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下午,张仪女士和周燕来一道回来,说是进小区时碰到,两人四手拎了一袋又一袋东西,有些是张仪单位发的,原封不动翻山越岭扛回来,有些是周燕来出去一趟让人塞的,两人平分秋色。
只有家里做饭的阿姨看着发愁:这么多东西,你们吃的完吗?不到节假日,这个家跟仙境没啥区别,别说烟火气了,人都没有。
从单位出发前,张仪本着学术严谨的态度决定把东西一样不落扛回来,现在又出于严谨态度觉得,确实挺多余。
于是挑挑拣拣后,多的全让阿姨拿回家去。
周苓也望着那一盒精品蜜棕,心里痒痒,妈,要不你给我留一盒这个?她指了指面前的精装盒。
开学前,母女俩因为专业问题闹过不小的矛盾,但张仪就这脾气,大事如课题研究,做梦都在做数据筛选,小事如女儿的教育,说不定一眨眼就忘了。
反倒是周苓也,记性出奇得好,常年被父母管得厉害,有时候显得多疑敏感,所以这下子说话就有点拿不准。
张仪没啥犹豫的,你拿啊,拿不走让你哥给你送过去。
真把之前那点积怨忘了个一干二净。
对于这个态度,周苓也一时间还挺轻松,她憋了几个月的心思,正找机会想说,如果张仪女士能一直保持愉悦的心情,那她成功几率还挺高。
当晚饭桌上,阿姨做晚饭也回自家了,家里一共三个人进行一番不冷不淡的客套祝福,举完杯,开始动筷。
周苓也杵着筷子张望,仔细关注着张仪的表情。
那个,妈,和你商量个事。
嗯,说。
我想参加学校的出国交换项目。
张仪动作没停,手续什么的问过了吗?坐对面的周燕来手机响了,说了声我去接个电话,你们先吃,然后走出落地窗去了阳台,他今天似乎事情格外多,而且费神,一声烟草味儿,混在醇厚的古龙水里,味道特别。
其实想去交换这事也不算完全保密,每周通电话的时候她也多多少少透露过这个意思。
周苓也将手续和流程都解释一遍,再把和学校有合作的几个学校以及自己倾心的学校情况都介绍完,睁着一双浅茶色的杏仁眼湿湿地看着。
餐桌上气氛紧绷。
张仪听得漫不经心,有种不相信对方的规划一般,等周苓也三催五请之后,将骨瓷筷搁到餐碟里,端庄英朗的眉眼抬起来。
你自己有规划是好事,但你真的想好了吗?你高考之前,我和你爸爸就希望你能直接申请国外的大学,你不愿意,我们答应了。
填志愿的时候,我们希望你选填别的专业,或是师范类的,你不愿意,虽然闹归闹,最后也都答应了。
你从没证明你的选择比我们为你设计的道路更好。
相反的,现在你想去国外交换,我觉得这在根本上是在后悔当初的选择。
如果一开始你选择出国,就不会存在如今这样的问题。
再者说,出国交换,只有一个学期,你想哪个学期去,你的课程安排、两边学校的学分换算,甚至就是最小的时差概念,你都弄清了吗,有决定了吗?她的语气平缓柔和,听起来完全是慈母风范。
但周苓也知道,这是不同意。
而且在一步步拆掉她这一选择的论据。
她眼孔微凛,心脏沉了沉,努力找回最平稳的声线,所以,是不可以吗?不是不可以。
张仪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吐字依旧清晰,我还是支持你直接出国读的,而且是换个专业,说实话,你这个专业的实用价值和发展前景都不乐观,人才市场严重饱和,研究价值也有限,不管是就业还是做研究,都仅此而已。
……可是我已经读了快一年了。
那有什么关系,一年而已,国外可以提前毕业,只要你学分足够,成绩优秀,你甚至可以比你现在的同学提早毕业。
周苓也捏筷子的指骨发紧,最后试探,但是我觉得我在这个学校学习得挺好,学习环境和生活环境都很好。
张仪嗯了一声,神情没什么起伏,那你就在江大好好学呗,这么好的话,比出国浪费半学期时间不是更好?话题无声无息走入死胡同。
周苓也都怀疑这是她妈妈提前设置好的陷阱。
故意让她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要么选择出国,要么留在江大。
完全没有折中的选择。
她很郁闷,为什么一定要这么严苛,这么干净利落?她低头望着雪白的骨瓷餐盘边缘,仔细思考该怎么再进行一番辩驳。
结果张仪突然接了个电话,一会儿蹦一个怎么会这样,一会儿又来一句好好好我马上过来,事态火烧眉毛似的,忙不迭放了餐具,踩着拖鞋,捏着手机回了屋。
没两分钟,出来时,原先那套纯棉的暖色家居服换成了职业装,一身干练,头发没来得及打理,随手抓起来,就连那个行李箱都保持回来时原封不动的模样,拉链都还没动过。
周苓也不由得扬声:你现在又要走吗?话里的情绪浓得快洇散开。
是,这种场景她见多了,不管是她爸还是她妈,工作忙起来连个电话都打不了,难得回来一趟,有一半几率是过不了多久又要被催回去。
她一开始很不舍很困惑,既然回来了干嘛不等会儿再走,后来就习惯了,工作要紧,造福社会。
