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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我必要你付出倾国倾城的代价

2025-03-26 18:12:07

得知徐辉祖被建文帝,燕王简直用狂喜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徐辉祖是他大舅子,看在燕王妃的面子上,燕王真的不好和大舅子动手,可是不打大舅子,大舅子要杀他,现在好了,建文帝帮忙解决了两难问题。

简直天助我也。

燕军士气大胜,出兵截断了南军的粮草,南军困在灵璧,失去补给,决定靠着人数的优势突围出城。

锦衣卫探子打听到南军突围的信号是三声炮响,燕王老奸巨猾,下令燕军进攻的信号就是三声炮响。

南军还没有做好突围的准备,突然听见三声炮响,以为是突围信号,纷纷打开城门突围,结果正好遇到发动进攻的燕军。

南军触不及防,大败,主力被击溃,平安等三十五名大将被俘虏,一百五十位朝廷大臣被生擒,缴获两万多匹战马,以及投降的南军已经超过此时深入中原腹地燕军的总数……灵璧之战,南军大势已去,燕军攻势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就投降,大明百姓已经厌倦了建文帝这个无能的帝王,默默用双手投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三年多的内战。

宁为太平犬,勿作乱世人,普通人只想过安稳日子,反正谁当皇帝都是老朱家的人,无所谓。

建文四年五年初七,燕军到达凤阳,老朱家的祖坟就在这里,燕王朱棣谒祖陵,再三表示自己出兵南下,是为了响应高祖皇帝《皇陵祖训》的规矩,是来锄奸臣,清君侧的。

随后,将牛羊酒肉等物赐给当地守陵人和老者。

燕王除了打仗,已经为将来的登基积累政治资本。

京城。

奉天殿,大朝会,燕王谒祖陵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燕军所到之处,几乎我家大门长打开,开放怀抱等你,我们欢迎你。

这个局面让建文帝十分迷惑:明明我减去江南田税,个个都说好,如果说北方的百姓有怨言我还可以理解,为什么就连江南百姓也弃我而去?相反,在北方的时候,南军还能打几次胜仗,怎么到了江南,只要徐辉祖一个人得胜,其他人全败了?燕王一来,必定要恢复祖制,重新对江南施加重税,为何江南百姓还要打开城门迎接燕王?建文帝发现自己根本搞不懂这个疯狂的世界,无论他做什么,所有世界的结果都往他预料的方向背道而驰。

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建文帝濒临绝望,说道:左指挥使李申。

终于来了。

李申心中一叹,说道:末将在。

他除了是大明的二品武官,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燕王的亲家,他的儿子李让娶了燕王次女永平郡主,这是高祖皇帝安排的亲事。

儿子媳妇本来都在京城,可是燕王装病,把四个孩子全家都骗到京城了,李让作为女婿,也跟着老婆去送岳父最后一程。

结果李让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被燕王洗脑,居然跟着老丈人一起造反了,而且屡屡立下大功,是燕王得力的大将。

建文帝说道:你给儿子李让写一封劝降书,李让若带着燕王的人头回来,朕就赦免其谋反之罪,也不用连累家人。

李申无可奈何,只得写了一封家书,送到李让手里。

李让接到家书,都哭出了血泪,拒绝了父亲。

建文帝大怒,杀了李申全家,诛其三族,成年男子杀,未成年的男子和女人们流放或者入为官奴。

建文帝对燕王的亲戚们下如此雷霆手段,怀庆大长公主和纪纲连忙加快了挖地道的速度,营救周王一家子。

终于,在李申人头落地的三天后,逃生通道打通。

锦衣卫暗探伙同怀庆大长公主的心腹从成穆贵妃的陵墓出发,成功救出了周王一家人,炸塌了地道,消失在夜色中……建文帝在睡梦中被叫醒,惊闻孝陵重地都被燕贼闯进去,救走了最后的护身符周王一家人,建文帝愤怒欲狂:孝陵重地居然成了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怎么知道那帮燕贼是从成穆贵妃的陵园进去的,定是怀庆大长公主搞的鬼!建文帝暴怒之下,顺手摔了侍女端来提神的茶杯,怀庆大长公主定早就通燕了,她从小就和周王亲近,周王就是端敬贵妃养大的,她为了救周王,居然把自家母妃的陵墓挖洞炸陵,坏了孝陵的风水!此等不忠不孝之人,朕岂能姑息养奸?来人,即刻捉拿怀庆大长公主,关押宗人府大狱!禁军连夜包围了怀庆大长公主府,起初,公主闭门不出,坚决不开门,并在门后大呼,我是高祖皇帝的女儿!建文帝是我侄儿,无凭无据,就要捉拿堂堂大明公主,天理何在?如今燕贼不除,反而自家人杀起了自家人!你们一个个的威风凛凛,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有本事去打燕贼啊!怀庆大长公主破口大骂,禁军不敢强行破门,怕误伤公主,可是君命如山,要是天亮了都没能拿下怀庆大长公主,他们怎么回去交差?正僵持之时,公主府的门开了,一个人踏着晨曦,缓缓走出来,此人镇定自若,淡定从容,好像早就预料此事,这是朝阳升起,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仿佛头顶着无数个光圈。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纵使没有头顶光环,也能让人挪不开眼睛,岁月对某些人而言是是一把杀猪刀,但是对他而言,是一个雕刻刀,时光雕刻了他的容颜,目光高远,气质出尘。

