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仞之高看太阳从地平线徐徐升起的感觉的确很奇妙,如果忽略她僵硬得似乎一动就会吧嗒吧嗒响并有断开嫌疑的筋骨的话。
聂清越其实睡得并不沉稳,眼睛闭上感知还没休息,离睁开眼看见太阳仿佛只过了一秒。
抬头看身边的人,依旧在睡梦中的神态平稳安然,长睫静静覆在眼睑下,秀致的眉头舒缓开去怡然自在。
她有点想磨牙,锦衣玉食或粗茶淡饭,对于这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吧。
唯一灵活的手指忍不住想要动,就着酸痛的手臂抬起,眼看着就要爬上那人沉静的睡颜进行欺压。
那人却忽然动了动,似是睡梦中想要翻身却碍于现实狭窄空间,最终只是稍微调了下姿势,一直搂在她腰侧的手松开片刻,很快又再度环上用力收紧。
嘴角弯起带着安心的笑,呼吸重新归于平稳均匀。
聂清越失笑,四肢冰凉心里却暖暖热热的,终是舍不得,便收起了冷若雪水的想要作恶的手指。
螓首微抬,想要凑上去轻吻。
那唇即要落下的片刻之间,脸侧的方向却忽然迸进强盛的光。
她转头望去,赫然看见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顺着岔开的缝隙拨开了密密垂下的藤蔓,紧接着一张清若芙蓉艳若桃花的美人脸便倒着映着眼帘。
小越妹妹!珠玉般清润的声线带着欣喜和如释重负:我来救你们了。
聂清越嘴角抽动,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压低声回过去:大清早的你吓鬼啊。
担心颜述被吵醒,她转头过去却发现那双温润墨黑的眸子早已静静睁开,清醒到丝毫没有刚醒来时应有的朦胧惺忪。
还好她刚刚没有凑上去,不然肯定会被他发现吧,聂清越心底偷偷打着小鼓,恰好舒公子委委屈屈的声音传来:我翻山越岭刀光剑影地赶来接你们……舒公子你来的太及时了!心念一转下,声音雀跃十足可谓感恩戴德。
舒颂一愣,望着聂清越情真意切的表情,有点消化不了这前后态度的反差。
怎样都好,起码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好好的。
他松了口气,朝着上面喊了两句,那粗壮的绳索便慢慢从崖顶放下来。
一番功夫下,总算是把人平安弄回去了。
大夫就带着医用的工具和伤药在一旁等着,见到人来了便马上迎上去做临时的处理。
颜述就立在一旁查看提点着,他刚想过去和颜述说说那件事的具体情况,却看见某人依然平静但微妙不悦的脸色。
所有的步骤都是按着计划走,除却那临时的意外变数,他……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大事吧?舒颂心虚地回想又回想,苦思无果正要开口。
颜述慢慢瞥他一眼,语气淡淡:大清早的。
随后便蹲下身去直接取过大夫手上的白布伤药帮聂清越处理。
舒颂云里雾里,低头只见聂清越对他笑得稀里糊涂的灿烂感激,颜述依旧沉静如水连半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舒公子困惑了,凄苦得想抱头挠墙,大清早的,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啊?无荒的繁华长街。
聂清越靠在马车窗棂上,脑袋枕着手臂向外看。
这样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回去,真的没有问题吗?舒颂昨天是去劫狱啊劫狱啊,而她自己昨夜才明明生死逃亡来着。
然而坐在马车里的颜述和舒颂却是淡定得很,仿佛这样的事是理所当然。
聂清越挠木板,不可否认地,她肯定又被两人蒙在哪只鼓里了。
回到昨天才住过的小院,久违的感觉却真真切切地涌上来。
她眯着眼看一天没打扫后席卷满庭的落叶枯枝,不自觉就哀嚎起来:天啊,这得扫多久啊?颜述脚步停顿片刻,才重新背着她往里走:这个不是夫人要考虑的事吧。
说着还用手掐了下她的腿。
好像也是。
她讪笑,环视这个从搬进来至今,已经差不多两年的院落。
树木似乎都比第一看望见的那时长大了许多,明年夏天池里的荷花不知会开成怎样呢。
