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月有余唐玉晚都未曾再见过萧子安。
她却不晓得,萧子安虽文采武功方面虽不突出,学东西却是极快的。
一回生两回熟,翻墙爬窗的功夫炉火纯青,半夜摸进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唐玉晚夜半起身,怕有很大几率能在床边见着一人影。
殿下,明王重病,宫里太医瞧着是要不好了。
眼下人消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恹恹的躺在床上。
木生收到宫内头传出的信儿,立在萧子安身侧小声回禀。
萧子安将目光转向窗外,原本还生机盎然的植林不若往日鲜活了,秋风一扫,便瑟瑟发抖,加之府上人少,又个个规行矩步悄无声息的,衬的有几分荒凉。
有只飞鸟从远处跃到这树枝上,却骤然振翅,又飞走了。
这一番景致,倒是如生命的朝来暮往,反复无常。
萧子安看的有几分兴致。
太医可说是什么病?真就治不得了?萧子安心间有些感慨,还记得曾在茶楼见萧明晰时,阿迟就跟在自己身侧。
那日的萧明晰还是意气风发的广陵郡王,眉目如画,姿容昳丽,远胜自己许多。
虽有些不恰当,他却想将萧明晰比做洛神。
他抬手从书架上取出一卷洛神赋,翻了去看,木生会意替他研磨。
萧子安的字,说不好看也不是太差,说好看却实在缺少些笔法,不若邺城公子们写的灵动,有几分厚重在里,一眼瞧过去就觉得心中一沉,颇为压抑,却实在写的十分认真。
太医说本是风寒,尚且能治,不过有一日一醒来病就忽然重了,怕是梦里见了什么,太医后来说是心病,药石难医。
想来还是心中挂念着那死去的姑娘。
木生一边给研墨,一边开口揣测。
说白了,就是相思难医,没有想活下去的念头了。
萧子安重重落下一笔在纸上,他书字用力素来重,那墨汁洇透了纸背。
他那女儿叫什么来着?他就舍得抛下女儿?起名叫缅,萧缅,有思念缅怀之意。
木生避而不谈萧子安后头那问题,只回了前一问。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要不行了,让太医尽心,拖着别让他死了。
萧子安冷哼一声,木生明白他说的那个该死之人是谁,无非就是宫内的宁帝。
朝堂之上贪腐之风愈烈,这都是宁帝早些时候留下的业障,大臣你争我夺恨不得刮尽对方肚子里的油水,搅得百姓苦不堪言,只少数人能身正骨清去兢兢业业做事。
左相倒是算一个可用之人,一是与宁帝不对付,二就是吃糠咽菜也不忘去拿了俸禄补贴穷苦人家。
听说他发妻,也就是受他之托去唐家提亲那位夫人,好些年都未裁过新衣裳了。
剩下的那些尚能清直的,要么是钟鸣鼎食之家,祖宗累下的财富无数,不稀罕败坏自己名声去谋求那蝇头小利。
要么就是心有抱负,意图救大齐于水火之中的。
谢家与淮城公府倒是难得,两样都占了。
皇帝那头,药可下的重些,死了由我兜着……他答应了阿迟去做德者,整治朝堂,自然要开始着手准备。
木生听闻这话,手上一抖,那墨锭就一错,溅出几滴墨汁在书案上。
忍住内心的激动,乖乖应下。
宦臣也都是有野心的,虽不至于篡国谋权,却也是想成为宦臣中的佼佼者,像是一国有皇帝,后宫有皇后,能做皇帝跟前儿的大太监也不枉割去那宝贝。
就如江德镇那般风光无限是所有太监打破脑袋都要的。
想来他离这位置不远了。
离十月份伊始的前一天,宫里的丧钟撞了九下,百姓朝那森森禁宫去张望,心里有数,是宁帝驾崩了,这声音他们在短短几年听了两次。
百姓心中逐渐涌起期待和不安,这是每位皇帝驾崩后必然的反应,他们要祈求新帝是个宽仁的。
许是老天爷和漫天神佛耳背了,才让他们的愿望次次落空。
宁帝不肖说,是个荒淫无道又好面子的,萧子安看着也不像什么和善人,但总比宁帝要好,因他答应了唐玉晚,会努力去做一名明君。
萧子安下诏将藩王召回,期中自然包括萧氏的父亲柳江王。
那些藩王半路上该死的都死尽了,说什么的都有,坠马,遇山贼,山崩……最后能回到邺城的不过寥寥几家。
朝上百官心知肚明,不是元王干的还能有谁?最后御史台的大夫们还是看着萧子安腰间的配剑默默将写好的弹劾萧子安的折子吃了,那些死了的藩王哪比得上命和荣华重要。
萧明晰躺在床上,四周门窗紧闭,昏昏暗暗的屋内是沉沉的汤药苦涩味,他半靠在床上,眼光浑浊沉珂。
他已经瘦的脱了相,面色枯黄憔悴,眉间那点朱砂都不如往日鲜活。
就听见外头钟声大作,他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九……最后一声敲响,他干裂嘴角若有若无的扬起的一抹弧度,心里像是有块重石轰然落地。
他想带缅儿出宫去看河山万里,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宫里各处都挂上了白幡,宫女太监腰上系着白布,头上簪子白绒花,皆屏声敛气的沿着墙角整齐行进。
萧子安一身戎装自皇宫正门而入,身后跟着银甲森森的禁军,一身肃杀之气,兵甲碰撞之声带着寒意,鼻翼间似能闻到血腥的铁锈味,惊的宫人皆垂目行礼,不敢去直视。
待他携着一队人行过后才心有余悸的软着腿脚离去。
萧子安眉目低垂,手紧紧握着腰间的配剑,宁帝命硬,就是灌了那样重的药现在竟还在苟延残喘。
