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只觉脑袋里里嗡嗡的,满满回荡的都是刘公公捏着尖细嗓音的一句唐家嫡女唐玉晚年级正当,后日入宫为宝华公主侍读……宋嬷嬷搀着萧氏起来时,向来注重仪态的萧氏连五尾朝阳锦凤挂钗上的珠串碰撞的声音都未发觉,只觉欺人太甚,侍读向来都是四五品小官家的姑娘来做。
想冲上去,却被唐俨暗暗拉住。
唐俨冲着站在身后的三儿子递了个眼色,唐玉城会意的从宽袖里摸出一袋金叶子,上前递给刘公公。
刘公公看着唐玉城那张和萧氏一样明艳的脸和他腰间缠着的十三节竹节鞭逐渐靠近,隐隐觉得右腿上的陈年旧疤又开始作痛。
当年萧氏还是先帝荣宠最盛的小堂侄女昭和郡主萧破战,这名字也是颇有来头的,萧氏出生之日恰是僵持不下的荆门关之战大胜之时,先帝便御赐了这名字。
宫里又无公主,先帝便将萧氏当公主般宠着。
年轻时候的萧氏天不怕地不怕,一手鞭子舞的出神入化,他腿上的伤就是开罪了萧氏来的,当年伤口深可见骨,足足疼了半年有余。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萧氏积威甚重,整个邺城没有不忌惮她几分的,瞧着唐玉城那张和萧氏相似的脸他就怵得慌。
唐玉城将手里的金叶子塞进刘公公有些发凉的手里,悄悄问道公公,可有回旋余地?刘公公虽打怵,但钱比命更重要,遂微微掂了掂手里的钱袋陛下的脾气公子你也是知道的,说一不二,让小姐准备着吧。
转身带着小内侍登上了马车,只留下一溜的尘烟和酱色绸车的影子。
唐俨看着东边巍峨恢宏的皇宫神色莫测。
‘那位,怕是来者不善啊。
’我自会与你们母亲商议,你们也莫要挂心了。
唐俨冲着三个儿子吩咐,转身带着萧氏牵着唐玉晚通过抄手游廊,又绕了紫檀架大理石的大插屏去了正院。
我同夫人有话说,都退下。
又亲自解了唐玉晚的大红斗篷,抱了她到烧的暖融融的大炕上,在她身后塞了个青石金钱蟒大引枕,盖了条褥,好让坐着更舒服些。
最后将装着梅花酥的缠丝白玛瑙小碟子塞到她手里头,自己坐了小几左侧,才吩咐屋里的丫鬟婆子离去。
阿迟一瞧梅花酥便欢喜了,却是惹得萧氏暗暗瞋了唐俨几番,本就紧皱的眉头更是添了几分怒气,唐俨也只当做不知道,只暗暗搓着手里的佛珠。
阿迟瞧着母亲这样也不敢造次,舔了舔自己还未长齐牙的牙床,只悄悄移了炕桌上的珐琅彩嵌银香盒、玉香箸,将碟子轻轻放下。
萧氏见了才微微展了眉头,欠身坐在小几右侧,涂着艳红丹蔻的玉指掐了唐俨右手上松垮落在炕桌上的一颗紫檀佛珠怒道什么宝华公主,就是个妾养的,她娘淑妃当年在凤城王府做妾时见我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恨不得舔我的鞋,阴毒起来姐妹都陷害,若不是……萧氏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她连个县主都混不上,就是嫡出的金枝玉叶也当不起我阿迟这么贵重的侍读。
侍读,侍读,说着好听,可不就是个伺候人的,哪是疼孩子家的愿意做的。
萧氏俞说俞激动,指尖狠狠抠着佛珠,在上面留下了道浅浅的月牙。
唐俨习以为常,只淡淡扫了眼萧氏完好无缺的指甲。
口无遮拦,你当心教坏阿迟,像你这般可就糟了。
唐俨捻了块梅花酥放进萧氏掌心,轻笑道,嘴上说着,却不加阻止,阿迟大了,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我还巴不得阿迟像我这般,谁都惹不得,她这软绵绵的性子像了谁?进了宫里不得被欺负死。
萧氏咬了一口淡粉色薄皮的点心愤愤。
此次宫里没透出半点风声,怕是陛下临时起意,不过最多半月,我阿迟便能丝毫不缺的回来。
陛下这一笔是想羞辱国公府和柳江王府,不敢真的扣下阿迟,他还忌惮着咱们两家的势力。
再说,宫里我自会安排。
唐俨一边心疼的摸着珠子上凹进去的印子,一边风轻云淡的接话。
那个吃人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也放心不下,我千娇百宠的闺女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萧氏依旧难安,又要抠上唐俨的佛珠。
阿娘不必担心阿迟,阿迟能照顾好自己,还有阿迟房里的华嬷嬷在呐,阿娘无需担心 唐玉晚乖巧的安慰萧氏,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上梨涡隐隐绰绰,水葡萄一样的眼睛,髻上的红穗子随着动作晃动。
萧氏与唐俨瞧着闺女软糯可人的小模样真是疼到心坎儿里去了。
萧氏拉过她,狠狠的照着她脸上亲了一口,又摸摸她脑袋上的丫髻娘的宝贝疙瘩,哪舍得让人欺负了你去。
吃过晚膳后,萧氏亲自给唐玉晚理了衣服,正了项圈,唤了华嬷嬷、瑶光,让唐玉京牵了她回云容楼。
转眼天地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芒,鹅毛大的雪花杂着北风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光是那呼啸的声音就让人心肝儿发颤,府里的丫头小厮都紧紧裹了衣服,低头挑了灯躲着冷风步履匆匆,只剩咯吱咯吱踏雪的声音。
瑶月带着小丫头挨个挑暗了云容楼的灯,又压实了炭火后,在睡房外间守夜的榻上铺了被褥。
瑶光替唐玉晚换了身厚白绸的亵衣,温了被窝,唐玉晚抱了手炉,缩在软绵绵香馥馥的锦被里,只留出一个小脑袋,天青色碧云纱的床幔围出了一个温暖安全的空间。
鼻翼间嗅到的全是被子被白天晒过的阳光味道,让人心安。
她透过一层层的纱幔听着窗外北风飒飒。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知道要去的地方似乎有些危险,但是我会平安回来的。
如是想着,然后听着萧条的北风攥着被角沉沉睡去。
瑶光与瑶月却是在外间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想着宫里不比府上,她家姑娘可别遭了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