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浩德十九年三妹妹,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兰沁禾五岁时,上学回家还由家里派轿子接送,她今日散学坐上小轿后,就见里面的兰沁酥攥着手,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是有人欺负你了?没有。
兰沁酥别过头,把脸对着车壁。
兰沁禾放下准备登轿的腿,扭头看向旁边的陪读丫鬟。
新生入学的前半年,是允许带丫鬟书童的。
妹妹不肯说,旁边的丫鬟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从分班之后,兰沁禾大多是从丫鬟那里了解的妹妹。
对方欠了欠身子,小声答道,三小姐今日被先生打了手心。
打了几板?兰沁禾当即上轿坐到兰沁酥旁边,拉过她的手要看。
十下。
外面的丫鬟答道。
给姐姐看看,痛不痛?兰沁禾更要去看了,偏偏兰沁酥死死用力,攥着裙子非不肯给她看。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眼见从书院出来的学生们都好奇地往这里打量,兰沁禾只好放了帘子,对着轿夫道,先回府吧。
是。
轿子抬起,一摇一摆地往兰府走,兰沁酥还是一言不发面朝着轿壁,她双手放在大腿上,就是不和兰沁禾说一句话。
三妹妹……沁禾抬了抬手,想要摸摸妹妹,却陡然看见对方泛红的眼角流出一行泪来。
我……团子似的姑娘张了张嘴,颤抖着哽咽开口,我不想念书了,姐姐,你去求求母亲,我不想念书了。
可是,可是你总归是要念书的啊。
兰沁禾蹙眉,到明年,四弟和五妹也要入学了,难道三妹妹想一个人在家里吗?兰沁酥不语,抿紧了嘴。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兰沁禾知道,妹妹已经打消了不念书的念头。
她抬起袖子给妹妹拭了拭脸上的泪,好了快别哭了,笑一笑,一会儿到家里弟弟妹妹瞧见了,可要笑话你了。
一听这话兰沁酥立即止住了泪,她胡乱擦了两下,哼了一声,他们才不敢笑话我。
这就是了。
小沁禾弯眸,低头将妹妹的双手执起,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让姐姐看看,痛不痛?那双稚童的手打开,手掌烂红一片,可见这次先生是用了力气的。
兰沁酥之前一直紧紧地握着,现在摊开,忍不住低呼了起来,两眼又变得通红。
痛,痛死了。
小姑娘泪眼朦胧,半是霸道半是撒娇地把手往前一放,要吹吹,姐姐吹吹。
偌大的兰府,兰国骑远征,大哥在外求学,母亲万清强势严厉,兰沁酥从来不敢靠近;底下刘氏和她所出的一对儿女,兰沁酥又瞧不上。
这般一来,她唯一能说话和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孪生姐姐。
先上药,再吹吹。
兰沁禾冲外面的丫鬟唤了声,带药了么。
回二小姐,奴婢带了。
轿帘被掀起一条缝,接着一盒伤药被递了进来。
兰沁禾接过,捻了一点在指尖上化开,等冰凉的药膏变得温热后,她便涂在妹妹掌心,边涂边轻轻吹气。
嘶——兰沁酥抽搐了一下,细细的两条腿都蜷缩了起来。
和姐姐不一样,三小姐向来吃不得苦受不了痛。
痛,好痛,痛死了。
这话传到了外边,随行的丫鬟听了下意识一颤,若是此时给三小姐上药的人是自己,恐怕就要挨上一顿打了。
老爷兰国骑出征前给两位小姐留下了一些小兵器,都是他在两个闺女出生的时候,特地请人定做的。
老爷自己是武将,也叮嘱夫人一定要好好督促二位小姐习武。
三小姐的武习得一般,一根鞭子却时常带在身上,但凡家仆犯错或是惹她不顺心,就要拿出来抽上一顿。
得亏今天是二小姐给她上药,若换做是自己……丫鬟打了个寒颤,浑身的肉都隐隐泛疼。
真羡慕二小姐身边的丫鬟,若是当初她多给管家塞点银子,说不定现在她就是二小姐的人了。
不痛不痛,三妹妹真勇敢。
里面接着又传来同样稚嫩的声音,要是姐姐肯定会哭的,三妹妹一点都没有哭,好厉害呀,太乖了,姐姐最喜欢三妹妹了。
兰沁酥本来想哭想喊疼的,但是姐姐这么一说,她就什么都不说了。
也、也不是很痛……她把视线从手上移开,咬着自己的舌头。
其实是骗人的,她快要痛死掉了。
兰沁禾抬头,悄悄瞄了一眼妹妹的神色,接着低头,努力掩去脸上的笑意,佯装正经道,三妹妹这么勇敢,我回去一定和母亲说,让她表扬你。
随便你,兰沁酥微微抬高了点下巴,磕磕绊绊道,这点小事也不必和她讲,但你要是想和她讲,那你、你自己去讲好了,反正我是觉得不用和她讲的。
噗……兰沁禾终于没崩住,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女孩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
兰沁禾连连摆手,就是觉得妹妹真可爱。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
