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甚是顺利, 封衡命人将地宫宝藏搬运了出来,他自己则收起了挂在墙壁上的画像,卷成画卷, 亲手握在手中。
辰王一直在暗中关注他,情敌之间的明争暗斗总是无休止的,一边和封衡一起走出地宫, 他一边好奇一问,皇兄为何要单独收起那张画像?封氏皇族的男子, 可不是什么崇奉/祖/宗的主儿,一个个心比天高, 皆是自命不凡。
封衡更是如此,辰王绝对不会相信封衡收起画像, 是为了敬重/祖/宗。
封衡细长的凤眸微挑,直视前方。
男人都喜欢繁衍子嗣,这是天性,但不代表他一定会爱孩子。
娇娇是个姑娘家,又随了虞姝的相貌, 模样实在可人,加上封衡的好胜心作祟, 这才无论如何也要让女儿亲近他这个父皇。
而儿子……就是他延绵血脉的工具罢了。
封衡收敛眸中一切异色,仿佛无论不久之前脑子里浮现出了多么荒谬的无稽之谈, 他此刻也能风轻云淡。
他淡淡一笑,薄唇扬起一抹高深莫测, 只斜睨了辰王一眼,三弟不是很能么?你猜吧。
辰王一噎, ……他和封衡大概是八字不合, 也就只有佯装和睦才能不大打出手。
封衡腿长步子大, 领先了辰王几步,辰王唯有加快步子才能赶上,他哂笑一声,又问,皇兄,你为何不杀我?他的存在,对皇上而言,可谓是一个大威胁。
辰王一直不明白,封衡登基之后有太多机会可以彻底铲除他,但封衡并未那么做。
封衡也輾笑一声,为何杀你?朕没把你视作对手。
昭昭一心爱慕朕,孩儿们懂事后自会明白他们的父皇才是最可靠之人。
只有将对方视作真正的对手,才会想方设法弄死他呀。
可若是瞧不上呢?何必花那个心思?辰王薄唇紧抿,锦袍广袖下的大掌握了握,再好的脾气也要被气煞了。
这是鄙夷!好一个嚣张狂妄的封衡!辰王的凤眸之中也溢出同样的狠厉之色,但终是没有发作。
他好像只能靠着佯装成温润如玉的模样,才能在虞姝和娇娇身边继续待下去。
辰王走出地宫时,封衡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一笑,但笑意又不达眼底,是毫不保留的轻蔑态度,三弟,你是不是恨死朕了?你……辰王快被气出内伤了。
从幼时起便是如此,他每回都是被封衡欺压,可每回又屁颠颠的跟在他身后,受虐而不自知。
*宝藏已找到,封衡的计划几乎完成大半,心中了却一桩心事,心情自是极好。
回到别苑,他寻着妻女的嬉笑声而去,在庭院中看见了虞姝和孩子。
日光和煦,徐风阵阵,院中琼花纷落,几朵琼花落在了虞姝的乌发间,她朝着封衡望了过去,脸上笑意缱绻春意,像初初绽放的娇艳牡丹,她怀中抱着小家伙因着春装轻/薄,露出了婴孩原本的肥嘟嘟的模样,此刻也正咧嘴笑。
母女两人的眉目十分相似,小团子正流着哈喇子,一只小手还塞在嘴里,恨不能整只手都塞进去,又傻又可人。
封衡看着这一幕,心中仿佛逐渐绽放出了十里花卉,到处暖阳拂照。
比在地宫看到富可敌国的宝藏,还要令他欢喜。
他抬步往前走,手钏铃铛叮铃作响,广袖窄腰的袍服下摆随风微微扬起,笑起来有股子魏晋风流的韵味。
虞姝也愣了一下。
她一直知道封衡奇美,但日日朝夕相处,再好看的皮囊,也不会觉太稀奇。
可这一刻,她还是心头猛然一跳。
皇、皇上,怎么来了?要事可办妥了?虞姝随口一问,她对封衡的能力倒是从不质疑。
封衡已经走到母女两人面前,他抬手,修长白皙的指尖给虞姝拨弄掉发心的琼花,轻笑一声,昭昭放心,朕自是办妥了,三日后就启程回京,夺回京都。
届时,朕封你为后。
封、封后?虞姝怔然。
赵氏是封衡的母族,无论是赵氏,亦或是太后,都不会允许封衡废弃赵氏女。
再者,后宫并无三品嫔妃直接封后的先例。
封衡没有在虞姝脸上见到欢喜之色,眉心倏然拧了拧,怎么?昭昭不愿意当朕的皇后?皇后即是帝王之妻的意思。
虞姝从小就见惯了卫氏的卑微,她在虞家被多年欺压,从未想过嫁入高门为正妻。
起初,只是想寻一个寻常人家的男子,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妇人。
她是被迫入宫,争宠的野心一直不太大。
如今,一下就要变成帝王妻,扪心自问,这滔天宠爱来得有些猛烈,不是她不信任封衡,而是她对这世间的情爱不信任。
情深几许,能持续多久?只有话本子才存在吧。
见虞姝这般消极怠工,毫无一开始入宫的积极主动,封衡的眸色更沉,当着小团子的面,捏了捏虞姝的脸蛋,捏住了红痕。
封衡威胁,昭昭,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只有成为皇后,两个孩子才能得到最好的庇佑。
虞姝心头一颤。
是啊。
唯有皇后的孩子,才能被好生庇佑。
未及虞姝做出该有的反应,封衡又质问,昭昭,你难道……就不心悦朕?罢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堂堂帝王,对一个女子索爱,着实有损颜面。
这时,小团子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自己的娘亲,也不知是被什么取悦了,又一阵咯咯笑。
哈喇子都快留到下巴了。
虞姝用帕子给小团子擦了擦,笑道:皇上,娇娇许是要长牙呢。
封衡见虞姝笑靥如花,一门心思扑在了孩子身上,他略有不满,朕半岁就长牙了,娇娇即将长牙,不是很正常么?朕的孩子,自然随了朕。
虞姝,……她不过就是随口一提,皇上为何很不高兴?当日,影子人继续外出寻找小太子的下落。
若是三日内还没有消息,大军会先一步离开雍州。
此次,封衡拿下了雍州和虎头山,可凑足十万兵马,再加上冀州的恒庆王,以及虞铎那边的兵力,想要攻入京都,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眼下,其他藩王毫无动静,亦是不敢有什么动静,都在暗暗搓搓的观望着。
封衡心知肚明,他一直没有动其他藩王,这一次的变故也是一个考验,谁若想反,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三日后,前去追踪沈卿言与小太子的影子人归来了,结果还是毫无所获。
不过……这半年倒是有野人的传言,除此之外,广陵附近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亦或是出现什么可疑之人。
影子人如实汇报。
野人……封衡、辰王,以及虞姝三人面面相觑。
辰王沉吟,沈大人容貌俊美,楚姑娘也是冀州贵女,和野人毫无干系。
看来,广陵这条线索只能断了。
虞姝轻叹了口气,说不想儿子是假的,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岂会不想。
只不过,眼下没那么忧心了。
封衡拧了眉,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金丝楠木的翘尾桌案上敲了起来。
哒哒哒,声音十分规律。
野人?封衡突然想到了沈卿言年少时候的模样……他眉心陡然一挑。
虞姝已经熟悉了封衡的习惯,他一般做出这个动作,便是在思忖什么事。
虞姝,皇上,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若是能立刻找到儿子,再带着儿子一起回京,那该多好。
眼下都半岁多了,再拖下去,要等到几时才能见到儿子?封衡眉目微沉,并没有言明什么,只唤了一声十三。
闻言,十三立刻走上前,抱拳道:皇上,属下在。
十三是影子人的头领,只受封衡吩咐,他的能力自然也是影子人中的翘楚,等同于是封衡的贴身暗卫。
封衡,你亲自去寻太子。
十三应下,是,皇上。
此刻,堂屋内众人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却是一片哗然。
皇上竟然亲口说那个孩子就是太子。
也就是说,纵使眼下还没正式册封,太子的身份也已经笃定了。
虞姝看着封衡萧挺的侧颜,欲言又止,心情甚是古怪。
有欢喜,但也有忐忑。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不安之感,是乐极生悲。
虞姝骨子里残存的庶出卑贱意识,一直都还在。
加上卫氏这半辈子的遭遇,让虞姝根本不敢彻底打开心扉。
可若说不动容也是不可能的。
其实,封衡理解她。
但也被她气到了。
这个小傻子,还是将他与寻常男子归为一类人了。
回到寝房,封衡兀自沐浴上了榻,他躺在床榻外沿,天气热了,他的衣襟是敞开着的,露出一大片心结实修韧的肌理。
虞姝抱着孩子进屋时,就看见封衡已经阖眸,眉心是蹙着的,看似心事重重。
小团子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虞姝知道封衡并没有睡着,明日就要启程回京都了,必然有诸多要事需要封衡操心。
她将小团子放在了床榻里侧,自己则去净房沐浴。
咿呀、啊咦——小团子牙牙学语。
封衡睁开眼来,看着小团子朝着自己爬了过来,他伸出一只手,就见小家伙凑够来咬他的手指,啃了一手指的哈喇子。
封衡喜洁,但对女儿却是半点不嫌弃。
他揉揉小家伙的发心,惹得她咯咯直笑。
娇娇……封衡唤了一声,幽幽道:你那个皇弟,若是与你一般无二,那该多好。
他可不想要一个深不可测的儿子。
一山难容二虎啊!小团子继续往前爬,直到爬到封衡身上,这下,封衡的一脸愁色才稍稍缓解。
定是他想多了。
他的孩子皆是天真无暇,岂会有什么问题呢。
若是早慧,也必然是随了他。
毕竟,他太过出众,乃神人降世,又非凡夫俗子。
这一刻,封衡那自傲的心态又冒了上来。
虞姝从净房出来,就见封衡一只胳膊抱着小团子将她送去屋外。
虞姝刚要出声制止,封衡给了她眼神暗示。
倏然,虞姝面色一红,心跳也乱了起来。
封衡的意思昭然若揭,她也不想拒绝。
