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提着大口袋的赵陆脚步一顿,抬起了头。
不似日后那般暗藏锋芒,此时的赵陆,身量尚小,眉眼未开,双颊还有些肉嘟嘟,瞧上去一团孩气,又有些稚拙。
太子一转头,其余三人也都转头望了过去。
赵陆从未被几个皇子皇女一同盯着看过,他霎时有些无措,拎着大口袋,只立在原地没动。
早上差点惹哭湖阳的四皇子,转头看看赵陆,又看看哭个不停的湖阳,忽发觉此时,自己正好有了表现的机会。
他弯腰站直,朝着赵陆道:赵——七弟,你过来。
我们有话问你。
四皇子原本想喊赵陆,话到嘴边觉得不对,忙改口称七弟。
听见四皇子的话,赵陆一怔,面上浮现犹豫的神色。
但四皇子目光灼灼望他,似乎他不过去就不罢休。
赵陆只踟躇了一会儿,就拖着大口袋,照着几人的方向走去。
太子正蹲在地上安慰湖阳,心里觉得四皇子这样不妥,只是四皇子从小就有主张,他也拦不了,只好先对赵陆柔声说:七弟,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你只如实道明便可。
四皇子今年十二,比起七岁的赵陆,简直快高了半个身子。
他威风凛凛挡在湖阳面前,低头看着小赵陆。
几个皇子皇女里,太子和四皇子皆是皇后所出。
太子最年长,和四皇子中间还隔了两位早夭的皇子。
也因为这个缘故,昭帝十分珍惜这好不容易平安长大的四皇子,况且四皇子又聪明伶俐。
五个孩子中,除了湖阳,昭帝最疼的就是他。
太子温吞,四皇子却生性张扬,加上未褪去小孩性子,捉弄老实的五皇子和年幼的赵陆,早是家常便饭。
赵陆垂下眼睛,将心里隐约的惧意压下,轻轻点了点头。
四皇子便问:你昨儿戌时,可来过这里没有?赵陆点头。
四皇子又问:你是来看小白鹿的,是不是?闻言,赵陆的身子微微一僵,也仍旧点了点头。
小白鹿是六妹妹养的,你又没有同六妹妹打招呼,为什么还来看?我去找她了……赵陆忽然喃喃,她在玩,我就没有上前……一听赵陆的话,四皇蹙眉:这几日我们一直同六妹妹在一起玩,你说去找她,我们怎么没见着你?四皇子一开口,赵陆又不言语了。
你撒谎。
四皇子忽伸出手指,指着赵陆厉声道,你根本没有找过六妹妹。
再说戌时天早黑了,这里又暗,黑灯瞎火的,你能看清小白鹿么?赵陆连连摇头:我没有……他真的去找了,但湖阳和几位哥哥玩得开心,身边的宫女太监也并没有注意到赵陆。
太子忙拦下四皇子的手:四弟不可。
我们都是兄弟,别这样起争执。
四皇子被迫收回手,小声嘀咕一句:谁跟他是兄弟?一直低着头的赵陆,忽然轻轻晃了晃,又暗暗抓紧了手里的口袋站稳。
太子仍在劝着四皇子:还是我来问罢。
你先哄哄六妹妹。
听见要哄湖阳,四皇子立马展颜欢笑:好好好,我哄妹妹,你来审问他。
四弟。
太子也带了薄怒,不可再胡说。
四皇子便耷拉着肩膀,嘀嘀咕咕:知道了。
又蹲下.身,开始对湖阳好声好气,耐心安慰。
听到二人对话的赵陆,悄悄抬起眼睛,将目光放在了一直被四皇子挡住的湖阳身上。
只见湖阳穿了一件粉红暗花纹的斗篷,面色微白,眼睫上沾着泪珠,仍在小声抽泣。
太子开口道:我们这会儿过来,也是陪六妹妹看小白鹿来的。
但照看的小公公却说,小鹿今儿早上,不知何缘故,已经……死在了围栏里。
赵陆忽抬起头,盯着太子,面色愕然。
太子继续道:原本我想着,既然出了这样的事,还是上报到父皇那里。
谁知小公公说,七弟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小鹿的。
赵陆霎时转头,看向一边一直跪着的小公公。
你别多心。
太子忙道,只是先问一问。
这事父皇定然会知道。
要是现在说明了与你无关,我们几个,一会儿也能为你说话辩白。
赵陆抿着嘴,一言不发。
太子便试探问道:七弟,你昨日,究竟为何来这儿。
问了这话,几个人,连带着湖阳,也渐渐止了哭声,一心一意等着赵陆的回答。
赵陆张了张口又闭上,过了半晌才道:我、我喜欢小鹿,想给小鹿送吃的。
戌时无人会来,所以我便挑了这个时辰。
小白鹿是鹿,他也是陆。
况且湖阳十分宝贝这头小鹿,赵陆便也忍不住心生向往。
四皇子却立刻插嘴:这儿有人给它准备,你送什么东西?难道就是这个?他指着赵陆一路抓着不放手的大口袋,将众人的注意都引了过去。
