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便被窸窸窣窣的打开了,众人敢撂不得宠还丧母的公主面子,却不敢撂正荣光宠妃的面子。
婉妃只见宝华斜倒在地上,眼眶通红,泪水顺着一侧滑到殿内铺的嵌金丝龙纹大理石地砖上,对自己的到来半点也无察觉。
她抿唇一笑,雪肤花貌,云鬓乌发,水蓝色的裙摆迤逦拖地,恍若神妃临世,能照亮一殿。
温婉动人的能让人轻易放下戒心。
她上前搀扶起宝华,替她抚尽衣上的浮尘,言笑晏晏道公主淳孝,定是为陛下的病挂心。
宝华无意识的靠在婉妃怀里,全然不知这是她除却赵贵妃与萧承恩最讨厌的人。
婉妃将她搀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握着她冰凉的手继续开口,看都未看一旁昏迷着的宁帝有一话,妾身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婉妃顿了顿,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温婉开口这天底下心里装着陛下的多了去了,陛下到底是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的。
又打量了宝华的神色继续道妾身也是依靠着陛下垂怜在宫内侥幸存活。
这恩宠,也不知何时就散尽了。
不过,陛下终究是陛下,心里装着他,是咱们为人妾室应当的,便是哪日陛下要收了妾的贱命,妾也只能受着。
宝华的眼睛恢复了一丝神色,直愣愣的看着婉妃,木然问她不知婉妃娘娘究竟要与本宫说些什么?本宫……一句都未听懂。
婉妃懊恼了一下,轻掩了自己的红唇哎呀!妾本是想劝公主宽心,竟是说偏了,万望公主莫怪宝华挣开婉妃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踉跄着出了殿门。
她满脑子里回荡的都是婉妃说过的那句他不介意多一个少一个。
又闪现出自己幼年时的记忆,淑妃笑的慈爱,牵着她的手,教她识字说话。
她总是将兔子说成副子,淑妃就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又刮刮她的小鼻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念。
那段在王府的日子,过得苦。
当时的淑妃还不是飞扬跋扈的淑妃,只是王府里出身低贱的妾,又加上生了个女儿,性子也温和柔顺,连厨娘都能踩上一脚。
当年的宁帝还是野心勃勃的凤城王,整日不在府内,事务缠身,便是在府里也有新欢相伴左右,她们母女有时一年里也见不到他。
男主子不待见,她们常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后来靠着昭和郡主,勉强过得好些了。
至于她得宠,也是她父王多年再无子嗣后才逐渐看得见她。
她也不是一直被人称作宝华公主的,她曾是凤城王府的小庶女萧宁安,那个被其她妾室戏弄的萧宁安。
终究在她心里,还是淑妃占的分量重些,相较于半路出家的皇帝父亲。
是啊,她的父皇有那么多人对他挂心,像是宫里的妃嫔,朝中的大臣,民间的百姓。
对他来说,那些挂记他的人,怕是仅一握在手里的物件,说毁便毁了。
竟连婉妃那般得宠的人物也难以幸免,时常自觉岌岌可危,那她母妃又算得了什么呢?宝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着,她带来的小宫女颤抖的跟在身后,觉得她色主子似要疯了。
啪的一声,清脆入耳,煞是好听。
青石板上,宝华手上的白玉缠枝镯子被甩出去,碎成了两半。
宝华近来本就瘦的没剩几两肉,镯子戴在上头空荡荡的,平日里小心着才护得住,这般走得疯癫,镯子才被甩了出去。
小宫女上前要将碎掉的镯子收回去,被宝华厉声拦了下来。
宝华盯着那象征恩爱缠绵的玉镯片刻,突然如癫似狂的笑起来,仰头拍着双手,嘴里大喊着好,真是极好!通红的眼角就滑下了泪。
