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铎铃,乌莲国国主澜阳的第三个孩子,也是乌莲国原皇后宫荷笑唯一的孩子。
十四年前,宫荷笑离奇失踪,母子两下落不明,至今仍是澜阳下旨追杀的要犯。
听完忘乐对自己身份的讲述,摇光不由疑惑:澜阳为何要追杀你们母子?忘乐眸光刹那暗了几分,抿着唇略迟疑。
他的身世暂不能被他人知晓,他知其中利害,这也是董州龙严肃叮嘱过的话。
但他并不想对曲烟岚有太多隐瞒,他早晚会将一切告诉她。
与其被她怀疑,落得彼此间隙,不如趁今日把能说的讲明。
这般忖量,忘乐撑起身,靠坐在床头。
视线穿过窗台,落在幕夜上空悬挂的弦月上。
就在摇光默然等待时,他娓娓道:娘亲曾说她与父......忘乐停顿,眼底划过一丝厌恶,接着道:她与澜阳本夫妻情深,自从十四年前白萱萱入宫被册封为萱妃,澜阳便只宠幸白萱萱。
那时娘亲已怀有身孕,却在不久中了蛇毒,身上渐渐长出蛇鳞。
一日澜阳突然闯入她的寝宫,强行撕开她衣裳,发现了她身上的蛇鳞,便大骂她是妖怪。
但因忌惮我祖父,他暂不敢亲自下令杀我娘,却请来道士入宫捉妖,欲借道士捉妖一事陷害我娘。
忘乐吸了口气,咬牙隐忍道:一日在朝殿上,澜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娘亲极尽羞辱……他命道士用剑刺破她的衣裳,她手臂布满的蛇鳞顿时暴露在众人眼前。
最后被当做邪妖异类,浑身贴满镇妖符,四肢铐上所谓的锁妖链,压入大牢。
摇光听得吃了一惊,她曾听酒庄的丫鬟们不经意说过前皇后的事,只传言是妖类迷惑皇帝,被皇帝请来的捉妖师诛杀。
却不想,前皇后竟被自己夫君谮害诬陷。
她不由斥骂:澜阳当真昏庸愚蠢,倘若你娘亲是蛇妖,又岂会让他看到身上的蛇鳞?蛇妖修炼成人形后,除非蜕皮或者重创肉身,否则绝不会轻易显露蛇形真身。
摇光忽疑惑:不对啊!我曾听爹爹说过,澜阳狡猾多疑,设计自己兄长才登上了皇位,他又怎会辨不明你娘亲是人是妖?除非......他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杀你母亲?捉妖只是顺势而为的一个幌子?忘乐点头道:他最终的目的是笼络朝野各臣,找到绝佳的理由和时机,铲除我祖父。
一旦我娘亲被指认为妖,满朝百官定然惶恐不安,我祖父又怎脱得了干系?而一向忌惮祖父的各臣,更会紧紧抓住这个把柄讨伐他。
你祖父?摇光问道:何许人?竟能令一国之主和臣将都忌惮,非同一般。
忘乐视线移在摇光脸上。
曾经他以为这一切的真相终将埋进心、烂入腹中,只等复仇之日用仇人鲜血告慰亲人。
今日虽是她迫使自己道明真相,可若非他意愿,即便将刀架在脖子上,又奈他何。
坦白委实是冒险之举,万一暴露了身份,恐这些年的蛰伏都将功亏一篑。
但曲烟岚救他两次,他有理由相信她。
忘乐衡量片刻,终是道出这其中的恩怨纠葛。
忘乐的祖父,宫荷笑的父亲——宫匡义,乃前朝祭师,及奉天阁阁主。
奉天阁成立两百年以来,专做药材供应,拥有乌莲国唯一的药庄,就连邻国的药材也皆依赖奉天阁。
不仅如此,奉天阁早已培养出众多武将精士,且开设了自己的武行,但只效力于奉天阁,并不参与朝政。
在前朝之时,宫匡义更是担任乌莲国的祭师,专司祭天大典,可求雨请神,在朝野内外威望极高,即便前朝皇帝也对其礼让三分。
澜阳当年欲借奉天阁的威望登上皇位,便想尽办法接近宫荷笑,骗取她的信任,最终娶她为妻。
