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不似作假,王氏才收起质问的神情:你跟娘说,到底怎么回事?吴氏顿了顿,终是把赵老四听说她贴补娘家然后跟她吵一架,已经一个多月都没回家的事说了,又哽咽道:他还嫌我不能生儿子,说要纳小,我都不敢跟您和兄长们说。
好个赵四郎,王氏气得直拍桌子,我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他,他就是这么作践的。
玉娘,你放心,明天娘就让你哥去府城把人揪回来。
他倒是敢纳个小的试试?吴氏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底气也越发足了,拿帕子按按眼角,她说道:娘,先让嫂子们跟我到梨花村那乐家走一趟吧。
我得说说他姐家那两个孩子,总这么让我家接济是怎么回事?于是这天下午,正坐在太阳底下跟着哥哥们在沙盘上练字的乐轻悠,就见到了气势十足的五个妇人涌进他们家的篱笆院里来。
四舅母,乐峻放下树枝,起身向中间那个妇人道:您怎么有空来了?快屋里坐吧。
我不抽空来一趟,你还不得哄得你舅把我家的钱都砸到你们兄妹俩身上啊,吴氏拿着帕子在鼻前扇了扇,看了眼那放在板凳上的书,语带嘲讽道:饭都吃不饱,还想着看书。
吴氏的四个嫂子也跟着说了几句刻薄话,乐巍和方宴都站起身来,然而这家连个大人都没有,她们却是半点不怵的。
你四舅给了你多少钱我也不问了,吴氏拿帕子打了打一个凳子,坐下来,指着屋后的山道:只那是我家的山,你们可别再想着刮你舅的肉了。
他挣的钱,我们一家子花还紧巴,可没闲钱养大姑子家的孩子。
乐峻强自顺了顺胸中的不平之气,说道:四舅母可能误会了,这山是我们自己的银子买的,担心外人知道是我买的山镇不住,才借用我四舅的名。
哈,你的钱?吴氏笑得嘲讽无比,你一个小孩子哪来的那么多钱,要是你爹娘留给你的,那他们还能一个被打死一个得痨病死?身为舅母,你说话能不能有点亲情?乐巍忍不住开口,他心里很感激四舅,却没想到他的妻子竟是这般人。
你是谁家的孩子?吴氏的大嫂脸带不屑,事事都用他舅的钱,还哄着他舅买下一座没用的土山,我妹子没打上门来,就是看在老四那死去的姐份儿上了。
乐轻悠知道,他们几个都是小孩子,根本说不过这几个妇人,况且认定歪理的人那是越缠越有理的,当下便道:四舅母来训斥我们,舅舅知道吗?吴氏的脸色立即变了变,哼一声站起身,小峻,你记住一句话,叫救急不救穷,别总想着你舅那点钱。
还有这山,是我家的,山上的东西也就是我家的,你们最好别当成自己的那般随意进出。
吴氏的大嫂紧跟着就对吴氏道:明天就让你大哥带人来将山上的大树伐了,省得被一些不相干的人死乞白赖地占便宜。
乐轻悠被这话简直要气笑了,乐峻肃着脸再次强调:那是我们的山,真要让我们拿出地契来给你们看?四舅母,四舅对我们好,我不想对您不敬。
瞧瞧这话说的,你倒是还有理了,吴氏脸色难看,你说山是你的,我还觉得是你哄着你舅花钱卖给你的。
小小年纪,心眼倒是不少。
这种胡搅蛮缠的泼妇,乐家贤弟贤妹何必跟她们说这许多,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外面已经站着听了一会儿的蒋宜深迈步进来,他身后跟着一匹枣红色骏马和一辆豪华大马车,气势逼人。
吴氏和她四个嫂子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低头后退。
蒋少爷,见此,乐峻乐巍均拱手见礼,方宴只点了点头。
蒋宜深走进来,吴氏几人又忍不住后退一步,纷纷在心里猜测这一身富贵的是哪家少年?怎会到乐家这穷旮旯来?似是看出这五人的想法,蒋宜深拱拳笑道:还没自我介绍。
