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山, 太微宫。
太微帝君面色淡然, 负手未言。
摇光在旁默等他开口。
方才她已将自己猜想及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与师父说明, 可他听完却只字未说, 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
不远处,九寤正坐在莲花池的廊椅上。
他并不在意摇光与太微帝君师徒二人在聊谈什么,也无需理会七星山如何解决这件事。
他只要一个结论——七星山的大弟子天枢是否就是曾害摇光受了金刚咒之苦的天刑殿殿主。
九寤侧过身,视线淡淡落了去,只见前方二人就这么干杵在原地,许久未有交谈的声音。
太微帝君的神色瞧不出情绪,可他下颌细瞧比平常略收紧几分。
呵!这小子, 从小就是这副小大人的深沉模样,如今还是没变。
见摇光正焦急地盯着太微帝君,抿着的嘴中估计有一堆话呼之欲出,就只等他开口。
九寤视线转回莲花池,状若漫不经心道:这池里的鲤鱼未吃食吗,游得这般慢!太微帝君耳尖一动,便晓得九寤的意思,是怪他磨磨叽叽, 催促他快些。
他并不是刻意拖延, 只是在细细衡量摇光方才说的话。
种种不利因素皆指向天枢,他的确有这个可能。
但退一步来看, 勾结噬魂灵的事实若真的定了,这叛逆之罪不小,不是送去冥界地狱, 就是受刑之后驱至荒邙。
是以当一切只是猜测之时,他作为天枢的师父,不可轻易下结论。
太微帝君问道:你确信那日天刑殿殿主的身上有芙蓉葵的香味?摇光点头:弟子确定!七星山只有天枢宫栽种了芙蓉葵,而大师兄闲时最喜爱在芙蓉葵旁的亭下看书,是以他身上沾染了花香。
那日殿主身上溢出的气味很淡,不似新鲜的芙蓉葵香味,所以她才未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来。
纵使如此,也不能确定那位殿主就是天枢冒充的。
帝君道出心中所虑:若是别人也恰好喜爱芙蓉葵?摇光道:既然师父从未与大师兄谈及过我的身世,且不论他如何得知此事,可他为何要私下将这事告诉我?并称我父母兴许活着,怂恿我去荒邙找亲人。
他可是我的大师兄,难道不该像师父保护我们这般护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以防我们受伤害吗?太微帝君眉头微拧,最难解释的正是这个疑点。
摇光再道:方才我问师父,那日您是如何得知我带着七星塔去开启荒邙封印,师父说是大师兄醉醺醺地跑到太微宫与你急忙传话。
这不正是因为无法从我手中盗取七星塔,而欲采取第二种办法——让天庭定我的罪,将我铲除,之后当上七星星主,再名正言顺地拿到七星塔吗?所有揣测都无懈可击,太微帝君却是摇摇头,说了件将这些猜测如数推翻的事。
你返回天界之时,天枢早已去了妖界,他奉天帝命令去捉拿从荒邙逃出的凶兽梼杌,有随同一道前去妖界的十位天兵作证。
前些日子,也正是你被救出天刑殿后,他们才返回天界。
是以那段时间,天枢一直在妖界。
摇光错愕地愣住。
她匆匆忙忙回七星山,以为将大师兄拿住,这事便尘埃落定。
却不料本确信无疑的事,被师父所言顿时斩断了关联。
她突然没了头绪。
即便大师兄不是天刑殿主,我也正要去问问他究竟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世,为何要将这事告知于我!摇光咽了咽冲喉的咸泪,从小对他疼爱有加的师兄,却借酒撺掇她开启荒邙。
她心中不平,想去弄个明白!她不等师父开口,转身捻诀起云,踏着飞云冲去天枢宫。
