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马车在闹市间灵巧的穿行着,车前悬挂的小宫铃被清风和马车的颠动直弄得叮铃作响。
木桃走在车旁,遥遥望了望马车前方那如同小火龙一般身着红色官服的开道队伍,旋即回过头来伸长脖子冲着马车窗里轻声嘀咕:郡主,咱们这会子进宫,也不知陛下下朝了没有·······我方才瞧见户部鲁大人家的轿子,往皇城去了。
估摸着是去接他下朝呢!一只涂着浅红色蔻丹的小胖手从掀起了车窗的帘子,李令姜从帘子后面露出了半张脸来。
她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两转道:不妨事,若是陛下还没下朝,那咱们烦请通报一声,在修心阁等他就行了。
她这话还没说完,走在前头的采薇便突然转过身来一溜儿小跑到车窗下,伸出手便拉下了帘子,口中无奈的斥道:郡主!当心您的身份!您怎么能在大路上这么抛头露面呢!李令姜莞尔,像琼琚一样吐了吐舌头,她唿哨一下钻回车里去了。
穿东街,过北道,沿着中轴线一直走,走到京城正中心时,皇城就出现了。
李令姜这一小队人马过了朝阳门,入南华门。
木桃和采薇一进去,守门的侍卫便警觉的站起身来。
待到看清了人员服色和走在前面的采薇木桃,侍卫统领立刻点头哈腰的笑起来。
采薇拿出一块镶金嵌玉的令牌,侍卫首领连忙摆手道:采薇姑娘不必了!郡主娘娘的车驾,小的们怎么敢拦!前头的!快放行!·······我的名头原来这么好用的嘛?李令姜好笑的问木桃。
木桃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可不是!不然您以为呢!哎哟!可不巧了,李持明的贴身太监福禄寿被小太监请来了修心阁,笑嘻嘻的对李令姜说。
郡主娘娘,陛下眼下正在南书房跟群臣议事呢!今日下朝过后,徐大人和夏大人仿佛是就江南洪灾的赈济办法之间出了点分歧。
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会儿陛下正在听他二位论辩。
您稍安勿躁,小的已命人给您点了一盏浓浓的杏仁儿茶,您先喝口茶,歇歇脚儿罢!这太监说话倒是和气,且透着一股子皇宫中人说话的讲究味儿。
李令姜便也学了他们那副一本正经慢条斯理的样子,缓缓的把头点了点道:使得。
便扶了木桃的手,走到窗边的红木镂花椅子上坐下了。
立刻有小宫女送上杏仁茶一盏,并若干点心瓜果。
李令姜看时,见是一碟开口笑,一碟驴打滚儿,两个盘子里装着荔枝和切成小片儿的西瓜。
福禄寿在李令姜对面笑眯眯的说:郡主娘娘若是不想吃这甜口儿的,小厨房还做了素烧麦。
小的让人给您拿去。
不必了不必了,李令姜连忙摆摆手。
她看了一眼桌上那一大片,心想就这些我都不一定吃得完。
回过头来看着福禄寿笑笑,她记得木桃同自己说过,这年轻太监是李持明从瑞王府里带出来的心腹。
亲王府本不用阉人办事。
但大燕朝太监的待遇实在是好,于是便有不少活不下去的穷人家小子偷偷去做了阉割,想要进宫当宦官去。
可进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这些人中有不少最后都会被皇宫拒绝,沦为街头巷尾的笑柄。
而他们由于擅自手术,此时也非男非女。
想要一份正常的工作又很难。
因而便往往为人所弃了。
听木桃说,当年十四岁的李持明从街上捡回衣衫褴褛,刚刚被宫里扔出来的福禄寿时,这家伙就只剩下一口气。
大概是因为这么个原因,李持明之于福禄寿,简直就是再造之恩。
所以福禄寿对于李持明,那是相当的忠心耿耿。
换句话说,对于这样一个忠心耿耿,却连老婆孩子都不可能有的心腹下属,李持明那也是相当的信任。
想着采薇给自己念叨的有关李持明的林林总总,李令姜出了神,默然无语的啃着手里的驴打滚。
驴打滚做得很好,甜度适中。
比黎佳韵在现代吃的要好许多。
她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吃这东西。
又喝了一口杏仁茶,也是满口馥郁清香。
李令姜突然回过神来——福禄寿一见她来就给她上这个,这怕不是真·李令姜的口味。
正想到此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叠声的陛下万安中,一个清朗的声音显得格外活泼跳脱:阿韫进宫了好极!我正想着有些日子没见这小猴子喽!她倒好,自己便来了!阿韫!阿韫!泛着微光的细珍珠门帘被人挑起了,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外面跳了进来——字面意义上的跳进来。
他的脚后跟甚至都还没站稳,便动作轻巧的弯下腰来,一伸手便从李令姜手里抢走了她刚咬了一半的开口笑。
一反手丢进了自己嘴里。
崇德皇帝李持明今年二十二岁,然言行举止,半点也不像采薇木桃话语里那个因为老成持重而被群臣选中的老少年。
他生了一张很体面的容长脸,这原本是个端正沉稳的脸型。
可却被他大而和善的桃花笑眼和笑起来脸颊左侧的浅浅梨涡给抹掉了。
李持明的面相是那种很老少咸宜的面相。
大概属于小孩子见了会喊俊哥哥,老人见了却又会喊好孩儿的那种脸。
不过这仅限于他笑起来的时候。
后来李令姜发现,当李持明面无表情或者一言不发时,他那两道斜飞入鬓的英武长眉,很容易便让他流露出三分生人勿近的气场来。
