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朗原来这么安静,章晚静静地躺在床上,方圆百里,安静的空气似乎随时都要将她溺毙。
她像个干尸, 昏昏沉沉的睡着, 醒来, 睡着。
黑白颠倒, 不知今夕何夕。
紧紧握着的手机响了又响,不知隔了多久她才敢点开。
我以为你要追上来, 我都要喊司机停车了,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逗你两句, 还不回我消息了。
路上两个多小时呢, 打电话聊会?怎么不接电话?怎么,我一走,还真要提起裤子不认人啊。
再不回我消息我就回去了啊。
睡觉了?我到火车站了,你不会真睡了吧, 小没良心, 下周见了我再跟你算账。
在干什么,真不回消息?商渔,回我电话。
我买了回去火车票, 下站我下车,你等着。
章晚看到这, 手一颤,心慌意乱顾不上再想赶紧回了电话。
温舟勍质问的声音传过来, 她底气不足地解释,静音睡着了……温舟勍:……我下站回去, 我不走了, 一周后我们一起回去。
他可能不安。
你别胡来!我妈后天回来, 你想让她知道我们两个人荒天野地孤男寡女一起待了三个月?这也事实啊,事出有因,那也没办法。
哼,要不要说她珍藏的那几盒计生用品是被你我用完的这个事实。
温舟勍:……章晚苦口婆心,好了,我不该不回你短信,我错了。
温舟勍:我才走多久,你就高枕无忧睡觉了,你说说你像话吗?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可是除了睡眠可以麻木,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抽痛的心得到缓解,那里有把刀在旋转着划伤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可即便在梦里,都浑噩的难以安歇。
温舟勍,你的声音在我耳边,而我却觉得我再也碰不到你了。
温舟勍斥责她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章晚抱着手机听他絮絮的话语,才觉得自己呼吸又缓了过来。
然而,即便这是她的呼吸机,也是加了期限的。
她回他的消息,不是简短,便是延迟很久之后,他总把电话打过来,被她静静按掉,发消息说:我放羊呢,先不说了。
温舟勍:……大渔,你怎么了……没事。
真的没事……就是没看到。
……即便冷遇如此,他的电话还是不依不饶。
章姝到卡朗那天,她主动给他打电话,我妈回来了,电话这几天就先不说了。
为什么?温舟勍接到电话的喜悦没维持两秒。
我和她原本就不熟,让她看我和一个男人不停通话,像什么样子。
那边默了下,大概是不赞同她的话,但也没说什么,只哦了声,有点委屈,章晚心疼的胸口又抽了下。
她怎么可能和章姝不熟,商渔是时隔多年未见,她和章姝也不过是分开三个多月。
这世界上最了解章姝的人,莫过于她。
然而真的看到章姝的时候,章晚定在门口,后背一个劲发冷,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是谁。
眼前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凌乱,一瞬间老了二十多岁的瘦弱女人怎么会是她了解的章姝,瞳孔微微失焦,眼里没有半点光泽,像个行尸走肉般,双颊枯瘦,像是才从戒|毒|所里逃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是骄傲如孔雀的章姝。
她后背涌起的冷汗让她定在那里,就在三个月前,她坐在这里,往房间的床上看时,被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拉回了阳光里,这一瞬间,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再次被一双冰冷的手推进寒潭。