他就是怀庆大长公主的驸马、永春伯王宁。

人如其爵位的封号,永春,永远都是少年。

永春伯王宁举起双手:是我通燕,营救周王一家,和公主无关,你们带我走,公主无辜。

于是,王宁以通燕的罪名下了大狱。

大明皇室震惊过后,纷纷去给王宁求情,怀庆大长公主脱簪待罪,跪在奉先殿,泪流满面,求建文帝饶了丈夫王宁一命。

夏天酷热,怀庆大长公主中暑晕倒,胡善围命宫人将公主抬到偏殿安置,四周摆满了冰盘,要女医给公主医治。

怀庆大长公主悠悠转醒,看到胡善围陪在身边,顾不得口干舌燥,如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胡善围的手,救救他,求你救救他!胡善围低头看着怀庆大长公主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永春伯自愿替公主顶罪,他……胡善围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

王宁,她的初恋情人、她少女时代最初和唯一的爱、她曾经托付终身的男人、她觉得全天下都没有谁比他更适合穿月白色的男人——曾经为了北伐,舍弃了小家、舍弃了小情小爱、舍弃了她、诈死变成大明斥候,潜伏北元。

原本对未来的设想只是贤妻良母的胡善围的人生为此而改变。

而现在,这个为了天下而舍弃小家、舍弃小爱的男人,为了保护妻儿,选择为妻子顶罪。

原来这些年,王宁对怀庆大长公主用情至深,早就不是驸马对公主的忠诚和敬爱,超越了君臣。

他和公主有了两个儿子,还有了孙子,一眨眼,他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

她以为相伴一生的人,原来只是她人生的过客;曾经许下至死不渝誓言的恋人,也只是对方人生的匆匆过客。

到头来,他们各有所属,情归各处,他有怀庆,她有沐春。

他有两子,她有阿雷。

胡善围握住怀庆大长公主的手,轻轻的掰开她握住自己手臂的手指头,我会尽力去救驸马,公主一定自己保重,不要让再触怒皇上,不要让驸马白白为你顶罪。

怀庆大长公主低声哭道:是我莽撞了,本来我怕连累他,一应行动都是瞒着他去做的,本以为凭着公主之尊,又死无对证,皇上不会把我怎么样,没想到……没想到皇上到了绝境,越来越暴戾,杀了李申全家,还派禁军围堵公主府,驸马说皇上疯了,可能会杀公主,灭公主满门,他为我顶罪,我能够逃过一死,有我这个公主庇护下,孩子们和孙子也能得以保全。

我若死了,全家都要死。

王宁的选择始终是理性的,高祖皇帝灭了那么多驸马和王妃的娘家,但是从不朝着朱家骨血动手,无论孙子还是外孙,还是照样给钱给爵位好好养着。

如果怀庆大长公主被叛通燕,一般的皇帝不会杀亲姑姑,以保全名誉,但是建文帝是一般的皇帝吗?不是,建文帝的手段向来冷酷中二又莽撞冷血,他真有可能杀了怀庆大长公主,连亲姑姑都杀,姑父和表哥外甥们算什么?灭门便是。

但是王宁顶罪就不一样了,驸马通燕,杀了驸马,就不好再对无辜的公主动手——皇室也不是稻草人,不准建文帝乱来。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王宁的处境十分不妙啊。

建文帝刚刚打发走一批求情的皇室,看到胡善围来了,心下不悦,胡善围和王宁的关系高祖皇帝早就作为重要秘密告诉过继承人建文帝,故,胡善围一来,建文帝就晓得她是为了谁。

建文帝不等胡善围开口,就把刚才打发皇室的一套说辞对她说道:王宁已经认罪,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国法还是家规,王宁都是死罪,朕不会因为一个姑父,而坏了国法家规。

胡善围说道:皇上错怪微臣了,微臣不是为王宁说情的。

王宁和微臣有过婚约,然而王宁功成名就之后,选择了尚主,微臣也一心当女官,为大明宫廷效力,我们早就走向了各自的分岔口,再无交集。

今日微臣来此,是斗胆向皇上献计,以缓和燕军的攻势。

如今周王一家人已经被驸马王宁串通燕贼救走,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皇上纵使杀了王宁,也是无用,不如以王宁为人质,派出怀庆大长公主去找燕王和谈。

自从上次和谈破裂,燕王一直拒绝谈判,然而怀庆大长公主和燕王的亲弟弟周王一起长大,由端敬贵妃养在膝下,燕王必定会给怀庆大长公主面子,暂时停战和谈。

乘着和谈期间,盛庸的兵马赶来江南,阻截燕军。

胡善围对君王的了解,和他们谈感情、讲道理,都没有讲利益上的好处有用。

得要建文帝明白,一个活着的王宁,比一个死去的王宁更有价值,王宁才有生的希望。

王宁得活着,怀庆大长公主才会心甘情愿的代表大明去和谈,求燕王停战。

当然,胡善围知道燕王不会停下进攻的脚步,但是怀庆大长公主去了,王宁就能活,受些皮肉之苦,削爵丢官,发配流放,对于王宁这种上过沙场拼杀的人而言都不是事,只要燕王打进京城,王宁立马能恢复爵位。

