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苏二人在农舍修养了两日。
苏子叶本想着发信回凤阳门询问一番,毕竟那日魔修是冲着自己而来,但他这些年除了惹上了晏潇这一个麻烦外,和魔修再无关联,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他现在是凤阳门门主的身份。
考虑再三,他最终还是没去这封信。
简淳此人聪明敏锐,但就是过于胆小,真遇大事儿,只怕会第一个慌了神。
而苏子叶的三师弟与小师妹,武学修为虽高,性格却都略显急躁,并且他们已有八年未见,不知二人心中是否已生出了嫌隙。
苏子叶站在鸡圈前,呆呆地望着肥硕的老母鸡。
他心里盘算着凤阳门的事情,思绪是越飘越远。
顾仙棕从他身后走来,轻轻环住他,笑着道:阿叶,你又想掏鸡窝了?自从上回一席深谈,他们两人关系似是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行为礼数都不再那么拘谨。
苏子叶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点儿歪心思已经被顾仙棕看穿了,可顾仙棕不主动提及,他便跟着装傻不去说。
苏子叶将身体后仰,半靠在顾仙棕怀里,认真道:对啊,我想吃鸡蛋了。
可是我小时候掏鸡窝被母鸡啄了,中心留下阴影。
不如…顾道长,你去帮我掏吧。
顾仙棕只愣了一下,便放开他,一脚迈入了鸡圈中。
苏子叶见状连忙拉住他,无奈道:我与你开玩笑呢…道长也太认真了吧。
顾仙棕回头柔声道:是阿叶自己说想吃鸡蛋的。
苏子叶眯起眼,问道:我说想吃鸡蛋,道长便不顾身份去掏鸡窝。
那我要是说,让道长一辈子只能待在我身边,你是不是也会听?顾仙棕笑着道:这是自然。
阿叶若想让我陪着你,那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会陪你去;若是你想要什么,就是上天入地我也会寻来送你。
苏子叶心头一震,心道:顾道长真是当之无愧说情话的第一人,说好的心如止水,俗事皆抛呢?他上前一步,离顾仙棕更近,认真地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顾道长,你其实修了个假仙道吧?顾仙棕笑出声来,点头开玩笑道:对,阿叶损了我道心,需要你负责。
正在此时,一男子从屋里走出来,见到二人连忙上前道:二位小兄弟想吃鸡蛋?知会我家婆娘一声就行,这鸡圈污秽,莫要脏了你们啊。
这男子正是之前那名少妇的丈夫。
苏子叶摆摆手道:没有,没有。
我和兄长闹着玩儿呢,不想吃鸡蛋。
大哥勿怪。
顾仙棕从鸡圈里迈出来,道:大哥见笑了。
我与阿弟打扰多时,今日便要离开了,多谢这几日收留之情。
那男子道:这就要走了?不再留几日了?苏子叶行了个礼,道:多谢大哥盛情,只是我们还有要事,不便再叨扰了。
两人拜别了农舍的小夫妻,又留了些碎银子,便继续西行。
半月后,终于进入了玉研雪山。
一座座白雪皑皑的山峰比邻屹立,越往前走,树木绿地便越来越少,积雪也随之越来越厚,渐渐没过两人膝盖。
他们刚进山之时飘起了小雪,到了这会儿,已是风雪呼啸,冰冷的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直勾勾地往脖子里灌。
苏子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突然一道暖流注入他的体内,是顾仙棕打了一道真气过来。
苏子叶无奈摇头道:顾道长,切勿再浪费真气了。
顾仙棕只将他头上的雪花扶去,淡声道:不会。
自从进了雪山,顾仙棕每隔半柱香就往苏子叶体内注入一道真气,这么个浪费法儿,只怕是大罗金仙也会枯竭。
苏子叶伸手揽住他的腰,故意使坏般笑道:道长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我过一会儿身体还是会凉下来。
不如我们抱着一起走,你也不用再浪费真气了。
雪山中难于前行,一人行走已实属困难,若是两人抱成一团,只怕到了天黑也行不了几步。
