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帝君纵云定在九寤身后, 拱手朝他行礼, 道：即便师父曾许我自立仙门, 无须再唤师父, 可师恩如海，一日为师，终生便为弟子的师父。
外人面前不以师徒相称，私下弟子仍要尊称一声师父。
九寤侧身，睨去的目色几分严肃：既然你称我一声师父，师命你是遵还是要逆？师命断不敢违，但弟子有一事相求……太微帝君岂不知他言下所指, 先行将话挑明：当年摇光私自开启荒邙，此事换作任何仙家都要去天刑殿领罪受罚。
况且她持有七星塔，本该守护荒邙的结界，却以身试法，罪加一等。
是以，她的刑罚不可除。
我原是打算等她行刑那日受下雷罚后，将她先带回七星山疗伤，而后我再同天帝请罪。
孰料她不知如何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也解开了真身封印, 身为四角赤龙的秘密赫然呈于众仙面前。
我尚未思量该如何处理此事，她竟跳入焚仙盘。
如今整个天界都以为她身陨, 这事逐渐淡忘在众仙口中，而荒邙逃出的凶兽也如数被抓回，摇光回归天界恰合时宜。
恰合时宜？九寤转过身来, 语气倏厉：因你信誓旦旦会将她护好，我才将她嘱托与你。
当初天庭要罚她，你本可为她据理力争减轻苦刑，却将她直接抓去天刑殿，遭受囚仙塔的噬灵之痛。
在重伤之下又受了雷刑，你可知若再断她仙根，她还有命去历十世劫吗？她孤注一掷死里逃生，如今你跑来我这里高谈阔论，还想带她去天庭受罪吗！太微帝君神色凝重地默了下来。
摇光当初不顾一切地跳下焚仙盘，他惊骇久久才晃过神，恍知自己考虑欠妥，却已无力挽回。
他错误地认为主动将摇光抓去天刑殿承担责任会好过天庭派兵抓捕她，他担忧天庭届时下的命令是直接诛杀，而不是带回量罪受刑。
哪知她发现了自己身世，而她性子刚烈又倔强，怎肯乖乖束手受罚，致使事情的发展远超他预料。
摇光生死不明，他心绪难平，如今得知她尚活着，仿佛一丝曙光降落眼前，拂去弥漫视线中的尘霾，给予他机会赎过。
忖虑良久，太微帝君说道：那时是我考虑欠佳，未能想出两全的办法。
既然她已受了雷刑和焚仙盘之苦，我会竭力争取天帝赦免她的罪。
她虽是四角赤龙一族，可她也曾为天界立下不少赫赫战功，即便是叛族余孽，其功足以抵罪。
九寤没接话，神色莫辨地将他淡淡睇着，知他话还未完。
太微帝君上前接道：师父……弟子恳请您准我将她带回七星山，这次我会妥善处理此事。
摇光她不该再躲躲藏藏，你即便护得了她一时，如何护她一世？你要她往后背负重犯的身份逃避一生吗？九寤面容蓦地冷下来。
和畅的惠风拂来，他衣袂翩跹，青灰的身影逆风傲立。
忽而，整座山谷的风因陡然的威压刹那静止，本随风掠起的青丝缓缓落回他肩头。
你如何断定我无法护她一世？我既然从荒邙出来，便是要来此护她一生，即便是生生世世，我也护定了！太微帝君追问道：若是天庭发觉她还活着，派兵来抓呢？九寤冷嗤一笑：你素来希望凡事两全其美，可世间万物本就有差别，高低起伏、截然迥异，又如何能稳稳妥妥地取两全？如果她与天庭对立，除了将她护好，我不会做第二种考虑。
是啊……太微帝君一声叹息：认识她之前，你心怀六界，曾说神仙的责任便是尽心尽力守护苍生，更是义无反顾只身去往荒邙镇守妖魔邪祟。
认识她之后，为她剥离龙魂，为她历十世劫，摇光俨然成了你心中胜过苍生的存在，可她对你所做的一切毫不知情，你不会心有不甘吗？心有不甘……她想要的，他尽力而为，而他想要的，她却无法给予。
却又能如何？他终究不会强求，只望她得偿所愿、一生顺遂。
九寤寂然良久，最终什么也没说，眨眼化作青灰虚影，留下一句：她哪儿也不去。
太微帝君耳旁尚有他的回音，人已消失。
看着九寤离去的方向，他眉间的愁色愈浓。
无奈嗟叹，只得驾云离开。
*却说被一阵莫名其妙的狂风卷回悬岛的摇光，杵在原地呆茫良久。
方才师父那一声叫唤惊出她一身冷汗，此时此刻手心都还残留湿润。
师父发现她了？可她分明是曲烟岚的模样，也未曾开口说话，他又是如何察觉出的？摇光满腹疑思，忽闻空中一道咻咻的斩风之声。
她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九寤正脚御云雾飞过。
师父离开蓬莱岛了吗？摇光寻思着，张口就要喊：九……寤字尚含在口中，只见他飞速如电，从摇光头顶疾驰掠过。
唉？他急匆匆赶着回屋做甚？想从九寤口中打听情况的摇光，飞身就起，追他身影而去。