建文帝听了,沉默了很久,最终同意了胡善围的建议,召见怀庆大长公主,问她是否愿意去燕贼阵营和谈。

怀庆大长公主忙迭声同意,身为大明公主,不忍见朱家人同室操戈,臣早有此意,只是妇道人家,不好言政治,如今燕贼逼近京城,臣愿意一试,和四哥和谈。

此时扬州已经打开城门迎接燕军,就连高邮也投降了!建文四年,五月二十二日。

建文帝派的两位和谈使者——怀庆大长公主和庆成郡主来到燕军阵营。

也不晓得建文帝脑子那里出了问题,他把庆阳公主削成了庆成郡主,居然觉得这个堂姑姑还会站在他这边……建文帝已经半疯了。

燕王热情的迎接了两位姐妹,以礼相待,双方坐下来谈判,若不是身边有建文帝心腹在,双方都很想笑。

怀庆大长公主一本正经的说道:皇上说愿意割地,以长江为界,江北归四哥,江南归朝廷,四哥以为何?燕王朱棣也一本正经的回答:皇上才不会说出这等分裂大明的计策,父皇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岂能四分五裂?定是奸臣方孝孺的主意,此奸臣欲姑缓我,以俟远方之兵耳。

谈了几天,都是车轱辘话,没有任何进展,公主和郡主无果而返。

不过,和谈的确为朝廷争取了反攻的时间,六月初一,燕军预从蒲子口渡过长江,但是盛庸大军赶到,于燕军厮杀,就当燕军要溃退之时,燕王次子朱高煦带着援兵来救父亲,燕军反败为胜,成功从瓜州渡过了长江!胜利就在前方,燕王大喜,对老二朱高煦说道:你要努力啊,你大哥世子身体不好,时常生病。

燕王的意思是说,你大哥身体不好,你这个当弟弟要多分担一些责任。

然而对此,朱高煦有自己的想法……听到盛庸大败,燕军已经渡过长江的消息,建文帝最后的缓兵之计破灭了,本来以为怀庆和庆成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大败燕军,可是援兵没能成功。

绝望的建文帝心一狠,干脆赐了一壶鸩酒给大牢里的驸马王宁,我得不到的,你们都不要得到了。

就当怀庆大长公主准备进宫要建文帝兑现承诺时,却听到了丈夫在监狱里暴亡的噩耗。

与此同时,宫里的胡善围听到消息,心中剧痛,她也预料不到自己会如此难过,满腔怒火和悲伤都无处发泄,她干脆一头扎进飘满着浮冰的冰缸里,大声嚎叫起来,水里的人是无法发出声音的,刺骨的冰水刺激着大脑似乎要炸裂了。

待胡善围从冰水里抬起头来,她的脸已经冻得僵硬,喃喃道:我必要你付出倾国倾城的代价。

第194章 批发盒饭,厂家直销,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王宁的遗体从宗人府大狱抬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处理过了,外表看起来很安详,只是长睡不能醒了,两个儿子王贞亮和王贞庆伏地大哭。

两个儿子都继承了王宁的好相貌,但是王宁和怀庆都颇具前瞻性的眼光,刻意让儿子们远离了战场和权谋,鼓励两个儿子学文,潜心读书明理,故两人都不会武,对权力也无兴趣,在父母的鼓励下追逐着学问,尤其是小儿子王贞庆颇有读书的天赋,小小年纪,其诗文自成一派,隐隐有大家的风范了。

大儿媳抱着长孙也在哭,唯有怀庆大长公主一言不发,一滴泪都没有,旁边有建文帝的宦官解释,……太医们说,是天气太热的缘故,驸马身娇体贵,禁不起暑气,咱家带着赦免驸马通燕的圣旨去了大狱,狱卒打开牢门去叫醒驸马,怎么都叫不醒,这才发现出事了,唉,公主节哀。

怀庆大长公主已经完成了任务,去和谈,也拖延了时间,为盛庸反攻争取了时间,结果盛庸打了败仗,建文帝没有惩罚盛庸,反而出尔反尔,把王宁给弄死了,真是张三生病,王五吃药,全都不着调。

怀庆大长公主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天气太热,我要快点给驸马办丧事,等葬了驸马,我再进宫领旨谢恩。

人没了,但罪赦免了,这也是恩典,以怀庆大长公主高傲的性格,恨不得进宫杀了建文帝,为丈夫报仇,可是这样做会让王宁白白替她顶罪,儿子孙子都跟着陪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任凭怀庆大长公主骄傲一世,从不低头,看着哭泣的两个儿子和大孙子,也无可奈何,只能强忍住悲痛,给丈夫收尸,等待燕王攻进京城之后再图复仇。

六月初六,燕军到了镇江,守将和全城百姓投降。

六月初八,燕军到了龙潭,此地离京城只有三十公里了!战报频传,全是燕军所到之处,百姓官员均不抵抗,全部打开城门迎接燕王的结果。

建文帝眼睁睁看着地图上被代表燕军的红色小旗所覆盖,怎么会这样呢?朕减了他们的税收,他们为什么发起战斗,保护京师?梓童,这是为什么?马皇后端来食盒劝建文帝用膳,他已经有两顿饭都没有吃了,每一次宫人送来食物,都被无心饮食的皇帝一脚踢翻,国家都要亡了,他吃不下。

马皇后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看在妻子的面子上,建文帝勉强吃了碗莲子羹,饿到极点,建文帝的眼神和脚步都有些发飘了,但依然没有胃口。

