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水族馆里的水箱从天而降, 落进充满生活气息的居民楼里。
玻璃墙壁外，颜涩目不转睛地看着罗佳峪。
他用让人舒适的眼神与她对视，不会避让, 偶尔闪过羞赧，但却只是加深微笑。
颜涩伸出了手。
她打开浴室门，向他伸出手去。
罗佳峪没有回应，颜涩就倾身牵住他的手, 她带着他走出去, 走到客厅, 把他安顿到沙发上。
赵春楠在厨房里忙活, 他端出了自己在家加热的爆米花，递给颜涩吃。
颜涩摆手, 这么晚吃零食, 对消化系统和体重都不好。
颜涩看向罗佳峪。
他喝醉了, 却微微笑着看电视。
虽然她不觉得现在的他看得出球赛和广告的区别。
赵春楠灵光一现, 心血来潮地问她：你是不是头一回碰上他这样啊？他们的异地恋和罗佳峪单身时间之长不是什么秘密。
颜涩乖乖地点头：他酒量好不好？算好的了，不会烂醉。
他今天喝太多了。
以前都直接在浴室睡觉，睡醒就好了。
想到什么，赵春楠霍地放声大笑。
他招手叫她坐下来，偷偷跟她说，带你玩个游戏。
赵春楠突然拍了拍罗佳峪, 郑重其事地勾肩搭背, 问：喂, 罗佳峪, 你喜欢上课吗？罗佳峪笑了笑, 好像走神似的, 徐徐看向前方。
他用很轻的音量说：不喜欢。
明明在学校工作却讨厌上课吗？赵春楠憋笑憋到内伤, 继续问：你最想要礼物是什么？里屋？里屋怎么了？不是，是‘礼物’。
‘what a present’那个‘present’！赵春楠抽出精力来解释给颜涩听，这人真的喝大了。
新的弹力绳。
运动的那个？赵春楠思索了一下。
截止这时候，假如说之前的颜涩还摸不着头脑，那现在就明白了。
这是什么罗马的真理之口吗？喝醉以后，罗佳峪竟然会变成问答贩卖机，不论你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可好玩了。
把朋友当成娱乐设施的男人笑得前仰后合，显然也喝了不少。
赵春楠乐此不疲：你的偶像是谁？听到这个提问，颜涩心里咯噔了一下。
罗佳峪也用他那迟钝的大脑思考起来。
他曾来过她的签售会，也坦白过崇拜她。
颜涩的期待像暗蓝色心形的PVC气球，顿时被吹得鼓鼓胀胀。
……大谷翔平。
心形气球被扎破了。
听到预料外的球员，赵春楠的惊呼响起：什么？！你这个叛徒！……不过他确实很牛逼就是了！紧接着赵春楠就开始怂恿颜涩：你也试试看。
你今天晚上不走了吧？都这个点了，就在这过夜吧。
你也试试，去问他。
颜涩半推半就，尽管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实则只是内心在先问哪个问题上纠结。
她试探性地说：不能继续跟以前的博导一起，你很受打击吗？过了好一会儿，罗佳峪都没回答。
赵春楠又灌了一口啤酒，叹着气对她说：你问的问题太复杂了，他现在脑筋转不过来的。
问简单一点的事情，比如他喜欢吃什么那种。
他的架势好像在教人测试仪器。
颜涩也就照办了：你喜欢吃什么？饭，冷面，都喜欢……罗佳峪似乎困了，俯身把脸压下去，但又很快起身来，看起来不讨厌吃的话题，以至于两眼闪闪发亮，我喜欢吃油炸的鱼，不是英国那种。
辣的东西好吃。
我可以直接吃辣椒，和饭一起吃。
我还喜欢吃桃子。
桃子特别好吃。
对上他的笑脸，颜涩也不由自主地绽放微笑：我也喜欢吃桃子。
真的？罗佳峪笑得软乎乎的，让人想掐他的脸。
真的！颜涩一定是被他传染了，也笑嘻嘻地回答。
作为另一个醉鬼，赵春楠还没玩够，东倒西歪地接着问：罗佳峪，你喜欢什么颜色？罗佳峪正笑着，逐渐看过来。
头脑被麻痹得昏昏沉沉，他却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
气氛短暂凝滞，只有绿茵场上的响动回荡。
赵春楠不知所云，挠挠头权当他又犯糊涂。
响亮悠长的哨音响起，赵春楠当即振臂高呼，和电视机里的人一同庆贺进球。
独留发呆的罗佳峪和颜涩四目相对。
颜涩喜欢粉色。
罗佳峪喜欢的颜色呢？她脸红了。
那之后，颜涩脑袋里就一直嗡嗡的。
赵春楠越看比赛越激动，又喝了些啤酒，一时拉着颜涩嘟囔新加坡律法有多严，晚上在外喝酒都不准，一时又抱住她激动地评价比赛有多精彩。
他是酒疯子，颜涩不跟酒疯子计较，不留情面去推他。
她还没推开，眼前的光就被挡住了。
男性和女性的体格差很显著。
还在以前，同床共枕的时候，两个人缩在学生公寓的床上，颜涩有举着罗佳峪的手臂起来，拿他的手掌跟自己比尺寸。
罗佳峪和颜涩有十六厘米的身高差，偶尔她逼他陪自己自拍，他会故意像大型犬欺负草食动物一样，把脸压到她头顶，直到她大喊重死啦。
而如今，他靠在她背后，伸手盖住她眼睛，却连鼻梁也覆住。
还好她没往鼻子里塞过假体，颜涩想。
罗佳峪遮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把醉眼朦胧的赵春楠推远，说出了奇怪的酒话：你要再努力一点。
不想努力了，不卷了。
喝醉酒的人脑电波会连到一起，赵春楠也荒唐地作出回复，倒地后干脆就趴着看电视，与此同时往嘴里送爆米花。
眼睛还被遮着，颜涩下意识抬手，搭住罗佳峪的手腕。
她仰起脸，本来是想看他的表情，却发现他也正垂着头打量自己。
