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仙棕看都不看狼群一眼,只扬着黯辰一剑荡开它们,闪身到晏潇面前,道:晏潇,你还是自己退吧,我答应过阿叶不伤你。
晏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周身魔气大增,手中凝出长刀,冷声道:我用不着他为我求情!下一刻,一刀一剑相接。
这是两人第二次交手,顾仙棕对他的攻势有大概的了解,又想着速战速决,直接在黯辰上凝出真气,剑剑快速劈向长刀,激出阵阵白光。
晏潇虽为魔修,但他一直不愿杀人增进修为,这么多年来只靠着狼群进攻。
而现在,顾仙棕周身真气流强劲,他的狼们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再加上他的招式好像被顾仙棕看透,已经觉得越发吃力。
叮的一声响,晏潇出手的长刀被黯辰斩裂,碎成七八截刀片。
晏潇微微睁大双目,右手一挥将刀片收于手中,足下快退几步,在手心中凝出魔气,把碎裂的刀片做为暗器,向着顾仙棕掷出。
顾仙棕抬手结阵,将周身真气凝于身前,浮出一道真气墙,轻松将刀片挡掉,此阵正是千幻护心诀。
下一刻,狼群飞扑而上。
顾仙棕抬手抓住一只狼的脖颈,思索片刻,只将它狠狠甩出。
他不愿下杀手,而晏潇看出这一点,不断催动狼群上前,一时间顾仙棕与狼群纠缠在一起。
这些畜生纠缠不休,令顾仙棕一阵厌烦,他想让晏潇主动撤了狼群,便将黯辰抛掷在半空,真气注入,瞬间,黯辰快速旋转,似形成无数把利剑,一小型剑阵凝在空中。
晏潇心中一慌,顾仙棕居然已经到了可以凝出剑阵的修为了。
他连忙吹响长笛,两长音过后,狼群四散而去。
顾仙棕见状撤了剑阵,瞬息之间,到了晏潇身前,猛地一掌打在他胸口。
晏潇连退数步,跌在地上,口中涌出鲜血。
顾仙棕用黯辰抵住他的脖颈,道:你败了,快滚吧!晏潇啐了一口血,放屁,我必须要上凤阳门!有种你就杀了我!而后又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哦,对了,道长答应过阿叶,不会伤我。
你根本拿我没办法!顾仙棕听后也跟着笑出来,没事,不让阿叶知道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顾仙棕凝出真气打进他体内,控制着真气在他身体里来回窜动。
晏潇瞬间感觉全身都像被什么啃咬着一般,大脑嗡嗡地作响,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时,体内真气突然散去。
晏潇立即大口喘着气,刚要开口,便又是一道真气进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十几次,这般折磨甚至比他堕入魔道还难忍受。
晏潇脸色煞白怒吼道:顾仙棕,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顾仙棕手中真气不停,温声道:那不行,你死了,阿叶会生气的。
晏潇额头爆出青筋,你…你…我下次见到阿叶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他的!顾仙棕笑意不减,你还有功夫想着‘下次’?这次你能不能熬过去还是两说。
晏潇:……顾仙棕就这样折磨了他大半夜,晏潇终是松了口,他有气无力道:好…我答应你,不上…不上凤阳门了。
闻言,顾仙棕收了手,道:你最好记住你的话,别再来找阿叶的麻烦了!晏潇道:呸,我只答应你了,明日不上凤阳门,可没答应你不再找阿叶!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他苏子叶就别想好过!顾仙棕眉头微蹩,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晏潇一听就火冒三丈,口不择言道:阿叶这个畜生,亏我父亲好心收留…他话还没说完,体内就又起了一道折磨人的真气流,顾仙棕道:好好说话,别骂人。
晏潇:……顾仙棕,你是不是有病啊!阿叶本来就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又是一道真气。
晏潇气得怒火攻心,可是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
他也不可能不骂苏子叶就将全部事情说完,半晌才开口道:要不我把神识分出,你自己看吧。
顾仙棕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晏潇双目闭紧,将神识分出,顾仙棕也闭上眼,让自己进入到晏潇的回忆里。
他看到一中年男子牵着十二三岁左右的苏子叶,站在医馆里,同样是孩童模样的晏潇正打量着苏子叶,问道:爹,他是谁?晏馆主示意苏子叶坐在椅子上,回身道:潇儿,他是阿叶,以后就在咱们医馆里打杂了。