马皇后喝着清粥就着榨菜,陪着建文帝一起吃,闻言任然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高祖皇帝留下来的遗训,臣妾妇道人家,并不懂这些。

其实马皇后出身底层小乡绅家族,她晓得是怎么回事,江南人擅长做各种生意、养蚕织布、还有种茶捕鱼,大部分江南人的生计不在种地上。

江南的田地很多是皇庄,官田,绵延几百亩的好田皆被大地主兼并,种地的世代都是穷困、勉强糊口的佃农,减税只是减了富人的税,平民百姓没有得到多少好处。

然而马皇后在建文帝宣布减税的时候并没有发声,一来,是建文帝固执己见,只能听得进去方孝孺的进言,同为顾命大臣,探花郎出身的黄子澄反而被贬到外头募兵去了,马皇后的劝诫有什么用?二来是减税政策在中秋节菊花台惨剧之后,马皇后因建文帝安排身怀六甲的她当重要棋子而失望——马皇后并非不明白自己的责任和立场,如果丈夫和她有商有量,她未必不会答应配合,且提前有所准备,定会将风险减少到最低。

可是丈夫不信她,当淬毒的飞镖来袭,生死关头,丈夫只顾着自己躲在案几下,还是胡善围把她强行按下去,躲过一死。

那些山盟海誓,后宫独宠你一人、一人一世一双人、夫妻风雨同舟等等誓言,在一刹那间破灭,生死关头,马皇后才看清楚了丈夫真面目,他不是个好皇帝、好儿子、好哥哥、好侄儿、也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女人一旦收起心思,不爱了,就真是不爱了,还管你减税是否合理?故,马皇后死了心,把皇后当成职业,上一天班打一次卡,公司亏盈与我何干。

建文帝对马皇后的回答很失望,他记忆中祖母孝慈皇后不是一问三不知的,孝慈马皇后总是能够给高祖皇帝各种建议,为皇爷爷分忧,他的马皇后只会下厨做饭,再美味的食物也没有胃口,若做饭就能当皇后,他何不娶个厨娘?建文帝索然无味的吃了饭,放下筷子,皇后回去吧,天气那么热,下厨小心中暑,要御膳房送便是,皇后莫要洗手作羹汤了,只需照顾好圭儿即可。

朱文圭是二儿子的名字。

出于自尊,建文帝不想在妻子面前出大厦将倾的焦虑和狂躁,反正妻子是个没主意的,除了生育,她几乎一无是处。

中秋节痛过之后,马皇后的心已经炼成铜墙铁壁了,面前丈夫的疏远轻视,马皇后没有觉得痛,她履行了劝食的义务,该回宫了。

马皇后回到坤宁宫,司言海棠说道:胡尚宫正在里头等着,准备陪皇后用膳。

自从王宁暴卒,燕王打到了镇江,马皇后每天三顿饭,包括点心西瓜等水果,都要胡善围陪着吃,凡是入口的东西,马皇后先吃,才会赐给胡善围。

凭她对狂躁丈夫的了解,大厦将倾之时,丈夫必会发疯,除掉所有知道他做下杀弟弑母丑事的胡善围,即将倾国倾城,他什么都没有了,必然要保全唯一孝顺的名声。

马皇后担心建文帝在胡善围的食物里投毒。

马皇后如此表现,胡善围很是意外,也很感动。

一个向来以夫为天,三从四德的小家碧玉,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胡善围在宫廷这些年,皇宫总是表现冷酷无情的一面,但却时不时露出一丝温情,好像在一堆玻璃里寻找糖吃,别人的人生是起起落落,胡善围人生是玻璃糖糖玻璃玻璃玻璃……刀玻璃糖。

这糖是如此罕见,导致她吃了一口,就能甜很久,甚至一辈子,就像孝慈皇后对她的教导和指引,她就甜了一生,在遇到孝慈皇后的族人马皇后,她看到第二个马皇后身上有孝慈皇后的影子,就情不自禁给予保护。

胡善围并没有期待马皇后会有什么回报,毕竟是她亲手选秀选出来的皇后,出身寒微,娘家毫无势力,所学的无非是儒家经典,《女四书》等女子规范,再就是写诗谈琴这种日常消遣。

她能当皇后,是凭着姓氏以及和孝慈皇后几分相似的轮廓,让高祖皇帝心生怜惜,移情而已。

没有势力、不懂政治的马皇后用这种笨拙的法子保护着胡善围,沈琼莲也给她带来了准信:大海船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胡善围说道:我知道了,两个月内,肯定出发。

胡善围预估建文朝两个月必亡。

沈琼莲对胡善围的未来并不乐观,菊花台那件事,皇上会放过你?你要是不赶紧走,小心被灭口。

胡善围心中冷哼:谁灭谁还不一定呢,嘴上却说道:我自有打算,目前不方便告诉你,你细想去,在大明宫廷,想对我动手的人,最后下场如何?全灭。

沈琼莲想了想,听起来有些狂妄,但是从胡善围嘴里说出来,好像挺有道理。

燕军就像一条不知疲倦的巨龙,朝着京城袭来,建文帝除了吃饭如厕就是召集群臣开会。

别人急的如热锅蚂蚁,一问三不知——都不敢提出阻截燕军的意见了,当官的都聪明的很,一旦龙椅上换了人,将来不得清算?何况纪纲早就命人满城散播燕王的政策:只要迎接他进城,一应过往都不会追究,官照当,他只要方孝孺、黄子澄等几个奸臣人头。