按理说皇帝驾崩,宗亲一年内不得婚嫁,来年十月正是他大婚的日子,他不能将婚期延后,只能委屈宁帝一下,提前宣布他驾崩了。
宁帝浑浑噩噩的躺在承乾殿的龙床上昏迷着,身下腥臊的黄色液体沾湿了被褥,原本伺候左右的李福来不见踪影。
婉贵妃捂着口鼻,面上有些得意,平日里的娇柔都全然不见。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是等到这个老货滚蛋了。
她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嘲讽,看这个皇帝做得多失败,临了了,没子嗣来送终,平日里邀宠的妃子也都没个见踪影,就连跟着他二十多年的赵贵妃都只顾着礼佛这一切可不都是自己作的!外面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铁器碰撞声,她转头一看,见是萧子安,忙上前去行礼。
萧子安绕过她去探了探宁帝的鼻息,皱眉道既然陛下驾崩,装棺了吧,还放这儿做什么?绕是最毒妇人心如她,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分明还是个有气的人,若是放到哪里不透气的棺椁里……元王这是要活活闷死这狗皇帝啊!闷死可比毒死要遭罪多了。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上不来气。
婉贵妃颤颤巍巍的让出一条路,由着禁军将宁帝抬出去。
一阵叮当声过后,那棺就被封死了。
绕是宁帝年轻力壮,也再无回天之力。
念恩闻钟声后称病窝在房里一天闭门不出,唐玉嫣来敲门他也不敢开门,只将她搪塞走了。
他心里各种情绪都绞到一起了,不可否认,他对父皇仅存的孺慕之情早在东宫烧毁时候就消失殆尽,此番却还是存着一丝怅然,像一束小火苗,将他心里烧的刺痛。
礼部丝按部就班的操持着宁帝的葬礼,又忙着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葬礼草草了事,登基大典却要竭尽全力,毕竟宁帝是个死人,还是生者为大。
礼部连夜拟出了谥号,最后萧子安从中取了个炀灵,这谥号在哪朝哪代看来都不算是个好的,却没人反对,宁帝配得上这谥号。
登基大典定在十一月,寒风料峭,即便厚重的衮袍穿在身上也不会闷热。
萧子安对此事倒是没什么计较,越快登基越好。
这段时候淮城公府却险些被踏破了门槛,唐俨他女儿马上就要成皇后了,这时候不巴结那什么时候巴结?唐俨不堪其扰,索性称病不朝又闭门谢客。
十月末的时候,柳江王终于携亲眷赶回了邺城。
车马如龙,浩浩荡荡的有百架。
萧氏早在半月前就将原本的柳江王府修缮完毕,只等着父母兄嫂归来,地龙烧的暖暖的,倒还舒坦。
待柳江王府上安顿好了,萧氏这才准备带着夫婿与子女们前去拜望。
卯时初刻,萧氏在偏厅摆了早膳,以便饭后一同收拾去柳江王府,自唐玉京成婚后,一家人鲜少有在一起用饭的时候。
唐玉晚方坐定,就瞧见她大哥拉了她不甘不愿嫂子的手一同进了偏厅。
司徒映来将自己的手从唐玉京手里抽了抽却丝毫动弹不得,偏见唐玉京还厚颜无.耻笑的文雅,就觉得面皮子发烫。
她如今才晓得,她原以为光风霁月的夫君,实际上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登徒浪子,那两个匣子的里的信纸她闲来无事都拆开看了,里面的情话好不肉麻,还有些酸诗。
唐玉晚见二人这副模样,揪了手腕上的珠串偷笑,活像只小松鼠。
那手腕上的串子正是被萧子安要走的那件,未料他又还给自己了,想着了尘当日的话,唐玉晚这才日日戴在身上不离。
早膳里有虾饺,晶莹剔透,里面透出粉红色的虾肉。
唐玉京格外喜欢这个,遂他也给自己身侧的司徒映来夹了只。
这单是只虾饺倒不要紧,却看司徒映来登时就白了脸,将那盘子猛地一推,跑出去对着痰盂干呕,呕的脸色焦黄。
唐玉京眉头一皱,当即也撂了筷子追出去。
唐玉晚被这出吓了一跳,动作僵住。
唐玉楼从碟子里夹了一只嗅了嗅塞进嘴里,还是鲜香弹牙,好吃的紧啊,咽下去后不解的喃喃道这也没坏啊?嫂子是不是着凉了?萧氏是过来人,心里多少有些猜测,忍不住喜上眉梢,嘴都咧的合不拢了,啪的一声放下了玉箸喊一旁的宋嬷嬷嬷嬷,快去将府医唤来!若是没猜错,她就要抱孙孙了。
唐俨默默夹了一块小巧的薯圆放进碟子里,心中欢喜却面上不显。
他年纪不小了,看旁人三十六七就抱上孙子了,他五十多了还没见着孙子影怎么能不着急?眼下儿媳妇怕是有了,他要当祖父了。
经府医诊脉,司徒映来却是有喜了,将近两个月。
萧氏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她盼孙子,却生怕儿子在国丧时候做了糊涂事,看儿媳有孕的时间,正是宁帝驾崩前,她吊着的心就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鱼唇的作者发烧了,迷迷糊糊的……这一章不知道有没有什么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