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李令姜给自己穿好一身从邓虎臣那里借别人的软铠甲,把头发扎成高马尾又戴上了抹额后,她跃跃欲试的坐在李持明的大帐里,等着跟李持明一起上阵杀敌。
李持明这一次行动是有名头的,打的名头就是收复失地。
原来他早就对察必偷偷摸摸染指这三不管地区颇有意见了。
只是原先京城那帮文臣借口郭穆勒以北偏远贫瘠,要了无用,故而不积极收复。
李持明便也不好主动提。
眼下坐在大帐里出征在即,他低声告诉李令姜:郭穆勒北的意义并不在于那一小块地方,而在于察必派人蚕食了那一小块后就会以那里为据点,对甘宁进行无休无止的骚扰和劫掠。
长此以往下去,无异于在西北自设祸根!李令姜觉得李持明说的很有道理,同时她也非常佩服李持明这次打着收复郭穆勒北的旗号去打击地方豪强。
真可谓一石二鸟,雷厉风行。
且此次若是成功,那带来的好处将不仅仅局限于收复失地和斩断私贸。
更有助于燕国起手,全面收拾西北这一堆烂摊子。
李持明表示同意,并真诚感谢阿韫妹妹的认可。
然后他请李令姜喝本地特产沙枣汁,并成功把她迷晕。
小女孩儿家的,胆量倒是不小,李持明亲自带人用马车把李令姜送回了甘宁城内,安置在了邓虎臣的府邸中。
低头望着李令姜的睡颜,他无限宠溺的笑了笑。
抬手刮了刮李令姜的鼻子,又忍不住低声嘀咕:你想去,你也敢去。
可我不敢让你去········万春山的事若是再出一次,阿兄可真是受不住了!他低下头亲了亲李令姜光洁的额头,又抬起头来注视着她微微闭上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心里有豪情万丈,可也有柔情万千。
一条细细的红线在李令姜脖颈处蜿蜒。
李持明用小指挑起那红线,一枚质朴的比目鱼玉佩从李令姜的衣服里滑了出来。
他轻轻勾起嘴角莞尔一笑,认出这是去年他送给李令姜的。
原来李令姜平日里总把这东西藏在衣服里,是贴身带着的。
想到这里,李持明掏出随身的匕首割断红绳,把那比目鱼玉佩拿起来塞进了自己贴胸口的内袋里。
本欲转身离去,但他又想了想,低下头把原本挂在自己腰间的另一块比目鱼玉佩摘下来,挂在了李令姜的铠甲上。
阿兄带着你戴过的玉佩,到了郭穆勒北,也能有惊无险。
你带了阿兄的比目鱼佩,在这儿好好安睡,今天夜里阿兄就班师回营!他走出了这件屋子,对门外站在的两个女人——邓虎臣的老婆和妹妹交代:看好郡主,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不安全,不要让她出去跑。
出了什么事都要安全第一。
必要时有些噩耗可以先不告诉她,知道吗?邓虎臣的老婆和妹妹有些畏惧他,此时就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
李持明对他们淡然一笑:替朕照顾好永嘉郡主,回来了有赏!他转过身离开了,肩头的红披风在春日午后的阳光里翻出汹涌浪涛。
李令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傍晚,一轮黄澄澄的太阳,散发着浅橙色的光挂在乍吐新芽的柳树梢头。
她坐在这间没见过的屋子里看向窗外,感到十分困惑。
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又穿越回现代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身上还穿着软甲,只是地方换了而已。
她站起身子,觉得自己脑袋昏沉又重的很。
步履蹒跚着打开了门,她问站在门口的婢女:姐姐,这是哪儿啊?被她喊了姐姐的婢女吓了一跳,立刻扑通一下给她跪下了,口中大呼不敢不敢,郡主折煞奴婢了。
李令姜直安抚了她们半天,方让她们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告诉自己:这儿·······这儿是甘宁总兵邓大人的家宅·······未几,邓虎臣的老婆闻讯赶来。
一个三十出头的丰腴女子,细眉细眼,说话豪爽泼辣,一看就是西北女子的范儿。
她善解人意的安慰了李令姜,表示是陛下亲自把她送过来的,请她在此地安心等候。
陛下打赢了察必人,定会凯旋班师。
好嘛·······原来是被耍了······李令姜忿忿的想。
她悻悻的坐回屋子里,垂着头生闷气。
邓夫人是个好脾气的,当即让厨房给郡主呈上本地特色小吃来安慰郡主。
霎时间,仆婢们就像变戏法似的把牛肉干石子饼蜜瓜酿摆了一桌子。
邓夫人还兴冲冲的对着李令姜说:郡主想不想尝尝咱们本地的名菜——香枝烤羊排呀!臣妾让人给您安排去!\\\\不了,谢谢,李令姜蔫儿蔫儿的说。
谢谢您的一片好心,但是我真的不饿·········邓夫人!她忽然抓住邓夫人的手道:我只想知道,陛下和总兵他们,还有霹雳军和翃兵·······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原本能说会道的邓夫人立刻呆滞在了原地,讷讷的低了头道:臣妾······臣妾也不知道······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已经溜到柳树脖子上的夕阳,沉重的叹了口气道:那边半点儿信儿都没有······也不见斥候来报战况······唉········许是想到了李持明交代她的话,她又忽然振作了起来,笑意盈盈的对着李令姜道:郡主!您别急!没事儿!这打仗啊,它就是这样,有时候半天不传信儿来,一传就是个大信儿!您等着看好啦!这回肯定是大捷而归!李令姜不说话了。
夜色已经开始在沉默中渐渐覆盖这座边境小城,远去的男人们却半点儿消息也无。
此时此刻,一切宽心的安慰话儿听上去都是那么的的苍白。
临近子时的时候,李令姜依旧不肯去睡。
邓夫人也担心丈夫,虽然她已经担心了很多年了。
但也陪着李令姜一直坐着。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