门外的十五和十七接过小公主,她二人身为女子,也很喜欢孩子,这段时间熟悉下来,小公主已不再认生。
封衡再度折返,虞姝坐在妆奁前拭发,封衡站在她身后,从她手中接过棉巾,亲手给她擦拭。
两人皆望向铜镜,视线交织。
虞姝眼神明显躲闪。
封衡一边给她拭发,一边催动内力,很快就烘干了虞姝的三千青丝。
虞姝总觉得封衡有话要说。
下一刻,帝王磁性低醇的嗓音就从头顶传来,十分平静,像沉静了千年的湖面,四平八稳,昭昭,朕知道你幼时经历,让你难以袒露心扉,那朕便等着。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朕与旁人不同,朕可不是寻常男子。
虞姝愣了一下,她其实后知后觉,也意识到自己当初被逼入宫并非是坏事,至少封衡一直在护着她。
换做是其他男子,又岂能做到封衡的份上。
虞姝被打横抱起,面颊涨红,娇若新妇,引得封衡朗声一笑,你与朕的孩子都会快说话了,你还羞什么?虞姝嗔了他一眼。
她也没有办法呀,面对这样的封衡,她总是难以控制的脸红。
幔帐轻落,光影交叠。
帐中不一会就传出类似女子娇/吟/之声,但因着过于克制,这嗓音断断续续、起起伏伏,反而叫人听见了更加耳红。
即将入京了,封衡这次有十足的把握,故此,今晚就没有再克制他自己。
好半晌,一条纤细雪白的手腕滑入帐外,但很快又被一只大掌捉了进去。
……*翌日,帝王带兵启程回京都,十万兵马的队伍,自是浩浩荡荡,无法遮遮掩掩。
对此,封衡索性就壮大了气势,代表着皇权的黑色绣金龙旌旗在风中飒飒作响,所到之处,是王者归来的气势。
另一头,沈卿言和楚香开始考虑即将入夏后的日子。
小团子已经彻底断奶了,比之前好养活太多,那对老虎离开后,小老虎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
像老虎这种猛兽,似乎天生就比弱一些的动物聪慧,小老虎在沈卿言三人身边呆久了,也能听得懂人话,仿佛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被彻底驯服了。
这一日,沈卿言和楚香听见了不得了的消息。
他二人背着小团子在林子里打猎,正巧碰见了上山采药的农户,便藏在暗处窥听。
皇上此次带十万大军杀回京都,恐怕又会像四年前那次一样,将楚王驱赶出京。
是啊,四年又一次轮回,不过,这一次楚王能不能活着离开就难说了。
你们听说了么?皇上挖到了雍州的宝藏,我怎觉得楚王昨年弃雍州,是不智之举呢。
可不是嘛,留在雍州还能富贵逍遥一辈子,这下可好,命都保不住了。
……山民们哪怕天高皇帝远,但依旧很看好封衡。
虽说封衡凶名在外,但连年减免苛捐杂税却是实实在在的利民之举。
沈卿言和楚香听到这里,二人已经僵若石雕。
皇上成功了;大军已经班师回京;但迟迟无人过来寻找他们!这……是不是将他们给忘了?沈卿言和楚香不再继续逗留山林,既然雍州已平复,外面就没多大的风险了,他二人立刻带着小团子启程,打算追赶上队伍。
不过,离开山林之前,二人特意将自己清洗了一下,稍作捯饬,这才带着一虎一娃走出了山林。
一直在寻人的十三,直接忽略了野人出没的山林,往北方寻人去了。
封衡的速度超乎了沈卿言的预料,三人始终是没能赶上,直到一个月后,尚未抵达京都之前,沈卿言和楚香碰到了冀州恒庆王的兵马。
楚香喜极而泣。
天知道,她多久没有穿新衣,多久不曾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又有多久不曾睡过软榻了!在山林待了大半年,仿佛是熬过了大半世,人都变迟钝了。
楚香和沈卿言试图见到恒庆王,却被阻挡。
恒庆王的兵马正安营扎寨,昏黄日落,士兵只见面前的两人着实狼狈,一看就是乡野之人,瞧不清五官具体是何样了,再一定睛,士兵吓一跳,这、这、这……老虎?!你们就是何人?!士兵当场拔剑,随即就惊动了守卫兵马。
楚香欲哭无泪,亦不想解释,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和沈卿言过去大半年的日子,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玉碟,近乎低吼,擦亮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谁?再不领我去见王兄,我砍了你的狗头!一看见白玉碟,士兵立刻就认出来了,可再看楚香,又觉得不可思议,不过,郡主这脾气真是一点没变。
郡、郡主?!士兵大惊失色,震惊又茫然。
他们的郡主,这是一路逃荒而来么?是以,楚香和沈卿言总算是得到了安置。
恒庆王和虞艳站在帐篷外来回走动,焦灼等待。
听说沈卿言和楚香还带着一个孩子与一头老虎,恒庆王暂时还没将孩子联想到太子身上,还以为是自己妹妹的孩子。
妹妹性子大大咧咧,大婚之前有了孩子,他并不觉得奇怪。
反正,楚香和沈卿言昨年就该大婚的。
直到沈卿言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怀中抱着一个小团子出来时,恒庆王一眼就认出了封家的血脉。
无疑,封氏皇族的男子,都太有辨识度。
恒庆王的心情起起伏伏,一开始是气愤,痛恨沈卿言让妹妹未婚先育。
之后又是心疼自己妹妹。
可一想到那孩子可能是大外甥,他又欢喜。
此刻,确定小团子是封家的骨血,他竟莫名失落。
短短一刻钟之内,恒庆王胸腔的一颗心脏已经经历了大起大落。
但,恒庆王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沈卿言已经刮干净了胡须,依旧是个清俊的男子,只不过消瘦了不少。
恒庆王刚要问什么,就见士兵从营帐内抬了几桶浑浊的洗澡水出来。
恒庆王,……谁能告诉他,这大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团子没有合适的衣裳穿,身上还是裹着一条绸缎,他眉目沉沉,仿佛生来自带清冷气度。
恒庆王张了张嘴,这位是……沈卿言挺了挺胸膛,这位是少主。
劳烦王爷尽快派人购置一些孩子的衣裳过来,少主他……已经不悦了。
楚香此时也从另外一个营帐出来,终于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衣裳,长发直接披在身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轻松了数倍。
听了沈卿言这话,楚香无力苦笑,少主几时开心过?少主跟在你我身边,一直都不悦。
楚香实话实话。
沈卿言面色一僵。
恒庆王和虞艳再也忍不住了,问道:你们为何会沦落至此?沈卿言和楚香对视了一样,二人很默契的保持缄默。
反正少主就是个小团子,对一切都一无所知,也不会记得。
他们沦落在山林当野人的事,唯有天知地知,还有他二人知。
沈卿言直接道:我与阿香是乔装打扮,以免被人认出来。
楚香连连点头,就是!小团子的一只小手,这个时候往前抬起,搁在了沈卿言的头顶,拍了两下。
*封衡的兵马在城门外准备进攻时,收到了恒庆王快马加鞭寄过来的书信。
看见书信上的内容,封衡倒是没有太大的欢喜,他命人将书信送去马车。
虞姝倒是喜极而泣,我就知道,沈大人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孩子。
娇娇见娘亲又哭又笑,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揪过那张信笺揉做纸团玩耍。
同一时间,京都城内,有人欢喜,有人愁。
投奔张相的世家士族们,早已瑟瑟发抖,更有甚者已在清点财物,打算连夜逃离京都。
不曾倒戈的官员世家们,此刻则是另外一副光景。
幸亏他们足够坚定,不然呐,等到皇上的铁骑踏过时,阖族不保啊。
卫氏在将军府听闻消息,朝着西边连连跪拜了数次,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真是太好了,她的昭昭和女婿就要回来了。
到了这一刻,卫氏更是真正明白,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虞青山,亦不是那份虚无缥缈的陈年旧爱,而是她的一双儿女。
虞青山大步走来,阿琴!你可听说了么?皇上又回来了!卫氏一听见虞青山的声音就觉得聒噪。
她斜睨着一路疾步而来的男人,呵笑了一声,侯爷,你现在知道欢喜了?可之前呢?你不是一直畏畏缩缩,生怕昭昭会连累了侯府么?虞青山脸上笑意僵凝,卫氏字字珠玑,他无从反驳。
他一直以来,都是以大局为重之人,在两个儿子的前途上,亦或是在卫氏的名份上,都是只顾着家族荣誉。
巨大的愧疚席卷而来,可卫氏根本不听他废话,转头就走,只留给他一个毫无情义的背影。
虞青山站在原地,那种仿佛永远失去的失落感又冒了上来。
*皇宫,灯火如豆。
偌大的宫殿已无宫婢,原本还殷勤侍奉的奴才们似乎一夜之间都逃窜了。
封奕奕倚靠着龙椅,目光落在了破损的龙案上,忽然笑了一声,是鼻音出气,纯粹是被气笑的。
他舔了舔槽牙,自言自语,呵呵,封衡,你这个臭小子,着实不孝!他若是被封衡驱赶两次,岂不是会成为史书上的大笑话?封奕奕素来风流潇洒,并不贪生怕死,可他眼下很是担心,自己死后会落了个遗臭万年的名声。
悔啊!他当初就不该听从张相的谗言!封衡的三股大军尚未攻入皇宫之前,封奕奕先一步去了皇宫西面的狗洞处,趁着夜色再度打量了狗洞几眼,真到了逼不得已的那一刻,他得确保自己逃离得快速利落。
*三日后,沈卿言奉命带着小团子快马加鞭赶来京都城门下。
与此同时,从北地而来的虞铎也前来与封衡会合。
沈卿言抱着小团子到来时,封衡和虞姝已经走出营帐相迎。
虞姝一手捂着唇,还是忍不住哭了,见儿子穿着一身锦衣华服,虽然模样没有娇娇圆润,但身子骨看上去十分结实,被沈卿言抱在怀里,也像个小敦敦。