恩爱缠绵,深情不移,真好啊!枉母妃一往情深,父皇许的情深不移便是如此,情深到亲自下手送她归西。
她嘴里呕出一股鲜血,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宝华身后跟的小宫女是今年小选才入宫的,尚司局按字辈取名盼宁,规矩心性都尚不稳当,相较宝华原本的贴身大宫女盼容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只还算是忠心有些可取。
可惜盼容被赵贵妃寻了个由头发配到浣衣局去了,宝华自此身边也无一妥帖人可用。
从未见过这等事的盼宁登时慌了神,不知作何是好。
恰巧被发配到浣衣局的盼容正端着一沓浣好晾干的衣裳路过,她一身着灰紫色的衫子,身材瘦削,面色憔悴,原本姣好的面容也黯淡无光。
她是被宫里掌权的妃子发配,日子自是不好过,平日里浆洗过衣裳,便要忙不迭的去给低位份的妃嫔送去。
一日也不得几个时辰歇息,有时回来晚了,连顿饭都吃不上。
她动了动已经僵硬的手指,原本柔嫩的手上头满是冻疮和茧子,深秋清晨的井水已冰冷刺骨,也不晓得冬日的日子该如何过。
便看见前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倒了下去,她眯了眯眼睛,紧了紧手上捧着的托盘,脚底踌躇不定,终还是放了手里的东西跑向前。
宝华公主以前虽脾气冲些,也善妒些,对身边的人倒是掏心掏肺的好,对宫人也不吝啬。
盼容拦了宝华的腰,冲盼宁喊道快去传太医!盼宁这才大梦初醒般的直起身子,懵懵懂懂又慌乱的跑去太医院方向。
隔日宝华才悠悠转醒,她木然的看着头顶床帐上绣的牡丹花纹,深深的闭上了眼,眉头皱起,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盼宁。
盼宁守了一夜,见宝华唤她,忙上前面带笑意应着嗳,公主殿下醒了。
宝华闭着眼睛扭过头去,发丝遮了半面脸颊,抱着一丝期望,有些忐忑的问道本宫……昨日可去了承乾殿?盼宁正要撩开床幔,伺候宝华洗漱,听了问话忙答自是去了,公主难道忘了?您孝心可嘉,昨日见陛下病重,竟一时焦虑,血气上涌至呕血昏倒,可是吓坏奴婢了,索性公主并无大碍。
盼宁话语顿了顿,下意识揪住床幔,咬了咬嘴唇,想着昨日之事若是说出来,公主会不会嫌弃自己无用,竟都吓慌了神,犹豫再三,却还是说了出来亏得盼容姐姐相助,不然奴婢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宝华轻嗤一下,哑着嗓子开口本宫素知你胆小,若昨日真是你一人带本宫回来,本宫怕是还要疑心你。
算你也实在。
盼宁腼腆的笑了笑,看来她娘说得没错,主子个个是人精,什么都瞒不过他们的眼。
你下去吧,本宫再歇息歇息。
宝华翻了个身,一副困倦的模样。
盼宁见了,便真当作她乏累,整好了帐子又悄声退了下去。
说是困倦的宝华,侧了身子,面贴着枕头,泪就刷的下来了,她蜷缩起身子,嘴死死咬住虎口,发出呜呜的声音,生怕哭大了声,引起外头人的注意。
本她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幻想昨日种种皆为梦境,终究是她奢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宫都没了还斗什么》 瑚图庄澜和陆深是人尽皆知的死对头。
两人各自服侍的主子在紫禁城里勾心斗角的争宠,各为其主的两人那叫一个水火不容,见个面都分外眼红。
可是谁想得到,宫斗还没斗完,这王朝,覆灭了。
林贵妃把女儿托付给庄澜,吴贤妃把儿子托付给陆深,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之下,在出宫逃亡的路上同行了!这下好了,宫都没了还斗什么?傻子也知道保命要紧,那能怎么办?握手言和吧。
【冷静自持可盐可甜的豹子侍卫 VS 性子暴躁动不动要挠人的小野猫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