之后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药膏敷在手上,将红肿疼痛的伤口浸凉,灼烧似的痛感降低了不少,兰沁酥的气也消了不少。
我现在在内舍,先生管得严,不能常常出来。
你若是有事尽管来内舍找姐姐。
如今书院开设三舍,新生入学进入外舍,成绩优异者进入内舍,再优异者进入上舍。
半年之内,兰沁禾破格升入了内舍,兰沁酥却还留在外舍。
她摸了摸妹妹的头,你我是同胞姐妹,天大的事姐姐也会站在你这头,日后不要再瞒我了。
年后若是撤掉了陪读丫鬟,三妹妹又不同自己说话,那她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不想你知道这种事。
兰沁酥垂眸,平时在家中看不出,入学这半年,让她看清了自己和姐姐之间的距离。
每次考试,姐姐永远是第一名;六艺四书,姐姐永远是学生的范本;同学之间,姐姐也能和所有人相处融洽。
在她被先生打手心时,姐姐已经收到了无数张免帖①,哪怕姐姐也许这辈子都不需要用到。
明明同样都是兰家的嫡女,她们还是孪生的姐妹,差别却如此之大。
兰沁酥觉得自己应该是嫉妒兰沁禾的,可是在她生命中,除了兰沁禾,似乎再没有别人了。
而兰沁禾也不免抱着这种想法,父亲长兄不在,母亲又如此劳累,除了她再没有别人能照顾三妹妹了。
她扶着兰沁酥的肩膀,认真道,别说这种话了,你可是我唯一的亲妹妹。
兰沁酥一颤,她望着面前和自己相似却又不同的面容,内心泛起了点点涟漪。
你也是我唯一的亲姐姐……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只是轻轻点头,状似敷衍地嗯了一声。
轿子进了兰府,刚刚停下,就听见了欢呼雀跃的声音传来——二姐姐、姐姐!兰沁禾甫一下轿,怀里就冲进来一个女娃娃的身影。
正是兰露。
姐姐,四哥抓到了好大一只蚯蚓,你快来看你快来看。
她扯着兰沁禾的手把她往里拉,我们把它放在小房子里了,谁都不知道,只给你看。
等等,五妹妹。
兰沁禾被她拉得踉跄了一下,扭头看向还坐在轿子里的兰沁酥,我们也请三姐姐一起去看好不好?不好!兰露张嘴就喊,我只给二姐姐看。
她才不喜欢兰沁酥,老是欺负她。
可是三姐姐也是你的姐姐呀,兰沁禾站在原地不走了。
我只要二姐姐一个姐姐就够了。
兰露撅起了嘴,一把抱住了兰沁禾的腰,把脸贴在她胸口,姐姐也只要我一个妹妹就够了,我比三姐姐乖多了,从来不惹母亲生气。
哐——身后的轿子传来声响,兰沁禾扭头,就见兰沁酥将手里的伤药砸向了外面的丫鬟。
五岁女孩的脸阴沉得可怕,她独自下了轿子,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妹妹!兰沁禾愣怔地想要唤她回来,她却仿若未闻,一步也没有停下。
……阴冷的兰家祠堂内,借着月光和昏暗的油灯,兰沁禾勉强能看到,那是个和自己相似的身形。
有人偷偷溜进来了?忍着后背的伤痛,她开口问了句,谁?对方没有答话,只是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
小沁禾有点怕了,这里是祠堂,放着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虽然都是兰家的老祖宗,可是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颤。
是、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认那身形,有些悚然地又问道,是三妹妹么……那身影这才往前走了几步,从阴影中显出形来。
确实是兰沁酥。
三妹妹?兰沁禾看清对方的面容后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勉强笑了笑,大晚上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一会儿母亲知道了,又要责罚你了。
对不起……却不想兰沁酥忽然跪了下去。
她跪在兰沁禾面前,那张脸上满是泪痕,哭得双眼红肿,说话都一抽一抽地提不起气。
我、我太害怕了,她断断续续地边哭边说话,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我以后不这样了,我不是故意的……她兀自哭着,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兰沁禾的食指,她知道兰沁禾身上痛,不敢轻易碰别的地方,只能像抓着支柱似的把人家一只手指攥在掌心里, 我跟母亲、跟母亲说了,那个是我打碎的……但是她还、她还是不肯放你出去。
我只是想去书房……拿书,书太高了,掉下来了,那个被碰碎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①免帖:明代理学家沈鲤主张:学生勤学者、有进益者、守学规者,给免帖一纸,遇该责罚时,姑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