反正这腿也不会那么快好,应该是不会错过的吧。
舒颂刚把他们送进来,喝了两口茶便急着要走不知去处理什么事情,才热闹起来的屋子变又剩下两个人了。
聂清越来回张望,还是没看见那个往日拿着针包追着她满院子跑的小鬼。
可是在找什么?颜述才一端着水盆进来便看见她四处张望的样子。
没,忘记玉澈去了三日堂还没回来。
她挠头。
玉澈……过些日子也应该回去了。
啊?那时只是碍于我一时半载不能赶回来,才把玉澈从他师叔那儿叫过来的。
颜述停顿了下想着如何组织语言:以后,我都会在,所以没有这个必要了。
说罢拧干手里的布巾,折好一点点替她印去脸上一夜折腾染上的尘灰。
聂清越听完后呆住,没有马上作出回答。
颜述以为她不喜欢凉水,停下动作解释:水没那么快热,厨房里还在烧着。
布巾放下却看见她脸上依旧保持着的神情。
不是因为这个。
聂清越摇头,接过那布巾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才抬起头用尽量平常的语气笑着说:只是突然觉得那句‘我都会在’有点像承诺而已。
颜述愣住,半晌接过她手中的布巾放入水盆里捧着走出去,快要到门槛的时候背影一顿:其实,或许不止是像。
聂清越反应过来时门扉边只剩衣袂的衣角飞快掠过了。
唔,她皱眉摸下巴,经过严肃认真仔细推敲得出疑问句结论:她家颜神医,刚才是在害羞?半个时辰之后,聂清越推翻了这个结论,并且深刻地反省到自己刚才是多么的肤浅浮躁流于表面只懂透过现象看现象。
吃完饭本着洗澡之后好睡觉的原则,她不顾单腿艰辛连扶带拐地凭个人努力跳进了浴房。
然而她现在却只能坐在浴房的小木凳子上,对着身后便是一大浴桶白雾缭绕的热水干瞪眼。
夫人再磨蹭下去,水要冷了。
某只横在浴房里仍她多番暗示都没有出去的人,一脸体贴正义地提醒道。
聂清越悔得肠子都青了,她真的不应该。
都怪刚才的饭菜太好吃太和她心意,她一个舒坦宽心就不安分起来。
不安分的直接结果就是她居然主动调戏颜神医取笑他方才害羞,至于调戏颜神医的后果嘛,只能是自己被调戏得更厉害。
我真的可以自己洗,真的。
看我认真自信的小眼神,聂清越向着自家夫君聊表真心。
为夫当然知道。
颜述挑起嘴角,毫无意外且顺理成章地挡回去。
奔波了一夜肯定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讨好露齿笑。
夫人更累。
标准鹣鲽情深状。
……我错了,我收回午膳时说过的话。
抱大腿呈打滚趋势。
允许收回。
脚下安若泰山屹然不动。
我不洗了,我要回房睡觉。
聂清越欲哭无泪。
颜述极其配合地弯下腰打算把她抱起来。
夫君。
聂清越深呼吸,在他低下的脸颊旁飞快了亲了一下。
一秒,两秒,似乎是顺对了毛,颜述伸向她的手臂停住,大掌改道揉乱她的头发,我在门外等着,有事就喊一声。
聂清越点头如捣蒜,听见吱呀一声的关门声响,解了衣服挪啊挪,借着好几张稳稳当当层起来的小矮凳爬到浴桶边缘,一脚伸进去一脚抬高,等到大半身泡进热水里时,伤脚的小腿部分正干干爽爽地架在木桶边缘晾着。
半刻钟后,欢乐忘形的歌声中,有人舒适地想要爬出来却低估了其困难程度,摇晃着摔在了地上,带出的水花溅了一地的木板。
舀水的木勺落到地面跳脱地蹦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为此人得瑟的时间划上句号。
不。
活。
了。
聂清越生无可恋地扔出三个字,便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再也不肯抬起来。
身上唯一裹着的素净棉布在厚厚的棉被覆上来后,便被从浴房把她抱出来的颜述抽走。
被角被他掀起又放下,皱紧的眉头漏出的是真切的担忧:还好没有弄湿伤口。
聂清越依旧抓着枕头装死不出声。
颜述心底无奈,偏偏却觉得心情好得可以。
在被子外旁躺下后便一手支着下颔侧身望她,只能看见漆黑的墨发柔顺散落遮住了露在枕面外不多的脸颊皮肤,边缘留出一小缝温润的白。
还恼我没有问就在进了去?他绕起那几缕墨发夹在她小巧的耳后,耳根处一直蔓到颈侧淡淡的粉红显而易见。
对不起,我只是担心……敛下眉眼,没有等她回答便自动解释下去,声音蓄满愧疚。
……不是的。
终于没抵过良心谴责,聂清越终于把快和枕头融为一体的脸抬起来,看向身边的人。