摇光!帝君喊住她:事情尚未盖棺定论,莫要冲动行事。
摇光并未回头。
帝君没能劝住她,又担忧两人起冲突,便追了去。
九寤要将摇光护好,也一道去了天枢宫。
***七星山,天枢宫。
面对摇光句句质问,眼见师父神色凝重,只听嘭地一声,七星山的大弟子天枢于太微帝君面前跪了下来。
消瘦的身形在宽大衣袍下显得几分单薄。
师父!天枢伏地磕了个响头,起身痛悟:弟子的的确确瞒了一些事,也伤及了师妹,弟子有愧有罪!帝君淡声道:起来说。
天枢却依旧跪着,自责道:弟子有错,日夜心绪难安,万般不敢起身,只求能得到师父及师妹的原谅。
摇光狐疑地盯着他满是愧意的面容,当真就是大师兄吗?她语气不豫:大师兄究竟做了何事对不住我和师父。
天枢一五一十交代:弟子曾在昆仑山历练之时,与昆仑山的子目女仙一道去人界施恩德,久而久之,与她两情相悦、私定情意。
弟子本欲将此事与师父交代,哪想那时太幻神君起兵造反,我与她只好先将私事藏于心中,待大战结束再谈。
孰料子目她……天枢喉间一涩,已是无语凝噎。
他缓了缓气息,却才接道:她牺牲于战场,待我寻到她时,已是冰冷尸身。
从那时起,弟子未能遵从师父以慈悲之心度化众生的谆谆教诲,对太幻神君,乃至整个四角赤龙一族生了恨意!他咬咬牙,捏紧了双拳,如实坦白:所以我假装醉酒将师妹的身世说了出来,我希望她受罚受罪。
原以为可以以此泄恨,告慰子目的魂灵。
却不想自从师妹跳入焚仙盘,我日夜难安,懊悔内疚。
他垂下头来:我知自己罪责深重,难奢求师妹的原谅,更无法消除她曾因我而受的苦难。
弟子愿接受任何惩罚!摇光僵在原地,哪里想到师兄竟有如此密事。
她一时百感交集,有些无措地看向旁边的师父。
太微帝君也是不由诧异,竟无从知晓他已与子目女仙生了情,更不想他竟对四角赤龙起了仇恨。
你又是如何得知摇光的身世?天枢回道:师父记得师妹被天帝封为护天战帝那年发生的事吗?师妹被梼杌重创,师父将她带去摇光宫的山洞内疗伤。
一日弟子想看看师妹恢复情况,洞内突然白赤光交替,弟子以为有异样,便忙冲进去,却见到师父正在封印师妹的真身。
太微帝君回想那日情形,他专注于帮摇光速速封印因重伤而显露的真身,未仔细留意动静,待封印完毕,他便将山洞封住。
何曾想过竟被天枢窥见了一切。
***回去蓬莱岛的飞云上,摇光靠坐在九寤怀里,寂然望着前方蔼蔼白雾,巍巍群山。
她的思绪也似被眼前迷雾蒙了一层,浑浊探不清。
如此真相,如鲠在喉,不上不下。
师父未曾劝她原谅大师兄,她知自己的身世早晚会被揭露,但她也怨大师兄,所以甚话也未回,只与师父留了句:师父处置便是。
她不愿多看大师兄一眼,匆匆离开。
良久,摇光自言自语:似乎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九寤在她耳边问道。
摇光皱眉摇摇头:我说不上来...大师兄因子目女仙身死而对四角赤龙生恨,我被天刑殿主关押之时他与天兵正在妖界抓捕梼杌......无懈可击。
九寤想了想,说道:不如你反过来揣摩他的话,假如子目女仙的确死于四角赤龙手中,但你师兄并未与她生过情愫。
又比如与他一起去妖界的天兵被他收买。
你能推翻这些假设吗?摇光顺着他所言细细忖思。
师兄是否动过情,她无法确信。
而那几位前去妖界的天兵......摇光两眼一睁:噬魂灵?!她倏然转过身,捧着他脸吧唧亲了一大口,欣然一笑:我可爱的老祖宗,真想吃了你!九寤被亲个猝不及防,心中一动。
他转身就将她压在云上,垂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羞红的耳廓。
