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顾仙棕疑惑道:又错了?苏子叶眉眼都弯了起来,你还没加盐呢…快翻快翻,菜要焦了!顾仙棕连忙拿着菜铲快速在锅内搅动,力气越来越大,势有要跟这锅青菜同归于尽的意味。
这段时间来,两人都在古樵的茅屋处休养。
顾仙棕不愿苏子叶与玄清弟子们一同用膳,怕他再受讥讽,便主动在茅屋外的灶台处为他烧菜,只是这种事情他从来没做过,实在是学不好。
苏子叶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频频弯腰,只能上前接过菜铲,道:还是我来吧。
你现在这样,哪里还有一丝武林侠士的模样,就是你遇上苏启尧时,都没这般慌乱过。
顾仙棕也颇为无奈,叹道:烧菜实在是太难了。
苏子叶脸上带着笑,将青菜盛出,又十分娴熟地将鸡蛋打入锅里,快速翻炒着,金黄的蛋液居然没有一丝破损。
旁边还生着一堆篝火,上面架烤着兔肉,苏子叶在炒菜之余,还能有空闲去翻转兔肉,这番游刃有余,和顾仙棕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袅袅炊烟,菜香四溢,在这茅屋之间,竟有几分惬意与温馨。
顾仙棕看着他的身影,突然伸手从背后环住他,将头轻抵在苏子叶的肩上,笑道:阿叶好生厉害,炒菜这么难,你都能做得这样好。
我能遇见你,真是三生有幸。
苏子叶嗤笑一声,炒菜有什么难的?道长只是从来没做过,才会慌乱。
我离家的几年中,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做得多了,自然就娴熟了。
顾仙棕不愿他提及那几年的事情,便岔开话题道:我也就只能帮你切切菜,也不知有什么菜是可以不用火的,这样你也不用如此辛苦了。
苏子叶道:我也不觉得辛苦。
道长,你什么都不用做,之前就说过了,你只暖床就好。
闻言,顾仙棕偏头轻轻吻在他耳边,不正经儿道:你的伤还没好,我可暖不了床。
苏子叶脱口接道:那就以后再说,反正日子还多得是。
这话一出,两人皆愣了下,苏子叶的身体还能撑多久,都是未知之数,留给他们的日子还剩多长,谁也说不清。
苏子叶将火灭了,回身抱住顾仙棕,道:别想这些了,吃饭吧。
顾仙棕却吻上他唇,良久将他放开,认真道:阿叶,事在人为。
我很贪心,既要片刻欢愉,也要长长久久。
我师伯虽然治不好你,但这世间大有能人异士,等杀了苏启尧,我们就去…苏子叶打断他,等杀了苏启尧,我们就去凤阳门山下,开一家医馆,再弄一鱼塘,替简淳养几条鱼,最好还可以养几只鸡,我想吃鸡蛋时,你就去掏鸡窝,好不好?我不想把时间花费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还不如去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顾仙棕垂目道:可你的伤…苏子叶笃定道:我的伤会好的。
你不是总说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吗?既然道长想要长久,那我便会为你活下去。
顾仙棕深吸一口气,道:那便依阿叶所言。
话说之间,宛瑶从远处走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都会来茅屋问候两人的伤势,顾仙棕将苏子叶的那句虽为愚人,却是好人记在了心里,对宛瑶的态度也有所好转,称呼也从宛瑶再次恢复为了师妹。
苏子叶见她走来,招呼她一起吃饭,三人便落座在屋外的石桌边。
宛瑶看着这一桌菜,温声道:阿叶,你的伤势是不是快好了?苏子叶点点头,是快好了,玄清台灵气环绕,对我的伤也有好处。
宛瑶心中松了一口气,刚想再说什么,却见苏子叶眯起双眼,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去夹青菜,然而没有夹住。
顾仙棕见状就知道他的眼睛又看不清了,自从这次大战以后,苏子叶时常会眼前一片模糊,古樵说这种情况是因为筋脉受损所致。
顾仙棕不动声色地将青菜夹入苏子叶碗中,温声道:你想吃什么和我说就好,我喜欢帮你夹菜。
苏子叶便笑着说:那就有劳道长再为我夹块儿鸡蛋。
宛瑶仔细打量着苏子叶,心里堵得难受。
他的左手毫无生气地垂在身侧,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或许现在还强忍着反噬的痛苦,可他依旧在笑,依旧没有一丝抱怨。
她咬着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喃喃道:阿叶…你…疼不疼?苏子叶听得不是很明白,问道:什么疼不疼?宛瑶便想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却看到顾仙棕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苏子叶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人无用的同情。
苏子叶这会儿看不清楚,自然也见不到宛瑶红着眼眶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都听不到她的声音,便主动问道:宛道长,怎么了?宛瑶努力将心情平复,道:没什么。
对了,今日又有不少门派上山了。
