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间变得格外空旷安静, 远处走廊尽头的窗台有雨珠落下的啪嗒声,客房静悄悄,夜深人早已入睡。
卧室两人相对离的很远,章晚拿着毛巾站在靠阳台的玻璃门边, 倚着门框低头攥着手里的毛巾, 对面温舟勍坐在床尾书桌边, 脊背没有靠上背椅,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片刻, 一声轻轻的叹息搅乱房间氤氲氛围。
我暗示过你很多回了。
……嗯,刚开始没想到。
章晚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又低头强笑, 你形容的那个人没有一点像我,害得我吃醋来着。
今晚吃饭说的话也没让你想到吗?她默了下,想到了。
如果今晚厉斯远不出现,你会跟我坦白吗?或者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坦白?章晚手里的毛巾变得沉甸甸, 拉着她往深夜的黑渊里下坠。
她没说话, 温舟勍看她片刻,忽然起身走过来,章晚胸口的心跳随着他靠近的脚步咚咚串成一条线, 他拿走她手里的毛巾转身进了旁边的卫生间,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传出, 接着是拧毛巾,挂毛巾的响动。
跟着, 他走出来,又在椅子上坐下。
一高一低, 像是会审。
他下巴点点床尾, 过来坐。
章晚心口发麻, 呼吸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带动胸腔起起伏伏。
老温,你是气我瞒你,还是更气我一直没有坦白啊。
章晚问这话时,目光看向了门外,漆黑的夜里只有零星极点闪烁的亮光,稀稀疏疏,好像黑色画布上拙劣撇下的几点水滴。
有区别吗?他问。
章晚摇摇头,随便问问。
她目光看过来,在他身上静静的掠了一眼,抬脚走到他示意的床尾,安静坐下后放软身体往后倒了下去,像是溺水的人浮在水面,浮萍没有根,睁眼茫然地看着米黄色的天花板。
他如果不出现,今晚大概又是撒谎日。
温舟勍沉默,我问你答,就几个问题,很简单,不要再对我撒谎。
睫羽轻颤,她又从水里挣扎起身,撑起此刻比橡皮泥还柔软的身体,你问。
当初在卡朗第一次见到的是不是你?……是。
潮湿、阴郁、刻薄、尖锐,七岁以前,很少有人会把她和商渔弄混,七岁以后,她的存在被彻底抹灭。
卡朗回来后我再见到的是不是商渔?是。
我离开卡朗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没想过再见我,不然不会送我一颗红豆。
六年时间,那颗红豆已经不知腐烂遗落在了哪里。
商渔顿了下,老温,我想过……你就回答,是或者不是。
商渔低下头,是。
她看着自己从角落的袋子里捏出一颗红豆来,塞到正换好衣服打算离开的温舟勍口袋里。
你丢什么呢?他抓住她的手腕拉出来。
红豆?这三个月几乎顿顿红豆粥,看到这个东西,他的胃先是不适应的难受起来,目光里泛上奇异的亮光,带着浅笑,送我的?章晚撇撇唇,那还有好几顿的红豆没吃呢,让你帮我解决点。
一颗能解决什么,不然一袋都送个我?他戏谑。
章晚瞪他一眼,是谁说这辈子都不想喝红豆粥了,不给。
嘿,这话你可也没少说,我是在迎合你。
他举着她的手将那颗红豆放置在眼前,牢牢盯着,章晚耳根子发热,手动了动,你不会自己拿着看。
大渔。
他温柔喊她。
章晚看他,睫毛轻颤了下。
我还没走,你已经在想我了?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胡说什……唔……灼热的吻咬上她的唇,他握着她捏红豆的手,舞步般搂着她的腰后腿几步靠到墙上,按着她的手高扣在上,他铺天盖地的气息便涌了下来。
唇齿纠缠,他衔走她指尖的红豆叼入口中,在湿热的口腔里渡给她,好似一簇乱窜的小火苗,瞬间将她的心房变得火烧火燎。
急喘声不稳,他低哑的喘息掠在她鼻翼。
你不老实。
他探出舌尖,一颗湿润红豆又重归他这里,入骨相思知不知。
章晚心口倏的一痛,茫然、惶惑、害怕,这种心情从山路开通章姝打电话要回来时便无时无刻不萦绕着她。
用谎言编织的一场美梦被骤然敲碎,她从大汗淋漓的虚空中醒来。
章晚瞳孔湿润的看着温舟勍恣肆的笑,勾着他的肩膀踮脚又吻上了他。
她的世界化为漂浮的一叶,与他唇舌纠缠的火热是她唯一的支点,她抬腿夹到他腰间,温舟勍闷笑着抱起她,更深的吻追上来,逗得她无力躲闪,只有随着他灵活的舌尖探寻温度。
几日来不知休息的交缠再次缠绕,她自我放逐的将边界、羞耻、底线通通丢下,探寻着狂欢,纵着他的纠缠不舍,开发着成年男女所能探寻的最大尺度。
从墙边撵转地毯,东西散落一团,启程的鸣笛声已经远远响起,纠缠的两人紧紧抱住,好似茫茫辽阔的车辙尽头,终点依旧是相交的两条轨道。
章晚的痛苦、愤怒、谎言通通转化为暴虐的身体行动,给以汗水、泪水、热液以高歌。
温舟勍看到她略发白的脸,问:在想什么。