章姝嘲讽的掠过她惊愣的目光,往木屋里走。
章晚抖了下肩膀,躲开她,听见她鼻孔不屑的冷哼。
她冷冷说:进来。
章晚定在那里,带着迎接悲剧命运的悲怆,声音发飘的问:你……怎么回事?我啊。
章姝看向她,忽的笑了,宝贝,妈妈只有你了。
章晚心一跳。
她接着说:妈妈,感染了艾滋。
时隔多年,章晚想起那天在木屋的事,都觉得命运的笔锋早已在过往的无数次转折出透露了线索。
章姝张扬不羁,辗转无数男人之间,裙下臣无数,她风情万种,不能为某个男人停留。
她是一缕轻扬不受拘束的风,草原男人如索南,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这实在是个作茧自缚的老套故事,章姝讲的眉眼讽刺,坐在小木屋的狭窄凳子上,扣着自己光秃秃的指甲,依旧是往日从容,但那瘦削的脸上再看不出风情。
她追着那个旅客走了,两人四处游玩,好不快活,然而这不是个安全的男人。
章姝喜欢危险,挑战,不负责任又刺激,只是,冒险往往意味着代价,被这个风流男人感染艾滋并不是个太让人意外的事。
意外的是,即便那个时候,索南还是认真对她说:跟我回去。
章姝是个没心肝的人,冷血如她,可以将商强仕变成一个疯魔男人,拆散一个原本温馨家庭后继续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然而,章晚难得有幸看她真情实感掉眼泪。
她倚着小凳子,离开时还风情漂亮的她此时佝偻嶙峋,眼泪掉下来,她抬头看她,我们走吧。
她甩开索南,放尽狠话先逃了回来。
章晚仓皇的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成了她最后一根稻草,往日里跟她撵转不同城市,换学校,甚至不上学放羊喂马,原来她还记得自己有个女儿可以依靠。
我不走。
即便不回去找温舟勍,她要留在这里等他,如果当他在云城见到另一个商渔,还愿意回来找她的话。
我不会走的。
她决绝道。
然而,章晚想不到章姝有多疯狂,美丽的面纱撕下后,便也不在乎内里还能有多丑陋,不过三天,卡朗附近都知道那个木屋里有个艾滋病女人,人人自危,对于传统保守的民族来说,这样的病好像呼吸了同一片空气都会传染,令人恶心又害怕。
索南回来,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章姝狠厉看她:你恨我,难道你想害死他,别忘了你在吃他的睡他的。
在她阴鸷的目光里,章晚感觉自己才是那个罪人,把一切事情弄到了现在这样万劫不复的困境里。
不,不行。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这片漂亮的土地没有容身之地,可是她不能走。
她不走,这是她留给温舟勍的唯一锚点,她要在这里等他,离开这,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鼓足勇气再去找他,等他,告诉他,你喜欢的人,不仅不是首富之女,她甚至没有高中文凭,有个得了艾滋病的妈妈,居无定所,可能看病还要他来接济。
章晚单单是想平等的站到他面前,都觉得这是一种臆想。
为了那个人?章姝忽然问,站在她背后,声音冷飘飘,让她惊恐地睁大眼。
她飞速藏起手机。
她冷哼了一声,啪的将抽屉扔出来。
她放套的那个盒子,原本几盒东西,现在空空如也。
章姝冷笑:过18才几天,就急冲冲和男人上|床,不愧是我的女儿。
章晚脸色发白。
章姝:你没资格笑话我。
我没想笑话你。
呵。
她冷笑,以前连偷看我一眼都不敢的哑巴现在都敢在背后挤眉弄眼笑我人尽可夫,活该,你难道不这么想吗?以前的章姝自恃漂亮,风情浪荡,此时的章姝苍白颓废,尖锐阴鸷。
也是,你是我的好女儿啊。
她走上前,抬手想摸她的脸,这么多年,我都没把你丢了,你可是我辛苦养大的。
章晚躲开她的手。
章姝扬手给她一巴掌,你嫌弃我!她歇斯底里。
