太子少保,平寇将军······赠谥······忠烈······李持明命路大宽的旧部——霹雳军飞熊部为他扶灵还京。
等彻底平定了倭寇好为他举行国葬。
吩咐完这一切,他回过头来又吐了血。
李令姜吓坏了,冲上去扶住他,急的满眼是泪。
李持明却安抚她道:莫忧莫忧,只是一时悲愤,胸有积郁。
这才·······你瞧,我这会儿不是好好的吗?李令姜不答,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李持明被她盯得发毛,勉强笑道:阿韫,怎么了?等到仗打完,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吴老太医那里,让郭院正和吴老太医亲自——当着我的面替你诊断诊断!她恨声说。
不——李持明轻声说。
等到仗打完,第一件事就是昭告天下,为你堂堂正正的恢复身份,我要娶你。
李令姜又哭了。
以文江为起点,燕军在南国大地上开始战无不胜。
后来的史书上,就连史官都对燕军突飞猛进的战斗力感到吃惊。
《燕史》载燕军用时三个月荡平浙省境内全境的倭寇,用时四个月荡平闽东全境的倭寇。
最后又用了二十天,将藏匿在东南三省的所有倭寇间谍找出来,一一吊死在村庄尽头的稻场上。
听起来仿佛是神话般的战斗力。
可只有真正一路打过去的燕军知道。
文江惨败,将军殉国,究竟给他们的内心带来了多大的震动和愤慨。
另一方面,倭寇的速败也和各地商会的倒戈有着莫大联系。
眼看文江一役后的燕军如狼似虎,气势迫人。
曾经勾结过倭寇,引狼入室又助纣为虐的东南巨贾心知倭寇大势已去,各地商贾纷纷开仓济民,同时断了倭寇的粮草。
倭寇腹背受敌,加上时间推移,转眼已至春夏。
各种传染病和季节病应时而生。
横行的倭寇不堪疾病侵扰,战斗力大大降低。
那边厢他们本土也发生了政变——一手撺掇起倭寇西征的倭国关白,被倭国北部的一位将军带兵灭族。
新将军不敢与燕国为敌,下令所有倭寇立即撤出燕土,不得贻误。
与此同时,李持明的病。
也越来越严重了。
他日日夜夜的咳嗽。
咳血。
脸色一天比一天黯淡了下去。
李令姜给宫里写信让人把郭院正和郭院正的老师吴太医请来为他联合施治,却都无济于事。
吴太医无奈的说陛下寒气入体,五脏六腑皆已衰弱。
加之常年忧愤,郁结于胸。
更加速了寒气的扩散。
这·······老夫医术不精,回天乏术啊!为什么!李令姜急道。
他身体一直那么健康!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寒气!吴太医和郭院正对视一眼,后者长长的叹了口气。
公主,恕老臣不忠。
陛下有令,老臣不能告诉您······李令姜想去问李持明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可看着他那憔悴的面容,她实在不忍心让他为难。
只得命郭院正和吴太医好生为他配药施治。
自己则尽力为他分担事务。
他们跟随着燕军东征的大部队,一路辗转,从浙省打到了闽东,最后终于打到了海岸线。
葵卯丙寅,新春未至。
距离燕国传统的春节已经只剩不到半个月。
李令姜身披大氅,陪着咳嗽不止的李持明坐在在一处海边的峭壁上。
李持明不喜张扬,他们只搬了张长软椅给他坐。
天空中阴云密布,是要下雨的光景。
在他们对面隔着一弯浅浅海峡的地方,倭寇正在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东宁岛上还有多少倭寇?李持明一边咳嗽一边问。
苍白的脸被斗篷上的毛领遮住了一大半。
李令姜一边不断用手抚摸他的后背,一边蹙眉道:屠迪报称还有一万人——你不要再关心这些事了。
东宁岛上的倭寇已经是强弩之末,迟早要被打下来的。
郭院正说了你不能再受风寒!伯亮!听话,我们回去好不好?李持明摇了摇头,直起身子遥望向炮火连天的东宁岛。
是屠迪在攻城了吧?听闻关白被诛,关白的下属不服气新任将军。
他们本打算把东宁岛当做自己最后的基地。
梦想着据有东宁,向西可反攻大燕,向东可倒逼倭国。
所以他们驱使东宁土著,在东宁岛上修筑了许多壁垒森严的防御工事。
燕军此次名义上的统帅是左都督屠迪,但实际都是李持明强撑病体在排兵布阵。
屠迪是北方人,不太擅长南方作战。
可熟悉南国的白杜重伤,其余南国大将也都在先前剿灭倭寇的诸多战役中死的死残的残。
算来算去,只有李持明自己来前线亲自督战。
东宁的登陆战已经打了三天了。
依旧喊杀声震天,不分胜负。
这是倭寇最后的底牌,他们指望靠这个推翻他们的大将军,肯定不愿意轻易放手。
李令姜冷着脸说。
她解下自己的狐尾围脖,戴在李持明颈间。
口中哀求般的说道:伯亮——阿兄······求求你,别在这里,我们下去吧,去大帐里好吗?轰隆——对岸传来一声石破天惊般的爆响。
冲天火光几乎要把海对岸这边的峭壁照亮。
李持明倏的绷直了后背,眼睛瞪得大大大的。
苍白的双颊被火光照出了虚幻的血色。