她停了停,斟酌片刻,还是说了:苍丘台也来了人…自从苏启尧重新入世,玉轩就第一时间为各门各派送了信,他虽然身体还没恢复过来,但依旧恳求他们能来玄清台商讨此事。
他心中想法同宛瑶一般,苏启尧一事是全江湖的事情,然而,其他门派却不这样认为,都当这只是苏家的家事,不愿插手,毕竟谁也不想招惹上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疯子魔修。
顾仙棕怔了怔,声音冷了几分,是元襄来了?还是她那个不中用的弟子宋巍言来了?宛瑶直言道:我不知道。
但不管谁来,苍丘台也不会派人去青沫岭的,我现在越发觉得,修仙门派没有一个好东西。
闻言,苏子叶笑了出来,宛道长这话不是连玄清台都骂了,可千万别再这样说了。
此时山上门派众多,你这话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听去,少不得会做一番文章,对玄清台不利。
宛瑶听后,在心中叹道:不愧是阿叶啊…就算我们那样待他,他也还会为玄清台考虑…顾仙棕割了块兔肉,放在苏子叶碗里,开玩笑道:阿叶,这些事情你就别再费心了。
不如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吧,你总想着他人,我可要生气了。
苏子叶摇了摇头,寻着他的声音,抚上他的脸,调侃道:还说你不爱吃醋?顾仙棕挑起眉,这次直接大方地承认了:对,我将阿叶放在心尖上,忍受不了你心中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俗人俗事。
这一句是七分玩笑,但苏子叶还是听出他那三分认真,便笑道:好好好,是我的错,还请道长原谅我这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暧昧的玩笑,宛瑶听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甚至是真心地为他们开心。
她吃了一块儿鸡蛋,在心里赞叹了下苏子叶的厨艺,又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启程青沫岭?就这几日吧。
苏子叶淡声道:拖得时间越长,变数也会越多,要是苏启尧等得无聊了,怕是又会弄出些别的事情。
宛瑶道:不再等了吗?或许师父能劝说别的门派一起去,到时胜算也会更大。
顾仙棕便说:多少门派去都无济于事,苏启尧只会视他们如蝼蚁。
而且,只怕去的人也不会是真心实意,到时若是真交上手,他们心志不坚,死伤也会更多。
苏子叶赞许地点点头,语气颇为随意,对,与其让他们去拖后腿,还不如干脆不让他们去。
不过玉轩道长都苦口婆心地劝了这么多日,也没人主动请缨,怕是我这种担心也是多余了。
午饭过后,宛瑶就离开了。
苏子叶半倚着顾仙棕,将一只脚搭在宛瑶先前的座位上,惬意地道:菜是我做的,碗就留给道长洗吧。
顾仙棕现在是一刻不想离开苏子叶身边,淡声道:就这样放着吧,我们回屋休息吧。
苏子叶挑起眉,不行,你要是不去,那便我去。
顾仙棕无奈摇摇头,只得依言去了水井边。
待顾仙棕走远,苏子叶站起身来,扬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前来拜访,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言罢,一女声从远处传来,苏门主好耳里,我刻意隐藏了身形,却还是被你听到了。
你果真机敏。
来人竟然是元襄。
其实也不是苏子叶机敏,而是他现在看不清,耳力反倒好了不少,不然定是听不到元襄的脚步声。
苏子叶对着元襄行了个礼,声音里不带什么感情,道:不知元掌门有何指教?元襄只将一药瓶放在桌上,道:我听古樵说你经脉受损,便过来看看。
这是我苍丘台的良药,有助你的伤,也算是我废你一手的歉意。
苏子叶点了点头。
他明白,元襄会这么做,除了她废了自己一手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放了宋巍言一马。
他道:那便多谢元掌门。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到身前激起一股纯粹的灵力,连忙略退两步,眯起眼费力地去看。
只见元襄快速冲自己奔来,下一刻,他的肩被她死死扣住。
苏子叶并不心急,只有些莫名其妙,疑惑道:元掌门?元襄却不答,只快速封住苏子叶周身大穴,她双眸紧闭,调动着全部内息,将两人笼进真气流中,苏子叶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元襄的意图,刚要开口,一股纯净且强势的灵气,注入他的身体中,只觉得全身一暖,眼前的模糊也渐渐消散。
元襄竟耗损着自己的修为,为他尽力重塑着经脉。
片刻后,元襄撤了禁锢,脸色有些发白地退了几步。
苏子叶一瞬间承受了太多真气,血气翻涌,连声咳嗦,赶快定神调息。
元襄缓缓睁开眼,道: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虽治不好你,但总也能帮你一些。
苏子叶道:却是帮我的大忙,只是想不到元掌门会耗损自己修为。
元襄冷哼一声,是巍言求我的。
而且,此举也当还了顾仙棕的修为。
苏子叶一愣,要说宋巍言会求元襄也是情理之中,可为何还会有顾仙棕的事情,他心中生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忙问道:什么修为,顾道长做了什么?元襄似乎有些出乎意料,道:你不知道?当日你废了巍言的道心,我是本不会放你离开的,而且,你那日下手太狠厉,伤了巍言的内息,他或许当下死不了,但也活不长了。
