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出我的私心,黄大人你也是江西人,你也会从中受益。
方孝孺坚持要改革,历朝历代,只有出身原籍不能回老家当父母官的规矩,唯我大明朝禁止籍贯是江南的官员在户部为官;历朝历代,无论在哪里,率土之滨,王土之内,大家都交着同样的赋税,唯有大明朝的江南重赋,这不公平,不公平的事情就应该改变,如今正是改变的大好良机。
从道理来讲,方孝孺的改革主张没毛病,是拨乱反正、消除歧视、是政治正确,但是正确的东西,未必就是对的。
黄子澄的想法相反,没错,我是江西人,如果要减税和消除户部对江南籍官员的限制,对我有利,我也能少交税。
但是方大人不要忘记了,人皆有私心,如今朝廷官员大多靠科举取仕了,南方人历来就善于考试,人数远远高于北方人,朝廷官员大多是南人,唯有户部因高祖皇帝的制衡之策,都是来自北方的官员,一枝独秀,现在要插进去南方官,岂不是人为制造矛盾,让官员们互相扯皮?让北方官员和皇上离心?方大人,吃到嘴里的,让人家吐出来,谁会心甘情愿?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江南土地富饶,百姓富裕,高额的田税他们交得起,且都交了三十五年。
北方、西南、西北的税赋加起来都不如江南一块地方。
名义上是只削江南不公平的田税,实际上会让国家税收至少减少五分之一,现在又在打仗,这其中的亏空谁平?军队要粮草,官员要发俸禄,都要依赖税收,所以这种亏空,户部必然会用全国都加新赋税的方法,来弥补削减的江南重赋。
也就是说,江南的亏空,要其余地区的百姓来补,这是变相的加赋。
这不是逼着三地百姓投向反贼燕王阵营吗?通俗一点讲,就是一家有四个儿子,老大江南最有钱,交的家用最多,其余三个儿子穷,交的家用少。
突然,父母说老大太委屈了,你和三个穷弟弟以后每个月都交一样的家用吧。
本来是把以前不公平变成公平的好事,但人世间的事情,不是加加减减就能说得清楚。
家用减少了,但是家里生活品质不能下降,为了保持原来的生活质量,父母就必须把家用公平的分摊到每一个儿子身上。
老大当然高兴了,求之不得,反正他最后还是少交钱,但是三个穷弟弟本来就穷,交了之后更穷,而且以前穷的心安理得,谁叫江南大哥命好,拥有最富庶的土地呢,可是现在穷都穷得酸水直冒,都怨父母偏心,不把穷儿子当儿子看。
是父母偏心吗?不是。
父母这样做简直不要太公平,太正确,但是从人性、人情和现实上讲,父母的绝对公平,是一种变相的偏心,三个穷儿子必定会与父母离心。
黄子澄说得唾沫横飞,句句有道理,建文帝听了进去,频频点头。
但是方孝孺依然镇定自若,努力把建文帝拉进自己的主意:改革,永远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利益,面面俱到,只要是满足大部分人的利益,就是正确的改革。
正因朝廷官员大多数都来出自江南,所以我才提出裁去户部禁止江南籍官员任职的门槛,如此一来,就能得到大部分官员的拥护。
还有削减江南重赋,主要是几乎高于其他地区三倍的田税,江南是赋税重地,田税却不是重头戏,靠着商税,盐税等支撑,稍微调整一下,不会像黄大人说的那么夸张,其他地区立马要通过加税来弥补江南田税的亏空。
而且,现在云南那边安稳,新移民在那里安居乐业,开垦田地,每年的税收总数目都在增加,黄大人,我们要乐观一点,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啊。