虞姝走上前,一把抱过了小团子,孩儿,娘亲的孩儿……虞姝抱着孩子低泣的同时,封衡也走了过来,帝王眸光幽幽,打量了几眼儿子,父子两人对视之时,眼中映着彼此的脸,有股十分熟悉的东西在二人视线中蔓延。
最终,封衡伸出手,刚要轻抚小团子的发心,却又顿在了半空,堪堪收了回来,只道:回来就好。
虞姝这时发现小团子格外清冷,不像女儿那么黏人,她以为是孩子认生,又或者是个男孩儿,难免高冷了一些,便没当回事。
只要孩子好端端的待在自己身边,她便就满足了。
沈卿言的眼神甚是躲闪,生怕封衡会问他什么,但封衡未置一言。
虞铎怀里抱着娇娇,小家伙咯咯大笑,可能是瞧见了小团子,她身子前倾,想去抓住小团子,可小团子没有给予她任何热情的回应,反而扭过身去。
娇娇扑了个空,立刻就不满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虞姝笑着哄她,娇娇乖,弟弟才回来,与你不熟悉。
所有人都深以为然。
孩子嘛,哪有不认生的。
又是经历了这样多的波折,肯定不苟言笑。
此刻,唯独封衡的眉心愈发紧拧。
当晚,一家四口团聚,封衡为了庆贺,当场发号施令,攻入皇城。
不得伤及百姓。
活捉封奕奕那个狗贼,还有张相一党!终于,时隔许久,彻底收网了。
作者有话说:张相:老夫竟然输了?!封衡,你太毒!封奕奕:史官,你记下本王的风流韵事就行了,狗洞那一段划掉,谢谢!沈卿言:心虚.jpg楚香: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宝子们,咱们明天见啦~祝安~好梦~今天红包雨掉落哈~◉ 第一百章浓郁夜色之中, 是四处逃窜的凌乱躁动。
封奕奕这个傀儡,依旧坐在龙椅上纹丝不动。
张相带着一批兵马入宫,试图拿后宫女子做人质, 来威胁封衡。
封奕奕看着张相命人将太后、萧太妃、囡囡,和陆嫔母子等人绑来大殿时,他嘲讽的笑出声来, 哈哈哈,张相, 你不会以为,封衡会在意这些人的死活吧?倘若他真的在意, 当初又岂会轻易丢下他们?一言至此,封奕奕还在慵懒的笑着, 却见张相已是一张老脸惨白如纸。
张贵妃蹲坐在皇后身侧,双手揪着裙摆,她垂下了眼帘,当做不曾看见自己父亲的窘迫。
这一切又能怪谁呢?是父亲贪心不足蛇吞象,而今的一切, 都是咎由自取。
封衡果然又杀回来了,她没有看错人。
这一刻的张贵妃热血沸腾, 可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此生都不会叫人知道,她心里一直都有皇上, 但喜欢一个人,未必一定要长长久久的厮守。
张贵妃按捺住满心辛酸, 继续隐忍着。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就能带着妹妹彻底远离这是非之地。
慕容毓也被押了过来, 她扫了一眼满目狼藉的大殿, 面巾下面的唇微微扬起。
看来, 子炎就要杀回来了。
不愧是她看中的男子,已不止一次绝地翻盘。
慕容毓冷笑,我乃北狄长公主,相爷,你岂敢动我?张相已经走投无路,兵败如山倒,这一次输了,便是灭顶之灾。
他这辈子机关算尽,一步步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往上爬,布局精湛,爪牙遍布朝堂,他实在不明白,他怎么就输了呢?!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皇宫,隐有厮杀声传来,京都虽有大批兵马,可封衡此次早有预谋,将北地和冀州的兵马都调来了。
不出半日,整个皇城将被围困,皇宫必然失守。
加之,封衡下令不可伤害百姓,又因他是名正言顺,手握玉玺的皇帝,就连张相的那些兵马见着他的旗帜,都有些发憷,光是气势上就输了。
张相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指向了封奕奕,终于撕破脸皮,楚王,你当真是个孬种!扶不起的阿斗!封奕奕呼啦站起身,他是习武之人,随手端起早已空置的茶盏就砸了过去,正中张相额头,当即就让张相破了相,你这个老匹夫,若非是因为你屡次谗言,老子还在雍州快活享乐!老子就是死,也会拖着你一起!萧太妃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封奕奕老了,远不如从前洒脱肆意。
原来啊,心里的光会灭。
那束光一旦灭了,便就什么也不是了。
萧太妃看着此刻一脸狼狈的封奕奕,她红艳的唇轻轻扬了扬,再无执念。
她一声不吭,免得引人注意。
若是这次能活着出宫,她下半辈子定要潇洒自在的过日子。
一旁的太后面沉如水。
老五从前日开始就不见了,是逃了么?他倒是消息灵通,逃得利索!太后闭了闭眼。
她从不看好的封衡,可封衡如今已无人能敌人,可她从一开始就倍加呵护的老五,却让她失望至极。
为何会如此?太后想不通,想多了只会头疼欲裂。
报!相爷!不好了!恒庆王与虞二公子联手攻入皇城了!咱们的人已超一半人数投降!报!皇宫大门已被攻破!报!皇、皇上来了!哐当一声,张相手中宝剑掉落地,撞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张相嘴里喃喃有词,完了,这下全完了……全完了……他神色放空,仿佛是万念俱灰。
张贵妃抬眼望向她的父亲。
这个生死关头,父亲好像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死。
也是了,若是父亲在意她,一开始又岂会送她入宫呢。
张贵妃兀自自嘲一笑,这时,她听见了喧天的锣鼓声,抬眼望去,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大殿款步走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封衡。
他手中并没有握着兵刃,而是右手拖着玉玺,一袭玄色帝王锦缎龙袍,身段颀长挺拔,所到之处,宫人纷纷跪地叩首。
哪怕这位帝王已经离开了大半年之久,可他的威严犹在。
无人察觉到,封奕奕早已风一般的溜走了。
封衡如破竹之势重返皇宫,真真是王者归来。
蛰伏大半年的林深抹了把泪,直到帝王重新来到大殿,于龙椅上落座,林深上前道:皇上,封奕奕那个狗贼又如四年前一样,去爬狗洞了。
封衡搁置下玉玺。
眼前的龙案,依旧是他当初一掌拍出裂缝的那一张,可见封奕奕在皇宫的日子并不潇洒。
封衡凤眸微抬,眼中寒光凛冽,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张相,把叛贼抓起来,关入皇宫地牢,朕容后亲自审问。
一言至此,封衡低喝,拿/弓/弩来。
封奕奕已经抵达宫墙处,他眼下不知外面状况,但他知道若是落入封衡之手,他定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就在趴在地面准备爬过去时,头顶传来嗖得一声响,下一刻,箭/矢/射入墙壁石转的刺耳声,让他愕然抬头,只见,一根黑尾羽灵箭正在轻颤。
哪怕是这个关头了,封奕奕不得不暗暗佩服:好箭法!他僵硬着身子,回过头,就看见封衡手持/弓/弩,站在远处的长廊下,宛若睥睨蝼蚁一样淡漠的看着他。
封奕奕,……!他终是逃不了这一劫了么?好一个狠毒的皇侄!*虞姝带着孩子来到了将军府,暂时歇脚。
虞铎命人把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眼下十分安全,皇宫那边没有彻底安稳下来之前,虞姝和孩子们可以确保高枕无忧。
卫氏看着一对小团子,笑得合不拢嘴。
娇娇真可人,瞧着小模样,笑得跟花儿一样呢。
小太子倒是……有些稳重。
卫氏如实说。
眼下快入夏了,小团子们穿得很是单薄,十分方便活动。
娇娇最近喜欢上了啃脚指头,她啃得欢哨,像是品尝顶好的美味,可不知怎的好像觉得自己一个人啃过于寂寞了,又伸出一只粉嘟嘟的脚丫子,直接递到了小太子的唇边,用意很明显,是邀请他一起啃。
小团子抿着唇,坐在软塌上,肉乎乎的小拳头搁在自己的膝上,蹙了蹙小眉头,眉目沉沉。
显然,是拒绝啃脚丫子。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一章咿呀、咿呀……娇娇嘴里一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递出的脚丫子被拒绝了,仿佛是不明白为何弟弟不愿意啃她的脚丫子,她朝着小团子爬了过去, 歪着圆润的小脸,凑近小团子,继续咿咿呀呀, 像是在用婴孩之间的语言交流。
但对方没有给她半点回应,只是冷冷的斜睨了她一眼。
娇娇一双葡萄大的眼睛眨了眨, 又兀自咿咿呀呀了几声,下一刻一把将小团子抱住, 发出咯咯大笑声。
她一笑起来,一双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 露出刚长出来的两颗小米牙,甚是可人。
小团子再怎么严肃,但也只是个团子,他是个弟弟,出生后没有娇娇养得好, 被娇娇如此一抱,身子一倒, 下一刻就彻底被娇娇压在了榻上。
娇娇这下更是欢哨了。
顽劣又聪慧,想着法子欺负弟弟玩。
她自然不明白什么是弟弟, 也不知小团子身份,但总算是瞧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团子, 大抵也能明白她和小团子是同类。
同类瞧见同类,自是分外兴奋。
卫氏见状, 笑得合不拢嘴。
虞姝却发现儿子的小脸更加拧巴了, 他握着小拳头, 也不反抗,但也不曾真正被降服,纵使被娇娇压着瞎闹腾,他也是一副老子很不高兴,但老子不屑动手的冷漠样子。
虞姝听说封衡幼时也是这副生人勿近的冷漠之态,遂就不曾多想。
她拉开了娇娇,嗔了她一眼,不可欺负弟弟呦。