那是因为什么?嗯?疑问词宛转低柔余音绕梁,眼角眉梢尽是看得人心痒的浅浅笑意,声音里那点让人误会的内疚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明显且毫无疑问地再次,被调戏了。
不。
活。
了。
聂清越首尾呼应,重复开场动作。
颜述好笑地敲她脑袋,虽然隔着棉被环上她像是在搂着一个大粽子,动作却是不自觉放轻:夫人,我们成婚两年有余了。
关于买票没上车的问题夫人,我们成婚两年有余了。
某人平静的陈述的,带着近似哄骗的温柔的语气,挠得聂清越小心肝都在颤。
不带这样的,明知她最受不了就是这套,聂清越想哭,想起那句著名的军事方针:敌不动我不动。
没错没错,谋定而后动,没谋就不要动,于是她非常坚定地保持沉默。
夫人。
敌不动我不动敌不动我不动。
夫人?不能动不能动。
夫人…………睡着了。
敌不动我不动政策宣告失败。
一开口,聂清越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舌头。
脸非常不争气地因承受不住逐渐贴近耳际的呼吸而发烫,才抬起紧贴着枕巾的脑袋,就被吻了去。
颜述的唇带着像是要把她灼伤的炽热温度,辗转反侧力度越渐加深,一旦捕获了便不允许她再闪躲,抵死纠缠。
聂清越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化成了两半,一半陷在颜述清泠甘甜的气息里意乱情迷,另一半蹲在墙角打滚着哀嚎:只记得敌不动我不动,偏偏忘了敌动了要怎么办啊啊啊。
心里鼓点早就乱了套,脑袋缺氧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呼吸,万幸的是颜述的唇终于稍稍离开了。
她大口喘气,嘴张了又合上都不知应该说什么。
笨蛋。
颜述看着她满脸涨红呼吸不顺的样子,心猿意马偏偏又觉得疼惜可爱。
唇虽然离开了脸却仍贴在一起,故意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满意地看见粉若红霞的脸色又艳了几分。
聂清越明知他故意逗她,被他两手撑在身侧轻轻压着半分反抗都作不了。
心底描摹过无数遍的俊颜此时就在眼前无限放大,漂亮的嘴角带着宠溺的笑,表情却是一副你奈我何的痞子样。
无赖!她气结,伸手去抓颜述垂在她脸侧的那束发,却被他轻巧躲过。
那只白腻光洁的手臂就这么连着清瘦的肩头从被子里露了出来,立马就被他宽热的大掌抓住,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颜夫人,我不姓柳。
颜述眼神闪烁,念了一句便轻咬上她小巧的耳垂。
像有微小的电流流过刺得她全身发痒,聂清越觉得自己真的只差一点便可以魂游太虚了。
他在她耳边低柔地唤回她本来就剩下不多的神志,一声比一声耐心轻柔,像是要征得她最后的回应或同意。
夫人,夫人……聂清越睁开迷蒙的眼,只能望见颜述深如潭渊的眸子里一点柔光氲开去,满是深情。
哪里还抗得住,真的就要丢盔弃甲了,她意乱情迷地想,咬唇低眸,半个嗯的音节都没有发出来时,就听见门外一路兴高采烈的声音由远及近:聂清越,我在街上看见今早的通缉令被官兵揭下了,他们说师傅没事了!踏踏踏的脚步声原来越近,从外面归来满心欢喜要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的颜玉澈小朋友把门吱呀一声利落推开。
霎时灌进一室冷风,把方才璇绮的气氛哗啦哗啦地吹到了天边浮云上。
玉澈小朋友揉揉眼睛,确定自己刚才看见那些噼噼啪啪碎掉的粉红色泡泡是幻觉后,便绕到屏风后,只能看见厚厚棉被下拱起的形状。
聂清越似乎在睡觉,连头都缩了进去耶。
小朋友皱眉,他不过才出去两天而已,聂清越又懒成一只猪了。
他向前走两步,想把聂清越叫醒,忽然瞄见了床边小方桌旁坐了个人,青衫落拓姿态闲雅,是师傅!小朋友想跑过去,想向师傅述说自己这几日来是多么的担心他和多么认真地在照顾着聂清越这只猪,却敏锐地发现师傅对他微笑,扑过去的脚步立刻刹住。
师傅。
小朋友讨好地笑,脚步慢慢往后挪。