赵陆退开一步,朝众人打开口袋:我,我自己采的,都是嫩叶子,嫩树枝。
没有别的。
他昨夜只是偷偷在怀里藏了一点,但小白鹿似乎很喜欢,所以今天一大早,去帝后那里请过安后,赵陆就哼哧哼哧拖着口袋,四处搜罗去了。
没有别的?四皇子哼了一声,将口袋拉开,俯身在里面拨了拨。
似乎并没有在里面瞧见什么可疑的东西,四皇子有些闷闷,一面将一枝枯枝挑出来,一面问赵陆:小白鹿到底是六妹妹的东西,你不先问过她,就贸贸然喂小鹿吃叶子,现在出了事,你定有一场麻烦。
又晃了晃手上的枯枝,不是说是嫩叶子,嫩树枝么?这么个枯败的玩意儿,你也放进去了?又随手将枯枝一丢。
赵陆看着四皇子丢了枯枝,没有作声。
但一边跪着的小公公却忽然眼睛一亮,忙高声喊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几个孩子都疑惑,连太子都奇怪地转头:为何突然喊冤?你可是想起什么了?快些说来。
小公公膝行上前,双手拾起四皇子丢掉的那杆枯枝,捧到众人面前:太子殿下,还有几位皇子公主,您皆身份尊贵,不曾见过这个,自然不识得。
但奴婢却知道。
他说得飞快,只恐说得慢就救不回自己的命:这是蓖麻,花叶皆无毒,但种子却剧毒。
湖阳公主的白鹿,年龄尚小,体格也弱。
要是不小心吃下去了,只怕才如此——说着,将那截枯枝呈在众人眼前。
四皇子劈手夺下,定睛一看,果然,那上头的外壳仍在,那里面的种子却不见了。
走回浑身僵硬的赵陆跟前,四皇子在口袋中寻摸一番,就掏出了几颗深褐色的种子。
你瞧瞧,这是什么?四皇子语气凌厉,摊开手心,直将种子戳到赵陆眼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赵陆苍白着脸,一面摇头,一面往后退。
见如此,太子赶上前拦住四皇子:难道四弟你就知道?七弟一样长在宫里,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又看了看这场面,太子叹道:不管如何,还是先报给父皇知道。
他对小公公正色道:你虽认出有毒,但昨日小鹿有没有吃还是一回事。
到底要等父皇做决断。
小公公惨白着脸,磕了个头。
这事到了这里,也再没有话可说,只等昭帝知道后才有结果。
太子回身,要去宽慰失了小鹿的湖阳。
哪知他还未回头,湖阳就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小鹿!我的小鹿!湖阳一面跺着脚,一面嚎啕。
又是轻哄,又是拿公主的身份来恫吓,四皇子早没了法子,只能眼巴巴看着湖阳哭得小脸通红。
太子一叹,干脆将湖阳抱了起来。
湖阳搂着他的脖子,不嚎了,却仍在流泪。
这时太子才开口,对着呆了的赵陆道:七弟,你先回去罢。
若还有事,自然会有人来请你。
赵陆看着太子愣了一会儿,方挪开眼睛,点了点头,又拖着大口袋,慢慢往回走。
等看不见赵陆的身影了,四皇子才气道:怎么让他走了!就是他害的!四弟。
太子沉声,莫要如此。
嘁。
四皇子不满,忽飞起一脚,将一颗石子踢开,又转头对一直没有出声的五皇子道,赵阮,我们走。
五皇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伏在太子肩头的湖阳,坚定地摇了摇头。
赵阮,你也不听我的话!四皇子也跺脚。
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先让一边的小公公退下,又跑过去对着湖阳附耳说话。
你以后别理那个赵陆。
他和咱们不一样。
哪里……湖阳吸了吸鼻子,不一样?四皇子神神秘秘道:他的生母才不是什么才人身份,只是孙贵妃宫里的一个宫女罢了。
你瞧那孙贵妃不是什么好人,自然赵陆和赵陆他娘也不是了。
太子皱眉:别同妹妹说这个。
湖阳歪着头,只作不解。
四皇子见她听得疑惑,装没听见太子的话,继续道:我听说,他娘怀他的时候,一直躲着,不敢让孙贵妃知道。
为什么?这却不知道了。
四皇子犹豫道:兴许是不好吧。
哎呀,他娘都这么藏东藏西了,肯定是因为肚子里的赵陆不好呗。
末了又点了点头:嗯,不好。
你不要理他才是正经。