章晚的脸一瞬间发麻,撞到桌上的腰让她疼的四分五裂,好像自己直接被分解了一般。
是你自甘堕落,怨不得任何人!章姝瞳孔猛地一缩,章晚推开她跑出房间。
*温舟勍的电话再打过来时,声音眷恋,已经不跟她开玩笑骂她小没良心,只是催着她问行李收拾好了没,还有两天,我去接你。
山里的风太冷了,堵得她根本说不出来话。
怎么会春风都这么凉,灌进眼睛里,蛰的她生疼发涩。
她说:好啊,别催了,我都知道。
站在风里,背后是风吹不进的僵滞小木屋。
老温……嗯。
他的声音很温柔,卡朗的山很近,树叶沙沙声很近,往日他抱着她在草原打滚的画面很近,唯独他的呼吸很远。
她隔着电流,好像可以听到,又好像只是幻觉。
想我了啊?他玩笑,化解两人之间难掩的沉郁。
她嗯了声,说道:还好吧……那边笑着骂她,说着见她准备怎么斥责她的话,而她的眼泪落个不停,不说话,努力的掩盖发抖的自己。
商渔的电话打来时,章晚闭了闭眼,清楚的听到命运对她下的最后通牒。
姐姐,我听说温舟勍回去了,我……可以回云城了吗?为了不露馅,她也藏了很久。
彼时,章晚刚陪章姝从医院回来,化验单上的字迹让她沉默了一路,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打开车窗,呼呼的风声让她得以呼吸。
她看着远处的小木屋,车向那里开,她如逆水行舟,越来越远。
车窗的呼呼风声里,她说:嗯,你回去吧……温舟勍的电话已经打疯了。
几十个电话后面是不停冒出的短信。
回我电话?你到机场了吗?人呢?大渔,我还在等你。
你改时间了吗?接电话。
下飞机了联系我。
商渔,接电话,有什么问题先接电话。
乖,我不骂你,先接我电话好吗?是不想这么快回来吗?有什么问题干脆不接电话这种做法不是我们聪明大渔会做出来的事。
再不接我真生气了……大渔……不想接电话就不接吧,先休息,明天我去找你。
还没回来也没事,在卡朗养马遛狗,我明天飞机回去接你,顺便拜见岳母一下~他很少用波浪线,章晚知道,他其实没那么自信,可能冥冥之中他也觉得不对劲,又觉不出哪里有问题,他的波浪线,看得她心口长满了倒刺,呼吸一下便刺痛无数回。
手里的化验单锋利如刀。
站到小木屋里,章姝就开始收拾行李,死心了就跟我走,难不成你想让人亲自赶咱们走,还是你想让索南被所有人唾弃。
章晚不知道,为什么她成了伤害别人的刽子手。
左手的手机不停地响,右手的化验单让她呼吸困难,眼前是章姝走来走去在收拾东西。
给……给我几天时间,我要回去看他。
她艰难请求。
几天有什么用,真想他我们就一起去啊。
章姝说。
章晚面无表情看她。
章姝嘲讽的笑,还不是嫌弃自己妈得了艾滋,不敢带我见他?我养你这么大,没良心!章晚像是迎头被人扇了一巴掌,她努力这么久长大,在她一个又一个夜不归宿的夜晚在陌生漆黑的房间睡觉,没有可以熟络的朋友,连读完书的钱都没有,她这么辛苦的让自己长大,为什么到头来还是成了没良心的人。
欺骗甚至背弃温舟勍,她没良心,抛弃得了艾滋病的生母,她没良心。
如果没良心能活的痛快,没有又如何。
给温舟勍打去电话的时候,她想,她就是没良心。
她又穷又没文化,不姓商还母亲艾滋又如何,他说了让她给他打电话,他说了的。
电话响通时,那边传来陌生又年迈的声音,不好意思,少爷喝醉了,你有什么急事吗?电话一直响,不然管家不会随便接电话。
章晚所有的话都哑在了嘴边,她让他难受了吧……不然他怎么会喝酒。
她这么几天不接他的电话,他一定很生气吧。
叫商渔的人已经回去了,他找到的话,会不会就不那么生气了,应该也是气的,但应该不舍得发脾气,他会当做没事人一样跟她开玩笑。
她们一模一样,她有意无意模仿商渔,他应该认不出来吧……而且,那个人叫他……少爷。
章晚耳朵嗡嗡,看着眼前潦倒像走尸一样的女人,她才一瞬间恍悟过来,她和温舟勍隔着的不是八百公里的距离,是她再也无法迈过去的每一步。
仓皇挂掉手机,商渔坐在凳子上,抱着一张薄薄的化验单,颤抖着肩膀哭了。
章姝顿在那,脸色苍白难看,我都不怕死,你哭什么。