所以面对建文帝询问救国之策,群臣基本选择了明哲保身。

只有方孝孺一人还在坚持说出自己的意见,虽然他的计策全都以失败告终,所谓急病乱投医,建文帝还是愿意听他的话。

方孝孺说道:皇上不用着急,如今京城的禁军加上驻军一共有二十多万军队,火药厂还有新研发的佛郎机大炮,且京城粮草充足,足够坚守一年,等待黄子澄和齐泰募兵回来救援。

还是方孝孺靠谱,建文帝问:万一他们两人的募兵来晚了怎么办?方孝孺慷慨激昂,说道:若援军来迟,燕军攻进城门,君王死社稷,理所当然,皇上将来必定名垂青史,燕贼纵使登基为帝,也会遗臭万年,被万夫所指。

方孝孺什么都敢说,直接要建文帝大不了君王死社稷,群臣怒斥方孝孺无礼。

可是建文帝却心动了:一旦沾上皇权,谁会放弃?就像魔咒一样,失去皇权,比死还可怕,不如死社稷,奋力一搏,说不定援兵一到,社稷还有得救。

建文帝下定了决心,反而不害怕,问方孝孺:援军还有几日能到?方孝孺说道:黄子澄已经赶往云南,黔国公沐晟手下的兵马,再加上云南各地土司的士兵,至少可以募得五十万援军。

五十万援军,燕军不到十万。

建文帝在绝望中看到了一抹微弱的烛光。

于是建文帝一面部署京城防务,将二十万守军分别驻守京城十三道城门,一面继续派人和燕王谈判。

六月初九,建文帝派出李景隆和燕王谈判——这个时候普通大臣们已经没有本事和燕王谈判了,李景隆毕竟是燕王的外甥,不会被燕王赶走。

李景隆早就纪纲说动了,投靠了燕王,谈判的时候对燕王疯狂使眼色:表舅舅你赶紧打过来,我给你开门!六月初十,建文帝又派出谷王朱橞、安王朱楹去和四哥谈判,谷王当初在燕王起兵靖难的时候就主动弃城逃回京城,根本没有抵抗——因为他亲娘郭惠妃忍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因高祖皇帝给强行殉葬,为建文帝大权独揽扫清障碍,谷王把亲娘的死归于建文帝的皇位,巴不得建文倒台。

安王朱楹,娶了徐达的第三女徐氏,和燕王是兄弟,也是连襟,他希望姐夫兼四哥早日登基为帝。

所以,派这两个藩王去谈判的结果可想而知,依然没有结果,无法阻止燕王进军的步伐。

建文帝拖延时间的计策落空,便把所有希望寄予黔国公沐晟的五十万援军。

云南,昆明。

黄子澄拿着建文帝手书千里迢迢来云南募兵,沐晟远离朝廷政治中心多年,不晓得朝廷局势发生如此巨变,怎么南征军前后加起来一百多万人都打不过只有十万的燕军?如同丧家之犬?什么情况?面对沐晟的质问,黄子澄觉得脸热,轻咳两声,不是我军无能,实在燕军太狡猾,如今京师告急,皇上召集天下兵马进京勤王,诛杀燕贼。

沐晟看着建文帝盖着印玺的勤王诏书,不似作假,总不能抗旨不尊,沐晟说道:黄大人稍安勿躁,我这就召集兵马进京——二哥!话说到一半,三弟沐昂走进来打断了哥哥的话,二哥,有土司秘密谋反!沐晟的妻儿、老娘都留在京城为人质,一直都是三弟沐昂和他一起治理云南。

沐晟赶紧升帐听密报,可是看到通风报信的来人,顿时愣住了,大……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沐春。

沐家同父异母三兄弟齐聚一堂。

除此之外,沐春还牵着一个斯文俊秀,约五岁的小男童。

沐春诈死五年,已经在云南封神,威严依然在,沐晟连忙把主位让给大哥坐着。

沐春坐在主位,顺手拿了个果子给身边的小男童,小男童抱着果子就啃,一点拘束都没有。

沐晟和沐昂对视一眼:大哥结婚生子了?伴随着男童啃果子的咔嚓声,沐春说道:黄子澄来募兵,你们不要理会,拖字为上。

一来云南刚刚稳定,各地土司虽然归附大明,但若没有大明军队驻守,形成威慑力,他们中间一些人迟早会反。

枪杆子里出政权,你们一走,土司造反,首先就拿已经安顿的二百五十万新移民下手,新移民只会种地做生意,他们手无寸铁,一旦失去保护,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我和父亲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这二来嘛……沐春指着埋头认真啃果子的小男童,他是燕王的嫡长孙朱瞻基,跟我在云南两年了。

沐晟和沐昂的少年、青年、中年等黄金年龄都奉献给了云南,云南和沐氏家族血脉相连,何况中原换了皇帝,沐家照样是给老朱家打工的,又不是真的换了老板。

再加上沐春早就为沐家铺了路,和未来的第一、二、三代皇帝都搞好了关系,沐氏兄弟的选择可想而知了。

沐晟和沐昂几乎同时点头,说道:行,我们听大哥的。

建文帝最后希望的烛光,被沐春轻描淡写几句话给掐灭了。

六月十三日,传说中沐晟的五十万援军迟迟不到,燕军兵临城下,在经城外城集结,准备攻城。

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都来了。

皇宫,奉天殿。

大朝会,建文帝又问群臣对应之策,群臣集体成了哑巴,不发一言。

建文帝一夜未睡,双目赤红,指着武官里的一个,徐增寿,你曾经在京城传谣,污蔑亲大哥魏国公徐辉祖偏袒燕王妃和外甥,谎报军情,骗朕召回刚刚打了胜仗的徐辉祖,燕贼得以反败为胜。