顾仙棕替他紧了紧衣领,笑道:虽知阿叶在故意逗我,但能让你主动来抱我,我也很开心。
我答应你不再浪费真气就是了。
苏子叶闻言放开他,看向远方道:顾道长可知这雪山的传说?顾仙棕点头道:相传这雪山原本是几位其乐融融的兄弟姐妹,后因为小妹外出择婿,其余人又气又急,便出门追赶。
追到玉研时,双发大打出手,后化身成这十五座雪峰。
苏子叶却道:是有这么个版本,不过我更喜欢另外一种说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座主峰本来是一位闲散神仙,后因有人传他触犯天条,天界便派来十四位神仙下凡捉拿他,双发战得昏天黑地,僵持不下。
那位闲散神仙怕玉研受不住神力激荡,便主动散尽神力,与其余十四位神仙同归于尽,后来化成了十五座雪峰,镇守玉研一方平安。
顾仙棕问道:阿叶为何喜欢这个版本?苏子叶眯起双眼,淡淡回道:道长不觉得这个说法与苏启尧的故事很像吗。
这位神仙散尽功力,只为守玉研一方平安,而苏启尧自戕,也是守了我苏家一脉的平安。
此时,二人身后传来一阴冷声音:苏门主,没想到你居然跑到雪山里来了,让我们好找!顷刻间,数十道黑影将他们围在,正是之前的魔修们。
苏子叶面无表情道:你们倒是穷追不舍。
那魔修抽出鞭子,道:主人说了,有请苏门主移步一叙。
顾仙棕挡在苏子叶身前,冷声道:你家主人到底什么人,为何追着阿叶不放?那人笑了,扬起长鞭猛地对着苏子叶一击,玄清台弟子还不配问我家主人名讳!顾仙棕周身凝出真气,抽出黯辰挡下他的攻击,温声道:阿叶退后,这次我来就好。
说罢,他已经飞身闪到那魔修身后,左手抬起猛力一抓,就将那魔修握着长鞭的右手卸掉。
见状,其余魔修挥舞着长鞭直冲顾仙棕而去,不多时,双方已纠缠在一起。
顾仙棕提着黯辰挡右击左,剑夹风声,足下生花般前后移动,将剑式真气化为千刀利刃,招招凌厉,冲向身前的魔修们。
他心里记着苏子叶的话,心若旁骛只安心对敌,果真是为了阿叶放手一搏。
苏子叶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圈内的顾仙棕,眼光随着他一刻不移地转动。
那断了手臂的魔修在一旁冷笑道:苏门主既然如此关心顾道长,又何必让他再为你出头,只需乖乖跟我们回去,我们保证不会再对顾道长出手。
苏子叶看也不看他,不语。
那魔修继续道:何必非要牵扯旁人进来呢?你们在农舍躲避,终被我们兄弟找到踪迹,只可惜我们到时,苏门主已经走了。
那夫妻二人又死活不肯透露你的行踪,我们兄弟几人百般折辱都无法叫他们开口,最后…只好将他们杀了!苏子叶怒道:你们!!顾仙棕也听到了这句话,眼神越发冰冷,俊朗的面容像渡上一层寒霜,手中黯辰突发狠招,起了杀心!他周身真气猛然迸发,将对手瞬间吞噬,强大的真气流混入呼啸的风雪中,刮的人脸颊生疼。
黯辰与长鞭们无数次相接,火星四溅,兵器相接声在山谷中响彻。
苏子叶越看越心惊,他倒不是怕顾仙棕会有损伤,只是这番强大真气对流再加上响遏行云般的武器击打声,恐怕会引发雪崩。
突然从天而降无数剑光,一强大剑阵直冲战圈而去。
刹那间所有雪花都像是受到牵引一般,卷入剑阵真气流中,风起云涌,剑光四溢,霸道强劲地将魔修们笼罩在其中,下一刻,血花四溅,所有魔修直直倒地。
只在一念之间,斩杀万物。
苏子叶认出了这剑阵,心中松一口气,疾走两步到顾仙棕身边,还未开口,头顶雪山便已经倾泻下积存万年冰雪,只觉天地间唯剩下白茫茫一片,一层又一层的雪浪呼啸而至。
这雪山终是受不住激烈打斗,开始雪崩了!苏子叶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撞击着自己,一股强劲冷气冲入他口中,瞬间五脏六腑如同冻结住一般,强烈窒息感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咳嗦两声,便有更多雪花冰碴窜入口中,身上肺腑均是又痛又麻,只觉马上就会失去意识。
天旋地转间,他看见一绿色身影猛地向自己扑来,紧紧将他揽入怀中。