凳子上的人哭的浑身发颤。
章姝手指慢慢哆嗦着指向她,声音羞恼,你走!你走!我不要你养我!你不想管你就走吧!没有人比章姝更清楚,章晚在冷心冷肺这方面有时候多像自己,哪怕她看着亲生父亲离开,看着自己连学都上不了,看着自己母亲堕落荒唐,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过来。
这样的人,此时哭的好像随时会昏过去,这让章姝胸口忽然窜起一阵大火,推她,你走你走!我不需要你哭成这个样子!想走就走!不用害怕有我这么个累赘,马上我就能去死了。
走?往那里走?那声少爷把她从梦里骤然叫醒,她忽然觉得自己傻得可以。
她不姓商的,难道她忘了?她去找他,怎么解释这一切的一切。
难道商强仕会放过她,是不是还要他来帮忙。
她去找她,只会带去无尽的麻烦。
三个月的温情,又能维持多久。
如果那些往日快乐被掐死在拆开的谎言,惹出的麻烦以及悬殊身份带来的不尽痛苦中,她宁愿这场荒谬的故事戛然而止在一个春风飘向西方的早晨。
她含泪站起来,身体还在疼痛的抽搐,发白的手指颤巍巍指向木屋窗外的远处,透过那蒙上了灰尘的玻璃,她指向远处羊圈里的一头小羊。
好,我答应你。
她对章姝说:我跟你走,但我要带着她。
卡朗的流言蜚语,就这么截止在了一个可怕女人,可怜女孩,以及一头羊的离开后。
那么糟糕的病,村民们说起来都是满满的嫌弃,不用章晚再三交代,关于她们的存在,像是消灭害虫一般被抹掉。
章晚跟着章姝漂泊不定多年,怎么想得到,她还没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两人又狼狈回了溱溪,一个家庭由此四分五裂的原点。
前两年,章姝的艾滋病将她折磨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婆子,没了往日体面后她时时都在发疯,病痛的折磨更是让她不成人形,章晚单是应付她已是身心疲惫,同时还要养活两人活下来,此外还要应对街坊邻居的冷言冷语,诸多揣测白眼和避之不及的嫌恶,她几乎病倒在章姝之前。
章姝死的时候,皮肤被她抓得红烂,还没死已经面容恐怖。
章晚因为给她喂药,身上带着难捱的味道,那段时间,在街上连饭也吃不上。
她可是天天接触艾滋病的人,万一被传染把我们也传染了呢。
溱溪的人这样想,如果不是对方根在这里赶不走,她们不会允许这对母女留下,平日里没少冷嘲热讽,没想到那个女孩年纪不大,心性倒是坚韧,在这样的嫌恶环境里,竟然还能生存下来。
好在艾滋病人,没多少好日子可活。
章姝死了,死的悄无声息,那天章晚刚出海回来,拿着前两天刚做的化验单,一再对菜市场的人重复自己没有被传染,自己捞的鱼可以远远低于市场价廉价卖给他们,然后她拿着勉强糊口的钱回到家时,狭小的房间里空气不流转,满满的腥臭味。
章姝死了,床单是一滩腥黄,是她死后不体面的排泄物。
章晚面无表情的买寿衣,给她擦洗,联系火葬场,不用放水晶棺因为没人拜访瞻仰,很快便火化下葬,两天时间都用不了。
然后她拖着累到随时要晕倒的身体回家,在沙发上没日没夜的睡了整整一周,饿醒吃饭,然后接着睡,像是要把这两年打工、养病人,只为活着而缺了的无数觉通通补回来。
一周后,她打扫房间,拉开窗帘,海边温暖的阳光照进了这个逼仄狭窄的房间。
她走出家门,走街串巷,大声说那个艾滋病女人死了,扬着手里的化验单,我没有艾滋,我做渔女本事很好,哪家店铺招小时工,我随时有空,无论是饭店、清洁工、外卖,我都干。
很快,溱溪大街小巷都知道,那个死了妈的年轻女孩,眼里只有赚钱。
可怜她高中文凭都没有,只能挣点薪水低得要命的活。
但是她勤快,不偷懒,干活积极,都爱找她,谁让她忙起来吃饭睡觉都顾不上,老板很喜欢。
章晚的第一个快递点开起来的时候,还向银行贷了债,省吃俭用攒了一年多的钱一下投了进去,知道的人怕得要死,问她怎么敢。
章晚顾不上解释便要去送货,只说:我缺钱。
钱能生钱,但除非你是大钱,一个小快递点,又能生多少。