更何况,京城就在江南,皇上削减江南的税收,必定会赢得江南人民的支持,皇上树立威信,得民心,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黄子澄听罢,气得跳脚,在科举制度以前,都是举孝廉或者贵族世袭当官,所谓上品无寒士,下品无贵族,等级森严,穷人家的孩子想要当官,难于登天,需要巴结贵族,得到举荐,贵族家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官,当时推行科举取仕,不也照样削去了大部分官员的利益吗?为何隋唐冒着政治动荡的危险也要强行推行科举取仕?不就是为了打破贵族垄断,能者居之吗?方大人只顾着南人官员的前途,所谓满足大部分官员的利益,和当年维护贵族世袭的官员不是一样的吗?南人北人都是大明的百姓,都有机会当官,莫要有门第户籍的成见,洪武三十年科举南北榜案,新科状元惨遭车裂之刑,这才过去了三年,方大人就忘记了吗?洪武三十年进士科,经过会试殿试两轮角逐,最后上榜的五十一名进士,全都是南人,一个北方人都没有。
来参加考试的北方举人不服气,大闹京城,称为金榜题名为南榜,说考官徇私枉法,欺负北方人,历朝历代的科举考试,怎么可能只有南人上榜?且不说别的省市,就连自古以来的北方的公务员考试大户山东、孔子故里都没有一人上榜,这不科学。
当时高祖皇帝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命了,晚年的他本来就多疑,对这个结果十分怀疑,觉得这届考官不行,一定故意提携南人,打压北人,这个对国家的政治稳定不利,长久下去,官官相护,同乡同党互相抱团,有才能者不得志,必然会引起政治危机。
高祖皇帝一看考官名单,也全都是南人,更加怀疑,但是科举结果已经出来了,不可能再考一次,科举不是儿戏,否则朝廷威信全无。
所以高祖皇帝命令这次科举的陈状元等新进士、翰林院几个学士等人组成第二拨阅卷小组,从落第的举人试卷中每人选出十人,重新补录一部分举子,以平息北方举子的怨气,平息争端。
然而,高祖皇帝还是低估了读书人会不要脸到如此的地步——再次阅卷补录,补上来的新进士们,还是南人,一个北方举子都没有!这一下不仅仅是北方举子愤怒了,就连朝廷为数不多的北方籍贯官员也纷纷上书,表示对补录结果的质疑,指责南人有门户之见,抱团排挤北人,朝廷是皇上的朝廷,不是你们南人的朝廷。
前面说过了,高祖皇帝只让北方官员任职户部,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做啥事都要花钱的,户部不拨款,什么事情都干不了,所以北方官员总体人数不多,但影响力并不小,永远不要小觑管钱的人。
矛盾不仅没有平息,反而越闹越大,甚至引起了官员的分裂和敌视。
高祖皇帝震怒,遂命陈状元等人把北方举子的试卷拿过来,他要御览,看看是不是北人举子真的差到连补录都没有机会。
陈状元刚刚当了二十几天的状元,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决定既然都做下了,就干脆一条路走到黑,反正他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一举成名天下知,还能把他怎么样。
于是陈状元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返,他故意挑选了几个差等的北人试卷,献给高祖皇帝御览……高祖皇帝虽是大字不识的凤阳农民出身,但是当了三十年的皇帝,他能看不懂试卷?你们不仅在挑战朕的皇权权威,还在侮辱朕的智商!高祖皇帝连开国功臣们都几乎全部屠尽,还怕杀一个状元?陈状元欺君,被车裂撕成好几块,其余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干脆利落的了结。