娇娇落入了卫氏怀中,粉嘟嘟的双手拍了拍,又流了一嘴的哈喇子。
可反观小太子,他虽然也开始长牙了,但一直薄唇微抿,唇角干干净净,不流口水。
小太子至今还没个名字,体格虽然结实,可远不如娇娇养得滋润,比娇娇矮小。
虞姝将儿子抱了起来,怜爱的亲了亲他的额头,可谁知,小太子却是浑身一僵,仿佛很不喜欢被人亲。
虞姝更是心疼了。
这孩子大抵是在外面受刺激了。
与老虎共同生活了大半年,如何能像正常孩子一般无二呢?虞姝心疼到落泪,又亲了亲儿子漂亮却清瘦的脸巴子。
这下,小团子已是面无表情。
卫氏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两个孩子,笑道:昭昭,小公主与你幼时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子倒是像皇上,将来又是个美男子呢。
虞姝抱着儿子,不舍得撒手了。
想到封衡幼时苦雨凄风的遭遇,她就不由自主的折射到自己的儿子身上,一个母亲总是轻易能够胡思乱想,无论孩子将来长成什么样都好,只要他好好地的就行。
卫氏如今虽然看清了虞青山的真面目,人也从情情爱爱中清醒了,可她看男子依旧只会看脸。
卫氏看着小太子肃重的漂亮脸蛋,又道:昭昭,你难道还不知么?昨年你离宫之后,皇上就遣散了从未宠幸过的妃嫔。
不久之前还昭告天下,皇后赵氏与陆嫔霍乱宫廷,宫里的两位皇嗣都是五皇子的种。
就连张贵妃也不曾侍寝。
卫氏说得起劲,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封衡的容貌上,昭昭啊,皇上那样美貌的男子,甩你父亲几条街了,当真是世间少见的,你们所生的儿女也个个漂亮。
总之,卫氏语重心长,反反复复强调了封衡长了一副好皮囊。
卫氏,昭昭,皇上此次为了护着你,可谓是费了大心思了。
皇上就连太后都不曾带出宫呢。
况且,皇上还是个明君,又手段过人,真真是寻不出一丝丝毛病。
虞姝的手心已经溢出细细一层薄汗,细腻面颊微微泛红,像初怀春心的少女,慌张而不自知。
皇上他……竟然都不曾宠幸过旁人么?卫氏又添了一句,不成想,皇上文武双全、才色双绝也就罢了,还是个洁身自好的呢。
昭昭啊,你可真是走了大运了,比娘亲幸运多了。
洁身自好……虞姝对封衡又一次改观,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内心,眼看着就要彻底瓦解。
她紧锁心门,只是为了自我保护,可这一日,就要锁不住了,真心似乎马上破门而出。
卫氏一提到女婿,眼神都格外亮了起来,但说来说去又会绕到封衡的容貌上去。
虞姝算是发现了,她的娘亲始终最在意男子的脸。
卫氏,昭昭,听娘亲一言,皇上这么好的血脉,你定要与皇上多生几个孩子,不然真是暴殄天物。
虞姝,……*虞艳也在将军府,二妹如今还在郊外庄子里养着,听说神志一直不太清晰。
虞艳只能暗暗惋惜。
二妹虽是骄纵跋扈,性子刚烈,可若是一开始就不曾起了入宫的心思,就算是随便找一个京都世家子弟嫁了,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可又能怪谁呢?还不是怨她自己。
这世上的事,都是因果。
有因必有果。
见到崔氏时,她已苍老了数年,鬓角斑白,清瘦的面容轮廓,衬得她更是刻薄冷漠。
虞艳鼻头一酸,母亲,您怎的……老成这样了?虞艳泣不成声。
崔氏却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十分浑浊,语气不满,艳儿,你怎还有脸问出口?你不管母亲,亦不管你妹妹死活,你如今又回来作甚?我生你养你,半点用处也无!崔氏对长女的袖手旁观,有些气愤。
好歹是恒庆王王妃,难道就不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虞艳忍着心酸的同时,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崔氏,母亲,我是什么处境,你难道能不清楚?皇上决定之事,旁人如何能置喙?再者……二妹和您,是犯了欺君之罪啊!皇上没有治罪,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为何母亲还是执迷不悟?崔氏却冷笑,卫琴那个乡野之妇都能上得了台面,我和若兰为何就不能?你难道忘了,你二妹的惨状是谁造成的?都是卫氏那对母女。
虞艳原本还想尽尽孝道,可见此景,她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的看着崔氏,仿佛看着一个着了心魔之人。
母亲!您醒醒吧!莫要再做虚妄的梦了。
您就算不为了将军府,也得为了你们崔家考虑。
崔氏忽然冷笑,崔家?崔家已被打压到了无法喘气的境地了,还有什么绝地翻盘的本事?!她眼下什么都不想。
只盼着能玉石俱焚。
她过不好,也不能让卫氏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
虞姝不就是生了一对双生子么?若是没有这两个孩子,皇上又岂会在意虞姝那个贱人!崔氏一双蜡黄的眼缓缓合上了,打定了某个主意。
她沦落至此,可都是他们逼的。
虞艳一手捂着唇,只能选择离开。
王爷说得对,她的母亲早就疯了。
*隔壁的沈家。
沈卿言和楚香了无生趣。
封衡有虞铎、恒庆王,两大帮手,沈卿言暂时闲散着,便拉来楚香一起商榷婚房的改造。
两人带了大半年的孩子,眼下突然与小团子分别,竟然甚是想念,心里空落落的。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很默契的望向了隔壁的虞家。
就在考虑着要不要过去抱抱小团子时,一阵风裹挟着一股刺鼻的火油味吹了过来,下一刻,便见虞家的上空腾起了浓烟。
两人纷纷站起。
糟了,走水了!快!去救咱们的孩子!楚香脱口而出,俨然将小团子视作亲生的了。
眼下也顾不得口误,两人立刻直接翻墙而入,直奔小团子所在之处。
*同一时间,封衡刚从皇宫地牢出来,封奕奕、张相,以及刚被捉回来的五皇子封慎等人皆被关押。
至于那些此前倒戈的世家们,则会一一被收拾。
封衡掐了掐眉心,本该用晚膳之际,却是异常想念妻儿们。
眼下,宫里乱七八糟,横尸遍地,等到都规整好了,再接回妻儿们,免得冲撞了他们。
他是帝王,也是夫,是父。
他本能的有义务给妻儿们归置好一切,将他们庇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林深命人传膳,皇上,该用膳了。
封衡抬眉,眉峰挑了挑,心头十分不安,下令道:备马,朕要出宫一趟。
皇城皆是兵马,但反贼还未抓尽。
封衡的黄彪马疾驰在路上时,行人纷纷避让,很自觉地跪地叩首,对这位年轻的帝王更加敬重。
经此一遭,封衡在百姓们心目中的天下之主的地位更加稳固。
骏马疾驰,沿途跪了一地的百姓,无人敢正视龙颜。
封衡眉心越发紧拧,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就在离着虞大将军府尚有一段距离时,封衡看见了上空的烟雾,顿时,他手背青筋凸起,狠狠挥起手中缰绳,抽打了马腹。
驾!*将军府这一边,沈卿言和楚香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大人皆是惊魂未定,两个孩子却截然不同。
娇娇仿佛是刚刚经历了天大的有趣之事,一双小手不停的拍着巴掌,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仿佛在说些什么。
而小太子则还是一脸严肃,小眉头蹙着,脸上还有污渍,但并不影响他好看的模样。
楚香深吸一口气,太险了,幸好咱们行动够快。
沈卿言也暗暗心惊,是啊。
这下,他也不管小太子是否愿意,直接在小太子面颊上重重啜了一口,仿佛是失而复得了大宝贝。
小太子眉心蹙得更紧了,仿佛在忍受着面颊上的疼痛和一脸口水。
楚香也亲了亲娇娇。
两个大人抱着两个团子,仿佛是一家四口。
而隔壁的将军府已乱成了一锅粥,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走水,而是有人蓄意放火,火油浇遍了将军府各个角落,想彻底灭火并非那么容易之事。
火势一起,几乎是瞬间蔓延。
*虞姝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双目不能视,好像听见了孩儿的啼哭声,可好像又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她分明前一刻还将孩子们交托到了沈卿言和楚香手上。
火势来得太猛太快,一切在瞬息之间就淹没在火海之中。
将卫氏推出火海的那一瞬间,她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呼喊声,哭嚷声,断断续续传来。
虞姝发不出声音来,喉咙刺痛,火油和烧焦的气味充斥着她的双目和鼻口。
当真要死了么?她这一辈子何其短暂,可又好像经历了诸多起起伏伏。
若说是遗憾,大概是没能当着封衡的面,郑重的告诉他——她啊,心里早就有他了。
遗憾么?当真遗憾。
若是不能亲口告诉他,难道还要等到下一辈子?虞姝不甘心。
昭昭!就在虞姝失去一切知觉之前,她听见有人呼喊她的名字,是那样急切,也是她极为熟悉嗓音。
虞姝试图给出回应,可嗓子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直到她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那一瞬间,虞姝泪落如雨,她伸出手摸到了男人萧挺的脸,当真很想告诉他,她爱他,早已心悦于他。