晏潇看着苏子叶脏兮兮的模样,也不觉得有什么嫌弃,走上前拉着他道:你今年多大了?苏子叶避开他的触碰,道:我今年十三岁。
我身上脏,别弄脏…少爷的手。
晏潇笑了,没关系,我修习医道不怕脏。
还有,你不要叫我‘少爷’啊,你是来我们家帮忙的,又不是来当下人的。
我今年十五岁,你以后可以叫我潇哥哥。
苏子叶微微怔住,半晌,笑了起来,好,以后请潇哥哥多多指教。
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年龄相仿熟悉得很快。
晏潇一直觉得家中没人能与自己玩耍,现在还不容易来了个伙伴,只觉得心中欢喜。
待到苏子叶梳洗完毕,晏潇才发现这个小乞丐原来长得这么好看,喜爱之情愈增,便每日都和苏子叶待在一起,教他识别药材,煎熬药方。
渐渐地,他是真把苏子叶当成了亲弟弟。
本来日子就这样过得很融洽,但偏偏苏子叶聪颖,学习东西也用心,很快得到了晏馆主的赏识。
晏馆主不再让他做杂活,而开始亲自教授他医道。
晏潇一开始也替苏子叶开心,可是,身边有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时间一长,难免会心生嫉妒。
晏潇渐渐对苏子叶越来越冷淡。
这日,两人同往常一样,跟着晏馆主学习完新的药方。
晏馆主将药材整理好,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苏子叶想了想,仰着头道:晏馆主,今日这个药方中是不是可以再加一味竹沥,既能化痰,还能中和甘草的苦味儿。
晏馆主思索一番,点头道:确是可以,只是竹沥性寒,而这副药主治气闷,若是竹沥过多,恐怕会起反作用。
两人便就着要加多少剂量的竹沥讨论开来。
晏潇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只要学了新药方,苏子叶总有一堆问题。
他翻了个白眼道:爹,今日是我的生辰,你答应与我一起吃饭的,就别再说这些事情了吧。
晏馆主没去看他,只道:潇儿,你先去吧。
我与阿叶讨论完,便去找你。
晏潇冷眼看向苏子叶,不情不愿地退出了药材库。
刚走到门厅,便遇见隔壁王婶家的小女儿阿竹。
阿竹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张瓜子脸,两个麻花辫垂在身前,十分娇俏可人。
顾仙棕陷在晏潇的神识里,自然也被晏潇的情感所影响。
他一见到阿竹便觉得心跳加快,想必这个丫头,是晏潇喜欢之人。
晏潇整理下发,笑着道:阿竹,你来了。
阿竹笑嘻嘻地喊了声潇哥哥,又四下张望一下道:我来给我娘拿药。
嗯,怎么不见阿叶?晏潇哼了一声,你管他做什么,他和我爹在库房呢。
你要拿药我帮你就行。
言罢,晏潇回身帮她抓药,错过了阿竹有些失落的表情。
片刻后,晏潇将药递给阿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阿竹,你要不要再多呆会儿,我…正好也没事做,咱俩聊会天吧。
阿竹心里想见苏子叶,巴不得在医馆多留一会儿,立即点头道:好啊。
晏潇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以为她愿意陪着自己,心中十分开心,拉着阿竹一起坐下。
两人随意地东拉西扯着,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苏子叶也没出来。
阿竹叹了口气,道:潇哥哥,我要回去了,再晚我娘该说我了。
晏潇虽不想与她分开,但也不愿她被王婶责骂,只得道:好吧,那你快回家吧。
阿竹低头想了片刻,扭捏着从怀里掏出一香囊递给晏潇,不好意思道: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晏潇立即接过,笑道:你是不是知道今日是我生辰,特地为我做的?阿竹,你真好!阿竹听后有些尴尬,啊,今天是潇哥哥生辰?我…我不知道啊……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对不起…晏潇笑眯眯道:没关系啊,你送我这个香囊就很好了。
阿竹更尴尬了,半晌才道:这个…是送给阿叶的……闻言,晏潇愣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散去。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香囊,那上面左下角处绣着一个叶字。
阿竹满脸通红,道:潇哥哥,你帮我转交给阿叶吧。
我…我…她十分害羞,像是再也说不下去,转身跑了。
晏潇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将手中香囊越握越紧。