回到院子，却未在九寤的屋中未见到他人。
摇光只得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屋。
***因为白天的事，摇光辗转难眠，遂起身出了屋，跃至屋顶。
满怀心事地抬头望向高空圆月，坐着坐着便失神发呆。
倘若师父真发现了她，她是否该回一趟七星山……可师父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护短，定然还会将她带去天庭受未受完的刑罚。
她已逃生过一次，囚仙塔也好，天刑柱也罢，她可不想再去遭那等罪。
可她若藏不现身，又愧对师父，也惦记师弟。
摇光犹疑不决，心中几分动摇，想去看望师兄弟们，却又硬是按耐住心底的挂念。
她长长吁一口气，着实是矛盾为难。
摇头自言：如此还不如去人界，谁都不认识，好过在这里彷徨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摇光皱眉苦恼地撑着脸，寻思着是否有折中又不会将自己暴露的办法。
忽闻一阵阵的呼呼声从远处传来。
听着似呼啸的风声，可此刻四下却平静无风。
即便是远处穿过山谷刮来的阵风，到达此处，她理当会有微风拂面的感觉。
摇光竖耳仔细辨听，这声音断断续续地，时强时弱，时有时无，传至耳边倒更像是野兽的呼吸声。
纵然是野兽呼吸，也只会在几丈距离方可听见。
而现下她并未施法聆听，这呼呼声便轻易入耳，远远传来却仍然有力，即便是大如饕餮那等巨兽，呼吸声也无法达及这般远吧。
摇光揣着疑惑望去声源方位，施法定睛，可前方光线昏暗，树木遮挡，也瞧不明晰。
反正睡不着，她索性飞身前去瞧个究竟。
*摇光循声行至山林，方进入，那阵低沉的呼呼声陡然消失。
摇光停在半空，依着月光环视四周，并未发现兽类踪迹。
正疑思，忽见前方有一处银光闪闪似水光之地，她即刻起步，迎月穿林。
片刻后，一片空旷巨大的圆形山谷赫然显露。
谷间有一处湖水，月光在清澈湖面映出潋滟波光，仿佛洒下一颗颗细碎的莹珠，光彩生辉。
便是她方才在远处所见光景。
那湖的中央，一前一后矗立着……两棵树？湖中种树，甚是稀奇。
摇光好奇地飞去，落在那两棵树中间。
她左右观望，近距离才发现这树没有树叶，只有粗大的三两根树枝，树枝长短不一，但粗细相当，整体呈青色带灰。
摇光脚踏湖面掠向其中一棵，这般距离才发现这树的树枝末端十分圆润，她伸手摸了摸，竟是光滑如稠的手感，且不同一般树的硬度，这树偏软。
摇光再捏了捏，握了握，的确是软的。
什么品种的树？这般奇特，她可是见所未见。
蓦地，凭空响起一声低吼，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陡然掀起阵阵涟漪。
摇光只觉脚下湖水越发不稳，哗啦啦地，浪花一阵一阵剧烈荡起来，就连这两棵树也在剧烈摇摆。
随着湖面波浪起伏，她竟嗅到浓烈的酒味……不明情况的摇光顾不得多思，飞身远离湖面。
就在她悬于半空垂眸观察动静时，湖水中央骤然形成一个大漩涡，忽然嘭声巨响，一个巨大物体飞速撺出湖面。
只见一条巨龙昂首腾起，从她眼前促掠，带起一阵酒味，飞上高空。
摇光傻呆了般，木木樗樗地仰头高望，方才误以为的两棵大树竟是龙角！皓亮冰轮下，巨大龙身醒目非常。
青灰色的龙鳞在月光下竟闪现出烁亮如银的夺目光芒。
日光镀青灰，月下现银泽。
世间只有一种龙的鳞片具有如此奇观异彩，便是睁眼为昼，翕目为夜，呼来风雨，气吹雷电的神龙之祖——烛龙。
相传烛龙生有九子，每子依照大小取姓，九姓为第九子，也是如今六界尚存的唯一一条烛龙。
即便曾为战神，仰望那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般的神龙之祖，摇光心中也大为震撼，呼吸都不敢用上三分力。
她尤记得一千多岁时，师父带她阅读天界史书。
书中曾记载，十七万年前，荒邙大乱，结界濒临破损，天庭欲派仙镇压，最终烛龙前去荒邙，也是唯一敢只身入荒邙镇守妖魔的神仙。
当时尚年幼的她读到此事，心中肃然起敬，不禁生出崇拜之情。
作者有话：真祖宗……哈哈哈(′▽｀)谢谢貓尐懶的地雷，谢谢卡默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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