昭昭!封衡大喊,将人打横抱起,立刻往外走。
卫氏已趴在地面歇斯底里,看着封衡抱着虞姝冲出火海,她站起身来,转身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拉着她的虞青山脸上,你这个父亲,当真无能!卫氏是个柔弱女子,不会骂人,但这一巴掌,这一句无能,是她对虞青山最大的鄙夷。
虞青山愣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
卫氏扑上前,见女儿女婿全须全尾,她喜极而泣,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啊!封衡拧眉看着怀中人,那双凤眸之中,戾气丛生,彻查清楚!朕要问责到底!封衡直接抱着人离开,将军府是不能继续待了。
封衡离开之时,没有给虞青山一个眼神。
虞青山僵站着半晌,管事急忙赶来,侯爷,不好了!夫人她自焚了!虞青山猛然惊醒过来,一双虎眸一瞬也不瞬的看向了后宅佛堂的方向。
自焚?是畏罪自杀么?好一个崔氏!她是要拖着所有人下水不成?!*皇宫。
时隔大半年,整个太医院再度被惊动。
这一次,又是因为虞姝。
幸好娘娘无恙,不然,太医院的众太医们当真忧心会脑袋搬家。
虞姝醒来时,鼻端是清冽好闻的冷松香,浑身的灼烫感也消失了,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皇上,娘娘并没有外伤,只是被浓烟呛伤了嗓子与气管,修养一阵子便能痊愈。
虞姝侧过脸望去,封衡也正好朝着她看过来,男人一袭玄色锦缎袍服,面若冠玉,但发髻有一丝丝乱了,想来是从火海出来之后,便不曾打理过。
他面容奇美,俊朗无俦,如神祇般高高在上,本不会插手凡尘俗世之人,却又一次救了她。
虞姝眼眶红了,封衡走了过来,她伸出手去触碰封衡的脸,喃喃的哑声说,还好,脸没有损伤。
封衡,……作者有话说:封衡:所以,你终究只是看上了朕的脸?虞姝:啊这……不可言说。
娇娇:找到同伴玩耍啦,来弟弟,一起啃脚丫子~小太子:孤还没有名字,孤又被遗忘了,QAQ~——————宝子们,咱们明天见啦,祝安~好梦~最后几章,每天都有红包掉落哦~◉ 第一百零二章反贼封奕奕和张相被抓之后, 不少世家高门开始纷纷倒戈,皆上缴财物试图保命。
再加上从雍州运入京都的宝藏,一直清贫的国库总算是充盈了起来。
这一日, 慕容毓找封衡辞行。
她此行来京都,其实还是带着妄念,试图争取她此生最爱的男子, 哪怕是成为封衡的后宫之一,她也是愿意的。
但眼下, 事已至此,慕容毓已不再抱有期盼。
二人在御花园见面, 日光和煦,但落在男人身上, 也仿佛只是衬托。
饶是万里河山,也宛若只能沦为封衡的衬托之物。
慕容毓今日精心打扮,试图给封衡留下一个好印象,她眉目含笑,没有戴面纱, 坦坦荡荡,道:子炎, 我舍不得你,今日一别, 只怕此生再无机会见面,可否……让我抱你一次。
就当做是故人辞别。
封衡不喜人亲近。
尤其是女子。
可慕容毓若是站在故人的位置上, 也没甚不妥。
封衡没有拒绝,慕容毓走了过来, 正要扑入封衡怀中, 而此时, 封衡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御花园夹道上正走来一群人,为首之人身形窈窕倩丽,不是昭昭,还能是谁?鬼使神差的,封衡伸出手,摁住了慕容毓的肩膀,制止了她投怀送抱。
慕容毓脸色一滞,可当她侧过脸,看见来人时,便恍然大悟。
她无力苦笑,仰望着封衡,这个男人啊,一直以来都是高高在上,清隽无双,如今却为了一个弱女子动了凡心。
慕容毓算是女中豪杰,不曾想却是被一个小自己一轮的男子给迷了心窍。
她认了。
往后余生,不仅只有权柄与奢靡,还有一些独属于她自己的纯情念想。
慕容毓笑了笑,子炎,你可是堂堂帝王,何至于此?别说是当众抱着一个女子了,就是扩充后宫,也无人敢置喙呀。
封衡却不苟言笑,长公主,还请自重。
这里是皇权男尊的世道,唯有夫纲,没有男德。
但封衡一发现虞姝走来,不由自主的与慕容毓保持距离,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作甚。
闻言,慕容毓先是一怔,觉得不可思议,可下一刻,她又释然一笑。
若非子炎如此性情,她也不会对他用情至深。
虞姝领着几名宫婢走来,也带来了两个孩子,她原本是想起来了儿子还没名字,打算与封衡商榷一下给儿子取名。
谁家的孩子也不会养到了七八个月还无名字。
真真是为人父母之过了。
虞姝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慕容毓,她走了过去,打量了几眼慕容毓,对这位北狄大美人倒是已十分熟悉。
虞姝和慕容毓互相见礼。
慕容毓今日就要离开京都,她给小公主与小太子准备了礼物。
小公主得了一块稀世美玉,虞姝替女儿收了下来。
而慕容毓给小太子的礼物,则是一份北狄与大殷一百年免战契约。
虞姝心中暗暗纳罕:北狄长公主这般做派,是看在了皇上的份上。
足可见她对皇上动了真情。
虞姝又瞄了一眼封衡,男人侧脸萧挺清隽,五官完美到无处可挑剔,论起气度、容貌、身份,世间大抵再也无第二人如他了吧。
慕容毓转身离开,面上含笑,可下一刻,眼眶就红了。
此前,但凡是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会占为己有,但碰见封衡,她是无能为力了。
与其撕破脸皮,不如留下最后一点念想。
或许,眼下,是她与封衡最好的结局。
虞姝目送着慕容毓离开。
然而,此时此刻,封衡的注意力却都在小太子手里攥着的一百年免战契约上。
小家伙被宫人抱在怀中,他腰杆挺直,眼下还不会走路,但也不像小公主一样四处乱滚,他眉心微微蹙着,肉乎乎的小手有模有样的抓着契约书。
封衡看着小家伙时,小家伙也望了过来。
父子两人第一次两两相望,二人互相在打量,又仿佛都在审视着什么,最终两人皆平静的挪开视线,就连那双凤眸挑起的弧度也一般无二。
封氏皇族的男子,在幼时都长得差不多。
此刻的小太子,俨然就是缩小版的封衡。
一样的冷漠孤高,一样的睥睨一切,也是一样的高深莫测。
若是换做寻常人如此冷漠,会被人当做摆着一张臭脸。
可帝王与太子,就算是脸色再臭,也无人敢置喙。
虞姝哪里会明白父子两人之间方才的视线交流,见慕容毓已经走远,她酸里酸气,道:皇上当真有魅力,就连北狄长公主都败在了皇上手里。
封衡剑眉轻轻一跳,明知故问,昭昭,你究竟想说甚?虞姝嗔了一眼,臣妾还能说甚么呢?无非就是皇上过于有魅力了,人人都爱慕皇上。
封衡斜睨,你这是吃醋了?他等这一天,可真是等了太久。
心悦之人吃醋,他只会觉得欢喜。
被偏爱之人,再怎么胡搅难缠也是无妨的。
封衡全当是情趣。
他伸出手捉住了虞姝的手腕,将她往身侧一拉,随即就扣住了她的细腰,朗声一笑,哈哈,昭昭所言甚是,所以你可得看紧了朕,莫要让狐媚子将朕勾了去。
虞姝,……在宫人怀里的娇娇见状,拍手小手咯咯大笑,还以为父母在玩闹。
小太子则似是微不可见的轻叹了一声,随即就转过脸望向别处,眼神幽深,还透着几丝愁绪一般。
*辰王已几日不曾见到娇娇了,甚是想念。
他给两个孩子准备了诸多好玩的玩具,正准备入宫,萧太妃一袭华服珠翠走了过来,精致姣好的面容一脸讽刺,我儿,你再怎么喜欢皇上的孩子,那也不是你的孩子。
你与皇上同岁,如今,皇上拥有一切,你却是一无所有,还是个闲散王爷。
辰王并不恼怒,闲散王爷没甚不好,权势虽耀眼,可带来的反噬也是致命的。
他了解封衡。
自己越是冒进,反而会被封衡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辰王反讽道:母妃,你那老情人如今可还健在?我怎么听说,他被皇上刺穿了肩胛骨,眼下正关在皇宫地牢?怕是已经废了吧。
不知母妃日后作何打算?提及封奕奕,萧太妃面色倏然就沉了下去,方才还是一只五彩斑斓的雀儿,立刻就没了气焰,提他作甚?真扫兴。
无论封奕奕有多么俊美风流,可他连败了两次,还是败给了同一个人,且最后关头竟去爬了狗洞,萧太妃只觉得这些年的痴情皆是白白浪费了。
辰王想起一事来,他表面风光霁月,实则骨子里也流着封氏皇族的血脉,阴起来也是个狠人。
我听说,皇上要送太后去五台山修行,不如母妃也跟着一道过去吧,你们姐妹情深多年,老了也好做个伴。
辰王的话给了萧太妃当头一棒,我儿,你这是何意?!辰王冷笑,父王在天有灵,岂能容你在人间败坏他的名声?你的那些男宠都被我发卖了。
闻言,萧太妃痛心疾首,她的男宠们都是她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这几年没少给她乐子,就是养宠物也会养出感情,又何况是人呢。
你、你这个不孝子!辰王挥袖,不想再继续费唇舌,他还得入宫去看娇娇,立刻下令,来人,先一步送太妃去五台山,既是修行,亦无需带上贵重之物了,过些日子太后也会跟去,想来你二人也不会寂寞了。
萧太妃和太后斗了半辈子,都恨不能搞死对方。
若是后半生还被绑在一块,那岂不是气煞人矣?!辰王出门时,还能听见萧太妃歇斯底里的叫嚷声。
温年很想劝说几句,但又闭了嘴。
封家的男子,一旦发了狠,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辰王入宫,给娇娇和小太子带了不少小玩意。
他很想哄好两个孩子。
大抵是,他对虞姝的执念,转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看皇叔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辰王笑意儒雅,十分和煦。
可谁知,除却娇娇乐呵呵之外,小太子无动于衷。
封衡见状,冷笑一声,朕劝你不要白费功夫了。