他每次因为贪玩把师傅的叮嘱忘记或是把最基本的药性歌记错,师傅就会这样对他笑,笑得越是如沐春风舒云淡月,他的后果就越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不过,这次,他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应该是吧。
玉澈小朋友心想着,强装自己没有听见那句带着温淡笑意的把《伤寒论》和《药典》各抄三遍。
同一天里,同一个人面前,玉澈小朋友遇到了与舒公子同样的人生第一个难题: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
……有人说生活其实就是折腾和停下来等待折腾的循环相错,那么聂清越觉得自己应该是停了下来,因为平白无奇又可爱悠闲的小日子再一次在自己眼前铺开了。
有人闲了,自然就有人忙了,生活总是很公平的。
就像是城里有某位王爷因为主谋人口黑市贩卖和勾结边关部落谋反遭遇人证物证揭发,而被三天两头请入皇宫,最后名为回宫长住实为软禁监视,爵位封土名存实亡收归朝廷。
就像是城里也有某家小姐因香消玉殒而免却了作为政治附属品远嫁边境部落连澜首领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延缓了一场谋反侵略的良好进程。
至于该家小姐的死是否是为了金蝉脱壳——在自己府上装作丫鬟然后寻找适当时机与早已心心相印的某赵公子亡命天涯嘛,谁知道呢。
聂清越只知道某赵公子一年前曾向她求了大半个月的婚,为了联合聂家权势来阻止那场阴谋,害得某家小姐一直把她当情敌看简直如芒在背冷汗翻飞。
最后,玉澈回了他师叔那儿,舒公子揪出人口贩卖的幕后黑手为八岁被拐的妹妹报了仇,颜述尽了作为朋友的责任协助舒颂了了心愿,一切糟糕的美好的同时一塌糊涂且井然有序着,给了兜兜转转的众人一个不算完美但姑且满意的结果。
如果你还觉得交代得不够清楚,聂清越也只能挠头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重要的可能是清晰明确的结果,对于她来说,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哪怕稀里糊涂磕磕碰碰,哪怕曲折迂回九险十八摊。
嘛,如果你问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哪个过程的话,她可能就会立刻抛下这种世外高人开朗阔达的样子,在你面前急得打滚。
为什么故事的最开始没有人告诉她,她居然还要见公婆?聂清越把裙摆都捏皱了,听着马车轮轱辘轱辘地驶向远方,欲哭无泪。
前半年我曾回过去一躺,家母说媳妇茶没喝,不认账。
颜述坐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看聂清越小手指绞得那叫一个纠结不堪。
小马响亮着嘶鸣,前蹄高举,吧嗒地停下。
我突然得了不能下车的病。
聂清越死死扒着车门一脸凄苦。
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颜夫人今天起了个大早。
从半个月前收到颜述的书信说年前会与妻子一起回来看她起,她就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她家自小便聪敏沉稳的阿述啊,今天就要回来啦。
颜夫人一边心情甚好地一边准备早点一边念着自家丈夫:老头子,真不知咱们儿媳妇长啥模样?一旁打下手的私塾先生颜老爷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白眼:眉目清秀,能书擅画,精通琴棋。
你怎么知道?阿述取的可是当朝丞相聂家的掌上明珠,镇上多少还是有点传闻的。
颜夫人点点头,把馒头放进锅里盖上盖:模样啥的倒不要紧,阿述喜欢就好。
是当然最好,只怕不是阿述自己选的呢。
颜老先生用布抹着手,有点忧心。
颜夫人急了,忙搁下手头的活拉着丈夫问:这怎么回事呢?听人说官家小姐脾气多半刁蛮任性,若不是两情相悦,这两口子日子还怎么过啊?且不说那家小姐能不能一日三餐把阿述照料好,是否真心实意相待都成问题。
颜老先生依旧慢着性子回想:那日啊,我在镇上遇见了……一个时辰后。