苏子叶知道那是顾仙棕,心中的担心突然都消失无踪,他回手抱住顾道长,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苏子叶醒来之时,雪崩已经停止。
两人置身于一小雪窟中,顾仙棕在他身后不断为他输送真气。
苏子叶活动下筋骨,侧首望去,心中一惊,连忙扑进顾仙棕怀里,双手捧上他的脸。
顾仙棕此时长发眉毛上均结着细小冰碴,脸色发青,想来是根本还没用真气御寒,只是一直将真气输入苏子叶体内。
苏子叶连声道:道长,顾道长,我没事,你快催真气御寒。
一边说着一边不断抚摸他的脸,身子也贴的更近,想要将他身上寒气驱散。
顾仙棕抬手环上他的腰,温声道:阿叶这般为我驱寒,我都不想御真气了。
苏子叶手依旧抚在他脸上,但面色微沉,顾道长莫要开玩笑了。
你要是次次都是这般,我也不愿再与道长一路了。
顾仙棕闻言一怔,立刻放开他,催动真气散去体内的寒气,半晌才道:好,我记下了。
这次是我的错。
苏子叶收了手,似还是在生气,不答也不看他。
顾仙棕抬手勾住他的发,认真道:阿叶信我,下次再不会了。
顿了顿又道:刚刚那剑阵好生凌厉,不知是哪位前辈出手解围。
苏子叶便答:是净文的‘十二幻杀阵’。
顾仙棕挑眉道:看了净文道长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苏子叶点点头,略带无奈道:咱们都在她家门口大打出手了,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且还引发了雪崩,只怕现在她已经气得跳脚了。
本来是认认真真前来拜访的,结果连主人面儿都没见上,就先把她家给埋了,这种见面方式实在是过于独特了。
顾仙棕道:阿叶与这位净文道长似是很熟悉。
苏子叶却道:算不上多熟悉吧。
她是我母亲的师姐,没归隐前,净文是苍丘台的长老。
苍丘台与玄清台同为武林中修仙大派,虽然比不上玄清台宏大,但在修仙门派中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顾仙棕道:竟不知阿叶的母亲原来是苍丘台的前辈。
苏子叶笑了,什么苍丘台前辈,我母亲只入门一个月就认识了我父亲,两人便私定终身,誓要此生白首不离了。
我母亲离开苍丘台时,连入门的第一招都还没学会,成为苍丘台史上入门最短的弟子,差点没把她师父气死。
顾仙棕也笑道:阿叶的母亲倒是豁达,不为修道只为情。
苏子叶又道:我母亲虽然只在苍丘台待了一个月,却与净文关系很好。
她嫁于我父亲后,净文还时常来凤阳门小住,因为这层关系,凤阳门与苍丘台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哪怕到如今,每年都会有苍丘台的弟子,来我凤阳门相互学习。
顾仙棕道: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不曾想原来两派交好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子叶点点头,后来,我母亲过世了,净文来凤阳门祭拜家母。
没想到她这一来,就住了两年。
突然有一天,她说自己有了心魔,道心不稳,要找个地方归隐。
净文便在这玉研雪山中待了十多年。
顾仙棕听后略有些迟疑地问道:阿叶…听你说完,这位净文道长也算是你长辈,你…为什么直呼她名讳呢?苏子叶哈哈笑了起来,刚要回答,两人耳边传来一清冷女声: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把老娘家门口给埋了,给我滚出来!这是传音入耳,人在很远处,却能用真气将声音传到他想传达的地方。
苏子叶扬声道:净文,是我,苏子叶。
那头没了声音,半晌,顾苏二人脚下出现一传送阵,瞬间将两人带去了一茅屋内,只见他们身前站着一明眸皓齿的女子,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净文。
净文冷声道:苏子叶,老娘欠了你的不成,一来就给我拆家,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