他心中那点喜爱之情还没机会说出口,就已再没有说的必要了。
良久,他回过神来,只觉得手中香囊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立马扔到苏子叶脸上。
晏潇拔腿向库房跑去,刚要推门进去,就听到晏馆主道:阿叶,不如我收你做义子吧。
这句话直接将晏潇定在原地,他脸色煞白,再无力将门推开。
只听苏子叶在屋内道:晏馆主…我不能,真的很抱歉,但是…我父亲在我心中十分重要,我真的没办法再…晏馆主温声打断他道:没事,是我考虑不周。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孤儿,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才会流落街头,不曾想阿叶心中有位慈父。
苏子叶良久才开口道:晏馆主,您对我极好,我不愿瞒您…其实我是凤阳门的少主。
晏潇听后,心中一惊,他们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对江湖事也算有了解,前段时间凤阳门少主叛逃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竟没想到,父亲收留的小乞丐,就是那个狼子野心的少主,他心中对苏子叶更是讨厌了几分。
晏馆主却道:原来阿叶是武林中人。
我还想将来把医馆交于你和潇儿一起打理,现在看来,你肯定是看不上了。
苏子叶连忙道:没有,晏馆主对我来说很重要,您收留我又教我医道,在我心里,已经把医馆视为我的另一个家了。
两人接着又聊了几句,但是晏潇已经听不下去了。
那句把医馆交于他们一起打理,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子叶的优秀,阿竹对他的喜爱和晏馆主的器重,彻底在晏潇心里生了根,他对苏子叶的厌恶到了极点。
顾仙棕感受着他的情感,多少有些能理解他。
本来他无忧无虑,在小镇里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才,却因为苏子叶的突然出现,将他所有的东西都分去了一半,甚至抢了一些他所没有的,他又怎么可能不讨厌苏子叶呢。
对于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做到不生怨恨,更何况晏潇现在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从这日起,晏潇开始不断冷言冷语地讥讽着苏子叶,将心中厌恶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苏子叶自是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便不自觉地避着他。
某一日傍晚,苏子叶在药材库整理着药材,晏潇突然冲了进来,见到他后愣了一下,冷声问道:我爹呢?苏子叶没抬眼,淡声道:晏馆主配完药方,有些累了,在下面的小屋里睡下了。
药材库下面的小屋是专门用来给晏馆主休息的,所以在建的时候特意多加了层砖瓦,隔音效果很好。
苏子叶避着晏潇有段时间了,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单独相处过了,晏潇好不容易逮住今天这种机会,就想把话和苏子叶说清楚。
晏潇阴冷道:你明天就给我滚出医馆,再也不许回来!苏子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听你的?晏潇走到他身前,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以前做过什么。
你要不想我说出去,就快滚!闻言,苏子叶心里一惊,面色也冷下来,道:我只听晏馆主的,如果他让我走,我就走。
晏潇道:你骗得了我爹,可骗不了我!像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苏子叶这会儿毕竟也还是个孩子,他知道近日来武林上是怎么说他的,可他明明不是那种人。
被冤枉,被误解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他心中的怒气也上来了,道:我不是那种人,你少胡说!晏潇笑了,你不是哪种人?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猪狗不如?苏子叶怒道:闭嘴!晏潇才不管他,继续道:怎么,敢做不敢当啊?你连自己的爹都打,还不让我说啊!苏子叶一把拉住他的衣领,道:胡说!我…我才没有!晏潇握住他拉过来的手,你心虚什么啊!看来是真的了,你居然真的打伤了自己的爹!果真是个白眼狼!这件事在苏子叶心里是根刺儿,现在被晏潇挑起来,心中怒火更甚,拉住他的手也不自觉用力,道:那是个意外!晏潇则继续骂道:白眼狼!忘恩负义!卑鄙无耻!两人就这样互相拉扯着,渐渐扭打在一起。
