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年后, 烛龙宫。
九寤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四角赤龙, 复活的赤龙很娇小, 约莫只有他胳膊一半那么粗。
他取出自己一半龙魂渡入她的龙骨, 再耗费万年修为,凝魂一千多年才好不容易重塑她神体将她复活,怎么是这副恹恹沉沉的样子?九寤伸手探在她鼻头,气息匀和平缓,再放在她心脏部位,跳动也正常。
他肯定这条小赤龙活过来了,但她身子很凉, 龙爪也是冰凉的,像浑身浸了雪水般。
他没有试她的龙角,神龙的龙角只有父母和夫妻才可触碰,但他猜她的龙角应该也是冰凉。
龙身的体温如果过低,通常是重伤后的休眠状态,而她刚刚复活……九寤思忖半晌,莫非这刚复活的雏龙也要像刚出生时的龙蛋一样,得先孵一孵?暖和了才会醒来?这般想着, 他默诀一个变化, 眨眼化作烛龙真身。
九寤将小赤龙团团圈住,包裹在自己身躯内, 再施法将自身体温调节得暖和些,且温度集中在内侧贴近她龙鳞的位置。
不知多久,他感觉她的小爪子动了动。
渐渐, 她身躯开始缓慢移动,先是在他身上蹭了蹭,再拱了会儿,好似在尝试爬行。
九寤半掀眼皮,垂眸淡淡睨去,只见她仍是紧闭双眼,正仰着脑袋用脖子摩擦他的龙鳞,像极了挠痒痒的舒服样子。
片刻后,她好似犯困,张嘴打了个哈欠,蜷曲着身子又缩回他怀里继续睡。
九寤眉头一皱,明明都醒了还懒得睁眼?他龙身挪了挪,忽然伸展开来,小赤龙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冰凉的沙地。
她鼻头发出哼哼哧哧的不满声,龙尾摆了摆,抬头四处嗅闻,仿佛是在寻找方才将她包裹的温暖。
待嗅到了方位,她小爪子爬得又急又快,直接扑去。
九寤却无情地抬起龙爪抓住她脖子,将她整个提到自己面前。
冷冷地命令:既然活过来了,就去种梅花树。
小赤龙被他拎得难受,四只小爪子不停地扑腾,想抓他的大爪子,却够不着,就歪着脑袋咬他的爪。
可她尖牙还未长出来,只有几颗小乳牙,咬在他厚硬的皮上几乎没感觉,比挠痒痒还轻。
你这小赤龙身子这般小,脾气还挺大。
九寤拎着她上下抖抖,又左右晃晃,铁了心要将她弄醒。
小赤龙鼻头气呼呼地喷热气,吭哧吭哧地鼓起了两颊,似要做出凶狠的呲牙咧嘴模样,嗷嗷叫了几声后,终于受不住地颤动眼皮,挣扎着掀起来。
赤红的眼珠对上了金褐色的眸子,她忽然就停止扭动,眨了两下,就这么一瞬不移地盯着他。
小眼瞪大眼,她似好奇地左右晃晃龙头将他仔细观察。
醒了?九寤只惦记一个事:去种梅花树。
说着,他将她往地上一丢。
动作虽粗鲁,但他还是记着她是条刚复活的幼龙,丢的时候刻意贴近了地面。
否则摔坏了又得耗费他的修为给她疗伤,到时候谁给他种树去。
小赤龙在沙地上滚了滚,爬起来,茫然地望着他,学他方才的话,重复一遍:种梅花树。
九寤眉梢狐疑一挑,她这傻模样……该不会心智也退化成幼年了吧?他将头趴下来,对着她,问道:记得自己是谁吗?小赤龙又是牙牙学语:是谁吗?......果然。
九寤已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个小家伙。
费心费力把她救活,总算可以给自己的烛龙宫种几棵梅花树来添香加红。
这下可好,救了个什么也不懂的幼娃娃。
他许久不曾见过花树,即便是来荒邙以前,他都不曾赏过梅花。
以前是对这些花花草草意兴索然,如今在这光秃秃阴沉沉的地方呆久了,便也期许嗅闻满庭芳香。
九寤看着眼前这个在沙地里滚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想起当初那只仙鹤说的话:若是种不好梅花树,她便任由您处置。
他思索应该怎么处置……这时,小赤龙滚到了他爪子上。
她试探地摸了摸他爪子,然后想缠着他的爪子爬上去,却因还没学会竖着盘绕而不断跌在沙地里。
她也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尝试,直到爬上他的龙身,气喘吁吁地趴在他身上笑出声来,别提多开心。
她的笑声像微风拂过银铃,叮玲玲地,撞进他耳中。
许久没听过这般清脆的声音,宛若一弯清泉,注入这孤寂的烛龙宫。
九寤最终决定将她留下来,在这陪陪他也不错,至少她看起来挺有趣。
可没多久,他就怀疑自己约莫是在荒邙待久了,脑子不太灵光,才有要将这个小祖宗留在烛龙宫陪自己的念头。
没错,原本以为有趣的小家伙就是一条活脱脱的小祖宗!不陪她玩,她哭。
不陪她睡,她哭。
他不说话,她也哭......有一日,九寤被她的哭声扰得烦心,冷冷训她两句:你是一条会喷火的四角赤龙,不是水龙!她被他凶得一愣,随即大张龙口,嗷呜嗷呜地,哭得是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九寤哪知她这么不经训,没得办法,抓住她身子,朝空中飞去。
