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虽然不认得那两人究竟是谁。
但是看罗慎远的表情,她估计他是知道的。
她跟在罗慎远身后,透过竹叶间的缝隙就能看到程琅。
宜宁听到程琅轻柔和缓,意味深长的声音:四舅说过,必须得把那个人带回去。
你们却告诉我他不见了?那护卫低声道:二公子,是属下办事不利。
您说陪了那和尚下棋,就在胡同里。
但我们去那里找的时候的确是已经人去楼空了……他还没有说完,就突然被程琅抬手打了一巴掌。
巴掌声音十分响亮,打得护卫都偏过了头去,脸迅速红肿起来。
程琅冷冰冰地说:谁教你找借口的!人不见了不会去找吗。
宜宁也被这一巴掌吓到了。
她看着那个长身玉立,风姿出众的程琅。
又想起罗宜玉眼中的哀求,几乎有种屏息的感觉。
其中一个护卫认错下去了。
程琅才回过头,脸上一片森冷。
宜宁看到他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荷苞字条上的那些字,想到了程琅对罗宜玉的若即若离。
她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钝痛,在心里渐渐弥漫开。
当年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个陌生的程琅,和那个趴在她肩头,抓蜻蜓给她看的孩子是同一个人吗。
怎么她一点都不认识了呢。
一阵微风拂过,地上竹影婆娑,宜宁腰间系的绦带也随之拂动。
那边另一个护卫却立刻警觉地抬起头,看向了竹林丛:是谁在那里?宜宁听到之后下意识地一看自己,这才看到地上有绦带的影子在动。
一眼就能看出这里藏着人,她小声说:三哥,对不起。
我不知道……罗慎远低头看了宜宁的绦带一眼,叹了口气。
无事,这里是罗府,他们不敢造次。
你站在这里不要出去。
他说完之后自己走了出去,对程琅微笑着道,程二公子不是一向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竟然也有掌掴下人的时候。
程琅先看了一眼竹林。
那里还有一个人,但是罗慎远却藏着她。
程琅对罗慎远有些好奇,他知道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秘密。
但是奇怪的是,罗府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奇特之处。
甚至他的父亲祖母等人也对他并不重视。
他那两个嫡兄提起他的时候,语气也是毫无掩饰的不在意。
他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原来罗三公子还有听人墙角的习惯,罗三公子真要是想听,大可跟我说,我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听就是了。
罗某是没有这个习惯的。
不过是看到程二公子在处置下人,所以没有打扰罢了。
罗慎远语气和缓,嘴角带着淡淡微笑,对答如流。
再者程二公子不也有跟踪别人的嗜好,彼此而已。
程琅看着他,没有说话。
打扰程二公子了,还请继续。
罗慎远微一颔首,退了回去。
程琅示意身边的护卫悄悄跟上去:不必靠近,看他带着的是谁就行了。
他站在树荫下背手等着,一会儿之后护卫回来了,跟他说:罗慎远带着的是他的妹妹,罗府的七小姐。
二公子,您是不是想……程琅还记得这个七小姐,与她一样同唤名‘宜宁’。
他看着湖面长的几朵荷花,似乎是在想什么,顿了顿道:既然是个孩子,那便算了。
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日回程。
他摩挲着掌心的玉佩,突然想起幼时在宁远侯府时的夏天。
槅扇开着,凉快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屋子里点了一炉鹅梨香,味道甜丝丝的。
他坐在她的膝上,努力抬高小脑袋,看着宜宁细白的手指指着书上的字,一句句地教他念:……余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琅哥儿,这几句你记住了吗?你日后要做一个如莲的君子。
幼时的他乖巧地说:琅哥儿知道,舅母说的话我都记得。
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当年他是答应过她的。
