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正午12点,阳光虽不至于太热,却也攀爬到二十多度,青草暴晒的味道萦绕不绝。
周苓也撑着遮阳伞,看着前方高挑修长的身影,低声问:学长,你热吗?要不我们一起打?走在前面的人没回头,周身筋骨放松,没一点被灼烫的紧绷感,说话甚至还有点慵懒。
不了,你那伞小,自己遮吧。
两人身高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要站进去,小姑娘半个身子都得被光打着。
哦。
周苓也应了声,一路上没再说话,安安静静跟着人走。
肖诉今肤色匀白,看着像常年待在室内而生出一种病态表征,即使在正午阳光的笼罩下,也给人一种清爽微凉的既视感,还有些刺目。
事实上,从教学路走到他寝室楼下,他都没出什么汗,热风吹扬时,单薄的两件套长袖贴着胸膛和腰身,勾出一线流畅又精瘦的肌理线条,很快又恢复原状。
走进寝室大门,肖诉今发觉身后的小尾巴没了动静,一回头,见女孩儿撑着柠檬黄的伞面站在门口香樟树荫底下,白皙精致的小脸微微抬起,一脸犹豫不决地踟蹰站定。
站那儿干嘛?他们隔了有五米多的距离。
周苓也葱白指尖指了指门上油漆斑驳的警示牌。
——男生宿舍,女士止步。
和女寝的警示牌只是颠倒了两字,却硬是将女寝外烘托出几分暧昧气息,而这里则像极了女流氓集聚地。
周苓也就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不是个来泡男人的女流氓。
反正路过的学长学弟们眼神是挺有深意的。
肖诉今笑起来时眼皮褶皱变深几分,行。
他也没上去,而是捏着手机打字。
过了两分钟,李清扬趿着拖鞋踢踢踏踏下来,手里提了个丝带紧密的大纸盒。
通过人脸识别系统后,没客气地往前一塞。
都到楼下了还要我送下来,真把自己当我爹啊?他力道不轻,肖诉今接过时都能感觉里面的水晃动,压了压眉尾,沉笑着说:你再大点力,不然光父慈子孝多没意思?李清扬自然没这个胆子,嘶了一声,抬头看见门外树荫下的周苓也,扬了扬手,学妹,你也过来了。
今天有没有奶茶喝啊?还没等他想起上次那杯奶茶的血泪代价,就先被人踢了一脚。
东西送到就行,回楼上继续吃饭吧。
李清扬觉得他那笑有点嘲讽他的意思,但他哪敢反抗啊,农民起义肯定要被无情镇压的,小声嘀咕了一句重色轻友,没打招呼就上去了。
肖诉今没做理会,托着纸盒往外走,瞧见女孩儿脸颊微红,正色道:以后有什么事直接问我,直接使唤李清扬也行。
他不需要喝奶茶,尤其——不需要喝我花钱买的奶茶。
有股子秋后算账的意味。
他眼瞳漆黑,和冷白皮肤搭在一起产生一种疏离和锐利,尽管话音柔缓,却让周苓也如临大敌,不自觉紧张起来。
好的,我知道了。
她回想起来,上次其实真的算是意外。
多余的奶茶送不出去,刚好她又要请李清扬帮忙把快递搬上去,索性就把那杯送他了。
原本没想过会被发现。
但这个人实在细心。
说实话,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发现呢,难道他还盯着人家喝奶茶的么?女孩儿神游天外时,琥珀般的眼眸更加剔透,在阳光下发出柔柔的光晕,一张小脸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肖诉今定格看了几秒,嗤笑一声,随意说:还挺官方。
等人回过神,他换了个姿势托好纸盒,走,给你送过去。
人总是对需要麻烦他人的事进行习惯性婉拒,周苓也就是如此,但当婉拒对象是一个看起来温和柔情的人时,那套说辞很奇怪就失去了效用。
于是,两人又折了一道,回去女寝楼下。
有点沉,你可以叫你室友下来帮你一把。
肖诉今提醒。
不用,我可以。
周苓也伸手接过纸盒,入手确实沉了一下,但比她想象中的分量要轻上一些,不至于抱不上楼。
唯一的问题是鱼缸里装了水,走动时有明显的震荡感,外面套着的又是纸盒,让她很担心会不会水荡出来弄破了纸盒。
看出她的担心,肖诉今说:鱼缸有盖子,套个纸盒是为了方便你拿上去。
鱼缸一般都是玻璃制品,容易打滑。
周苓也再次感叹对方的细心,道过谢,没急着上楼,顿了两秒,说:你在这里等一下可以吗?还有事儿?肖诉今是颇有兴趣地挑眉。
周苓也嗯了一声,将纸盒双手托抱在胸前,转身上楼。
走过一折后,她听到楼下的人清浅笑了一声,说小姑娘力气还挺大。
下意识顺着楼梯缝隙往下看了一眼,发现他一直背着身看向外面,不像之前那样目送她上楼。
她觉得奇怪,低头看自己的动作。
纸盒边缘抵在小腹上方,胸脯压着盒身,身体线条应当格外明显。
登时脸颊烧烫,加快步伐上楼。
肖诉今在楼外树荫下看了会儿手机,听到人脸识别系统发出的通行声后,慢条斯理将手机揣回裤兜。
你不是把奥特曼寄回家了吗,所以,这个是给你的。
谢谢学长上次出手相助。
哦,还有,鱼和鱼缸多少钱,我转给你。
周苓也一手递出礼品袋,一手解锁手机。