不仅如此,高祖皇帝取消了这次科举考试成绩,重新开考,亲自担任主考,定了新的进士名单,五十一个新进士,全部是北人,一个南人举子都没有,史称南榜。
陈状元都被车裂了,南人官员和举子都不敢再闹,从此以后,高祖皇帝命令科举考试分南北卷,进行地区划片,确保榜单名额相对公平,不要再出现南北榜案。
黄子澄探花郎出身,正经考科举出来的,他太能理解科举对读书人的重要,他虽是南人,但是他支持高祖皇帝的做法,保证科举的相对公平,国家公务员来自全国各地,有利于国家稳定。
正因黄子澄如此开明的表现,洪武帝才会定下他为顾命大臣。
而方孝孺没有考过科举,因是宋濂的学生,典型被举孝廉出来的,所以他没有黄子澄对南北官员之争那么的敏感。
方孝孺说道:南北榜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就是长期把握一项权力后,得意忘行,枉顾公平的结果啊,所以现在科举分南北卷,以保证公平。
否则,南人只维护南人,北人只维护北人,户部一直被北人官员把持,迟早会出现第二个‘南北榜案’,于国不利,所以需要改革,摒除户部的户籍门槛,公平对待南北户籍的官员。
方孝孺偷换概念,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把黄子澄给堵得语不成句。
其实说到底,减税和砍掉户部户籍门槛本质都是看起来绝对公平、绝对正确,但实际上就是不公平、不合理的提议,和五百年后现代社会追求政治正确的白左小清新有异曲同工之处。
就是看起来相当正确,但是故意忽视人性自私和恶的一面,不切实际。
不过在辩论上,政治正确始终占据优势,故,正统科举探花郎出身的黄子澄说不过公知大v方孝孺。
建文帝最终选择了听起来十分正确的方孝孺的建议,削减江南重赋,以及砍掉户部只能由北方官员把持的旧规矩。
黄子澄心灰意冷,以后越发沉默了。
建文帝连夜起早改革的诏书,在赋税方面,均江南田赋、每亩纳税不过一斗。
在户部人事改革方面,建文帝说宁屈国法,而不忍以法病民,意思是说宁可违背高祖皇帝制定的祖制,也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诏书发出,建文帝信心满满,准备准备迎接上到百姓,下到官员的欢呼了。
建文帝根本预料不到,正因他草率的改革,伤害太多人的利益,导致后面自掘坟墓,拱手河山。
且说建文帝在国丧后积极推行新政,几乎废寝忘食,后宫马皇后借口照顾受惊的太子,很少找机会陪建文帝说话了。
建文帝因为忙,忽略了妻子的变化,只是每天派人去问一问马皇后的身体,胎动如何,马皇后的回答始终都是两个字,很好。
午夜时分,秋风秋雨愁煞人。
东西长街依然灯火通明,铃声响起,每响一声,伴随着一声天下太平。
这是后宫的提铃之刑,每一个时辰提铃一次,要到天亮才能停止。
今晚,被惩罚的宫人身份很特殊——是尚宫局五品尚宫,胡善围。
中秋节家宴上出现刺客,太后和衡王遇刺,胡尚宫有失察之罪,按照宫规,至少解除职务,逐出宫廷的,但是建文帝赦免其罪,只是罚了半年的俸禄,提铃三个晚上,要胡尚宫戴罪立功。
当年孝慈皇后在亲蚕礼遭遇蚕母刺杀时,曹尚宫、崔尚仪、宋尚功都受过提铃的惩罚。
提铃是无法打伞的,所以胡善围头戴斗笠,披着防水的蓑衣,身上压着这些雨具,更是行动不便。
胡善围走着前辈们的老路,每摇一次铃铛,说一次天下天平。
不亲身经历,很难体会提铃的痛苦,胡善围又不是二十出头身强力壮的时候,才到半夜,她就觉得快要累得走不动了,身体摇摇欲坠。