太子不喜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
辰王倒也没有太在意,他虽表面温润如玉,可他自己很清楚,内心有多毒辣阴狠。
小太子还小,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也是情理之中。
等到太子再大一些,自是也会虚与委蛇。
可下一刻,辰王想起一事,皇兄,太子过几日就要行加封大礼,可取好了名讳,以及字?寻常的世家子弟,一般都会在十六岁小成人礼上取字。
但太子身份不同,一出生就可以取字。
封衡和虞姝纷纷一僵。
尤其是虞姝,竟又将儿子的名字给忘了。
几人当场哑然。
小太子好像还没取名……当下,封衡立刻下令,召见十来名文官入宫,一道给太子取名。
一旁的小家伙似是幽幽一叹,一双凤眸望向御花园的繁花似锦,眼神十分落寞。
*最终,在御书房协商了近一个时辰之后,封衡挑中了承博这个名讳。
至于字,则选了云瀚。
名与字,皆有广阔而神秘的大疆王土之意。
封衡觉得十分合适。
魏安明拧眉,他是封衡一手提拔上来的,十分忠心,抱拳道:皇上,这两个名讳与字会不会太过冒进了?取名需得甚重,过于冒进的名字,若是命格降不住,反而会适得其反。
民间为了养活孩子,便会取类似于阿猫阿狗的贱名。
所谓贱名好养活,就是此意。
封衡修长的手指敲击着那张依旧破损的龙案,哒哒哒几声之后,立刻决定,就是这个名讳与字,太子配得上。
小太子终于有了名讳与字,但被告知时,他并没有多大的欢喜。
虞姝对两个孩子的照料,一直亲力亲为,孩子们如今年纪都还小,尚不到周岁,故此,寻常时候两个孩子都是待在一块的。
太医每日给会两个孩子诊脉,院判提议,娘娘,两位小殿下眼下正好是学爬的时候,这般大的孩子,若是爬的好,日后对骨骼生长有益。
皇上已经遣散后宫。
此前的两个皇嗣都是五皇子的血脉,皇上虽并未赶尽杀绝,但真正能够继承大统的皇子,就只有封衡自己的儿子。
后宫不丰,子嗣不足。
故此,两位小殿下的地位尤为重要,太医们自然在两位小殿下身上投放了万分心力。
虞姝听从太医所言,将两个孩子放在光滑平整的木制地板上,因着入夏了,地板并无凉意。
小公主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她几乎无师自通,或是匍匐强行,或是四肢并用,亦或者倒着爬,皆是十分顺溜,爬上瘾之后还不允许旁人抱她。
爬的姿势千奇百怪。
封衡过来目睹此景,也会稍稍一怔。
嗯,不愧是他的女儿。
可小太子却是稳坐如山,如论虞姝如何哄他,他都是纹丝不动。
如今仿佛是看开了,也不再紧握着小拳头,小手搭在膝盖上,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姐姐爬来爬去。
小公主爬的欢哨,还会偶尔从小太子面前路过一下,看架势是要邀请小太子一起爬。
但被小太子无视之后,小公主也不介意,她自己反正是停不下来,时时刻刻都要玩耍,也很是大度,才不与冷漠的弟弟一般计较。
虞姝见封衡过来,就朝着他走了几步,两人立于一株苍天玉兰花树下,虞姝难得主动,葱白玉手拉住了帝王的大掌,还轻轻晃了晃。
封衡挑眉,垂眸看着树下美人,昭昭,你是何意?若非有求于他,美人又何故如此。
虞姝的含情眼眨了眨,眼底仿佛盛满浓情蜜意,皇上,囡囡她……是无辜的,臣妾想将她养在身边。
男孩与女孩不同,老五的儿子是不能留在宫里,但女孩不会危及江山社稷,一想到囡囡那么可怜,与自己幼时的经历很像,虞姝就心疼不已。
何况,她听宫人说,找到囡囡时,小丫头还跪在佛堂,都饿了好几天了。
昏迷之时,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念叨着保佑昭娘娘平安归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虞姝动了恻隐之心。
封衡凤眸微眯。
多养一个孩子倒是无所谓,可那个孩子的存在暗示着他的前皇后的背叛。
罢了,也算不得背叛。
封衡对一切早就知晓,他只是放任了赵氏几人。
见虞姝风情万种的故意勾搭自己,封衡心一软,应下了,好。
不过,下一刻,封衡搂住美人细腰的同时,把她往自己面前带了带,低下头,以仅他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轻笑道:你得给朕多生几个孩子,堵住那帮朝臣的悠悠之口。
朕为了你,拒绝扩充后宫,你可得好好报答朕。
虞姝,……她总觉得,封衡是只老狐狸。
她若想从他身上占点便宜,就要付出更多。
*封后大典与太子册封,是在同一日。
时值盛暑,天气酷热。
封衡见到皇后大妆那一刻,就决定把大典的时辰提前,不然那厚厚一层大妆,定会将人给热死。
两场大典一块举行,晌午之前就完成了所有仪式。
虞姝虽出身不高,但给皇上生育了一儿一女,其兄如今又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朝臣们纵使有意见也只能堪堪憋住。
皇上要宠着谁,谁就能横着走。
宴席上,太子自己有专门的婴孩座椅,那是尚书阁连夜打造出来的,十分适合小孩子。
可小公主却在自己的座椅上歪来歪去,随时需要左右两边的宫人扶着。
但小太子就截然不同,他坐在那里,一双凤眸扫过大殿,饶是这酷暑天,他巴掌大的小脸也能让人感觉到肃重之意。
大臣们极力褒赞太子。
说太子稳重自持,有少主之风。
太子不愧是太子。
虞姝坐在封衡身侧,金丝楠木的翘首桌案旁摆了冰鉴,并不觉得热。
她见太子即便在这样隆重的日子里,还是不苟言笑,难免忧心,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孩儿虽是稳重,可到底只是个孩子,臣妾瞧着心疼,不如提前给孩儿挑选几个侍读吧,臣妾瞧着魏家的那对双生子就不错。
有个玩伴,或许就不一样了。
娇娇是个姑娘家,又太过胡闹,还总喜欢欺负儿子,也难怪儿子不屑于和娇娇一块玩耍。
此时,封衡看向了小太子,隔着帝王冠冕上的琉璃珠,封衡的眸光锐利,带着无尽探究。
而此时,太子也看了过来。
两人仿佛是隔着万里星河与千年时空,视线悠远深沉。
不过,下一刻,小太子就挪开了视线,宦臣正给他喂南瓜小米粥,他一口接一口吃着,根本不需要哄。
另一旁,小公主吃饭的动静,便闹得一片狼藉了,还没吃几口就糊了一脸,脑门上都沾了米粒。
宫人们每日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喂小公主吃完饭。
*宫宴还在继续,虞姝先一步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后宫歇息。
娇娇玩累了,一闭上眼就能睡着,小太子扫了一眼虞姝,见她揉着发酸的腰肢,他也乖乖闭上了眼。
虞姝今日天没亮就起来梳妆,这个时候早就乏了,见两个孩子开始午休,她也准备睡一觉。
谁知,封衡也从大殿归来。
他饮了酒,眼神迷离,撩开珠帘看了一眼妻儿三人,这一刻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挠了挠他的心脏,让他油然而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境。
他一边走一边褪去了外袍,来到榻前时,身上只余雪色中单。
虞姝正酣睡,面颊酡红,曲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看上去还有几丝婴儿肥,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已经给自己生育了两个孩子了,封衡心思一动,俯首亲了上去。
虞姝被闹醒了,推了推封衡,别……孩子们还在呢。
床榻宽敞,足可容纳五六个成年人,故此,即便封衡上了榻,一家四口也并不拥挤。
封衡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半醉之态,卸下了一代帝王的肃重,只剩下年轻男子独有的冲动,他嗓音低低哑哑,吐词不清,无妨,孩儿们都睡着了。
虞姝不敢闹出动静,只能被封衡折磨到紧咬着唇。
此时,他二人并未察觉到,小太子幽幽睁开了眼,小家伙还不能走路,他翻了个身,朝着床榻边沿爬过去,又顺着床榻落地,再慢慢趴在了地板上,无声无息的往外爬,小眉头微微蹙着。
守在殿外的宫人听见里面的动静,本打算去备水,谁知竟瞧见小殿下十分迅速的爬了出来。
这大抵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小殿下有些失措的模样。
太子殿下,竟会爬了。
宫人们大喜。
不愧是太子,不声不响便一下就学会了。
作者有话说:宫人们:哇哦,太子突然就会爬了呢!太子:天知道,孤为什么会爬出去,QAQ~娇娇:每天都是个开心的小宝宝。
封衡:嗯……——————宝子们,咱们明天见啦~祝安~好梦~晚上12点红包雨掉落哈~(PS:若有遗漏,应该是系统出现bug~)◉ 第一百零三章虞姝听见外面的动静, 从迷迷糊糊的悸动中清醒过来,用力推了一把埋在她胸前的黑色头颅,又迅速将衣襟往上拉了拉。
封衡抬首, 清隽葳蕤的面容微微泛红,那双狭长凤眸之中映着美人惊慌失措的脸,还有无尽/情/欲, 他本是个不贪红/尘的冷/欲/之人,可挨近虞姝, 独属于男子骨子里的/欲/望就会冒了上来。
两人对视,突然有一颗小脑袋凑了过来, 娇娇歪着小脸,瞅了瞅自己的母后, 又看了看封衡,随即咯咯大笑,还特意对封衡眨眨眼,仿佛是在传递自己都懂的意思。
封衡酒醒了一半,大掌捉住小家伙的后脖颈, 将她往一旁提了提。
虞姝坐起身来,连忙整理衣裳, 面颊比方才还要涨红,红得能滴出血来了。
她嗔了一眼封衡, 皇上平日里肃重严谨,可不久之前实在是过火。