章晚第二个快递点和第三个电竞网吧开起来时,已经是又用了俩年半时间后了,那时候轮到她请小时工,只是她当了店铺老板,还是忙的昏天暗地,没日没夜。
她那极具威胁的母亲死了后,因为她勤快,嘴甜,聪明能干,溱溪喜欢她的人越来越多,也都知道她是踏实的人,年纪轻轻都能拼命给自己挣出几家店面,即便如此依旧点灯熬夜的忙着挣钱,接着筹划新铺子,哪里地理位置好,做什么更挣钱,街坊都是唏嘘不已。
六年时间,那个养着一个佝偻艾滋病人,自己饭都吃不上,累的差点半条命都没了的女孩,让自己成了溱溪人口中的小老板。
小老板爱钱如命,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挣钱。
哦,不,她除了钱,还很喜欢羊。
在溱溪这个家家户户都捕鱼为生的地方,她颇稀罕的养着一头羊,结果也不是为了卖或宰了吃,当宠物似的养了起来。
整日里忙起来家都不回,直接在大货车里睡觉的人,雷打不动的是傍晚坐在溱溪码头发呆,有时候抱着一头羊,摸着她的头,喃喃的说着温温。
温温?真是个怪名字。
溱溪人看不明白。
章晚守着这一只叫温温的羊,穿过生死别离,在溱溪码头的一个个黄昏里,等着去见那个名字里也有温的男人。
同时,也无人知晓,那个坚强能干到让溱溪男人都自卑焦虑的年轻女孩,曾经喜欢一个又一个晚上,窝在狭窄的厕所里,对着有泛黄裂痕的镜子,一遍遍说我喜欢你。
手里那张男人的侧影偷拍图,已经隐隐发黄。
后来,家里没人了,她的生活完全搬到了一个又一个店铺里。
算账、进货、找人、计划新铺子、出租前年刚包下的店铺……她的大脑像个精密的计算机,要算的东西实在太多,连家都没时间回去后,连看照片的时间都渐渐被压缩为零,只有傍晚黄昏落下的片刻,是她必须抽身呼吸的时候。
那是她得以存活的沃土。
她会坐在溱溪码头,在码头白鸽盘旋,白色浪花翻滚,广阔蓝天和望不尽大海边际的天地间,她略显不伦不类的抱着一头从小羊变老羊的温温,一遍遍低低说:温温,我好想你……温温,温温……从康婆婆家回来,她手里的船票再次塞回了抽屉里。
无论明日有船或没船,她只是没了登船的勇气,在一个又一个蓬头垢面努力逃脱又不断退缩的日子里,她把去找他的勇气弄丢了。
心理治疗或许有用,她还能一边想着他一边挣钱。
但或许又不是那么有用,她已经挣了很多钱,还是那么想他,可再也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时光荏苒六年,那张偷拍图已经被她摩挲到泛黄,而那远离人烟荒唐浪荡的三个月,渐渐变成了一场虚构的梦,梦里的人面目愈发模糊。
他知道那是谎言了吗?如果那是吊桥效应,早就该消失了吧。
那他,忘记她了吗……章晚将所有害怕与懦弱淹没在了每一个忙碌到无法喘息的日子里,循环往复,似乎永远如此。
那是一个普通到毫不起眼的一天,照常拉货回来,风尘仆仆,章晚睡在大货车上,饿的肚子乱叫,又困的要命,混到她这小老板地位,很多事情不用她出面,只是劳碌命了六年,不干活会让她更加慌乱,况且,她需要让自己投入紧绷成一根弦的忙碌中。
车窗被敲响的时候,她蹙眉睁开眼,带着才睡四个多小时的烦躁。
是她快递点的员工小赵,什么事?小老板,有你的快递。
章晚愣了下,我的快递?她坐起伸手,拿过来。
小赵递给她后就走了,章晚拿过快递,看到寄件地址,手抖了下,上面寄件人写着两个字:商渔。
她怔怔发呆,一个电话如同踩着命运鼓点般在她耳边落下,她茫然地看着手机上那一连串号码,似有所觉,木木的盯了半晌,在响铃几乎要挂断的时候,她接通了电话,跟着拆开了信封。
一张医疗报告映入眼帘,在白血病几个字刺进大脑后她血液似乎都停滞不流了,以至于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接着那边传来商渔的声音。
姐姐,你回来吧。
*裴瞳瞳校服耷拉在肩头,咬着手抓饼慌里慌张往学校赶这学期第无处次迟到,慌不择路,跟旁边冲出来的章晚刚好撞上。
小老板,你吓死我啊!她窜出来的猝不及防,吓她一跳。