他张开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轻声对李令姜道:阿韫——阿韫你听······是不是·······是不是屠迪他把倭寇的防御工事炸开了?李令姜扶着他因为激动而摇摇欲坠的身子,同他一齐向对岸望去。
小小的东宁岛上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她和李持明一起凝神静听,隐约听见对岸又是一阵喊杀之声。
海风呼啸着吹过他们的脸,如同钝刀子一般切割他们的皮肤。
但李持明依旧不肯离开。
片刻过后,东宁岛上的烟雾尘埃渐渐散去了。
烽烟散处,他们遥遥看见对面倭寇修筑的炮楼上,一面代表燕国的黑红相间的旗帜正缓缓落下,顷刻间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刹那间,原本乌云滚滚的天空中忽然云开雾散,太阳以一种冲破一切的姿态出现在了那重重叠叠的乌云背后,它舒开光芒,散出光辉,金灿灿的阳光刺破重重黑云直射在浪涛汹涌的海面上。
无数阳光穿过烽烟,最后落在了红底黑字的燕字大旗上。
李持明倚靠李令姜站着,他虚弱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胜了······他用几不可闻的喑哑声音说。
重病已使他的五脏六腑陷入虚弱不堪的境地。
在这大胜的一刻,他却已经不能像从前那般,声若洪钟的宣告大燕的胜利。
阿韫······阿韫······他转向李令姜,枯瘦的脸上是有些恍惚的微笑:我们真的胜了吗?胜了!胜了!李令姜哽咽着说。
眼泪流进了她的脖子里,可她顾不上去擦一擦。
伯亮·······伯亮········我们胜了!我们·······赶走了倭寇·······平定了西北·······肃清了陈党·······我们——我们做到了········是吗?是!是!我们做到了!他轻轻的,艰难的点了点头,用虚弱的声音说:甚好·······甚好啊·······我李持明即便到了地下,面对先皇,面对列祖列宗,面对大宽,面对那些——那些死难的兄弟·······我也·······我也可以········交差啦········他挣扎着站稳身子,好让自己不那么倚靠李令姜。
桃花笑眼一如昨昔,可三十一岁的崇德皇帝李持明,已经再也无力抱起他日思夜想的永嘉公主。
阿韫······你······你过来·······让我——让我亲亲你·······李令姜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无言的低下头,扶着李持明好让他不至于跌到。
将脸颊靠近他,她抽泣着轻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李持明缓慢的笑了笑,慢慢的向她靠近,他的嘴唇擦过李令姜的脸颊,轻轻地,如同一只蝴蝶用尽最后力气亲吻了他的爱人。
阿韫——这辈子·······我对得起所有百姓,唯独——唯独对······对不起你·······下辈子·······下辈子我再来补偿······补偿你罢·······李持明不动了。
伯亮!!!!作者有话要说: 把李持明写死那天,我特别难过。
写的时候是全凭着创作激情和灵感带着在写,并没有想太多。
甚至写完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太怎么样。
直到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把李持明写死了。
虽然随着故事的发展,李持明的死是必然的。
我一直认为如果想把一个故事,一个虚构人物写活,就不能完全顺着作者的设计来。
就像我在上一本文和上上本里都说过的那样,是故事带着作者在往前跑,不是作者带着故事往前跑。
李持明在这个故事里,从一开始我给他的定位就是理想主义的化身。
好的理想最终会指引着现实走上正途。
但往往这个时候,理想就需要以破灭自己为代价来警醒现实。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虽然我没有刻意设计李持明之死这个情节,但是故事的发展会倒逼的李持明不得不死。
他的死是一种理想主义的殉道和价值实现的具体体现。
但话虽如此,毕竟是自己一手创作出来的人物。
哪怕有人物原型,但这个人物在我的心里总是如同我的孩子一样。
把孩子写死了,当妈的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害,下一本绝不写死别了,太伤人了!因为自觉实在愧对小明同学,所以很强行的给小明同学加了来世后续,继续往下看吧。
毕竟小明同学不在了,小韫同学的日子还得过·······(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我自己暴打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