在下蒋宜深,和乐家这两个小兄妹是好友。
刚才听这位大娘说,我这贤弟哄他舅的钱使,那却是不可能的,我贤弟贤妹的父亲对我祖母有恩,我们怎会缺了他们钱花呢。
是不是?少年才十五六,嗓音温柔和煦,竟让吴氏连同她四个嫂子一时无地自容起来,尤其是向来以自己的容貌为傲的吴氏,被这少年叫一声大娘,那心里真不是滋味。
说出这些话的蒋宜深,低头看到睁着大眼睛感谢地看着自己的乐轻悠,心里酸酸涩涩的,他其实还真没资格说出这话,不过为了给他们解围,才如此说。
但触到小丫头眼中诚意十足的感谢时,蒋宜深还是觉得抬不起头来,一时间他竟不敢再看,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对那几个妇人道:几位还等着我亲自送客?哦对了,你们还是回去问清楚,这山到底是谁的?明日真敢来伐树,我只好让衙役们来抓窃贼了。
吴家大嫂顿时吓得腿软,又觉得丢人,扶着边上的弟妹站好,强撑气势道:你这小孩,口气却不小,说的好像衙门里的官爷都听你的一样。
妇人休得胡言,跟在蒋宜深后面的小厮立即呵斥,我家大少爷是泸州知府上的公子,怎会罔顾法度随意指使差役?只是你们若敢来砍人家山上的树,就是盗贼罢了,县衙的齐大人自然该抓你们。
我的乖乖,吴家几个媳妇都是普通村妇,一听人家是泸州知府的公子,吓得立时跪地磕头求饶起来,我们不敢,不敢的。
这都是我家这妹子说的,说那山是她家那口子买的。
吴氏的脸也白了,姓蒋,就是那个仙泉县最有声名的蒋家吗?只是那死去的乐老二怎么会对他家有恩呢?蒋宜深却懒得听她们多说,挥手,对外面的两个护卫道:扔出去,又看了眼颤巍巍正要下跪的吴氏:大娘,以后可别再来找我这贤弟贤妹的麻烦。
吴氏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人拽着衣襟掂了出去。
多谢蒋大哥,乐峻再次郑重道谢。
蒋宜深虚扶了他一下,小峻言重了,说起来,我们家两年自以为答谢恩人,实际却让旁人占了便宜,惭愧得很。
你和轻轻真把我当做大哥,以后就不要这般客气。
也不等他说什么就蹲下身,捏了捏乐轻悠的脸颊,笑问:轻轻还记得我不?记得,乐轻悠点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蒋宜深哈哈大笑起来,解下腰间的荷包,掏出一个小巧的九连环,拿着玩。
旁边的小厮看得惊讶不已,这个小巧的九连环是公子去白鹤书院那天买的,一直贴身放着,原来竟是放着给这个小姑娘的。
乐轻悠没有虚客气,道过谢便伸手接了,拿在手里,却是不知道怎么玩。
这种古代的玩具,她真没有接触过。
蒋宜深又转头和乐峻三人寒暄,得知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也没多问其中情由,鉴于刚才的事情,他想把蒋家的护卫转过来两个老实本分的,有得力的下人,即便他们还小,人也不敢欺。
乐峻听说,忙拒绝了,我们已经受到蒋家很多的帮助,不敢再这样贪得无厌,另外,我们家已经有了光伯,不用再添下人。
见他言辞恳切,蒋宜深便不再多说,倒是转而问起了这个光伯的来历。
说了好一会子,去山上烧炭的光海才回来,远远看着家中有陌生人,他就加快了步伐,到跟前,却又有度地过来见了礼。
蒋宜深打量着光海,看出这是个老实人且进退有度,便放了心,却不知,没见过蒋宜深的光海,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少爷,快中午了,家里又有客人,我去做几个菜,光海请示道。