你……可知阿述喜欢吃什么菜?——松子玉米羹,百合莲子粥,香荷蒸桂鱼。
习惯何时就寝何时起身?——亥时寝,卯时起。
起床第一件事做什么?——……睁开眼睛?……以上谈话的答案仅为聂清越事后脑补,实际上:你可知阿述喜欢吃什么菜?……不太了解。
习惯何时就寝何时起身?……不知道。
起床第一件事做什么?……没、没注意。
可有什么特别习惯?不喜弹琴,爱看日出,衣色多以灰青为主。
除却最后一个问题外,几乎是被问得连连摇头心慌口干。
聂清越声音越渐小下去,衣衫下摆被手指抓出深深的皱褶。
谁又会想到第一眼望上去贤惠又朴素的颜夫人,数句客套话下却话锋徒然一转,做起了所谓了解程度问答,连串的问砸得她直想退堂逃跑。
而一身书卷气的颜老爷则是一旁静静喝茶,不时问颜述那么三两句话,大有不管不顾之意,生生把两人隔到桌子两端。
聂清越很纳闷,除却家中那位眼里祖母外,自己从小就乖巧懂事长辈缘向来很好,怎么来了这里就……问题终于停了,她头继续低着不敢抬起,良久听见颜夫人一声叹息,一手揉揉太阳穴一手向外摆:罢了罢了,问也白问,早就说过不要让阿述娶官家小姐的。
所以,这是,弄垮了?聂清越手指绞啊绞,觉得比起难堪,更多的却是沮丧。
余光瞟见桌上那两杯龙井从热到凉一直静静地放着,连着那小壶没有合好的茶壶盖缘都不再冒热气了。
、心里叹气连声起,站起欠身,把木托盘连着敬不出的两杯茶茶一起捧出去。
人走后小厅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颜老先生和颜夫人面面相觑。
颜夫人望着自家儿子看向门的方向眉头微皱起的表情,心里有点后悔,是不是做得太过了?打从他俩一进来,看见阿述背着聂清越进来开始,颜夫人就有点不高兴。
做娘亲的,都是护短的,哪管你是皇帝千金也一样,心里还是自家孩子最宝贝,所以一开始询问时口气就故意冷下。
结果和她预料的一样,真的一问三不知。
不满意归不满意,起码聂家小姐的回答还是温言细语恭恭敬敬的。
现在倒好了,一句把人气跑了,会不会给阿述添麻烦啊?颜夫人很纠结。
要不,我去道个歉?她一把年纪了倒没什么所谓,子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颜老先生摸摸胡须,正要开口,却瞧见聂清越捧着托盘从门外慢慢走进来。
颜夫人也不作声了,饶是她再眼拙,这次也看清楚了,那慢吞吞的一拐一拐,分明是脚上藏着有伤。
聂清越顶着几束目光重新坐好,口气有点无奈和不好意思:方才夫人问的那些,清越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茶凉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清越擅自去换了一趟。
如果夫人想继续问,清越会照实回答,但恐怕目前也没有什么满意的答案。
她挠挠头,慢慢把茶稳稳摆到二老面前,弯起嘴角静静地笑。
杯盖边缘尚漏出缕缕白雾,温热的龙井甘芳淡淡缭绕。
两个人过一辈子,不可能永远是繁花盛锦烈火烹油,总会有鸡毛蒜皮的柴米油盐,零零碎碎乏味冗长。
老人家担心的,会是这个吗?聂清越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只是这态度摆好了总归没有错。
过日子就该有过日子的样子,从细处做起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猜对,只知道从再次进来小厅开始,颜述清亮灼人的眸光和渐浓的笑意快要把她专心应对的心思给勾去了一大半。
夜深人静正是好眠时。
聂清越被什么东西硌着胸口难受给憋醒了,伸手摸索,硬梆梆的带着自己的温度。
意识恢复几分时,才想起是促膝长谈后颜夫人给她戴上的同心锁,中间镂着玉,说是家传之物。
那时她本想一出去就脱下好好放着,无奈颜夫人拉着她一聊就到亥时,她着实困得厉害,一出来摸进房间就倒床上了。
问题是,现在……好像解不开了。
聂清越迷蒙着眼睁不开,顺着指尖摸索颈侧的细链锁扣,三两下锁扣没解开反而把头发和兜衣的带子绕进去了。
好吧,让你乱绕,现在睁开眼睛也解不开了。
聂清越内心一阵凄凉的嚎叫,想到大冬天夜晚要爬起来借着油灯解锁心中无力感油然而生。
帐外灯没有熄,朦胧柔和的光线透进来看得不甚清明。