肖诉今像自动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没拿手机,也没着急去接礼品袋,眼神深邃地勾起嘴角,一定要送一个到我手上?又不是小孩儿,哪有那么可怜?周苓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这层面上,但却听出这话里有股悲伤落魄,咬着唇瓣思考他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提礼品袋的手重量一轻,对方用指弯勾过提绳,玩笑似的,但也不是不可以。
……还挺善变。
肖诉今低头往袋里看了一眼,有一个宝石蓝的精装盒,打着漂亮的粉色丝带,看起来挺用心,贴在纸袋内侧还有张贺卡。
便问:什么时候准备的?就他的观察来看,女孩儿是个专注做事的人,不管是上课还是课外活动,都会不余遗力。
当然,除了那天。
偏偏不巧的是,女孩儿低着头,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
听到问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鬼混那天。
肖诉今:……--肖诉今下午有课,晚上又去找了趟老师讨论论文选题,寝室锁楼的前一刻才回去。
进门时,李清扬踩着凳子腿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一脸煞气,嘴型含着个傻|逼随时能脱口而出。
看见有人进来,偏头扫了眼,继续投入游戏。
肖诉今洗了个澡出来,擦着头发,忽然冷声何止:别碰!嘶——,吓我一跳。
李清扬脖子上还挂着耳机,悻悻然收回手,拍着小心脏,什么东西这么宝贵,以前有人送东西你不是都不收吗?好奇害死猫,他算是明白了,老老实实把礼品袋放回原处。
肖诉今慢步过去,毛巾摔到衣架上,这不一样。
不都长差不多吗?说完,立即反应过来,那也只能是送的人不一样。
没再追问来源,他说:你这个点回来,不会提着它晃了一圈吧?肖诉今没说话,摁开台灯开关,任凭头发梢的水滴入后领,将礼品袋里的精装盒摸出来,摆正。
不说话等于默认。
骚死你得了。
李清扬没好气地啐了句,撑着脑袋看人拆那截粉丝带。
礼品袋不大,里面装的精装盒也不大,到最后的礼物自然也是小巧类型。
但看见层层包裹的纸盒里就躺了条简朴的手链时,李清扬没忍住说:这送的还不如奥特曼呢。
起码还是个信仰。
李清扬天生话痨自然熟,一般人觉得他嘴贱|人烦,但很奇怪,他和肖诉今相处就刚刚好。
每个人都像一个运动着的不规则的多面体,要么针锋相对,要么和谐相处。
他们俩属于第三种,仿佛存在一个奇妙的磁场,掩盖了一些虚伪的表象,露出内里的真实。
所以肖诉今格外迁就李清扬的傻气,后者也对他骨子里违背温柔的因素置之不理。
眼下,李清扬就感受到这个磁场在剧烈波动,不由得正经起来。
他又仔细瞅了两眼,摸上脑门,忽然一拍。
我想起来了,你之前是不是也有这样一条手链?烤瓷的猫咪头珠子,用特制颜料刻了名字,不过当初那条应该是红绳,两端也没有黑曜石。
李清扬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肖诉今的秘密——空间幽闭症。
那天肖诉今栽在电梯间,把他砸了个半死,后来送到医院,结果这哥们儿醒了啥也不说,只看了眼手上就剩了根红绳的手链,翻身就要下地。
他还以为对方是丢了什么大金表呢,事实上就从电梯间捡回了几颗零零碎碎的珠子残渣,拼起来大概是他名字。
也是那天,他发现冠以温柔之名的男生,烟抽得是真狠,烟屁|股堆得浩浩荡荡。
肖诉今凝视着八成相似的全新手链,一言不发。
然后一根香烟就递到了他面前。
李清扬:别客气,回头还我就好。
……肖诉今弹开烟身,从容不迫地盖好精装盒,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不用,戒了,以后也不抽。
那你去哪儿?李清扬生怕他想不开。
肖诉今扬了扬手机,出去拐上落锁的天台门边,拨号。
时间不早,朝九晚五的人早就做起了黄粱梦,这个电话接通得略微坎坷。
喂?疲倦的女声顺着听筒传出来。
肖诉今手撑着落灰的铁门,嗓音低缓,姐。
嗯,什么事啊,这么晚打电话?天台风大,尤其在夜晚。
一仰头,所有人都能看见,今晚月朗星稀,孤独的莹白月球不改轨迹,栖身于黑夜。
手链找回来了,明天我拍照,你让她看看。
播放器里传出一串床垫弹簧开开合合的噪音,说话的人也清醒很多,找到了?不是说碎了吗?说错了,是别人送的,长得很像。
肖诉今停了停,上次寄回去的奥特曼怎么样?她挺喜欢的。
但是——女人拖长了音,很犹豫,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她还是认不出你。
作者有话要说:李清扬:只有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