现在,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站在城楼,要燕王退兵,他若不退,你便跳下城楼殉国。

徐增寿出列,将手上的象牙笏牌一扔,微臣承蒙父亲中山王徐达之恩荫,一生富贵荣华,随心所欲的活着,不受世俗拘束。

古往今来,像臣这样能够如闲云野鹤般逍遥自在的人并不多,臣,死而无憾。

徐增寿拒绝劝降,拒绝陷大妹夫燕王于不义。

群臣皆惊,没有想到至今都无人超越的京城纨绔之首,还有如此风骨。

建文帝大怒,当即抽剑刺向徐增寿,霎时颈血飞溅,洒在已经断为数块的象牙笏板上。

若有一个人,从来时唯有天真,惯看京城名利场,谈笑中抛家舍身,生而何欢,死而无悔,洪武风流,还看增寿(作者有话说里有注释),只可惜,增寿不寿,三十而亡。

看到建文帝大开杀戒,群臣吓得蜂拥而出,拔腿就跑。

待建文帝冷静下来,回头一看,诺大的奉天殿,文武百官全部跑光了,只剩下方孝孺一人。

方孝孺淡定自若,老臣会陪着皇上一起殉国。

建文帝却将染血的剑抛到一边,庸臣误朕,方有今日之败!言罢,建文帝不理会方孝孺,往后宫而去。

建文帝步履匆匆,问心腹太监:都做好了吗?太监战战兢兢说道:胡尚宫,还有皇后娘娘抱着小皇子,还有太子都……都在坤宁宫喝下所赐的鸩酒,已经断气了。

建文帝又问:给朕的鸩酒准备好了吗?太监低着头:备好了。

建文帝步入坤宁宫,却闻到一股浓厚的烈酒之味,寻味而去,却见罗汉榻上摆着三具已经半腐烂的尸首!分别是女人,男童,和一具难以分辨的婴儿尸身。

榻上,地上,全都撒着烈酒。

建文帝方知中了李代桃僵之计,连忙回头,但见胡善围举着火把站在门口,说道:微臣来送皇上最后一程,范尚宫看着河水一点点的涨高,受着绝望和死亡的双重折磨,活活淹死。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就让皇上尝一尝范尚宫临终前的滋味吧。

言罢,胡善围将火把一掷,霎时,房间成了火海。

胡善围关门,反锁,就像当年建文帝对范尚宫做的一样。

听着里头的惨叫,还有啪啪的拍门声,胡善围没有任何动容怜悯之色,她脑子里都是范尚宫临死前换上官袍,对镜化妆,死也要死的好看的绝望,说道:对不起,你没有那艘船的船票,因为,你亲手凿沉了那艘船。

第195章 杨柳阴中,磕破西瓜。

两腿青泥,只为捞虾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当年建文帝是如何阻止了高祖皇帝临终前赐给太子妃的鸩酒,胡善围就是如何阻止了建文帝赐给她和马皇后母子三人的鸩酒。

原因都很简单,大厦将倾,改朝换代,没有人会和即将上位的新君过不去,都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胡善围就是用当年建文帝迫使范尚宫闭嘴,无视高祖皇帝的方法,说服了建文帝的心腹。

连亲娘都杀的人,屠刀迟早会砍到自己头上。

胡善围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燕王兵临城下之时,成功收买了建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知道了皇帝备下举家殉国、顺便把她这个知晓菊花台杀弟弑母惨案的知情者一起带走灭口的计划。

活下去是人的本能,燕王迟早会攻进来,太监们要么被处死,要么戴罪立功,留下一条性命,没有第三种选择。

在胡善围攻心之下,一天之内,她成功掌控了建文帝身边的亲信,从郊外乱葬岗里搬进来女尸和孩童尸首,尚仪局是沈琼莲掌控的,在混乱之际,尸首运到坤宁宫,浇上易燃的烈酒。

而真正的马皇后母子三人,胡善围派海棠假传圣旨,把他们带到了西安门。

建文帝众叛亲离,杀了徐增寿,自以为回后宫带着全家殉国,却浑然不觉自己走向了胡善围布下的天罗地网。

建文帝并没有问妻儿是否愿意和他一起死,没有这个必要,妻儿就是他的私有财产,就像中秋节菊花台那晚一样,他不需要提前告诉马皇后他的安排。

马皇后抱着幼子,牵着太子,木然等候命运的安排,却看见了坤宁宫方向升起黑烟。

她没有等来丈夫,却等来了胡善围。

胡善围说道:皇上已经带着娘娘和孩子们自焚殉国,从此以后,没有皇后,没有太子,只有沈家族人。

胡善围将户籍文书递给马皇后,船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一起远渡重洋,重新开始生活。