她一脸痛苦地从床上起来,哆嗦着脚往冰凉的地点了两下也没找到睡前胡乱蹭掉的鞋子。
光着脚丫艰难地挪啊挪,没挪一米已被桌边看书的颜述抱到腿上坐好。
怎么也不披件衣服?颜述一手抱着她,一手扯过桌边隔着的衣袍盖到她脚上。
方才的手中紧握的医书早被扔到了一旁。
很快会回去睡的。
聂清越自顾自地低头,与颈侧的衣带头发银链作斗争。
颜述瞥见她胸前那片精致的锁,淡笑起来:才半天就拿到了?那是,夫人我人见人爱。
嘴上抓紧时机得瑟着,手指却打起结来,细细的带子和头发绕在一起越缠越紧,聂清越沉着应对冷静分析,半饷一扯衣带下结论:剪刀剪刀。
说罢就要爬出去寻剪子,腿还没沾到地面,又被颜神医给捞了回来。
夫人这般没有耐性怎么行?颜述欺身贴近,一手抱着她,腾出来那只手却绕上她的发,顺着青丝往下抵在薄薄的锁片上灵活地轻轻牵扯。
莫急,断了发可惜。
絮絮低语耐心又认真,缠在她腰上的手却不安分地寸寸收紧。
聂清越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不对,正要抬头说话,即被吻住了双唇。
带着草药独有的芬芳甘苦的吻,丝丝入扣,追逐纠缠,唇瓣于齿间流连半晌,才在她颈侧一路轻柔落下。
温热的指头灵巧地捻住兜衣缠紧的绳结,咬住细细的绳带一扯,衣带便从锁结中挣脱开来顺着锁骨无力地垂落。
聂清越手无力地抵在他肩上,腰被环紧半寸也动不了。
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她默默地想,却被他的温柔困住挣脱不开。
他略带薄茧的指腹抚过她脸颊,顺着颈线和锁骨往下,摩挲在柔软细腻的皮肤上,指尖透出灼人的热度。
她不知他最后在锁上按了什么,只听得咔嗒一声轻响,锁片连着银链脱落下,解放出纠结的墨发,只留细细的红线系着那墨绿温润的玉留在她颈前。
锁和玉分开了,她觉得胸前似积了一团火般烫,温润的玉坠子贴着肤带来唯一的清凉。
身后厚实舒软的触感取代了冰冷的空气,似乎是被抱回了床上。
炽热的呼吸萦绕,他轻咬她白玉般的小巧耳垂,手下作动把她早已凌乱不整的单衫解下。
直觉身下的人轻微地发颤,低眸见她紧闭着眼侧开脸去,双颊绯红。
忽然便心生怜惜起来,灯光顺着半掩的帐幔漏入,仿佛能看得清她纵然闭紧眼也止不住轻轻颤动的睫毛。
他低声叹息,扯过棉被覆上她的身,在她身下轻抚撩拨的手掌收回去寻她紧抓着床被的手,顺进指缝十指缠绵相扣。
清越,你是我的妻。
声线带着动情的暗哑,一如既往温柔醇澈地在耳际落下。
聂清越恍惚地睁开眼,只见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此时透澈无比,一点柔光灼灼动人。
终是受了蛊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把他的颈拉下,蜻蜓点水般吻上。
像是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微顿住,唇继而热切地紧贴辗转,攻城掠地越渐缠绵激烈。
一下一下,温柔而强势,仿佛能连她微弱的喘息都一并吞咽,巨细无遗。
他的掌心似有火焰,顺着她娇柔的曲线探下,时重时浅撩拨着她脑内那根快要断的弦。
聂清越觉得自己像快要溺死在水里,十指紧紧地嵌入他的肩膀。
到了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了,满眼满心都是只剩那双乌黑温柔的眸子,不停地在闪现。
他扶上她的腰的动作很轻柔却不容拒绝,深深地望进她眼底,明明没有出声,聂清越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他在她耳边轻哄似的低喃:夫人。
她长睫上尚带着湿润的雾气,轻轻眨动,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片刻间那声咬唇的嘤咛,连同随后带着痛呼的低吟都被他悉数吞噬进深入的吻里,几乎抵近喉间。
只是鼻息间缠绕着的清苦药香仍是那么温润清淡,恬静得让人心安。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抛进了巨大的海浪,只懂随着他的节奏深深浅浅地沉浮,吞吐呼吸间每一刻都惊心动魄都掀起万丈波澜。