而只有面对李令姜时,他往往才会展露出小孩子般的开怀大笑来。
蓦地被李持明抢走半块糕点,李令姜猝不及防,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李持明拿眼睛笑微微的盯着她,嘴里极慢极慢的咀嚼着那半块开口笑。
李令姜看到他洁白的牙齿上沾染了开口笑的红色,又忽儿的一下消失了。
他仿佛在故意向李令姜展示他要怎么吃掉这半块从她嘴里抢下的点心似的。
到了最后,李持明咽下了开口笑,于是便裂开嘴巴对着李令姜一笑:阿韫,这样瞧着阿兄做什么,连半块点心都不肯给我了?从前咱们可是经常分吃同一份酒酿圆子的!李令姜,黎佳韵,不知为何,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更不知为何,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讪讪的往下跪去要给李持明请安,她被李持明一把搀扶住胳膊提了起来。
奇了怪了李持明刚才明明在离她好几步远的地方,这怎么一下子就跑过来了。
李持明弯着嘴角,把李令姜拉的站直了,他的两只手放下来习惯性的在袍子两侧晃了晃,活像个多动症儿童。
你什么时候跟阿兄我这么见外了?难不成是这次生病,烧坏了你的小脑袋瓜不成?他低下头关切的观察着李令姜的脸色。
见她终于抬起眼来羞赧的看了他一眼,李持明露齿而笑,像个普通大男孩子一般把两只手一拍道:不妨事,不妨事,我的阿韫就算烧坏了小脑瓜,也是天底下最好的阿韫!李令姜被他这话生生整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李持明怎么这样对妹妹说话·······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皇帝的作息是很励志的,李持明每天早上四更天就要起来洗漱穿衣,准备上朝事宜。
在李乘风之前,皇帝们好歹用过早膳再去上早朝。
可李乘风这个精力旺盛的,愣是把规矩改成了早朝之后再用早膳。
李持明在这点上沿袭了他叔父的做派——他也上完朝再用早饭。
今日的早饭,便设在了修心阁,由李令姜陪着。
李持明的早饭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却也不简单。
李令姜陪他坐着,就见各种菜色络绎不绝,如流水一般端了上来。
八宝莲子羹,鸡油素烧麦,素菜拼盘,火腿干丝,鹌鹑蛋鸽子蛋红皮煮蛋各放了一个小碗········不多时便摆满了一桌子。
到了最后,李持明像献宝似的对着李令姜神秘一笑,一边对着福禄寿拍了拍手,一个小宫女立刻端上来一碗放在青花盖碗里、还冒着烟气儿的东西。
李持明亲手拿过那碗食物放在李令姜面前,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看看。
李令姜觉得莫名其妙,但在李持明炽热的目光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打开。
打开一看,原来却是一碗冰淇淋一样的东西。
她忍不住轻轻哇哦了一声。
你从前顶爱吃冰酪,可阿兄做了皇帝之后,为着你着想不许你再吃那些你素日里喜欢的吃食。
把你气的同我大吵一架。
阿韫,阿韫——李持明在她身旁坐下,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抚摸她的脸颊。
但犹豫了几秒,他最后还是放下了。
他可怜巴巴的对着李令姜笑笑道:都是阿兄的错,你不要生阿兄的气了好不好?往后······往后你要吃什么都由你。
李令姜讷讷的点了点头,觉得这话听上去简直匪夷所思。
可李持明见状却是高兴地不得了,拿起桌子上的冰酪便要亲手往李令姜口中喂食。
李令姜吓了一跳,连忙张开嘴巴慌里慌张的被他塞了一口,随即又被冰到腮帮子发疼忍不住呃!了一声。
这可把李持明吓了一跳,立刻丢下那碗冰酪,也不顾宫女太监还在一旁看着,凑上来便用双手捧着李令姜的脸,一叠声的阿韫阿韫喊个不停。
大早上吃冰酪········冰——冰酪太······太冰了······李令姜嗫嚅道,觉得这挺丢人,堂堂郡主阁下,居然被冰到嗷嗷大叫·······这是怎样诡异的画面啊!李持明的脸色却是立刻变了,一回头把那碗冰酪甩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大声怒斥:把御膳房做冰酪的厨子给我拖出去打二十板子!逐出宫去不得延误!他是怎么当差的!拖出去!拖出去!吼完这句话,他又回过头来把李令姜拥进怀里,温柔的拍抚着她瑟瑟发抖的后背,仿佛从来没有在这屋子里发过脾气似的,这同方才的暴怒判若两人的男人温声细语道:阿兄抱一抱,阿韫就不痛了。
阿韫别怕,阿兄替你出气,别怕啊!李令姜,在这个炎炎夏日的初晨,第一次出了满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被男主低幼的画风误导了,男主在试探女主23333333喜欢就请点个收藏吧,谢谢每一个收藏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