登上皇位后,澜阳通过扩张自己的左右臂膀,将兵权一步步握在自己手中,只为有朝一日可以除去宫匡义,迫使奉天阁易主,为自己所有。
他终归觊觎奉天阁富可敌国的财富。
当初与宫荷笑示好,看上的本就不是她绝美的容貌,而恰恰是她身后庞大的力量——奉天阁。
听完前因后果,即便曾为了阻止惨烈不堪的连年战乱而下凡到人界,见识过泯灭人性的贪婪,摇光仍因忘乐所陈述的一切对澜阳难以置信。
澜忘要杀的不只是宫荷笑和宫匡义,他甚至残忍得连腹中的骨肉都不放过,至今仍在抓捕忘乐。
摇光尤记得初见忘乐那日,他眼中的冷漠疏离,神色里的警惕,此时都有了答案。
她问道:你娘亲和祖父都被澜阳杀了?忘乐摇头道:娘亲被压入大牢后,澜阳本想以此为饵,诱祖父入牢劫狱。
他算计祖父为确保劫狱顺利,必定会带上奉天阁的精锐将士。
他便设下埋伏打算一举擒拿他们,剿灭奉天阁的精兵,再举兵攻破奉天阁。
但他低估了奉天阁的能力,最终娘亲被祖父救出大牢,从此逃离皇宫。
为了救娘亲,祖父日夜兼程赶赴各地寻医,却俱是束手无策。
娘亲生下我之后,依旧要每日忍受蛇毒侵蚀肉身和五脏六腑的剧痛。
蛇毒渐渐将原本风华绝色的人折磨得没了人形,瘦骨嶙峋犹如枯槁。
她浑身被蛇鳞覆盖,被自己抓得血肉模糊,无一处完整。
祖父只得狠下心将她绑在屋子里,且不断炼药吊着她的命。
可她最终捱不过去,在我五岁那年,摔破水杯,用瓷片割断绳子,从窗台逃走,投湖而去。
摇光听完大为震惊,何等非人的折磨会令一个母亲舍弃幼小的孩子也要寻死。
饶是她当初在天刑殿的囚仙塔,日夜被洗仙灵吞噬仙力、熬磨意志,她仍奋力撑住。
于她来说,若命中有不公,不是竭力反抗就是远离尘嚣,决计不会轻易舍弃性命。
她是神仙,自然有博命的机会。
而宫荷笑终究只是个凡人,拿什么博?死了便是死了,投胎转生也不会是当初的她了。
若不是煎熬着生不如死的痛,岂会选择结束生命。
摇光将忘乐攥紧的拳头看在眼里,他向来习惯隐敛情绪,即便此时说到过往,神色间充斥愤怒,却悉数被他压在心底。
他从小到大忍受的苦痛她无法想象,一个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蛇毒,他当时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孩,如何受了整整十年,直到四年前她帮他解了蛇毒。
蓦地,一阵寒意窜入她心底……她无法想象忘乐幼年时被蛇毒折磨得死去的画面。
此时暗暗庆幸,好在那日被她撞见,最终将他救下。
摇光想到个关键,便问了出来:你可知致使你娘身染蛇毒的蛇妖在哪?知道!忘乐眼中倏冷,指尖狠狠攥入掌心,一字字念出:正是白萱萱!摇光对这个回答并不会过于吃惊,她大概猜到,只是要从他口中确认。
当初听得奇旦曾说,自从乌莲国皇帝迎娶新妃白萱萱,龙王庙都敢拆。
且他多次察觉皇宫内妖气凌盛,而蛇妖又一向与龙族不合。
种种迹象,凡人瞧不出究竟,她与奇旦十分清楚,那白萱萱就是个妖。
白萱萱怂恿澜阳大肆拆毁龙王庙,她管不着。
但白萱萱害得乌莲国的百姓跟着遭殃,连年干旱,民不聊生,更是肆意残杀无辜,她难再漠视不理。
我七岁时,白萱萱曾乔装进入奉天阁,被祖父发现,她便显露蛇身将我缠住......忘乐忆回当时的情形,声音都有些发颤。
摇光见他绷紧了下颌,恍然明白他如此惧怕蛇是源于幼小时的遭遇。
即便过了许多年,他仍会因蛇妖的回忆而不安。