伸手抚在她脸上,轻笑着:光说不练,岂不耍流氓?摇光痴痴看着他的笑,还未反应他的话,就被他低头封住口。
***天庭天宝殿内,天帝座下左侧站着大殿下昱绪,右侧站着摇光和九寤。
曾与天枢一道前去妖界的十位天兵被天帝传上殿来。
押上前来!昱绪肃声命令。
神将西侯与属下将十人押至天帝殿前。
几人面面相觑,望向宝座上端坐的天帝,不知所以。
摇光严声道:本君待会的问话,还望诸位如实回答,否则......她右手一抓,盘龙枪即刻幻出,她握枪朝地重重砸落,镗镗巨响。
几人脖颈一紧,就听她冷声接道:本君这盘龙枪可是许久未开锋了。
十人忙不迭齐齐应道:属下定如实回答星君所问!摇光朝对面的昱绪点头,昱绪即刻施展结界将殿内罩住。
摇光走向几人,视线迅速扫去,问:你们与贪狼星君去妖界捉拿梼杌那段时间,他是否离开过?几人相看一眼,俱摇头,称道:贪狼星君与我们同行同住,从未离开过。
哦?摇光冷冷一笑,却忽然说:噬魂灵原身为噬魂蛊,因吸食仙人魂魄而化精成形,在仙灵极盛的天庭最终成为非仙非妖的灵体。
可通过吞噬对方的魂魄而延长寿命,最终悄无声息寄生在对方体内,难以察觉。
她又将众人扫视一眼,问道:本君可有说错?几人点头:星君所言无误。
既然无误,你们为何不坦白?非要我用这枪将你们真身逼出来?摇光缓缓提起盘龙枪:本君斩妖素来有个原则,便是——宁可错杀,绝不养患!几人心中惶惶,不住求饶,坚称并未被噬魂灵寄生。
见她无动于衷,又跪下磕头求天帝明鉴。
大殿下昱绪发话:你们无需费心哭求,天帝已将你们交与我与破军星君处置,是生是死皆是你们的命。
几人听言面色大变,大喊冤枉。
倘若将寄主斩杀,寄生的噬魂灵也会被杀,就算误杀又如何?本君要的就是万无一失!摇光掌涌仙力,沿着盘龙枪盘旋裹上,枪体顿时银光熠熠。
她猛地挥枪斩落,枪锋凌厉扫荡。
电光火石间,幽蓝色灵体从天兵们的体内纷纷撺出。
摇光目光一凛,果真是噬魂灵!她提枪大喝:逃哪儿去!***摇光一次诛杀了九个噬魂灵,只留有一活口。
那噬魂灵缄默不言,便要自杀,她与大殿下将其带去了天刑殿审讯。
最终得知大师兄竟也是噬魂灵。
天枢原体的魂魄在成为太微帝君的弟子时就已经被吞噬。
他蛰伏如此久,正是等着有朝一日能助灵王拿到七星塔,开启荒邙,放出妖魔异兽。
当摇光审问噬魂灵,灵王为何会在荒邙。
那噬魂灵道出个惊天秘密——灵王曾为了控制太幻神君而费劲心思附身于神君体内,但最终被太幻神君反噬,如今灵王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是以如今噬魂灵夺取七星塔,不仅是要将妖魔异兽控为己用,更要前往荒邙查找灵王的下落。
摇光曾被大师兄冒充的殿主关入天刑殿牢房时,大概听到几句噬魂灵与他的对话。
其中便谈及过太幻神君与灵王的事,但是他们说得含糊不明,她便未注意。
如今得知太幻神君体内寄生过灵王,她震惊之余不由揣测:倘若太幻神君是被灵王控制而起了逆反的意图,兴许能洗刷四角赤龙的罪名。
摇光兴匆匆将这消息禀报天帝。
天帝却是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下方寂然未语的九寤,淡然地说:此事已过去太久,真实原因难再核实。
不论太幻神君当初是否被灵王控制,她领军挑起事端是真,四角赤龙杀害天兵与仙家也是真,他们应该承受自己酿成的大错。
此案无需再审,星君莫与他人提起。
摇光纵然万般不解,却未再多言。
她暂且无暇为四角赤龙重审当年之战的起因,眼下需紧急赶回七星山揭发大师兄。
作者有话:谢谢卡默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