胡善围瞅着四处无人,连忙把蓑衣里藏着的、陈二妹备好的虎眼窝丝糖含在嘴里,甘甜给身体补了些能量,但是太过甜腻,嗓子有些受不了,还要喊天下天平,着实难受。
口渴了,胡善围干脆仰着头,用嘴巴接一些雨水止渴。
胡尚宫。
马皇后身边的司言海棠举着雨伞过来,皇后娘娘有请胡尚宫过去说话。
胡善围一惊,这么晚皇后还没有睡?难道要生了?海棠摇头,皇后娘娘说天气转冷,又下了雨,担心胡尚宫禁不起提铃的惩罚,要我来找个借口,让胡尚宫过去休息,免了下半夜的提铃。
胡善围心头一暖,嘴上却说道:因我的失察,导致菊花台惨案,如今的惩罚,皇上已经网开一面了,岂能因我而废了规矩,你回去吧,替我谢谢皇后娘娘关心。
海棠无奈回去复命,胡善围提铃到第二圈时,马皇后居然捧着大肚皮亲自来了!即将临盆,马皇后的眼神依然温婉清澈,有着小家碧玉特有的淳朴善良,只是如今她的眼神爬上了一抹浅淡的哀伤,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马皇后说道:皇上的圣旨管用,本宫的懿旨就不管用了?本宫是后宫的女主人,本宫赦免你的罪,已经要宫正司免了你的提铃之刑,你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
马皇后大着肚子、顶着秋风秋雨来的,孕妇为大,胡善围连忙说道:是,罪臣尊旨。
马皇后凑近过去,对着胡善围耳语道:菊花台的事情……胡尚宫早就知情了吧,只有本宫一人蒙在鼓里,被皇上当做一件道具,在菊花台演戏,呵呵,整个紫禁城,本宫最傻最天真。
不过,从此以后,本宫不会再傻乎乎的让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陷入危险了。
言罢,马皇后在海棠的搀扶下离去,留下胡善围目瞪口呆。
胡善围看着马皇后孤独又坚强的背影,渐渐和久违一个皇后重合:马皇后终于成为了马皇后。
第190章 在他的bgm里,没有人能够打败他。
建文二年的第一场雪降临大明后宫时,马皇后生产。
在失去了母亲和弟弟之后添丁家口,对建文帝而言是莫大的安慰,建文帝难得罢朝一日,陪在产房外面,自打马皇后见红发动,建文帝就开始斋戒,后宫忌生杀荤腥,大门悬起了弓箭等物,等待皇嗣诞生。
瑞雪兆丰年,建文帝觉得这个孩子会给大明带来好运。
马皇后不负众望,生下一个皇子,加上之前的太子,有两个儿子傍身的她,地位如以前的马皇后一样巩固,无人能撼动了。
建文帝抱着新生儿,感受着小婴儿特有的生机,加上最近改革推行的顺风顺水,他觉得自己即将否极泰来,要转运了。
减去江南田税后,建文帝得到了江南地主们的拥护,而其他地区百姓那些反对之音,被手下官员刻意屏蔽掉了——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到当年锦衣卫的好处了,锦衣卫在的时候,高祖皇帝对民间舆论了如指掌,是他的耳朵和眼睛。
没有了锦衣卫,又没有成立其他特务组织,官员为迎合新君,断开了言路,建文帝听不到反对的呼声,自以为做对了,实际上自己已经成为聋子和瞎子。
建文帝知道减了税,就能藏富于民,让百姓受益,他的支持率就会提高,其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江南土地肥沃,交通便利,但是土地兼并同样严重,种地的大多是佃农,土地所有权掌握在江南大地主手中,而朝廷官员很多都是大地主家庭出身,包括方孝孺家族,家族的土地庞大,骑马去收租子,收一个月都收不完,所以无论减税还是削掉户部户籍门槛,容许南人官员入职户部,到头来,都是便宜了南人官员,普通老百姓并没有得到多少实际利益。