瞳瞳,我要走了。
章晚抓住她肩膀,身上还穿着一套两日没洗的蓝色工装,脏兮兮的,头发凌乱。
哦。
裴瞳瞳满不在乎,走吧走吧。
这话这些年她听的没有千次也百八十回了,以前她年幼,听她这么说嘴一扁就要哭,第二天又看到章晚吓得魂都要飞了,想到昨晚抱着碗痛哭的自己,红着脸一边骂她一边又躲了她小半月,因此在听到章晚这话后,她丁点分别的破碎伤感都勾不起来,摆摆手撵她,接着吃自己的饭往学校赶。
过会,有邻居端着碗跑出来,向溱溪码头方向跑。
好家伙,这是吊了多大的鱼。
裴瞳瞳漫不经心想。
走了走了!真走了?真走了,娴惠打电话说看见她上船了,手里就握着一张船票,还穿着一身工装,估计家都没回,脸也没洗,掏出每日买了就不离身的船票直接走了。
裴瞳瞳定住,茫然地眨了眨睫毛。
跟着,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越来越多邻居跑出来往码头那边跑。
小老板走了!小老板真走了!一时间溱溪万人空巷,早饭的点街坊邻居都端着碗奔出来了,饭店炒菜大叔闻言拎着大铁勺都出来了。
章晚真走了?这不是要走要走都说好几年了也没走吗,怎么真走了?!走了!邻居大伟激动地拍腿,李芳年亲眼看她上船了,算时间,现在都路过三三岛了!啊……裴瞳瞳咽了一口馍,转身往码头的方向看,两三秒后,忽然把手抓饼胡乱一团塞进了校服口袋,跟着捧脸大哭起来。
六年,六年啊。
小老板,她终于上船了。
*章晚见到商渔时,在一个私密的医院里,她一脸病色,丝毫没有跟了姓商的男人后该有的富贵和健康。
姐妹再见,已经是十七年后,物是人非,两个同样面容的女人相见,像照镜子,彼此眼里的陌生又都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对面的女人眼里多了许多明艳灿烂的笑容,好像病入膏肓的人不是她自己。
她说了许多许多,怀念,不舍,请求。
她苍白着脸,恳切的求她帮忙,求她最后一次扮演她。
她爱那个男人至深,不能看他陪自己去死,那比要了自己命还难受。
章晚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清楚的认识到,她没有立即否决,是因为她也有了私心。
她沉默了许久,在消毒水挥散不去的白色病房里,迟疑着点了点头。
成为商渔的第一天,就显得那么荒唐又猝不及防,电视里厉斯远的冷漠高傲让她嘲讽的直摇头,商渔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让自己活的这么糟糕的。
同时,她又是那么蠢蠢欲动。
乌云席卷天际,这实在是个糟糕透了的天气。
她迈出家门的脚步却是毫不犹豫,站在文大的校门口,眼里再没了一丝茫然。
大雨忽然而至,没有一点意外,雨雾茫茫,瞬间将她浇湿,凄风冷雨压过来,她身体被大雨冲刷的瑟瑟发抖,然而胸口却是一片滚烫灼热。
黛蓝色天幕下的潮湿黏腻掩盖不住她的躁动急切。
忽然,一道橙色车灯穿过茫茫雨雾直直的照了进来,像一道锋利的刀,将过往凄风冷雨瞬间划开。
隔着啪嗒的雨点,穿过卡朗的小木屋,跨过溱溪无数个橙色黄昏,熬过蜗居大货车的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在这个潮湿朦胧的大雨夜晚里,她与他目光对视。
老温,我来找你了。
(正文完)作者有话说: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即。
——李白《关山月》啊啊啊这个写的有点困难,以至于进度一拖再拖,正文完了,这个结尾是我早就想好的,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仓促,开始从男主开始,结束从女主结束,故事已经讲完了。
番外我看你们反馈,需要我再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