……直到不能自已从唇角溢出那声近似低泣的呜咽,直到他细密地吻她的眼角眉心,他的那只手仍旧与她十指相扣,仿佛坚定到地老天荒。
不过是白首(完结)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
夫人,不要咬被子。
……被子被扯走了,聂清越皱眉。
袖子也不可以。
……得,刚披上的衣服又没了。
下唇最好也不要。
……聂清越气结,扑上去对着颜神医的下巴狠狠啃了一口。
颜述轻笑,不退不让,却于她咬上来的那一瞬间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聂清越立刻就从从唇间溢出半声低吟,虚软地缩回去拿被子蒙住脸,顺带摸出枕头就砸过去:你、你到底在干什么?涂药啊,夫人以为?他表情很淡定,半晌抽出那根带着馥郁药膏香气和湿意的长指,拎过一旁的布巾擦干净。
见她仍躲在被里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才笑着伸手把被子拉下,亲了亲她的额:再睡会儿罢。
聂清越眯着眼等了会儿,直到听见他渐远的脚步和关门声才红着脸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
被褥还留着凌乱的痕迹,小衣落了一地。
她看了一圈才发现床头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套新衣,当即在床上穿好才下地。
绕道屏风后想喝口茶却看见那个本该走出屋子的某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圆桌旁,手上拎了一杯漱口的清茶,眉眼带笑,眸光温柔。
空气空气,都是空气。
她视作透明地坐过去,漱口,洗脸,没找到梳妆镜只好用手扒了两下头发。
方才在床上情景暧昧她一时没觉察出来,现在一弯腰一抬手都是浑身酸痛发麻。
聂清越为此进行了严谨而深入的思考,难道是这两年运动太少?不对不对,要不是临近清晨的时候,她翻了个身被虎视眈眈的某人逮住这样那样,她才不会一醒来就好像散了一样。
在想什么?颜述放下擦脸的帕子便看见他家夫人悲戚地抿着唇,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聂清越拼命摇头,啪地放下茶杯蹭起身,拐着腿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甘苦与共是一回事,那啥那啥又是另一回事,她现在只想捂脸钻洞。
走出去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喜庆的红,剪纸喜联一溜地都贴在墙上门前。
……她歪头想了半天,估摸着是除夕来了。
颜府是镇上的小户人家,两老住着大小合适的院落也没有请下人,饭菜糕点都是一大早起来忙活的。
聂清越拐啊拐,慢慢摸进厨房就看见公公婆婆挽起袖子在一片粉团水汽中劳碌着。
小锅滚滚地煮着水,发出温厚悦耳的声音。
颜夫人一边搓着手上的面粉,一边不忘絮絮叨叨地和颜老爷说着什么。
颜老爷就立在一旁烧水添柴。
颜夫人声音小,他便低下头侧耳静静地听,偶尔还摸摸胡子笑着应上一两句。
聂清越立在门边看着看着不自觉就愣了,似乎记忆里,也有这么一幕,不记得自己是在厨房里做包子别的什么,颜述就立在一旁替她烧水。
那时候,她还开他玩笑,说君子远庖厨。
心底逐渐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充满,淡淡的,寻常的,有点感动。
想着想着腰上忽然一暖,低头便望见那只名正言顺环紧她的手臂,修长的指从青衫广袖中露出,握住她搭在腰上的柔荑。
怎么看得那么入神?他下颔在她柔软的肩上,表情很是满足。
聂清越一感动也忘了害羞,拉着他走开几步才低声道:本来想进去帮忙的,看到他们那样反而觉得是打搅了。
颜述微笑,抱起她到暖和的小厅,放到长椅上坐好:唔,家父和家母感情素来很好,年轻时还是私定终身才成的婚。