邓夫人发自肺腑的说:我是个粗人,什么也不懂。
从前听人说陛下宠爱永嘉郡主,我心里还不明白这是为何,今儿我算是见着了,天底下哪个女子能为陛下做到这份儿上呀!郡主,您对陛下的一片赤诚,真是可以拿来垂范天下了!她本意是恭维李令姜。
可这话听到李令姜耳朵里,却又听出了另一番意思。
勉强笑了笑,李令姜并未答话。
邓夫人打了个哈欠,是困极了的样子。
外头传来的扣门声。
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邓夫人以为是报信的人,登时惊喜的跳起来道:谁呀!原来是她才五岁的小儿子在婢女的陪伴下睡醒了一觉,居然没看到阿娘在自己旁边。
便闹了起来。
婢女慌慌张张来报,李令姜说:邓夫人,你回去陪孩子吧!我不会乱跑的,你放心。
邓夫人爱子心切,听了这话便立刻谢过,起身忙不迭的跑走陪孩子去了。
李令姜回过脸来看着面前的灯盏,红色的蜡烛,烛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了灯盘上。
她凝望着那轻轻跃动的火光。
在橙红的光芒里依稀看见了李持明对她露出微笑。
李令姜忍不住轻笑出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果然是困了,都开始胡思乱想了······她慢慢伏在了桌子上,把脸换了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隔着一层窗纸的窗户外,隐隐有皎洁的月亮落在树梢上。
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场景——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起坐在一棵粗大的老树上,两个人并肩坐着,抬头看月亮。
少年说:你看,月亮里有一片阴影,那个就是仙子住的地方,仙子养了一只兔子,叫做玉兔,特别特别白。
少年是个很俊秀的少年,瓜子脸,桃花眼。
他一边说,一边扭过脸来看小女孩,眼神是如此的专注,甚至让李令姜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容貌清丽绝俗的小女孩儿扬起稚嫩的脸蛋看着那月亮,大眼睛一眨一眨。
忽然间,她笑出声来,扭过头去看向少年道:少来!你又拿哪里看来的胡说八道框我!那个地方根本不可能住人的,瞧着又冷又干,谁愿意住!她人小,说出的话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十足十的大人语气。
这女孩子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过早成熟的气息,仿佛是童年经历了太多苦难,被许多坎坷打磨成了如今这幅少年老成的模样。
男孩子无奈的苦笑着,伸出手去捏她的脸道:你能不能像其他女孩儿那样,有点浪漫情怀?阿兄在同你说一个多美的传说!你可倒好,立刻把美丽的故事打个粉碎,跟我说月亮又干又冷·······本来就是嘛!月亮还长得灰扑扑的,白惨惨的,上面要是有人住才有鬼了嘞!还是咱们这儿好,有吃有喝有玩乐,还有留仙裙穿!你瞧!我今天这条新裙子是不是很好看!她穿了一条天青色流苏尾的留仙裙,对于一个小女孩子来说,这有些过于成熟了。
那男孩子似乎也这么想。
但他打量了女孩儿周身后,还是微笑着说:好看!格外好看!他仰起脸看向星空,声音温柔如水:就是月亮上的仙子下来了,也没有阿韫好看!小女孩子发出一声真诚的娇笑,是小女孩儿们在被夸奖时才会发出的那种笑声。
她伸出两条以她这个年龄来说堪称大长腿的双腿,从树干上垂下去晃晃荡荡。
男孩子低头看了她那两条腿,登时流露出几分惊慌失措来:阿韫!别这样!这样晃你会掉下去的!阿韫似乎不这么认为。
听了男孩子的话,她不禁加速了晃动,甚至还故意把老树粗大的树干也摇晃的吱呀作响。
男孩子没办法,只好一手握住树干,一手拉住她的的胳膊,口中用堪称严厉的声音道:阿韫!别闹了!阿韫停下了胡闹,她转过脸来望着男孩,又是一阵娇笑。
忽然她不笑了。
她眼睛望着那男孩子,脚却缓缓向空中伸过去,越伸越长。
李令姜注意到,她的屁股也沿着树干开始缓缓往下滑落。
阿兄!你对我很好,可是阿韫听说,你要娶妻了呢!她的声音里有隐含着的危险。
还有锋芒毕露的怒气。
阿兄明显是觉察到了这些,于是他一边把阿韫的胳膊握得更紧,一边尽力柔声说道:那些是他们胡说,哪有的事!阿韫又往下滑了一点:可我听说,父亲要替你去户部尚书胡大人家议亲了呢!阿兄的额头上开始冒出点点汗水,他握着阿韫的那只手也开始打滑。
不是那样的,阿韫,阿韫!你听阿兄说!阿兄要丢下阿韫,抛弃阿韫了是吗?既然如此,阿韫还不如去死!已经快要掉下树去的小女孩厉声说。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仿佛是在威胁,可又像是在乞求,其中又隐隐掺杂这一丝得意,让人捉摸不透。
在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就在她说出去死的那一瞬间,她挣脱阿兄的胳膊,义无反顾的朝着树下跳了下去!李令姜顺着她的视角向下一看,发现那树下竟是万丈深渊!她登时剧烈的打了个哆嗦,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李令姜的脑袋撞在了身下的桌板上,磕的她生疼。
昏暗的晨光透过窗户纸钻进她的眼睛里来,是天快亮了。
而就在同时,她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疲惫的呼唤:——阿韫·······李令姜瞬间清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了,给大家更新一章肥的,大家周末愉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