虞姝窘迫极了, 虽说娇娇还小,但被娇娇抓个正着, 她还是有种做了坏事被人窥视的错觉。
封衡看出了她的窘迫, 换做寻常时候, 封衡绝不会管外面有何动静,可此刻女儿就在身边,方才爬出去的那位……封衡唇角一抽,下了榻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虞姝,笑着宽慰,无妨的,娇娇是个婴孩,她什么都不知道。
封衡此言一出,小家伙嘎嘎笑了起来,比方才笑得更是狂放。
虞姝,……封衡,……为人父母之后,好像当真不能像从那般肆意妄为。
封衡拢了中衣,俯身过去,一条臂膀圈起了粉嘟嘟的娇娇,她长得敦实,眼下既吃奶水,也可以进食其他食物,被养得极好,看上去比同龄的婴孩大了几个月。
被封衡一条臂膀圈着,小家伙只能在父皇的胳肢窝里胡乱动作。
虞姝看着这一幕,只能叹气。
拉开门扇,封衡将小家伙递给了守在门外的女侍,眸光扫向正端坐在廊下的小太子身上,眸光微沉。
封衡下令,来人,把公主和太子都抱起来。
此时,虞姝也理好衣裳走了出来,她首先看了一眼儿子,问道:太子方才当真会爬了?宫人欢喜说,回娘娘,殿下是自个儿爬出来的呢。
虞姝又尴尬了。
是不是儿子瞧见了什么,这才被迫学会爬行?但儿子还太小,岂会有什么心思?倒不是她疑神疑鬼,而是两个孩子的眼神都格外明亮,尤其是儿子,他眸中总仿佛蕴藏了诸多心事。
虞姝走了过去,也不管小太子是否愿意,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
小太子微微蹙着眉,倒也没有反抗。
封衡剑眉微不可见的轻轻一挑,神色不明,顿了顿,吩咐道:自今日起,给公主与太子就在隔壁另辟院落。
等到周岁,再另居他宫。
对封衡这个决定,虞姝也没意见,毕竟眼下仅隔着一墙之遥,她想孩子可以随时过去看几眼。
可孩子们一过周岁就要入住自己的宫殿去么?虞姝难免失落。
封衡一眼看穿她,轻笑一声,昭昭,孩儿们迟早会长大,届时他们自己也会另觅良人,你与朕才是要真正长相厮守一生的人。
虞姝愣了一下,封衡字字在理,也字字敲击了她的心扉。
长相厮守么?她曾经绝无这个妄想。
哪怕是嫁给了寻常人家的男子,她亦是不敢奢望长情。
可原来,帝王也能长情?虞姝一双脉脉含情眼瞬间就红了,被封衡揽入怀,两人对视着,仿佛周遭的人都不存在了一般。
宫人们眼观鼻鼻关心,小公主只顾着一边憨笑一边啃手指头,小太子则撇过脸,望向别处,目光幽幽,一脸无奈的模样。
*乌衣巷,将军府虞家。
望着一片残垣断壁,老太君都快被气哭了,手中拐杖重重掷地,崔氏那个杀千刀的!她自己寻死,也不能拖着虞家所有人下水!幸亏皇后与皇嗣毫无损伤,不然咱们虞家十族也不够砍脑袋的。
既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就是崔氏想玉石俱焚,那你不如将一切都推到崔氏身上,不然卫氏与你一旦和离,你便什么也没了,总不能指望大郎吧?!眼下,虞铎已经入住新的府邸,卫氏自然跟着搬了过去。
老太君、虞青山,以及虞威,就没那么幸运了。
虞铎掌虎符,也另居他府,用不了多久,他就是真正的虞家家主了。
虞青山只能带着老太君和长子,暂住了郊外的庄子里。
今日特意来看一看被烧毁的府邸,却发现根本无法修葺,只能全部重建。
崔氏的一把火,烧得够狠。
虞青山握着拳头,看着虞家传承下来的百年家业毁于一旦,他内心愧疚不已,只觉得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高大的身影被巷子里的风一吹,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吹倒了似的。
再无手握雄师的那股魄力了。
难道,他当真错了么?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劳苦功高,也自以为平衡了卫氏和崔氏之间的关系。
甚至于为了稳住崔氏和崔家,他打压了卫氏母子十多年。
虞青山一直以为,他是公正不阿的。
可为何,结局竟是如此?老太君见虞青山不答话,又道:眼下,你要去讨好二郎和皇后,卫氏那边决不能和离。
总之,莫要再管大郎了,那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榆木脑袋,和崔氏一样愚钝不堪!虞青山回过神。
他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当初,母亲也是这样劝说他远离卫氏,说崔氏和崔家才能帮衬上他。
虞青山浓郁的剑眉紧拧,母亲! 大郎他亦是我儿子,还望母亲慎言!老太君张了张嘴,眼下只能干着急。
一旦卫氏和虞青山和离,那么,无论是兵权、家徽、新宅子,就都与虞青山和老太君无缘了。
*当日,虞青山入宫,负荆请罪。
他倒是终于当了一次男儿大丈夫,将纵火的一切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推,说是自己管家无方所致。
封衡见状,这才稍稍给了他几分眼色。
倘若虞青山这一次一口咬定是崔氏所为,封衡反而会看不起他。
虞青山是虞姝的父亲,但也正因为虞青山的不作为,才导致虞姝十多年委屈清苦的日子,封衡并不将他视作岳丈。
最终,封衡只是免了他的职,让他提前致仕。
崔氏已死,无始作俑者,但封衡没有放过崔氏一族。
崔氏始于清河,曾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一。
而今崔氏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腐朽祖规,纨绔子嗣,再无一人清廉。
清查崔氏一族的罪名时,辰王也在场,封衡给了他一个无关紧要的职务,两人时不时能在宫里碰见。
辰王扫了一眼崔氏卷宗,哂笑一声,皇兄,你对崔氏下手可真狠,如此一来,崔氏没个百年是爬不起来了。
皇兄平日里在皇嫂面前是装出来的好人吧。
辰王最近有些放飞自我,与封衡单独相处时,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封衡低笑,三弟,朕只是在朕的皇后面前装。
哪像你,装了二十余年了。
封氏的男子,才更了解彼此。
辰王噎住,许久,一语不发。
*皇宫地牢,冲着张相破口大骂了几日的封奕奕,依旧有力气污言秽语,仿佛满腹脏水。
张相起初还生气,可几日过后,他逐渐适应,懒得搭理封奕奕。
见张相一副无所谓之态,封奕奕拿出了杀手锏,本王知道一个秘密,张相你……不能生育,哈哈哈哈!他此言一出,果然就见张相错愕的望向他,你……死到临头了,封奕奕不介意说出真相,成为阶下囚也掩盖不了他一脸风流相,当年你夫人爱慕于本王,多次在本王怀中哭诉,说你不懂爱恨嗔痴,但又碍于无法和离,她想与本王长相厮守,就让本王使计让你再不能骚扰她。
当日你从长安街坠马,从此伤了根本,便是本王所为。
此话且不说真假,但关在地牢的还有其他反贼与世家。
张相愣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双眸睁到浑圆,当场断了气。
守在地牢的禁卫军立刻去禀报封衡。
皇上,相爷他、他……他被逆贼给活活气死了。
禁卫军寥寥几语将一切阐明,那逆贼还在辱骂其他入狱的世家与反贼。
封衡握着银狼豪笔的手一滞,剑眉轻挑,玩味一笑,随他去吧。
不过就是狗咬狗,他懒得踏足地牢,免得污了他的龙耳。
又多了几日,禁卫军再度前来封衡面前禀报,皇上,逆贼问几时送他上路。
好一个封奕奕,倒是来求死了?呵呵,想死?哪有这么好的事。
封衡情绪无半分波澜,让他自己熬着,几时熬死了,朕几时送他葬入皇陵。
让封奕奕死后归祖,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是,皇上。
*又是一年年关将近,瑞雪纷飞。
封衡一番大刀阔斧之后,来年就要正式开始试行考核入仕,是寒门真正有机会崛起的开端。
朝堂刚刚稳当,便有朝臣上书帝王扩充后宫。
对此,封衡暂时并未表态,直到边陲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捷报。
报!虞将军以千钧之势,于上月底再夺北羌两城!捷报一达,满朝噤声了。
封衡这才悠悠启齿,皇后刚怀上龙嗣,谁敢惹了皇后不悦,伤了朕的龙嗣,以误国之罪处置。
是以,朝中再无人叫嚣扩充后宫一事。
*皇后所居的未央宫内种了一片梅林,这个时节正当寒梅绽放,冷香扑鼻。
虞姝怀这一胎有三个月了,整日被大补汤滋养,她有些肝火过旺,便出来吹吹冷风。
封衡下朝后便寻了过来,隔着远远的距离,就见美人立于一把玫红色油纸伞下,身上裹着滚白狐毛的嫣红披风,面颊贤静,眸光映着雪色,温柔如水。
她看向封衡,朝着他笑了笑。
封衡步子大,索性直接从林深手中接过油纸伞,款步而来。
虞姝看着男人走近,看见他捏着伞柄的手上沾了墨渍,她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封衡就那么垂眸看她动作。
这时,梅林中小丫头的嬉笑声传来。
小公主和小太子都周岁了,比同龄的孩子提前会走路。
才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公主,就像是脱了缰的麻雀儿,穿得像个红色的团子,在雪地跑来跑去,身后跟着一众宫人,一旦差点被追赶上,她索性开始在雪地打滚,才走路不到半月,就已经抽条了不少。
小太子被迫参与其中。
但他只是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
他今晨起来也被宫人里一层外一层的穿了数件衣裳,虽可以行走了,但还不如雪地里的那个圈球灵活。