霎时间，他的脸向下压。
颜涩几乎以为他要接吻，可他只是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冷气很凉爽，干燥的肢体像粘在一起了一样。
她忽然感到很安全，身后依靠并支撑她的人让她觉得很安心。
但罗佳峪却蓦地起身。
他进走廊的时候撞到了墙角，那笨拙的姿态引人发笑。
但很快，他就出来了。
罗佳峪笑眯眯地走来，坐进沙发时像小孩，是故意跳上来的。
颜涩身体倾斜，直接撞到他身上。
手忙脚乱支起身，中途还不得已撑了他的膝盖，颜涩看到他朝她摊开掌心。
那里是一枚耳钉。
还给你。
他笑着说，你塞到我枕头底下的。
颜涩接过去，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都快要忘记了：你没丢掉？不会丢掉。
他低低地说，又不重，也不麻烦。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包袱。
就在这时，赵春楠忽然握紧拳头，骂出声来：卧槽！大耳朵杯是杰队的！距离天亮还有时间，颜涩是不知不觉睡着的。
足球赛直播变成了睡眠底噪，她倒在罗佳峪家那张沙发上，头向后仰，睡着的时候甚至不受控地张开了嘴。
颜涩太累了，搞不好还打了鼾。
期间她有模模糊糊听到对话声。
赵春楠在说：我其实挺烦简中叫葡萄牙‘小葡萄’的。
另一个声音回答他：那是什么？你不用微博？用啊，不太看球。
……罗佳峪应该酒醒了。
颜涩想跟他说话，她是为了和他说话才来的。
可她实在太困了，梦像水一样把她淹没其中，令她舒舒服服地随波逐流，圆满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颜涩先去摸手机。
她拿起来看了眼解锁界面，时间还很早。
她打了个呵欠，接着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东西。
电视机关上了，赵春楠消失了，啤酒罐清理过了，爆米花的包装纸也消失了，厨房焕然一新，她站在客厅中央缓不过神来。
昨天那些是梦吗？还是说现在才是做梦？洗手间的门打开时，颜涩吓了一跳。
罗佳峪的穿衣进程维持在十分尴尬的境地，对于独居且有拉窗帘习惯的人来说，晨练后洗完澡，边穿衣服边走出来是件正常到无可非议的事。
但迎面撞上颜涩，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一边盯着她的眼睛，一边加快套上衣，明显寄希望于借此来防止她转动眼球。
但颜涩还是遏制不住目光下移。
结果被迅速换好衣服的罗佳峪按住肩膀，推着转身，移动到外面去了。
反正穿了裤子，又没什么看不得的。
颜涩小声抱怨。
罗佳峪尴尬到无以复加，唯一能做的只有僵硬恳求，他太难为情了，不单是为一大清早的裸露，还有昨夜那些乱七八糟的失态，耳廓烫得好像要爆炸：别说了，别说了。
赵春楠早就被赶走了。
她借他家的浴室洗了个澡，穿着长长的上衣去用洗衣机。
下衣失踪，两条笔直的腿倾泻而出，是有点男友衬衫风格的打扮。
颜涩说不上没心机，但也的确不是刻意。
她行李里搭配的服装就这样。
小叔。
她叫他，仿佛回到两个人没有任何嫌隙的时候，为什么这个不动啊？罗佳峪走过来，专心致志、熟门熟路地动作。
好了，他粲然一笑。
虽然很真挚，但不论对方性别年龄如何，穿的是比基尼还是羽绒服，于他而言都没差，等会儿我请你吃早茶……你把昨天晚上的事忘掉。
不会忘掉的。
假如不是前女友，恐怕是进不了他家门的。
颜涩在腹诽，但是，他对他身边的异性大概率就这样。
男性能拥有异乎寻常的正直是天赋。
他能让人感受到热情，却又保持着距离。
乘坐网约车去吃早茶的路上，两个人都坐在车后排。
罗佳峪的手机停留在打车界面，不着急锁屏，他侧着头，心无旁骛地目视车窗外。
颜涩也一心一意看外面，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城市，她欣赏美景的理由可比他充分得多。
还没到艳阳高照的中午，但也不再是依稀朦胧的清晨，暧昧的时间点像温水，慢而不易察觉地捂暖身体。
颜涩的长发披落肩头，渐渐感到微热的薄汗缱绻。
她抬手拢开，不经意回头，不偏不倚，对上他倾斜着的视线。
他没有退缩，她也并不急于责问。
两个人默默地看向对方，千里迢迢，跨越海域和陆地，分明是来交流和沟通的，可却在这一刻达成了奇妙的和解。
她笑了。
他也笑起来，伸出手，示意她转过上半身。
颜涩把发尾托付给他，罗佳峪的动作很轻，接过发绳，帮她卷起来。
餐厅和在广东、福建能吃到的没什么差异。
颜涩饿坏了，一下把客气抛在脑后。
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多，脸颊鼓起来，去瞪看得出神的罗佳峪。
咽下去之后，颜涩用筷子插进虾饺说：我肚子饿了很久，想大吃一顿。
作者有话说：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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