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明说到做到,当真第二日便召见李令姜去了皇宫里的武场。
那是宫里一处开阔平旷的庭院,内有武器库,休息的厢房,练硬功的梅花桩,还有各种习武需要的东西。
平日里,李持明就在这儿练功习武。
他习武是自小瑞郡王给他定下的常例,精研多年而不辍。
如今虽说做了皇帝,但也没放弃这一点。
李令姜走进武场的时候,李持明正独自对着一个梅花桩练功。
这宫里的侍卫不比北大营那些淳朴烂漫的士兵,不会因为他是皇帝就不敢跟他打。
侍卫们每次看着皇帝来练功,都忧心忡忡的不行,生怕皇帝磕了碰了,他们要负责。
尽管李持明跟他们强调多次习武受伤在所难免。
可他们还是不敢信。
眼下因为练到正酣,李持明便脱了外袍,□□着上身在同那梅花桩对打。
李令姜看时,见他身上也白的不可思议。
只是肩头一道长长的疤痕,是先头遇刺落下的伤。
到了如今,也才堪堪愈合。
她忽然想到了那个没头没尾的行刺案。
因最近李持明名待她实在是好,她心里也不由对那案子没来由的生气。
哪个不长心的,竟然这般行刺于他呢!真是可杀!阿韫!你来了?李持明笑道。
他停下了同梅花桩对打的行为,绕开那木头桩子,笑吟吟的冲着李令姜走了过来。
一边举起双手摘掉自己缠在手上用于保护关节的纱布。
李令姜低头望着他略显发红的手道:皇兄,你不用这么拼的。
李持明对她笑笑,并不答话。
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这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问她:韫明带了吗?带了!李令姜指指正在场外探头探脑的琼琚道:琼琚!把韫明拿进来!那就好,李持明笑道。
今天阿兄就先教教你,怎么在最短时间内,用韫明把你的敌人打晕。
他一伸手接过了琼琚递过来的韫明,用洞箫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李令姜看呆了,觉得他未免太过厉害。
在这样一个武林高手面前,她这个小学生,怕是要丢人。
李持明秀了个技,扭头对着李令姜笑道:想不想学?李令姜连忙点头:想!李持明却说:这一招看似有趣,但其实没什么用。
不过是个花哨架子。
但是拿来讨好讨好女孩儿,还是很有用的。
李令姜连连点头,听到讨好女孩儿时忍不住对着李持明撇了撇嘴。
李持明噙着笑道:你要我教你这个花架子招式,却是不容易。
你得同我说件事,我才能教你!说事儿?什么事儿?李令姜蹙眉道。
心里直犯嘀咕:李持明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谁知道李持明却是很认真。
一旁的小太监给他拿来了外袍。
他毫不见外的站在李令姜面前穿上了。
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自己到那边休息的厢房里去。
进了厢房。
迎面是一张放满了零嘴的桌子和两边两个蒲团。
李令姜一看,发现桌上都是自己爱吃的。
她更糊涂了。
不知道李持明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个人在蒲团上坐定,李持明把一碟开口笑推到李令姜面前道:吃吧。
顿了顿他说:吃几块,然后跟阿兄说说,你对咱们大燕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我?对大燕的局势?李令姜愣住了。
她低头看看点心又抬头看看李持明,最后眨了眨眼睛:我的看法,很重要吗?很重要。
李持明认真地说。
而且阿兄相信你。
他想了想补充道:昨天经过北大营之行,我知道你肯定有话想说,不用推辞。
他还真猜对了。
李令姜的确有话想说。
那好吧,李令姜说。
阿兄懂我。
那我就不吐不快了。
今我大燕,富有四海,虽称不上万国来朝,但也算是中兴之势。
不过臣妹以为,目前我大燕境内,有大害。
而这几害,将会极大地阻挠我大燕之国运兴旺。
若不除这几害。
大燕危在旦夕。
李持明在她对面坐着,拿起盖碗喝了一口茶。
眼睛却从茶碗上方看过来,专注的盯着李令姜:有道理,接着说吧!李令姜得到了许可,虽然说话直,但也鼓起勇气说了下去:臣妹以为,这第一大害,当是西北的穷困。
而西北的穷困,又与西北的地方势力有关。
昨日听路大宽所言,加上臣妹近日观书有感。
西北,地域偏僻,水文干旱。
其自然条件本就不比中原和南部。
前几年西北风调雨顺,百姓好歹还能得到一口吃的。
可近些年,却是越发不够了。