南人官场、钱场两得益,当然全力支持这两项改革,建文帝听到的皆是欢呼声和叫好声,大多数人保持沉默,或者呼声被官员压下去。
但是不管怎么说,建文二年年末和次年年初,建文帝都在新生儿的诞生、改革的欢呼声、还有北伐军接连取得大捷的喜报中度过,一切都来的太顺了,他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北伐军元帅盛庸再次主动出击,取得了东昌大捷,燕军大败,燕王差一点点就被活捉了,幸亏手下大将张玉勇猛,冲进敌阵,把燕王救出来,自己却战死。
捷报传来,建文帝大喜,特将捷报祭告太庙,说给祖先们知道。
可是太庙的祭品都还新鲜时,燕王朱棣再次召开誓师大会,效仿当年曹操断发,当场脱下袍服焚烧,立下誓言,燕军士气大胜,迅速反击,和盛庸二十万南军开战,双方各有胜负。
这一次燕王朱棣比盛庸更无耻更不要脸手段更骚了,每一次进攻,燕王朱棣都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且身边都跟着一群士兵敲锣打鼓吹着号角,大呼燕王在此!,以及建文帝那句著名的勿使朕有杀叔之名。
每一次撤退,燕王也是要士兵们先走,他留下来断后,照例是锣鼓喧天,高呼我爹是高祖皇帝,以及那句勿使朕有杀叔之名。
燕王已经把这句话当成了免死金牌,他明明晓得是要他死,不要活捉的意思,却故意曲解,要南军们以为建文帝的旨意是不要杀他,杀他就是抗旨不尊,就要杀头。
不仅如此,燕王每一次冲锋陷阵,或者断后压阵,保护燕军撤退,都会大张旗鼓播放这种鬼畜般的bgm(背景音乐),并进行洗脑循环,让所有南军都知道他在这里:我在这里,你们不敢打我,只有我打你,你们不能还手,还手就是抗旨,要杀头的。
为了打仗,燕王彻底不要这张老脸了,就像九七版《天龙八部》里黄日华饰演的丐帮帮主乔峰,每一次出场就像扛着一个音箱,播放着乔峰专属bgm,在他的bgm里,没有人能够打败他。
燕王也是一样的,和盛庸军队几次交锋,他一出场,号角先行,伴随我爹是高祖皇帝、燕王在此以及勿使朕有杀叔之名,就像后现代养生摇滚加饶舌说唱,无论燕王如何在南军阵营反复冲杀,都没有南军敢当场还手!最夸张的一次,是燕王带着他的bgm队伍去前方侦查敌情——是的,燕王自从发现这块护身符挺管用之后,干脆一人包揽了所有危险的活计,从侦查到冲锋,到断后,都是他亲力亲为。
结果燕王在侦查中太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和十几个专门演奏bgm的仪仗兵被盛庸十几万南军给包围了。
燕王不愧为是高祖皇帝的儿子,不慌不忙大手一挥,bgm响起来,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穿过十几万南军的包围圈!无人敢动燕王,别说暗箭了,就连屁都不敢放,就怕背负抗旨杀头的罪名。
建文帝自扇耳光:我咋就管不住这张嘴呢?可见说人话是多么重要。
普通人很难理解官方语言。
五百年后某党提出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还有某国总统大选,拥有地方支援中央独特发型的总统候选人提出让某国再次伟大的竞选口号,都是靠着言简意赅的人话赢得支持。
盛庸快要当气得吐血。
作为主帅,他当然也知道勿使朕有杀叔之名的真实意思,可是这个隐藏意图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当着众人的面,盛庸也不敢公开命令朝着燕王放箭啊!燕王安然无恙回去之后,越发有恃无恐,两军交战,燕王所到之地,南军偃旗息鼓,不敢动他,知道他离开,才敢端起刀枪和其他燕军拼杀。