不用那么麻烦,蒋宜深率先开口,我带了好些个家里准备的饺子馅儿,有牛肉、猪肉、鹿肉的,还有火腿粒、蜜果的,你只帮我们和些面团,我们包饺子便好。
光海并没有立刻应是,方宴说:就按蒋少爷说的做吧,光海这才转身去了厨房。
蒋宜深又让跟他过来那小厮去帮忙,他心里很亲近乐轻悠,因此表现得很随意,而他这随意的态度,让刚开始还有些拘着的乐巍和乐峻也渐渐放开了。
过来,我教你,见小丫头摆弄半天只拆下来一个环,蒋宜深好笑地伸出手,把她拉到身前,一边给她将诀窍,一边还一心二用地跟那兄弟三个说话,看的论语?你们准备读书?嗯,乐峻和乐巍都点头,方宴却是盯着蒋宜深握着乐轻悠的那只手,很想剁下来,他觉得这个人是在故意占轻轻便宜,完全忘了乐轻悠还只是个六岁的小丫头。
乐轻悠掌握了解九连环的诀窍,蒋宜深便松松地圈着她,让她自己玩,抬头对乐峻三人道:进学之前要读的书和注解,我家里都有,明天让人给你们送过来。
好好学,想要在社会上立得住脚,离不开科举。
当然了,男子汉大丈夫,立足的方式很多,并不唯科举一道,但是只有这一道,会给你们最高的成就。
我们明白,乐巍说道,开了春我们就要去私塾,若是以后参考,还要麻烦蒋少爷给我们作保。
考秀才必须有五个秀才作报,乐巍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蒋宜深笑着点头,自然。
都跟轻轻和小峻一样,叫我蒋大哥吧。
乐巍看出这位少爷是真的和他们亲近,也没有半点看不起他们,便真心实意地叫了一声蒋大哥。
方宴却皱着眉,站在那儿半句话不说。
乐巍往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戳了戳他,方宴还是不吭声,突然上前一步,将乐轻悠从蒋宜深身前虚虚圈出的怀抱中拉出来,力道却是很轻的。
几人都惊愕的看着他,方宴丝毫不尴尬,义正言辞道:轻轻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
蒋宜深愣了愣,然后笑出声来,他看着乐轻悠,轻轻这么小,你哥哥就如此护着,大了岂不是连门都不能出?乐轻悠看看方宴,又看看蒋宜深,再看看另外两个面带笑意的哥哥,认真说道:我是乡下村姑,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
哦?蒋宜深脸上笑意更浓,轻轻还知道七岁不同席?乐峻尴尬地笑笑,我妹妹还小。
言外之意等她长大了,还是要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
这边说笑着,那边光海和蒋宜深的小厮成善已经把面团和好放在面盆中端了出来,光海还把案板搬到太阳地下,又拿了几个板凳放到案板边,这才叫他们过来包饺子。
在刚才蒋家的那两个护卫和车夫已经把车上的东西给搬了进来,现在都在院子里放着,因饺子馅是少爷亲自装好成善放上车的,成善知道在那个包裹里,从厨屋里拿四五个大海碗,他就过去拨馅。
猪肉馅和牛肉馅的配菜都是白萝卜,又加了秋天起出的第一道酱油和许多香料,只在碗里,便散发出浓香的味道,蜜果馅的五颜六色,因为是用蜂蜜腌制的,在阳光下,有一种暗金的光泽流动…乐轻悠只看着碗里的馅儿,就差点流口水。
她积极参与包饺子,乐峻就给她示范着擀了两个面皮,然后把小擀面杖给她:轻轻帮我们擀面皮,能不能供应上?能,乐轻悠看看挽起袖子的蒋宜深,再看看自家三个哥哥,暗想你们恐怕都不怎么会包饺子,说不定到最后还得我救场呢。
当下伸出因这段时间的好饮食已经现出窝窝的小手,按按面剂子,很快地就擀出一个小面饼。
不说蒋宜深,就是乐峻乐巍还有方宴都惊讶不已。