苏子叶没用招式,纯粹与他拳脚相接,不一会儿药材库就被弄得乱七八糟,两人也从屋内打到屋外,又从屋外打到外堂。
二人均是鼻青脸肿,身上挂了彩。
突然,有人大喊道:失火了!库房失火了!晏潇与苏子叶瞬间回神,连忙跑到药材库前,这时火势已经烧了起来。
二人都是又惊又慌,跟在人群里一起救火。
突然,苏子叶脸色发白,喃喃道:晏馆主…晏馆主还在下面…晏潇一怔,将水盆扔在地上,快步向房间内冲去,喊道:爹!爹!!然而他还没跑两步,就被前来救火的人一把按在地上。
晏潇不管不顾地扭着身体,撕心裂肺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我爹还在里面!!!……大火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被熄灭,一具烧焦的尸体,被人抬了出来。
晏潇与苏子叶呆呆地坐在地上,两人脸上都带着泪痕。
这时,人群里有人说道:好像起火的原因是蜡烛翻了,点燃了药材。
晏潇与苏子叶对望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是他们心中都明白,蜡烛到底是怎么翻得……突然晏潇一把掐住苏子叶的脖子,吼道:是你!!都怪你!!就是因为你,我爹才会死!!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顾仙棕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知道是晏潇收回了神识。
晏潇似是还沉浸在这段痛苦回忆中,良久,神色才恢复如常,缓缓道:顾道长,看见你的阿叶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吧!他害死我爹,你居然还要求我不要再找他?顾仙棕叹口气,关于这件事情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评论的,那根蜡烛到底是谁打翻的已经不再重要。
半晌,他只道:晏潇,既然你心底认定是阿叶害死了你父亲,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晏潇笑道:那是因为他活着才行,他必须一直饱受痛苦的活下去!这样比杀了他更好!顾仙棕淡声道:阿叶心志坚强,他一辈子都会对晏馆主有歉意,但他决不会就此沉浸在这份痛苦中。
这些,你明明都很清楚,你不杀他,只是因为你不想伤害他。
这些年你到底在折磨谁,是他还是你自己?晏潇愣住了,他心中一直以来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就这样轻易被顾仙棕揭露出来。
他沉默一阵,突然像疯了一般吼道:你放屁!你懂什么!顾仙棕,你什么都不知道!!而顾仙棕早已走远,林中只剩下他一人。
……顾仙棕再次回到小镇时,天已经大亮。
一群人站在客栈前,望着山上。
顾仙棕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寻到客栈掌柜,问道:掌柜的,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大家都站在外面?那掌柜便道:昨晚山上起火了,好大的火呢,好像是凤阳门给烧起来了!顾仙棕一惊,连忙问:凤阳门起火了?怎么回事?掌柜道:不知道啊,就在几个时辰前吧,突然就烧了起来,连带林子都烧了一部分呢。
顾仙棕急道:那人呢?有没有人从山上下来?闻言,掌柜看向他,见顾仙棕一副武林人士打扮,心中猜测他可能认识凤阳门的人,思索片刻才道:额…没见有人下来…都说,凤阳门的人可能…全被烧死了…顾仙棕的心沉了下去,他拨开人群,快步往山上行。
越往上走,他心里越害怕,原本平坦的石阶已经被烟熏黑了,越靠上,石阶上积的灰尘越厚,而凤阳门的山门已经断裂,上面的字迹也烧得模糊不清。
顾仙棕站在凤阳门内,到处都是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暗灰色的颗粒状物体悬浮在空中。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叶的那句:凤阳门山清水秀,顾道长若是来,我定会带着你好好游玩一番。
他的心慌了,一寸一寸在废墟中翻找着,刚刚燃烧过的地面上还带着余温,灼烫着他的手心,可他根本不在意。
突然,他看到一个半圆环状的物体,瞬间定住了。
顾仙棕颤抖着将那物体捡起,小心翼翼将上面的灰烬擦掉,一颗心彻底失去了活力。
那是苏子叶一直佩带的手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