只是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了,她忽然感觉挺想让她留下来。
哪怕是互相沉默呢。
可是张仪等不得,将行李箱推到门边,手撑着鞋柜换鞋,眼睛不时看向她。
抱歉,那边研究出了点问题,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饭你自己吃吧,这几天好好听你哥的话,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
商量下穿好鞋,一句多的话也没有,咕噜咕噜拖着行李箱出门,因为动作急促,红木门扣合时摩擦声剧烈又尖锐。
周苓也那句你怎么过去没问出口,堵在嗓子眼,化成比多愁善感还要不易消化的苦闷。
周燕来恰好接完电话,因为走到了阳台背光的地方,落地窗隔音又好,没太注意屋里发生了什么。
进门就见周苓也一个人杵着瓷碗发呆,碗里的白米饭快被戳成了浆糊,一张小脸几乎埋进去,看起来可怜的不行。
你妈妈呢?走了。
周苓也精神恹恹,抬起脑袋无神地看他,又有急事,话都没说完就走了。
哦……。
这场面周燕来见得也多,没什么意外,眸光落到桌上张仪慌慌张张放下的餐具上,觉得这回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走过去,摸了摸女孩儿的发顶,怎么今天不高兴了?你以前不是说习惯了吗?周苓也欠了欠琼鼻,觉得有点酸,我想参加学校的交换生项目,她不同意,还没解释呢,她就走了。
所以是——委屈了?周燕来听明白了,认为你妈又忙又不陪你,还否决你的决定,管你太严?不是吗?是,我也这么想。
周燕来自觉不好就这一话题搅和,索性扯过别的话来说,就是难免生硬,钟声应该回来了吧?你今晚在家睡,还是去找她?周苓也放了碗筷,那你呢?一般节假日里,周燕来要么在她家里凑合,要么就去对门许青家蹭蹭。
我也有点事,得过去一趟。
哦。
周苓也答应得没脾气,唯一的精神头也遭了霜打似的,那你去吧,我去找钟声。
周燕来捏着手机陷入沉思,那要不我今晚不出去了?这都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别,我真没事,你有事就去办,不用管我。
我就是……周苓也理智上真觉得没什么情绪,但可能是过节的原因,心里还是有点失望,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另一张锋利又温柔的脸来。
想早点回学校。
周燕来看她不似赌气,捏了捏眉心,行,后天我送你。
嗯。
吃完饭,周燕来就开始电话不断,有的是节日慰问,有的像正经事。
没多久,和周苓也打了招呼,拎上西装外套就出去了,倒是没忘叮嘱几句。
周苓也给钟声打了通电话,后者也刚吃完饭不久,正准备下楼遛狗。
那你等一会儿,我洗完澡过来。
见我还洗啥澡啊?也有道理。
周苓也就换了双外出拖鞋,拿上钥匙下楼,出电梯时,恰好看见钟声牵着一只雪白的银狐犬往这边来,狗脖子上的铃铛一颠一响,很容易就让她联想起上午的那只萨摩耶。
银狐犬性子有点皮,被狗绳牵着不能往草丛里钻,就一个劲儿撒丫子狂跑,钟声反倒像被溜的那个,三两秒就被带到周苓也面前,要不是她及时把狗薅起来,接下来就是一路狂奔。
怎么样,好不好看?就是这狗脾气太野了,有种不顾我死活的感觉。
周苓也钝钝回神,挺好看,你自己选的吗?闻言,钟声脸上飞上层薄红,不是,梁臣槿选的,本来我想买只哈士奇,被他说太蠢了,跟智商欠费似的,非给我挑了只银狐犬。
周苓也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梁臣槿是那个舞蹈系美人的大名。
一时面露暧昧。
两人定在原地说了会儿话,然后周苓也被人喊了声名字。
许青抱着一只雪白萨摩耶正要上楼,姿势跟抱儿子差不多。
你们也出来遛狗啊?他表情错愕,看向银狐犬的眼神可谓一言难尽,大有一种人间不值得啊啊啊啊的意味。
钟声应了声。
周苓也则盯着他怀里的狗儿子似曾相识,这是豆丁吗?她记得肖颖说的是这个名字。
许青还没搭话,豆丁呜嘤呜嘤地哼唧出声,冲着人笑。
这你都听得懂,你真是祖宗啊。
许青濒临崩溃了,半哭半笑,是啊,它老妈找不着人,最后还是决定丢我这儿养一段时间。
我今天一天又是宠物店又是家两头跑,总算给按要求把东西置办齐了,累死我了。
现在狗崽子都这么讲究了吗,过得比我都好!作者有话要说:许青: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拒绝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