还有你们……胡善围将各种户籍文书一一发放给同谋做下偷梁换柱之事的宫人太监,包括心腹海棠:你们知道建文遗孀和遗孤的秘密,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不要对新君有太高的期待,我亲眼所见皇权对人性的腐蚀,建文帝当年也是个善良纯真的少年啊。

一当上皇帝,不到三个月就对知道惊天大秘密的范尚宫动手。

所以,以防万一,你们也一起离开,船上有你们一生都花不完的金银珠宝,等过去二十年,一切尘埃落定,你们若思乡,想叶落归根,也可以回来。

海棠急道:我们都走了,胡尚宫怎么办?胡善围拍了拍她的手,傻姑娘,你们都走了,坤宁宫四具尸首是谁,还不是我说了算?何况新君也不希望有活口,哪怕心怀疑虑,也会承认这个结果。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海棠给马皇后当了四年司言,和当年胡善围和孝慈皇后一样,她与这位温和的平民皇后结下了君臣之谊,闻言下定了和马皇后一起远赴重洋的决心,只有离开大明,他们这群人才会安全,以免重蹈范尚宫覆辙。

马皇后如梦游般,直到登上马车,要换上平民的衣服,才如梦方醒,胡尚宫……大恩不言谢,马皇后不知道如何说是好,胡善围说道:你是我亲手选出来的秀女,当年马姑娘展示才艺的时候,填了一曲《减字木兰花·咏春》刘郎已老。

不管桃花依旧笑。

池边垂柳。

风吹辗转入佛堂。

曲终人散。

多似浔阳江上泪。

万里东风。

看遍山河落照红。

提及过去的诗词,马皇后顿时一怔,当年她为赋新诗强说愁的一首小词,居然一语成谶,昔日皇太孙宫恩爱小夫妻,短短四年,曲终人散,再看坤宁宫上头黑烟直冒,烈火映的天边一片红,明明是上午,却像是夕阳落照红。

如今识得愁滋味,她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纵使遇到秋天萧瑟,她也只道天凉好个秋。

胡善围也看着坤宁宫方向的落照红,说道:那时皇上还是对爱情和婚姻都充满憧憬的皇太孙,拐弯抹角找我打听未来妻子是什么模样,那时候因高祖皇帝觉得你很像孝慈皇后年轻时的模样,你又是马氏族人,于是内定你为皇太孙妃。

我和皇太孙提起你的这首词,要他好好对你,说你千里迢迢来京参选,过五关斩六将的一路冲杀,才能来到皇太孙面前,是修了好几世的缘分,他很是欢喜,说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你好,就是对他自己好,还立下誓言,说若有违誓,他愿拱手河山——胡善围一叹,你的词、他的誓言,最后都一语成谶,可见这人真的不能随便立下诺言。

沈家会把你们安排在一个叫做北大年的海外小国,那里有沈家的商行,听说是各国贸易中转之地,女王当政,民风开化,没有大明皇室的富贵荣华,但那里有更广阔的天空,你还年轻,两个孩子又小,一切都来得及重新开始,你们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马皇后今日从绝望到希望,心情忽上忽下,当年选秀,她和皇太孙一样,对未来也同样抱着美好的憧憬,尽情发挥才艺,努力学宫规,她得到了几万秀女梦寐以求的一切,成为平民皇后,得到之后,才发觉不过如此。

马皇后说道:今日一别,恍若重生,我会好好珍惜重生的机会,胡尚宫多多保重。

众人皆换上了平民的衣服,乘乱出城。

此时京城二十万守军,以及守护京城护城河的南京水师。

投降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压一个,一个接一个倒下。

第一张骨牌是南京水师统领陈瑄——陈瑄本就是沐春的人,沐春早就投了燕王,陈瑄也早早利用水师为纪纲传情报,燕王一到,陈瑄没有做任何抵挡,直接率领南京水师投降,迎接燕王,什么长江天险,什么护城河都统统成了虚设。

陈瑄水师倒戈之后,镇守金川门的谷王朱橞和李景隆开门投降,燕王带着燕军军从金川门而入,闻言,二十万守军全线溃退,争先恐后打开城门投降,京城十三道城门全部敞开,只有一小撮朝廷死忠们还在负隅顽抗。

京城百姓、大小官员、包括刚刚建文帝发狂拔剑劈砍时逃出奉天殿的大明高级官员等等纷纷跪在街道两旁迎接燕王。

这个时候跪下,将来就会避免被清算。

燕王来到大明皇宫,胡善围命宫人打开一道道宫门,跪迎燕王。

燕王带着次子朱高煦狂奔到奉天殿,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具穿着大红朝服,面朝下俯地的尸首。

虽然看不见相貌,但是那人的右手戴着五个分别镶嵌着红黄绿青紫的戒指,骚气十足,就像五百年后的灭霸。

全京城只有徐增寿敢这样穿戴上朝。

燕王僵在当场,朱高煦当即跪下,抚尸大哭:二舅!我的舅舅啊!在京城为人质的岁月,是二舅一直照顾他们这些外甥,当亲生的养着,朱高煦和二舅的感情深厚,此刻徐增寿尸首都凉了,朱高煦一边哭,一边解下自己的领巾,为二舅盖上颈脖间骇人的伤痕。

燕王半跪在地,一个个摘下小舅子灭霸手上的五彩戒指,用帕子包住了,递给朱高煦,你大舅魏国公还在负隅顽抗,我已经下令不得伤他,但他也不肯停手,独自在我军阵地冲杀,非要流尽最后一滴血,以死殉国。