和你做。
她下意识回答,又猛地清醒过来,唰的红了脸看他。
他偏头看她,抵着下巴漫不经心。
哪一次?他问得故意,眼里浮出的不深的笑分明看出答案。
章晚轻轻掠了他一眼,低头扣着手指,接着问你的,如果你还想问……温舟勍唔了声,也没什么要问的,每个不外乎都是失望。
章晚胸口重重一沉,睫毛轻颤。
再问一个吧,最后一个。
他用悠闲的,好似买菜买一赠一的语气说。
这声调让章晚的心更沉。
你说。
这六年,你在什么地方。
他点点自己,我,你应该很清楚,待在云城,哪也没去过。
章晚沉默。
嗯?溱溪。
什么?溱溪,一个小岛,风景挺好。
是吗?他轻描淡写的说:不知道你怕不怕水,没敢想过海边。
说完,他起身站起,从她身边走过时摸了摸她头发,不早了,你先睡吧。
擦过她肩膀,他往外走了。
随后一夜,章晚也没等到他进来。
她睁眼看着黑暗的房间,耳边是那句没敢想过海边在反反复复响起,回忆他说这话时垂下的睫毛,回忆他眼睑下的淡淡阴翳,回忆他言语里透出的淡淡嘲弄,回忆他嘴角浮现的一丝讽意。
她像是站在一个精美的橱窗展前,将一副随手作下的油画从头到尾用视线用呼吸一寸寸咂摸丈量。
睡眠染上眼角时,发觉身侧有些冷。
下了一夜清冷小雨,商渔是被冻醒的,纱窗摇曳,阳台的玻璃门没有合拢,她旁边空旷的床单上没有一丝躺过的痕迹,平整的烫了一下商渔心尖。
她醒的太早,房子里静悄悄没有声音。
她推开侧卧的门,大床上躺着沉稳入睡的温舟勍。
她敛下眉毛,动作极轻的关上门。
裴瞳瞳一向能睡,醒来时姥姥已经不在,她洗漱完出去,和姥姥坐在客厅聊天的章晚回头看她,去吃饭。
好,我知道了。
她盛了饭端着到客厅,左右看了看,老板娘不在家?章晚顿了下,哂她,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睡到太阳晒屁股啊,马上就要开学,他回去坐班了。
好吧。
怎么,你有什么事吗?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着让他载我和姥姥各处玩一玩,我对云城也不熟。
小温工作重要,玩咱俩也能去。
姥姥说。
这个我回来给他说一下,你们没来前,他就计划着要载你们到处看看的,现在学校还不忙,这点事还是能做到的。
那就行!裴瞳瞳高兴起来,我都还没和老板娘好好聊过呢,他要就这么去上班了,我得遗憾死。
你别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嘿嘿,怕我揭你老底啊。
裴瞳瞳!姥姥,你看她多凶,我都还没说什么呢,她就想威胁我。
威胁的就是你,在老温面前把你那张嘴给我缝紧了。
是了是了。
姥姥拍裴瞳瞳的手,你这孩子,别没边没际的瞎说,还嫌往日你小老板罚你不够凶啊。
姥姥。
裴瞳瞳哭丧脸,你怎么站她那边啊。
裴瞳瞳自觉孤立无援,也不再说什么,行吧行吧,我在他面前什么也不说,连溱溪也不提,行了吧。
章晚扬扬眉,不置可否。
晚上温舟勍回来,商渔拉住他,提了这件事。
你最近有空吗?不行的话我找赵鼎载她们。
周六日可以,她们着急吗?不急不急。
裴瞳瞳突然从厨房冒出来,只要是老板娘你载我,我和姥姥哪天也等得了。
好,那便安排周末吧。
温舟勍颔首,我先回房了。
说完,他从两人中间离开。
裴瞳瞳眨眨眼,看向章晚,口型道:怎么回事?章晚敲她脑瓜子,大晚上吃什么雪糕,刷牙去睡觉。
裴瞳瞳咬了口巧克力,拽着她去阳台。
老板娘怎么回事啊,怎么看到你这么不热情。
章晚嘴抽了抽,热情?他就是这性子,你瞎捉摸什么呢。
才不是嘞!这句话遭到章晚强烈反抗,老板娘看你时的眼神和看我们根本就不一样好嘛,虽然同样都是有温度,但是那温度在遇到你好像就揭下了一层虚假的面纱。
就,就真的有了人的温度,或者说漂泊不定的风在这里停留了。
章晚盯着她看。
裴瞳瞳:……不是这么感动吧。
章晚摇头,我是在想你高考语文考了多少分?你终于想起来问我高考成绩了!裴瞳瞳大喊,138!语文是我的强项啊,我全靠它提分的。
章晚拍拍她肩膀,比喻很好,下次别比了。
她说完,转身走掉。
欸,你还没回答我呢。
不对,我怎么就不比了!卧室,章晚推门走进去,温舟勍拿了本书正出来。
她见状,扬眉:去书房?嗯,有几份资料要查。
他侧她离开。
章晚往那边迈一步,拦在他身前。
这六年我一个人睡够了,你不留下,我就跟你去睡书房。
温舟勍脚步顿住。
章晚伸出胳膊上前圈住他的腰,抱我走,往后或者出去,都行。
他沉眸看她。
她朝他挥了挥伸出的手。
温舟勍走过来,抱住她往床边走,商渔笑浮上,老温,你不看书了?他把她放到床上,俯身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
乖,早点睡。
说完,他熄灭床头灯,拿着书缓步离开。
章晚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翘起的嘴角渐渐消失。
片刻,房间传来一声自嘲的叹息。
老温,也会生我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