烛龙宫容不下你这小祖宗,这便将你送回赤龙的栖息地,梅花树也不用种了。
小赤龙一听,使劲地抱住他爪子,仰头水汪汪望着他,抽泣连连:不哭,没哭,没哭了……九寤低头一看,这哪里是没哭的样子,分明都哭岔气了。
小赤龙见他看了过来,忙嘴角往两边上扬,露出一抹比哭还纠结的笑。
九寤被她这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竟生出内疚之情……顿时觉得自己十分残忍!不哭,我不哭,不要丢掉我。
小赤龙继续求饶,将他爪子抱得死。
眼中的泪光闪闪发亮,惹人疼惜。
九寤不得不承认自己着实是脑子不灵光了,竟见不得她这目盈泪光盯着自己的模样,仿佛她的眼中满满只有他。
小赤龙用眼泪彻底断了九寤要抛弃她的念头。
而她十分懂事听他的话,再也没有哭过,哪怕他有时严肃地训她几句,她最多就是含泪潋潋不说话。
这也足够九寤软下心来,久而久之,他也不大忍心凶她了。
*日子倒也又喜又气地过着,这晚,九寤正团着小赤龙睡觉。
忽而,她从他怀里抽出身来,似乎醒了。
九寤没动,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乱爬,闭着眼继续睡。
蓦地,他龙角一阵痒痒的感觉......九寤猛然惊醒睁开眼,只见她的尾巴在他眼前愉悦地晃来晃去,头顶还传来吧唧吧唧舔东西的声响。
她在咬他的龙角?!九寤迅速拎住她脖子,将她拽了下来,扔在地上,质问道:你在咬我的龙角?她缩着身子,摸了摸肚皮:饿……九寤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她如今是条雏龙,并无多少修为,也没有修炼过辟谷之术,的确会需要食物。
她醒来已过两个多月,想来是真饿了,才会半夜爬起来咬他龙角。
可荒邙没有外面食材丰富,唯一能食用的是西北荒漠地底下的沙果。
沙果果肉肥美,是荒邙生灵裹腹首选,且沙果里的籽有镇定心魂的奇效。
但这籽有毒,常人食之会浑身麻痹,心脏绞痛,有一定修为者才不惧这毒性。
但凡被赶来荒邙亦或逃至此处者,修为怎会低?于他们而言,沙果便是日常佳肴。
但对于复活不久的幼龙,这果子便是毒药。
九寤想了想,其实荒邙还可以通过另外途径获取食物,便是逃亡到荒邙中的果树妖。
他知道北边有一棵巨大的果树妖——沙棘。
他没吃过沙棘,只是听闻其他妖兽说过这沙棘果香甜无比,营养丰富,只是沙棘妖脾气暴躁,他们虽想吃,却没这个胆量。
九寤凑在她面前,严肃叮嘱道:我去给你摘果子吃,但你必须老实待在烛龙宫。
这里有结界能保护你,若是去了外面,妖魔会将你吃了,所以哪儿都不能去,知道吗?小赤龙点点头,乖乖不动。
九寤以为她听话了,便化作人形站起身,施法脚下生云就要飞离。
忽而飞云后方陡然一沉,他头也未回便知发生何事。
他叹了叹,侧身低头看向蜷缩在云上的小家伙。
正要喊她下去,她张开嘴,软糯的声音说道:有妖魔,害怕......而后任凭九寤如何解释这烛龙宫里头没有妖魔,只有外边才有,她突然像傻了一样听不懂他的话,赖在云上不离开。
九寤面色发冷地就要斥她,就见她两眼睁得圆溜溜,一副无辜不知所措的眼神望过来......***阴沉的高空中,一道快如疾风的青灰身影呼啸而过,尤为醒目。
正是最终妥协的九寤带着一条赖皮小赤龙。
而这条不安分的小赤龙又爬到了他头上,饿极了一般啃咬他的龙角,啃得口水四处流。
九寤第三次将她拽下来,嫌弃地净化了她满脸的涎。
神龙的龙角不可以轻易触碰,你的也一样,不可允许他人触碰。
除了自己的父母及......九寤顿了顿,觉得她这般小,并不需要懂伴侣二字是什么意思,便未说完。
小赤龙斜歪脑袋将他睇着:父母......是什么?父母是生你的爹爹和娘亲。
九寤怕她不明白,就添补几句:我若是你的爹爹,你才能碰我的龙角,我也才能碰你的。
小赤龙点点头,好似懂了,反问:你是爹爹,便可以碰角角?对。
她仰头看了眼他,忽而抱住他爪子,用自己娇小的龙角蹭他的腿。
开心地喊着:爹爹!我要吃角角,爹爹!........九寤觉得她可能误解了什么,再次耐心地教导她爹爹的意思,却发现她一根筋到底,只要能吃到龙角,他就是她爹爹……九寤最后放弃解释,趴在云上双眼半阖。
头顶坐着一只正欢天喜地咬龙角来磨牙解饿的小赤龙。
对神龙而言,咬了龙角可就等同定终身了,唉……九寤无奈地叹了叹。
罢了,反正这世间也没雌性烛龙,他也不会与谁定终身,他的终身就定在这荒邙里。
爹爹!角角好吃,好吃的角角。
小家伙语句颠倒地欢快说着。
九寤没再纠正,默认了这个称呼。
倘若能预料以后发生的事,他打死都不会允许这个糟糕透顶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