苏子叶喃喃道:可我明明留了手…元襄微愠道:毁去道心,凶险异常。
那是他十几年所依靠的屏障,又怎能说毁就毁!你们修武之人,只当以为和废去武学一般,却不明白,毁道心,更是毁去了全身筋脉,再靠着自身真气,在身体中重塑,这一断一接,恐怕不比你现在所受的反噬之苦轻!这也是为何净文生了心魔,却也只能窝在雪山上半死不活地熬着,她不敢毁了自己的道心,因为那会要了她的命!苏子叶心中一咯噔,突然想起顾仙棕废道心那日,宛瑶急切的神情。
他原本以为自己废了宋巍言的道心,都没有伤他性命,那么顾仙棕也一定不会有多凶险,可现在……他甚至不知,顾仙棕当日承受的痛苦。
苏子叶上前一步,急切道:那宋巍言是如何怎么活下来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元襄便答:我本以为巍言会死,那时心里也怒气满满,定要杀了你才能做罢。
可是顾仙棕回护着你,不让我进你身半分,他虽然资质上乘,可也还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他还一直为你开着‘千护诀’,很快就受了伤。
苏子叶:……元襄继续道:他或许是觉得你的身体拖不得太长时间,竟然主动问我要如何才能放过你。
我当时怒极,便说只要宋巍言不死,我就让你们走。
谁成想,顾仙棕听后,竟然主动将自己半身修为输给了巍言,保住他的心脉。
说实话,我修仙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哪个仙修,会为了旁人做到那个份上……苏子叶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顾仙棕明明为他做了那么多,而两人朝夕相处,他竟然从没发觉过。
甚至在和褚无风对战时,那道不成样的千护诀都没能让自己多想,顾仙棕就算没了道心,但还有多年修为,他十几年的功力,又怎可能连一道千护诀都凝不出来?两人离开玄清台后,与旁人交手多次,顾仙棕每次都是只发剑式,却不凝剑阵,明明他之前的战法不是这般。
苏子叶苦笑出来,心道:我之前是瞎了眼了吗?这么多破绽,我居然会视而不见…元襄见他这般模样,也知他此时心绪不稳,便淡声道:苏门主,我此次来,也不是想和你扯这些旧事的。
我们苍丘台不会派人去青沫岭,几百年前,我们也没追杀过苏启尧,这些事情,我不会插手,我能为你做得也只有这些了,就在此祝你一切平安。
苏子叶只是垂着目,并不答话。
元襄见状,转身走了。
顾仙棕回来时,就见到苏子叶直直地站在屋前,连忙上前几步道:怎么站在这里,你伤才好,快进屋休息吧。
苏子叶却猛地抱住了他,一下子太突然,扑得顾仙棕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顾仙棕疑道:阿叶,怎么了?苏子叶只将他抱得更紧,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到了现在,说那些事情又有何意义,他沉默片刻,只道: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顾仙棕听后,心中疑虑消了大半,回抱住他,柔声道:碰见师父了,就和他多聊了几句。
苏子叶心中了然。
顾仙棕因为他废手之事,一直对元襄心存怨怼,玉轩必是知道,便故意拖住了顾仙棕,不让他与元襄见面。
顾仙棕道:进屋吧。
苏子叶却道:我不想放开你。
顾仙棕一怔,直接抬手将苏子叶抱起,往屋里走去,笑道:总觉得你有哪里不太对劲。
苏子叶便道:我缠着你,你却觉得我不对劲,那我以后都不缠着道长了。
这句话又恢复了他以前调侃的语气,顾仙棕听后,嘴角笑意也更深,道:是我失言了,阿叶就当没听见我刚才那句吧。
当天晚上,顾苏二人就离开了玄清台,下山去了。
元襄的修为,让苏子叶的状态好了不少,再耽搁下去,也没有意义,他们走得悄无声息,本不想惊动任何人,没想到却在山脚下遇见了宛瑶。
苏子叶揉揉额头,无奈道:宛道长,你不用睡觉吗?宛瑶眨眨眼,她从玉轩那里知道元襄为苏子叶疗伤的事情,便猜到他们一定会在今晚离开,早早就在山脚下等他们了。
她道:我说过了要去青沫岭,你们就不能把我抛下。
若是你们觉得我碍眼,那我就在你们身后跟着,保证不出一声。
苏子叶笑了起来,我们又怎么会觉你碍眼。
宛道长的一番心意,我不会拒绝的。
宛瑶立即呼了口气,心里不安的大石终于落下,她笑嘻嘻地走到两人身侧,突然道: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场景,三人结伴去除魔修。
闻言,顾苏相视一望。
顾仙棕道:好像已经过去了许久。
现在想来,我万分庆幸自己去了那个村子。
苏子叶回忆着与他们刚见面的场景,突然对着其余二人作揖道:此去除魔,多谢两位道长鼎力相助。
他们二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宛瑶拍拍胸脯,道:你放心,我和师兄定不负所托!顾仙棕也学着那时候略带冷清的声音,道:先生客气了。
三人说完都哈哈笑起来,虽然前路艰难,可这一刻,每人心中都没有恐惧。
苏子叶抬头看了眼浩瀚繁星,微微一笑。
他道:走吧,苏启尧还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