盛庸去年使出在济南城悬挂高祖皇帝神牌的骚操作,逼得燕王不敢朝着亲爹的牌位开炮,只得撤退,以毒攻毒,以骚克骚。
万万没有想到,燕王在骚操作方面更加没有底线,靠着bgm这一招反败为胜,赢得了夹河大捷,盛庸大败,只得退兵到了德州。
南军损失惨重,刚刚大胜的喜悦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朝廷从狂欢急转直下,变成了恐慌,为了平息众怒,建文帝只得再次罢免了兵部尚书齐泰和翰林侍讲黄子澄——因为是这两个人推荐了盛庸为主帅。
不过,两人明面上是罢官了,实际上是离开京城,拿着建文帝的旨意到处募兵和召集粮草去了。
是的,建文帝这次想给盛庸补充一些兵力,让南军尽快反攻,取得胜利,但是他发现经过耿炳文、李景隆、盛庸三个主帅连连丢兵之后,他手上已经没有现成可用的军队来支援南军了。
黄子澄和齐泰一走,京城的顾命大臣就只剩下方孝孺等人,其中以方孝孺最得圣宠,方孝孺建议建文帝:如今黄大人和齐尚书去募兵,北方战势紧张,不能等米下锅啊,不如先停战和谈,用缓兵之计。
建文帝也有此意,以前兵力占据绝对优势都输得一塌糊涂,现在兵力锐减,还怎么打?干脆和谈吧!谁知建文帝还没选出使者,燕王的使者就已经到了京城,大张旗鼓的宣扬说燕王要和谈!燕王真是老奸巨猾,他要站在道德的居高点,为将来登基做准备,制造舆论攻势。
燕王使者声称,燕王只是清君侧,绝无谋反之心,只要交出毁了祖制的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燕王就退兵。
见面燕王使者的漫天要价,建文帝陷入了被动,只得就地还价,由于黄子澄齐泰外出募兵去了,建文帝只能和方孝孺商议对策。
方孝孺慷慨激昂,坦然献头,要老臣的人头,没问题,尽管拿去便是,不过前提是要燕王亲自来京城,放下兵器,解下盔甲,再带走老臣的人头。
为了大明江山,老臣这条命不算什么。
建文帝忙说道:万万不可,方大人是高祖皇帝留下的顾命大臣,岂能被燕贼所辱,只要引得燕王进京,当场捉拿,方大人不用真的献人头。
我们拖延时间,命南军从辽东攻打燕军,两面夹击。
君臣敲定了还价,由大理寺的薛少卿代为转达。
君臣商议的奸计自然都被胡善围写在字条里,封在蜡丸里,从恭桶运出去。
燕王看到情报,哈哈大笑,真把我当三岁小孩糊弄了。
遂下令加强辽东腹地的防守,南军只得放弃了从腹地突击。
燕王使者呵斥朝廷言而无信,明明是来谈判的,却暗地里搞偷袭这种无耻的勾当,大骂方孝孺是奸臣,误导君王。
方孝孺被骂得满脸通红,再也扛不住了,于是向建文帝建议:斩杀燕王使节,以儆效尤。
当即有大臣建议,两军相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
方孝孺则冷笑,你为燕军说话,难道你是燕王的奸细?难怪燕王会知道我军偷袭辽东的消息,都是你们这些奸细泄露出去的!为了维护顾命大臣,建文帝下令将燕王使节斩首示众。
于是乎,朝廷和燕王谈判破裂,朝廷因斩了使节,乱了规矩,在舆论中再次败于下风。
当然,这些建文帝是听不到的,他身边的人都说斩得好。
使者被斩,燕王大怒,前方传来绝密情报,说黄子澄募了数百万石粮草,去支援德州盛庸军队的粮草,即将送达。
纪纲偷偷搞了六千套南军的军装,燕王下令换装,装成南军,居然成功蒙混过关,到达沛县,火烧南军粮草,河里的鱼虾都烧熟了,黄子澄一腔心血,毁于一旦。
京城,面对粮草被拦截的噩耗,方孝孺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再接再厉,又献上一个反间计:要建文帝写信给燕王世子朱高炽,许诺燕王之位,只要他肯归顺朝廷,指认父亲燕王朱棣是反贼,就把北平封给他。