小太子看了看在自己身边滚来滚去的小东西,又侧过脸看向了伞下正腻味的夫妇二人,他长叹一声,小小的人儿垂下脑袋,任由宫人给他戴上了一只毛茸茸的虎头帽,大有放弃一切反抗的意思。
*来年入夏,皇后又诞下一名皇子。
因着皇后养尊处优,加上是单胎,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十分康健,肤色白皙,并不像其他刚出生的婴儿那般皱巴巴,即便刚出生也能瞧出出众的容貌。
铱誮无疑,还是随了封氏皇族的桃花血统。
关于二皇子如何漂亮的传言,不出三日,便满城皆知。
京都大街小巷都在探讨不休。
毕竟,封氏历代出美男,此前的反贼封奕奕还是个被写入话本的美男子。
二皇子出生那日,御花园百花绽放,还引来成群的蝴蝶呢。
我怎么听说,二皇子出生时,产房出现一阵奇香。
看来,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头衔要易主了。
……封衡还是那个耳目通达的帝王,对京都一切事宜皆了如指掌。
他的儿子被冠上了美貌的头衔,这并不是值得荣耀之事。
但次子的确好看,这无可厚非。
虞姝还在月子里,二皇子的摇篮就摆在她床边,平时由奶娘喂饱后,又会将二皇子搁到虞姝面前。
虞姝和前面两个孩子分别了大半年才相聚,到了这个孩子,她是时时刻刻都不想分开。
小公主还不满两周岁,但小心眼甚多。
自从母后生了弟弟,她意识到自己被冷落了,已经不止一次去皇后的卧房捣乱,这一日,她又暗暗搓搓捉了一只虫儿,想吓唬新弟弟。
小公主说话都不利索,可行动十分迅速。
但今日,小公主还没迈入未央宫,就被小太子挡住了。
眼下,小太子已比小公主高出了半个头,两人站在一起,在旁人看来就是两个稚嫩的小团子大眼瞪小眼。
可实际上,小公主气鼓鼓的,但无法用磕磕碰碰的语言表达清楚,只能攥紧小拳头来表示不满。
小太子则是一副很不屑,却又无奈之态,他抬起小手,放在唇边吹响口哨。
口哨声刚落,从月门处缓缓走来一头体格健硕的老虎,当初的虎崽子如今已有少年老虎的模样,他咧出獠牙,吓得宫人们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吱声。
老虎在小太子身后站立。
这下,小公主立刻不敢嚣张了,紧握的拳头松开,泪眼汪汪的一路泪奔,扑入了一旁乳娘的怀中。
乳娘忙抱起小公主,一众人一溜烟的跑远了。
宫里的人都很怕小太子。
毕竟,太子殿下是和老虎为伍的孩子。
这头老虎甚是奇怪,无论宫人喂它什么,它都不会吃。
反而,每日太子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它却低头吃得欢哨。
老虎一年等同于人类五到八年光景左右。
这头老虎一出生就只能吃小太子剩下的,曾经大半年养成了吃太子剩食的习惯,早已改不掉。
作者有话说:PS:宝子们,晚上12点,红包雨掉落哈~咱们明天见啦~◉ 第一百零四章 番外一时光如梭, 转瞬十二年后。
这一年的太子,十四岁了。
他九岁前去北地、岭南历练,先后跟着虞铎和辰王南征北战。
才五年光景, 大殷边陲列国就对这位储君的大名闻风丧胆,年纪轻轻即可荡扫列国,实在不敢想象, 再过几年,又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太子不苟言笑, 沉稳肃重,对军事和政务皆是独有见地。
又有虞铎和辰王倾囊相授, 他尚未弱冠就有了上位者的王者气度。
然而,还未及太子横扫天下, 一封圣旨将他召回了京都。
皇上带着皇后远洋去了,说是去周游列国,以便将大殷周遭的广袤地域与国家地图画出来,对今后扩充版图有很大益处。
当然,这也是一桩浩大工程, 没个五年十载,帝后二人不会归来。
帝后仅有两子一女。
公主自幼被骄纵, 性子泼辣,风风火火, 是个狂妄女子。
二皇子则很不幸的遗承了封氏皇族的风流秉性,仗着一张俊美的脸, 小小年纪就在京都四处欠下桃花债。
朝政倒是已被封衡打理的有条不紊。
太子身为储君,替皇上接下江山社稷的担子, 是他分内之事。
故此, 太子接到圣旨后, 只能选择回京。
这一日,城门大开,太子的扈从队伍并不多,但胜在了战无不胜的气势上。
扈从个个身着银甲,骑着彪汗宝马,手持宝剑。
而更让人侧目的是,太子身侧还跟随着一头巨虎。
十四岁的老虎已至暮年,眉目之间仿佛透着灵气,似乎通人性。
有威严,但也有一股从容。
太子骑马走在最前头,老虎与他并排往前,长安街两侧的百姓纷纷跪拜,对这位年轻的储君有种崇高的敬意。
太子自幼习武,这五年又在南征北战,五年光景褪去了他一身的稚气,而今面容硬朗,不笑时完全不像一个少年人。
但眉目之间倒是尚存几分少年人的飒气。
太子本人给人稳妥持重之感,百姓们一看见他就会心安,就仿佛这江山落在他手中,定会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公主和二殿下并未出宫相迎。
太子一回到皇宫,这二人就一路奔来告状。
因着太子每年都会回宫过年,小住几日。
故此,公主和二殿下与他并不陌生。
太子入宫后还没喝上一口茶,娇娇就气呼呼的走来,少女眉目清媚,她抽条了不少,腰肢纤细,身段纤秾有度,长了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少女未施粉黛,但足可倾人国。
太子拧眉,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他与娇娇是同胞所出,可两人的性子截然相反。
娇娇很会装,眼泪说来就来,她可强可弱,可攻可受。
如今已经很清楚太子的手段,自是不会以卵击石,娇里娇气道:皇弟呀,二弟欺负我,分明是我看中的海东青,他非要与我抢,呜呜呜……二皇子不示弱,一下就直接扑倒在了太子的脚下,抱住了太子精壮的小腿,皇兄!你要给我做主啊!皇姐她,不讲武德!那只海东青是三皇叔送给我的!太子面无表情,看着这二人死不相让。
林深笑着捧上了玉玺,太子殿下,皇上交代了,等到殿下一回宫,就让殿下暂时接管朝政。
太子的唇微微抿成一条线,眉目之间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父皇交给他的,岂止是政务。
还有这对聒噪的姐弟吧。
太子抬手掐了掐眉心,看了一旁的虎兄。
无论公主和二皇子生得如何好看,太子还是觉得虎兄更加面目可亲,至少虎兄从不给他寻麻烦。
太子嗓音清冷,介于少年人与成年男子之间的音色,十分有特色,如雨打青瓷,又若冰玉相击,听不出喜怒,不是要打架么?来,孤看着,你二人慢慢打,若需要武器,孤这就立刻命人送来。
娇娇的眼泪戛然而止。
她这矫揉造作的一套,在皇弟面前竟然不好使!二皇子也爬了起来,白皙修长的漂亮手指弹了弹他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两人皆不装了。
太子淡淡一声哂笑,看了一眼二皇子,好一张白皙秀美的脸。
太子觉得,封家的血统还有待进益,二弟,不如这样吧,你去北地,找舅舅历练几年再回来。
闻言,二皇子立刻慌了,他好端端一个美男子,为何要去北地吃沙子?他若是走了,那些贵女门会心碎的。
二皇子,皇兄!皇兄你不能这么对我!太子剑眉一挑,戏谑道:孤为什么不能?孤当然可以。
来人,今日立刻启程把二殿下送去北地。
貌美如花的二皇子,是被宫人拖下去的,他一路嚷嚷,毫无美男子的气度。
见状,娇娇欢喜了,她眨眨眼,笑着说,皇弟,还是咱俩关系好。
不愧是同胞所生,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交情呢。
太子斜睨了娇娇一眼,他太清楚娇娇的美貌与身份,将来会是怎样的祸水。
听说,京都已有贵公子为了她大打出手了。
太子,今日不抄够三千字,不准用饭。
皇姐是公主,还望你以皇家颜面为重。
抄字……?娇娇气煞了。
她叉着小蛮腰,我会告诉皇叔的!这样的威胁,太子根本不放在眼里。
呵,告诉他又如何?孤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是你三皇叔,就是父皇母后归来,也无济于事。
娇娇,……!太子归来不到一日,皇宫就恢复了安静,再不像此前那般聒噪。
*处理好了公主与二皇子,太子领着老虎去御花园赏景。
正当深秋,满目枫叶如火。
老虎的日子不多了。
十四岁对人而言,才将将是少年光景,可与老虎来说,已是垂垂老矣。
一人一虎坐在巨石上,望着西边天际逐渐淡去的晚霞,太子手里提着一只细颈酒壶,他仰面灌了一口,又将酒壶递到了老虎嘴边。
老虎早已习惯吃剩下的,但凡是太子吃过的东西,它都会尝一尝。
细长的水柱落入它口中,老虎咧了咧獠牙。
五年在外,生死相伴,老虎替太子挡了数次灾难,也因此受了几次重伤,对它的寿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太子的手搭在它头颅上,轻轻抚摸,虎兄,你陪了孤一辈子,孤给送你西去,你莫要独自走完最后一程。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太子比谁都懂。
这大抵就是人世,人人不可避免,任谁都要都这一遭。
老虎听懂了,它挨着太子,缓缓趴下,脑袋蹭着太子的玄色绣金纹的袍服下摆。
夕阳无限延长,太子的手掌缓缓的落在了老虎闭上的眉目,许久不曾挪开。
猛兽也好,王者也罢,来这世间走一趟,结局都是一样的,朝生暮逝,却又生生不息。
太子知道,他的虎兄,此生都会活在他的心里,直到他自己尚在人世的最后一刻。
十四年,莫逆之交、倾盖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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