也许她死前就已经料到了陆家和程家日后的荒谬吧……但是他身在权势中,如何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程琅握紧了玉佩,半晌闭了闭眼睛。
罗慎远送宜宁回罗老太太那里,路上宜宁仍然在想程琅的事。
宜宁知道自己不该和他再有接触,就算她心痛自己养大的孩子,为他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而惊心。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这么大了,她也不再是原来那个宁远侯府的罗宜宁了。
他就算再怎么荒谬,那都是他的事了。
罗老太太见罗慎远送她回来了,留罗慎远吃了午饭。
老太太似乎对罗慎远的学业并不着急,反倒说:离秋闱只有月余了,你大哥二哥整日读书,如临大敌,我都怕他们憋坏了。
今日你就留在这里陪宜宁看书吧,清闲一些也好。
罗慎远并没有什么意见,应了罗老太太的话。
当真拿了本书在旁侧陪她看,也不说话。
宜宁也就陪罗慎远看了一下午的书,直到罗慎远看她面露苦色,盯着书页简直是苦大仇深。
才收了书问她:看够了?宜宁点头,罗慎远才起身去向罗老太太告辞。
宜宁躺在书房的贵妃椅上,看到她三哥走出庑廊了,才轻吐了口气。
笑着跟罗慎远说了声再见。
雪枝拿着一套斗彩的茶具走进来,笑盈盈地说:您歇会儿吧,我让翠枝做了玫瑰糕给您。
松枝果然端着糕点上来,白玉盘子里搁着几块半透明的玫瑰糕。
这是小宜宁的点心丫头翠枝特有的手艺,玫瑰汁子捣烂,用糯米粉、熟红豆揉了,再用模子扣成小小的叶片形。
蒸好之后再用井水镇,搁在玉盘上,还要撒一层糖霜,十分的精致。
宜宁吃了两块,想起猪蹄汤的事,跟雪枝说:以后让小厨房给三哥送补汤当做夜宵。
他读书辛苦。
雪枝笑着给她倒了杯茶:您放心,奴婢省得。
宜宁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她望着高几上养着的一盆石斛,突然问道:雪枝,我上次听祖母说起伺候母亲的郑妈妈,听说母亲死之后她就离开了罗家。
雪枝在给她打扇,宜宁趴在贵妃椅上,望着她继续说,她为什么走呢?雪枝一愣,摇扇子的手僵了僵。
她看着年幼的宜宁,叹了口气说:那时候奴婢也还小,在大小姐那里不过是个小丫头。
只听说是郑妈妈提出要走的。
老太太挽留过她,郑妈妈却执意离开。
您那个时候半岁多,在老太太怀里直哭。
老太太又伤心又怒,便对郑妈妈说‘既然走了,以后就不要回来’。
宜宁皱了皱眉。
她记得当时祖母说过,郑妈妈是对罗家有怨所以才走的。
她又继续问:雪枝,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真的是因为生产我伤了身子吗?雪枝也不知道,她望着乖乖靠在贵妃椅上的小宜宁,她稚嫩的脸,和当年的太太的确是有五分相似的。
便柔和了声音说: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太太是非常舍不得姐儿的。
她走的时候,嘱托老太太一定要照顾好您,大小姐跪在床旁边,哭得都喘不过气来……宜宁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又呷了一口茶水。
雪枝哄她午睡,宜宁看书也实在是看累了,便躺到了罗汉床上去。
但还睁着眼,一会儿想着程琅的小脸,一会儿想着那位素未谋面的长姐。
才渐渐闭上了眼睛。
雪枝放下了帐子,嘱咐刚来的小丫头走路要轻轻的,不要吵着了宜宁午睡。
宜宁其实并没有睡着,半梦半醒的,她还能听到外面婆子轻声呵斥做错了事情的小丫头。
甚至还有乌龟在陶瓷缸里翻动的声音。
一个翻身,又一个翻身。
还有风吹动外头树的沙沙声。
突然有个人急促地跑进屋子里,声音压得很低:小姐可睡了?宜宁听出是松枝的声音。
雪枝答道:正睡着呢,你也轻声些,她陪三少爷看了许久的书,难得睡一会儿。
松枝的声音有种压制不住的紧张:快叫姐儿起来吧,出事了。
雪枝片刻没有说话,再听到时声音也是一紧:究竟是什么事?你这么着急忙慌的。
左不过还有老太太在,叫姐儿有什么用?是四小姐……松枝继续说,四小姐的事情败露了!不知道是谁说到了老太太这里,老太太已经把四小姐和大太太都叫过来了。
姐儿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咱们得赶紧把姐儿叫起来!宜宁听到这里,心里一个激灵。
她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