忘乐想到那日情形,身子下意识僵了僵,待渐渐缓和下来,才继续说道:祖父为了救我,不幸被白萱萱吞入蛇腹,而他临死时重创了白萱萱,助我逃脱。
澜阳便以奉天阁以下犯上伤害皇妃为由,派兵攻入奉天阁。
奉天阁无阁主率领,那时董老又回了老家,成千虎兵威将却成了一盘沙,最终死的死逃的逃。
我依着祖父曾叮嘱的话一路行乞寻到董老,而后董老将我带去曲氏酒庄安顿,之后的事你也知晓了。
待忘乐如数讲述后,摇光心疼之余却有些纠结。
若在曾经,作恶多端的妖岂可等闲视之,她二话不说定将那蛇妖打回原形,扔去荒邙喂凶兽。
但她如今是个凡人,不再效力天庭,也不该因妖魔在人界作乱而行惩扬罚。
摇光一时彷徨得很,究竟该不该管这趟闲事为民除害?也可帮他复仇?考虑不出结果,她暂且将妖妃的事搁置,今晚是来弄明白另外一件事。
她几分严肃睇着他:你为何袭击我家的酒?忘乐如实坦白:白萱萱欲借各大酒庄上贡之事在贡酒中下毒,来个借刀杀人,除掉几位反对她的将臣。
一来除去眼中钉,二来顺道将此事嫁祸给素来排挤她的长公主。
下毒的罪最终由长公主和酒庄承担,白萱萱自然就落个干干净净。
哦?摇光了然:铲除异己,这恐怕得到了澜阳的默许吧?忘乐道:的确如此。
未免被怀疑,我只能暗中行事,设计将你们运送的贡酒捣毁,如此也好瞒过皇宫,你们才可逃脱干系。
摇光听言对白萱萱和澜阳更添鄙夷,便越想管这事了。
两人谈完,已是半夜三更。
摇光离开前切切叮嘱:你先歇息吧,此外,莫要冒险去莲天阁销毁贡酒。
至于你的仇....她顿了顿,道:这两日你暂莫轻举妄动,明日午后到莲天阁找我,届时再商议。
言讫,她转身走向窗台。
烟岚......忘乐忽将她叫住。
摇光回过头,递去个疑惑的眼神。
忘乐下了床,朝她靠近:你究竟是谁?可以告诉我吗?摇光一顿,笑着反问:我不是曲烟岚?是......忘乐再靠近,在她面前停住脚步。
两人衣裳被透进的秋夜凉风吹缠在一起,好似他的心思,欲与她缠绕。
窗外厚云遮月,夜色忽而浓稠得宛若墨笔重染。
月光掩没在浓云中,屋内一刹失了光亮。
隐在昏暗中,忘乐却才抛去腼腆,将面前的人牢牢睇看。
即便看不清五官,他也不眨眼地细细端量她,目光从她秀丽的月眉,游走至她那双在夜色下能透映微光的眸子。
他矛盾地喜欢又害怕她的眼睛,因为她专注看着自己时,双眼的探究会令他潜藏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又不是……他补了句。
摇光未言,默等他继续。
忘乐道:认识旷世神医帮我祛除蛇毒,习武不过三年便可观十丈秋毫,甚至轻功了得,可飞檐走壁。
若你是曲烟岚,定是位生而不凡的绝才,若你不是烟岚,你......又是谁?摇光怔然少刻,忽而笑了笑。
她在忘乐面前的异常举止太多也太过明显,再傻都看得出她有问题。
忘乐心思细腻,凡事能洞察秋毫,若她没猜错,自从四年前救下他,他应当就起了疑心。
现下不过将这疑问道了出来,他在试探......果真想知道?摇光轻松的语气像开着玩笑般。
果真想知道。
他应了一样的话。
摇光竟是爽快答应:好!她两眼笑成弯弯弦月:你可别后悔。
说罢,她略侧个身,手掌轻覆面容。
不过眨眼间,她再回身,模样大变。
忘乐双眼陡瞠,下意识退了一步。
摇光无辜道:是你想看的,我可没强迫你。
怎样,好看吗?忘乐骇然呆住,这让他如何回答……作者有话:谢谢貓尐懶,徐徐图之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