我家轻轻果然是个大姑娘了,乐峻笑道,这些活计,一教就会。
乐轻悠又擀出两个面皮来,四人都坐下来,一人拿起一个,然后拿筷子夹了馅儿放到薄薄的面饼上,包饺子。
一刻钟后,乐轻悠面前已经堆了一片饺子皮,案板一角的筐子上,才只放十几个歪七扭八的饺子。
一个大少年,三个小少年,包饺子的姿势都别别扭扭的,更别提他们手中的饺子了。
其中也只有乐巍包的最快最像样一些。
方宴是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今天之前,他连饺子是怎么做出来的都不知道。
乐峻倒是知道,也有包过饺子,但是自打他娘死后,他已经两年没吃过饺子了,现在拿起饺子皮,竟然生疏无比。
而蒋宜深,就是犯了眼高手低的错。
这次白鹤书院放假了,他记挂着梨花村的小姑娘,便急赶回家,正好家里已经准备着给各个故交亲旧送年礼,他就接过了给乐家送年礼的活儿,来前听他娘说起今年府里准备了好几种饺子馅,他去厨房一看,果然好几个厨娘正包的热火朝天的,手一捏就是一个胖胖的饺子。
想着给小姑娘和她哥哥捎些吧,他也可以教他们怎么包,谁知道这一个小小的饺子,包起来却这么费劲呢?看着竹筐里那一个扁肚子还露馅儿的饺子,蒋宜深实在觉得不好意思。
成善在一旁正忍笑呢,忽然觉得身上一冷,就对上自家少爷冷冷的眼神,他缩了缩脖子,刚想上前帮忙,却见那个乐家的小姑娘拿起一个面皮,举在半空中,笑笑的弯着一双大眼睛:我会包,我教你们吧。
蹲在厨房门口劈柴的光海见此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了。
再看看吧,小姐如果也是包不成的,他再去帮忙。
乐轻悠拿筷子剜了一团牛肉萝卜馅儿的,放在面皮上,边做边说:先用筷子把馅儿抿一抿,然后对折,捏一捏,就好了。
很简单的。
说话间,一个白鼓鼓的胖饺子躺在她手上,衬着小姑娘奶白色略显肉呼呼的小手腕,竟是异常地赏心悦目。
蒋宜深放下又被他捏成一坨的饺子,不着痕迹地往竹筐边缘拨了拨,才拿起一个饺子皮,按照小姑娘的方法包。
四个人都不是行动能力有问题的,见过乐轻悠详细地示范,一个个包的就像样多了。
不多大会儿,乐轻悠擀面皮的速度就供应不上他们包了,好在光海已经砍好柴,洗洗手过来接替了擀面皮的活儿。
太阳移到天空中央时,他们包好了两大筐五种馅料的饺子,在乐轻悠的建议下,每种馅儿都用一种不同的捏边,因为种类实在太多,甚至还有一种捏出两个兔耳朵的饺子边。
蒋宜深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吩咐成善去帮光海下饺子,他才牵着乐轻悠去洗手。
一错眼又发现轻轻被抢走的方宴不爽极了,但看乐巍和乐峻都不生气的样子,他只好抿抿唇自去洗手。
心里却想,看来还是只有他是最疼爱轻轻的哥哥。
清一回来的巧,他那边进家门,厨房这边正好盛出来第一锅饺子,他嗅着空气中的清香直接来到厨房,哈的一声挽起袖子:饺子啊,回的早不如回的巧,光海,给我盛一大碗。
这香的,一闻就是咱家小轻轻亲手做的。
走进厨房,再看那锅里,竟是红黄蓝紫好几种灵气交互盘旋,清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有福了啊,哎对了,这是我今天卜卦得的钱,都给你,小轻轻。
以往也是这样的,乐轻悠便接了过来,发觉有二两银子,她不由笑道:谢谢清一大伯。
其他人都习以为常,每天清一都会给他们家轻轻钱,说是吃得好就得交得多,这样才不会留下因果什么的。
清一神叨惯了,家里人也都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