听了一大串的湖阳有些懵,她自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不过赵陆自小就很少言语,也不常与他们往来。
湖阳不讨厌他,却也说不上喜欢。
现在四皇子这么说,湖阳便煞有其事点了点头。
太子无法,只好道:别说这个了,咱们还是先去告诉父皇罢。
湖阳又跟着点头。
别哭了。
四皇子摸了摸她的脸蛋,大不了你再画一幅消寒图同父皇去换。
那又不是同一只……湖阳鼻子一酸,又要掉泪。
太子忙轻拍她的后背:咱们回去。
四弟,你去叫人,将那个照顾的小公公看住。
四皇子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
这事后来报到昭帝耳朵里,进贡的祥瑞突然死了,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昭帝下令罚了照看的人。
又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赵陆的东西,但他毕竟私自动了湖阳的东西,昭帝便让他去抄《论语》,以作惩戒。
*哔啵一声,烛芯又结了灯花,发出来的光便又暗了一些。
金公公轻声道:陛下,奴婢剪剪烛花罢。
这么暗,倒对眼睛不好。
次间里的平静被打破,赵陆微怔,过了一会儿才道:剪罢。
金公公便去取了剪子,上前将结的烛花都剪了。
赵陆仍执着书坐在炕上,但心思并不在上头。
赵宜安早已经回去了,走时有些失落,因为他反悔了说好的冬猎。
赵陆低下头,不知为何方才忽想起那些旧事。
第二日,赵宜安直睡到巳时过半才醒,醒来拥被坐在床上,等着延月为她穿衣。
门外的应秋忽然进来,说:陛下到了。
可要请进来?延月一惊,连忙看向赵宜安。
但赵宜安才醒,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延月便硬着头皮道:请陛下且等候些时辰,娘娘还未梳妆呢。
应秋嘻嘻哈哈笑:正是梳妆才好呢。
唐人有诗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你倒懂得多。
还不快去回明。
应秋一面说,一面往外走:知道了知道了。
我这就去回,至于来不来,那可是陛下的事了。
说完,应秋便掀帘走了。
延月替赵宜安穿着裙子,应秋又进来,只是这回她垂着头,嘟囔道:陛下一听娘娘还未梳妆,说不来,在对面等娘娘。
听见此话,延月松了口气:那你便快些过来帮忙,别想偷懒。
谁想偷懒了?应秋说着,又笑着上前,我替娘娘梳头罢,梳个最好看的,让陛下一见就喜欢。
那么张扬做什么。
延月似乎并没有很同意。
你真是的。
应秋扶着赵宜安在镜前坐下,这样小心翼翼,其他三个还不知想怎么张扬呢。
可别被她们争了先,反将陛下的宠爱夺去了。
我看那三人没一个可省心的。
延月道:你倒操心起这个来了。
应秋只笑:难道你不操心?又说,不过我瞧着现在,是谁也比不上咱们娘娘的。
她手脚利落,很快就将赵宜安的头发梳成高髻,又簪上珍珠。
延月在边上瞧着,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这一月多,延月经了许多事,先是被派去玉禧殿伺候落魄的湖阳公主,后来又摇身一变,成了湖嫔的贴身宫女。
应秋应该不知赵宜安先前的身份,所以才堂而皇之将宠爱、喜欢挂在嘴上。
虽知陛下与娘娘并不是姊弟,但现在这情况,延月仍未适应。
所以上次在温泉,听见赵陆说让她们进去伺候,延月才白了脸色,应秋还问了她一句。
其实只因为当时情形,延月差点以为湖嫔即刻就要侍寝了。
直将一颗心都吓得跳出胸口,脸能不白么?延月暗暗叹了口气,跟应秋一起,将料理妥当的赵宜安,扶去了对面次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干嘛突然回忆往事?形象崩了。
赵.四皇子.坑妹小能手.郗努力多更了一点qwq还没有抓错字。
还有上一章的猜想简直是我的快乐源泉,说带烧烤架的那个姐妹,是个狼灭!服了!PS回忆里宜安小陆七岁,太子十五,四皇子十二,五皇子十一。
还有宜安比小陆大三个月,一个五月生,一个八月生(按农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