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被他臂弯压入胸膛时,周苓也还是不受控制地低呼一声,没太听清他说了什么,双手是出于本能圈住他的脖颈。
肖诉今身体温度似乎比常人略低,尤其夜风起了的时候,周苓也攀上时,手腕极小幅度地瑟缩了一下。
冷?肖诉今顿了两秒,脚下大步流星,似乎不考虑颠簸的问题,边走边说,心口热。
那意思就是。
——你靠近些。
周苓也不言不语,将脑袋搁在他肩头,两条纤细的胳膊圈得格外牢固。
像是怕他误会什么,安静了一会儿,轻轻弱弱地出声,我怕摔。
说完的同时,她感觉肖诉今慢了一个步子,然后低低哑哑地笑了一声,嗯。
从露天电影场到校医院,距离不长不短。
江城大学的道路修得绵延起伏,时而上行,时而下转。
上坡时,周苓也听到耳边略微粗重的喘息声,他坚硬的胸膛也起伏幅度大了很多。
周苓也埋着脑袋,心脏兵荒马乱又躁动不安,露出的一点耳尖红得透血。
犹豫了几秒,她闷声说:是不是很重?要不我下来自己走吧,其实也……还好两个字被打断。
肖诉今押着紊乱的呼吸,没有回答,手臂向上抛了一下,而后扣得更紧。
无声地回应她。
——不行。
经过校医院前的主干道时,人多了许多,周苓也不想被人认出,脑袋慢慢挪动,最后脸颊几乎是埋在对方的颈窝里,随着下坡时的动作,不时蹭到他的皮肤。
直到被放到急诊室的病床上后,周苓也看见肖诉今捏了捏臂膀,眼睛不太自然地看向别处,脖颈微红,眼角晕了层薄薄的霞光。
再轻的人,横抱着走这么远的路,现在肯定很累,说不定后面几天都会胳膊酸软无力。
周苓也感激、愧疚和担忧一哄而上,医生进来上药时,她都抬着小脸望着站在墙边的肖诉今。
他打电话没刻意避开,余光时不时看看蹲着给女孩儿上药的医生,很快又放到别处,手指摁在窗棂上,尽力放缓呼吸说话。
——嗯,没课,就是有点事,不用担心我。
——那也只能这样了。
……——以后吧,有机会的话,会让你们见到的。
嗯,挂了。
说最后一句时,他终于侧过头,对上周苓也的视线。
白炽灯下,她的瞳色更浅,有一种玻璃质感,梦幻又纯粹。
伤口还在消毒,酒精棉擦过,换来一声嘶——,人也跟着缩了缩肩膀,垂眼看向伤口,疼又不敢碰。
肖诉今走近,站在医生身后,轻一点,可以吗?医生从小瓶里夹了块雪白的、湿哒哒的酒精棉,仰头看了眼女孩儿疼得发白的脸色,意识到她的耐痛力比常人要差,宽慰说:消毒要痛一些,擦完就好了,手上动作轻缓不少。
酒精接触伤口带来刺|激的痛感,周苓也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只能自己紧咬下唇忍着。
等消完毒,殷红的唇瓣被咬得泛白,留下浅浅的齿印,平素水亮的大眼睛彻底被泪光淹没,红成了兔子眼。
你稍等一下啊。
医生中途出去了一趟,将两人留在房间里。
酒精挥发带来冰凉的触感,让火|辣辣的疼痛减缓不少,周苓也终于松了口气。
她转过头,发现肖诉今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膝盖伤口,眉眼压低,表情凝重,垂在腿侧的手指蜷得很紧。
察觉到她在看自己,肖诉今掀起眼皮,瞳孔黑得看不见底。
就好像他能共鸣到对方的疼痛一样。
医生很快拿了卷新纱布回来,用棉签擦药水时,小心地问周苓也,疼不疼?还好。
周苓也只在药水接触的第一下微微动了动,也不清楚是身体本能还是有点疼,不过后面药水在伤口渗开,却没那么疼。
因为这两个字,房间里紧绷的空气都一下子鲜活了,继续流动。
上完药,医生说了注意事项。
周苓也:请问伤口几天能好?看你的情况,两周左右吧。
可能这几天你走路不是很方便,需要人扶着,等结痂了就会好一些。
好的,谢谢。
医生端着托盘出去,房间顿时陷入寂静。
周苓也一个姿势坐得久了不太舒服,便挪了挪,盖在腿上的外套骤时滑到地上,她正想弯腰去捡,就听肖诉今提醒别动,自己伸手抄起来,掸在臂弯里。
浅色外套内里沾了点血迹,很是扎眼。
周苓也抿了抿唇,说:今天太谢谢学长了,要不是你的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件衣服……要不我拿去洗了再还你吧?肖诉今垂头掠了眼,反问:你这样怎么洗?这不是在逞能?周苓也想了想,那我给你送去洗衣店,学校里就有很多。
……算了。
肖诉今说,我自己洗。
好吧。
肖诉今似乎情绪不太好,周苓也以为他会问这伤的由来,或者她想怎么追究赵心怡,但他都没有问。
只是找了个椅子坐下,翻出手机点了点,然后继续用手指捏了捏臂膀。
好半天后,在周苓也给徐芝芝和张美玉发完消息了,他才倏然掷声。
和室友说了?嗯。