又要建文帝派出燕王可以相信的人,向燕王泄密,说燕王世子已经归顺朝廷。
方孝孺要燕王父子反目,这个方法曾经被李景隆用于离间燕王的亲弟弟周王父子。
当年周王嫡次子就是嫉妒哥哥周王世子,写信举报自己的父亲和亲哥哥谋反,由此得到了周王的位置,只顾自己的富贵,任凭家人全部贬为庶人,圈禁凤阳。
方孝孺故技重施,利用人心阴暗面对付燕王,……根据我军斥候情报,燕王世子朱高炽犹如身体肥胖,不善打仗,一直留在北平守城。
燕王每一次出征,都是带着次子朱高煦,朱高煦勇猛善战,曾经在战场上救过燕王,燕王不止一次当众说次子最像他,可见燕王偏心次子,燕王世子难道不嫉,不慌?建文帝迟疑片刻,说道:万一燕王世子不上当,拒绝了怎么办?方孝孺笑道:只要他拆开信看了、只要燕王知道世子和殿下派出的使者有过接触,不管他们信不信,都会在心里埋下一根刺,燕王有了弟弟周王的前车之鉴,焉能不防备世子?父子离心,燕王世子镇守北平,燕王首尾难以相顾,必定阵脚大乱。
建文帝觉得反间计可行,当即就写了一封书信,要使者送到北平燕王世子手里,反间计第一个步骤完成,可是第二个步骤有点难,上次斩了燕王派出的使节,现在燕王定不相信我,他会相信谁的话呢?建文帝左思右想,想到一个人——怀庆大长公主。
燕王的弟弟周王是怀庆大长公主的母妃成穆贵妃孙氏养大的,两人感情好,爱屋及乌,燕王待怀庆大长公主这个妹妹比其他公主要亲热一些,怀庆大长公主的话燕王应该相信。
于是,建文帝召见怀庆大长公主,要她写信给燕王,说燕王世子已经暗中归顺朝廷,要燕王小心自己的儿子,以免重蹈弟弟的覆辙。
怀庆大长公主早就投靠了燕王,建文帝要她挑拨燕王父子,她表面上顺从,抄写了建文帝早就准备好的书信,盖上私章,还特意要亲信随从千里迢迢送信给燕王。
建文帝对怀庆大长公主的配合很满意。
怀庆大长公主表面上说这是她应该做的,背地里却将建文帝的反间计透露给燕王示警。
千万不要重现五哥周王的悲剧啊!怀庆大长公主对建文帝这个侄儿更加不齿,你自杀自、杀死亲娘和弟弟也就罢了,还要挑拨别的亲人反目成仇,心思全用在歪路上。
北平城。
燕王世子朱高炽看着案几上的信,就像一个块烫手山芋,几次手指碰上去,就立马弹开了。
他不晓得建文帝的亲笔信里写的什么,来送信的朝廷使者也语焉不详,不过,他在京城当了近十年的人质,练成了谨小慎微、沉得住气的性格。
也有说他性格太过温吞,但是,当你有一个不要脸不停骚操作、自带bgm的爹、一个彪悍到能够带着一万士兵防御三十万大军攻城的娘、一个性格冲动暴脾气的亲弟弟、一个打蛇少女的妻子,连妾都是出身京城豪门的将门虎女,妻妾合力登上城墙,拿着兵器和婆婆一起狂砍攻城的南军。
一个个都不好得罪,唯有朱高炽这种性格,才能在群狼环视下,把小日子过下去。
朱高炽举棋不定,只得把老婆世子妃张氏和侧妃郭氏叫来,问该怎么办?世子妃张氏: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朝廷先毁了规矩,杀了我们燕王府的使者,可见朝廷不可信,这信的内容无论是什么,都不能信。
侧妃郭氏说道:燕王府的主人是公公,朝廷如果又要和谈,这封信应该送到前线公公手里,怎么巴巴送到北平来?还指名道姓送到世子手里?其中必然有诈。
朱高炽一拍圆圆的大脑袋,你们说的都对,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不能做主,得送到能够做主的人手里,来人,把信原封不动装进匣子里,连同朝廷使者一起送到父王那里去,请父王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