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天灾在先,普通百姓本就堪堪可靠田亩产粮果腹。
然而事到如今,因为西北地方豪强贪财好货,蚕食土地。
西北百姓多有失去田地之虞,被迫沦为佃农朝不保夕。
另一方面。
豪强地主将土地强行吞并后又不种粮食也是一大问题。
他们把田地都用来种植象谷和棉花,依靠高价卖给蓼国和察必换取高昂的利润,再用这利润中的一部分去购买中原和南方地区物美价廉的粮食布匹。
如此一来,地主豪强们有吃有穿,过的很是滋润。
可普通百姓·······别说你没田地了。
便是有田地,你也种不成粮食。
没有粮食。
百姓可怎么活呢?陛下,臣妹猜测,西北的粮价一定奇昂无比,且经常出现粮食贩子哄抬粮价,对吗?李持明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是的。
仅去年黄川县一地,一年里就被报上恶意哄抬粮价三次。
这还是闹得太大收不住手,朕知道的。
谁知道在朕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又哄抬了多少次。
李令姜点了点头,做了个意料之中的表情。
粮价奇昂,百姓穷困,豪强地主中饱私囊。
其实这都是表象。
真正的本质,源于他们同蓼国和察必之间的非法贸易。
你怎么知道是非法贸易?李持明有些惊讶的问。
李令姜笑笑道:西北税务吃紧,连年的收不上来。
陛下不得不放开国库储备救济贫民。
可我们都知道西北棉花象谷贸易发达。
这两样东西可是暴利。
如此一来。
只能说明它们得到了暴利,但赋税方面却没有达到应有的标准。
不然为何西北还能连年收税收不上来?李持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停了停他说:我并非不鼓励贸易。
西北的风土,物候,包括所处的位置,都适合进行棉花种植和贸易。
但问题在于。
象谷这种东西,据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另一方面。
棉花就是种的再多,也不能压过粮食需要的土地。
人毕竟不能吃棉花存活。
他们这般胡闹,隐税不报。
肥了豪强,饿了百姓。
却也穷了国库。
大量外贩棉花却从不交税。
陛下,我想你肯定看出来问题出在哪儿了吧?如果说大燕是一只羊。
那这些人就是在薅大燕的羊毛啊!李令姜不无感慨的说。
西北出了饥荒,他们又不会去赈灾。
朝廷想赈灾,可朝廷收不来赋税,去哪里找东西赈灾呢?李持明发出了一声苦笑:是啊!你方才还说大燕中兴。
依我看。
这问题若是不解决。
这哪里是中兴,明明是亡国之兆!若是换做一般人,恐怕就要连忙帮着李持明挽尊否定了。
可惜李令姜确实觉得这是亡国之兆。
因此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意识到要是换了别的皇帝。
她早就该被责罚了。
必须清明西北吏治,退谷还粮。
李持明说。
而且若是有机会,得把西北的棉花贸易置于朝廷的监管之下,方可通行。
您明鉴。
安定的环境才能催生中兴之象。
其实不只是西北的吏治,京师的吏治,也很成问题。
她歪了歪脑袋。
西北豪情为何能胆大如斯,侵吞土地,私自贸易却毫不担忧?还不是因为他们的保护伞从京师到地方,都快串成串了吗?若是没有这些保护伞。
豪强们造作的起来吗?同理东南巨贾。
眼看着倭乱一天天发作,却一毛不拔,于税务一项上支支吾吾,于买官卖官上倒是蹦的一个高!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朝中奸邪当道!朋党满朝的结果!君不见陛下遇刺,如此危难之事,三司会审最后居然都审不出一个刺客来!要臣妹说,这朝野上下真是烂透了!烂透了!李令姜越说越激动,竟然涨红了脸生起气来。
李持明望着她通红的脸蛋儿,忽然伸出一只手道:阿韫,不用说了。
你愤慨的一切,阿兄都懂。
他俯下身子伸出手来,轻轻拉了拉李令姜放在桌子上的手道:阿兄向你保证,阿兄,一定会还你一个清明盛世!他仿佛在跟自己赌气,在同这世道赌气似的,发了怒,恶狠狠的说:一定还!第二日,皇宫里传出圣旨,赐永嘉郡主南北书房议事之权。
群臣在朝堂和书房议事之时,郡主可隔帘悉听。
无须请示。
有人把这个报给了内阁众人。
陈惟衷听了,枯黄老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屑一顾的笑来。
他对着身旁的阁臣摆了摆手,连颤动的胡子尖儿都流露着三分不以为然。
让他去!我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