她揿灭手机,认真地看着他,学长,你的胳膊,明天会酸痛的,要不要问问医生?肖诉今沉默两秒,不用,没那么严重。
倒是你,这两天多注意些,不要想着项目拍摄。
你怎么知道我……周苓也愣住。
后面几场戏都在冬春时节,加上她的伤在膝盖,很容易遮挡,她确实想过带伤拍摄。
因为赵心怡的缘故,拍摄进度已经大大落后于原计划,秦霜的脾气肉眼可见的暴躁,整个项目组的人也显得急躁。
她还答应了要参加草地音乐会,一旦拍摄延期,两者就有可能冲突。
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整个项目组的进程。
不过她也不是连自己身体都不管不顾的人,在听到医生说这几天会行动不便时,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课都成问题,哪里还能管得到拍摄嘛。
这一点想法都被对方洞悉,周苓也惊奇之余不免疑惑,为什么他就像有读心术一样,很容易就猜到别人在想什么。
而且将自己的想法掩藏得天衣无缝。
肖诉今弯弯唇角,很难猜么?在对方更加困惑的表情里,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小孩儿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看一眼就知道了。
大学里的学长学姐总喜欢叫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为小孩儿,周苓也于是没太在意,但又觉得他这话有另外一层意思。
想了想,问:学长家里是有小孩子吗?弟弟妹妹?还是亲戚?好像不止一次听他说起过家里的小孩儿。
应该关系挺亲密的。
等待的空白时间里,两人几乎进入一种闲聊模式。
肖诉今听到问话时,眼皮耷拉着,看不清里面的情绪,说话是一贯的温柔语气,很难让人区分喜怒。
是个老小孩儿,有点顽皮,有时候还很胡闹。
喜欢奥特曼,弄坏了好几个,坏了就要买新的,不买就要跑出去自己买,最后找人很费功夫。
真像小孩儿。
周苓也脑补着画面,不过还挺可爱的。
那你不是要买很多奥特曼放家里?嗯,所以李清扬胡说是有原因的。
只不过相信光的不是他而已。
这么一说,周苓也觉得李清扬确实冤枉。
但又一想,肖诉今再反差萌,应该也不会喜欢奥特曼这样的玩具,更别说大摇大摆买那么多招摇过市了。
观察不仔细呀。
那她出去买到过吗?周苓也想象着一个老人拿钱去玩具摊买奥特曼的场景,不太明白为什么找人有点费功夫。
难道是附近买不到,所以跑远了?肖诉今顿了一下,点头,然后撩起睫羽看着她,买到过,但被老板把身上的钱骗走了,奥特曼也被附近的小孩儿抢了,最后找不到回家的路。
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蹲在公园的花坛边哭。
周苓也察觉不对,她……?阿尔斯海默症,也叫老年痴呆。
生病之后,她不认识人,不认识路,只认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肖诉今面上没什么变化,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也可能是习以为常了,没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不管谁拿着那些东西,她都会跟着人走。
但如果身边的人把东西弄掉了,她就觉得是坏人,怎么说都不管用。
她的脾气就这样,犟得很。
房间里的空气陷入一种凝固的死循环,让人觉得沉闷压抑,满屋的雪白墙面又格外刺眼,有种无力的苍白。
周苓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又不确定该不该安慰。
只知道肖诉今现在看起来挺难过、挺可怜的,像路边脏兮兮的、毛发打结的流浪猫。
冲着她喵喵叫。
她却没有办法帮它。
周苓也以前想过去学新闻专业,直到她看到一本书叫《看见》。
新闻记者是一个残酷又残忍的职业,有良心就越痛,没有人能面对真相而无动于衷。
他人承受苦难是痛苦的,但看着他人承受苦难却无计可施的人也同样痛苦。
她现在的心情就和看到那一篇章时一模一样。
周苓也垂着头,看着白炽灯光在她身上打下一道透明的阴影。
之后听到有人从椅子上起来,和走动的脚步声。
发顶盖下一只温凉的手掌,顺着长发垂落的走向温柔抚摸。
肖诉今的声音从上如绵柔春雨落下。
不要难过。
我还不能抱你。
作者有话要说:是相信光的老小孩儿一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