她瞪大眼,颜老爷那样温文儒雅的先生,会……他点头笑,拉过一旁的小暖炉摆到她面前,再蹲下身轻抬起她伤了的那只脚,动作轻巧地拆去厚厚的纱布。
伤口除却边缘小部分皮肉翻开,大部分都结了痂,混着褐色的草药红色的痕,把原本白嫩的小腿映得一片杂色。
疤痕要等伤口好了才能去,可能要费上些时日,毕竟是耽误了处理的时间。
他有些心痛,把冰凉的膏药抹在新净的软布上,特意放到火面上烘得暖热了,才妥帖地缓缓替她换上。
跳跃的火焰映出一点橙光在他眸间,专注的神情宁静且温柔。
留着也无所谓,聂清越忽然笑了,见他不解才慢慢补充道:反正都嫁了。
什么道理。
颜述失笑,换好药,满手的药水晃着似乎就要故意揉上她的脸。
聂清越低呼一声向后退着,笑着正要闹起来,忽然听见什么洒在地上的声音。
两人停住动作朝门口望去,正是原本应在厨房里忙活的颜家老人。
颜夫人捧着碗汤云吞,一只脚还踏在门外,汤面扬扬晃晃地似乎是退后时漾出来了些许。
只是来通知你们吃早饭罢了,其实也不急。
颜夫人笑笑,说完就风风火火地捧着汤碗走远了。
聂清越哭笑不得,颜述彼时正钳住她的手欺身贴近,两人姿势自然极是暧昧: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也不算吧。
颜神医微微一笑,低头在她唇边偷了个吻:那就把误会变成真的好了。
聂清越一晃神,那满是药膏药水的手掌便结结实实地蹭到了脸上。
于是小厅内的某两只开始翻来滚去天雷勾动地火地……厮打。
颜老夫妇蹲在墙边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动静,默契地感叹道:年轻真好!团圆饭吃得很是愉快温馨。
屠苏酒,桃茎汤,白首坐中堂。
老人喝完酒后便藉口困倦回了房,守岁照年这种事理所当然地交给了年轻人。
一年连两岁,五更分二年,虽说彻夜不睡守岁的习俗一直流传广泛,但真正履行起来,她还是第一次。
聂清越剪着守岁烛,望着窗外清冷明朗的天空,那轮月算不得圆,却也明亮动人。
颜述就坐在旁边陪她,红泥小炉温着酒,不时添到她面前的小杯上以暖身。
好像还是第一次和他一起过年呢,聂清越小口小口抿着酒,温热的液体贯入肠胃驱走清寒。
我一直误会夫君是孤儿呢。
她脑袋枕在手臂上,侧着脸看他清俊的容颜映着暖光分外柔和。
不是没有听闻过外人对他的评价,独来独往行踪飘忽的中医圣手,不与人结友,温文且疏离。
然而,却是有长得面如芙蓉的挚交,有老成狡黠的小徒弟,更有慈祥温厚的双亲。
好像每相处多一日,了解的都比想象中要更生动具体一点,截然不同的真实,让人惊讶且欣喜的他。
其实也不算误会。
唔?不是亲生父母,然而待我胜似血肉至亲。
他神色平静,伸手摩挲她瓷白细腻的侧脸,看她眨眨眼不说话的样子:很惊讶?她摇头,反手握住他:很开心。
他比她想象中过得要更好,在未遇见他之前。
为夫是孤儿就让夫人这么开心?他垂眸故意曲解她的话,语气却带笑。
嗯。
聂清越不急,点头应下,义薄云天地拍他的肩:以后,你就是有家室的人啦。
有家室,有她。
颜述笑了,捏她的鼻子,道:年后我们回家住。
回无荒的家啊,她心情似乎瞬间飞扬起来,歪着脑袋问:这次住多久?她想看新一年的夏荷,她还有满院子的落叶等着扫,池里的锦鲤好像还没有喂,琐琐碎碎温温淡淡,她有那么多的事还没有做。
每一件,她都想让他陪着,仿佛这样才是过日子,这样才是生活。
子时的爆竹声春雷一般响起,阵阵热闹响亮,瞬间淹没了颜述的回答。
她只望见他俊脸上柔和的笑意,一张一合的漂亮唇瓣吐出三个字,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又像是什么都听清了。
颜述其实没有说出声,只是作着简单的口型罢了。
眼前的人儿黑亮的眼里柔光跃动,瓷白的肤被烛火暖得透出粉红。
心底最深处变得柔软起来,他情不自禁地低眸吻下去。
至于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十年八载也好,一辈子也罢,他总会让她明白。
——完——→☆←→★←→☆←→★←→☆←→★←→☆←→★←→☆←→★←关注微信公众号:小甜宠文,每日推荐新完结甜宠文,解决书荒微博:甜酱推甜文抖音:甜酱推甜文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