你把二舅的戒指给他看,他会停手的。

建文帝杀徐增寿之前是有预谋的,并非一时气愤发疯,他把两兄弟分开,早早把大哥徐辉祖安排守护城池,留徐增寿在大朝会上,这样他对徐增寿动手,无人阻拦。

徐辉祖养弟弟就像养儿子,如果他在朝堂,不会坐视不理。

朱高煦不肯接五个戒指,哭道:大舅如此愚忠,他若要死,父王何不成全他!燕王一掌拍过去,你有没有想过魏国公府兄弟各走一边,各为其主,最难过的人是你母妃?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二舅死于建文帝之手,你母妃定会难过,倘若大舅还死于你我父子之手,你母妃岂不是更难过?燕王和燕王妃夫妻情深,燕王出于政治原因,王府多有侧室,有高丽人、女真人、将领的妹妹等,但是燕王府所有孩子都是燕王妃所生,地位坚若磐石,徐家兄弟截然不同的选择,左右为难的是燕王妃、未来的大明皇后。

朱高煦一听,这才明白父王的真意,不为愚忠的大舅,只是怕母妃伤心。

朱高煦无可奈何,擦干眼泪,拿着五彩戒指,拍马而去。

因燕王下令不得杀害大舅子,魏国公徐辉祖骑马左右突围,燕军死伤一片,干脆用路障堵住了路口,要把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未来国舅爷堵在巷子里,徐辉祖身上伤痕无数,天气又热,干脆脱了盔甲,摘下头盔,轻骑上阵,拍马一阵助跑,骏马飞跃而起,居然跨越了重重路障,跳出巷子。

燕军没有想到徐辉祖如此神勇,顿时纷纷逃命,徐辉祖正欲挥刀,外甥朱高煦拍马赶到,大舅!狗皇帝趁你不在,杀了二舅,你还在这里为狗皇帝卖命?徐辉祖自是不信,让开!你莫要骗我。

看在母妃的面子上,朱高煦不和大舅舅正面冲突,愤然将包着五个戒指的帕子扔给大舅,您自己看,您若还不信,就去问那些大臣,他们就是目睹狗皇帝发疯杀了二舅,怕被迁怒,所以纷纷逃出奉天殿,跪在道路两边迎接父王的。

徐辉祖颤抖的手打开帕子,看到带血的五彩戒指,顿时心灰意冷,哐当一声,手中长刀砸落在青石板的路面上,众燕军一拥而上,用绳子捆住徐辉祖手足,怕他悲痛自残。

皇宫,朱高煦拿着戒指去劝大舅停手,燕王朱棣继续前行,接手后宫,胡善围领着所有宫人默默站在道路两边,迎接燕王,俯首称臣。

燕王问胡善围:建文何在?胡善围指着火光冲天的坤宁宫,建文帝决心死社稷,赐了马皇后、太子和幼子鸩酒,放火自焚。

燕王连忙指挥燕军提水救火,最后抬出四具焦黑、大小不一的尸首,燕王开始了他的表演,当即对着尸首大哭:我靖难只为锄奸臣,别无他意,傻侄儿啊,你何苦如此!燕王哭得撕心裂肺,一点都不掺假的悲伤。

胡善围静静的看着燕王的表演,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燕王装作中风,性命垂危,口鼻歪斜,流出涎水时,建文帝派出的人会相信,说燕王真的快死了。

燕王能够随性所欲操控面部表情,连细微处都如此逼真。

胡善围心服口服,然而,提出辞职。

新的皇帝,新的皇后,新的尚宫,她完成了为范尚宫复仇的使命,顺便参与了改朝换代,她知道的、也做的太多了,赶紧离开宫廷,越快越好。

燕王爽快的同意,胡尚宫一路顺风,以后有缘再见。

胡善围心想,最好不好见面了。

尚宫简直不是人干事,逼得我烧了一个皇帝,干完这届我就不干了。

为了确保安全,胡善围甚至拒绝了纪纲派人护送的提议,改为由陈瑄的水军护送……她有家有口的,实在不想成为第二个范尚宫了。

就这样,胡善围坐着陈瑄的水师大船,前后还跟着几艘护卫的炮船,日夜兼程,回到了昆明。

胡善围风尘仆仆到了家,家里的土狗居然还认识她!摇着尾巴从菊花田里狂奔出来,一人一狗到了家,空无一人,想必夏天日子长,丈夫女儿正在午睡,胡善围直奔卧室,果然看见床上睡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我的阿雷!胡善围怕吵醒女儿,她还记得女儿有很大的起床气,要是被吵醒,必定哭闹发脾气。

胡善围脱了鞋子,只穿着布袜走近,隔着薄纱蚊帐,贪婪的看着酣睡的女儿,天气热,女儿上身只穿着大红肚兜,光着脊背,下半身穿着柔软的松江布大红撒腿裤,或许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瘦了好多,尤其是裸露的背脊,两个肩胛骨高高竖起,像是蝴蝶的翅膀。

双腿纤细修长,精巧的脚踝就像刚出釉的瓷器,一碰就碎。

肌肤若雪,胡善围几乎要屏住呼吸,怕呼吸的气息喷出来,就融化面前的雪人。

我的阿雷啊,出落成小小美人了。

胡善围正暗自感叹,痴痴的看着女儿,都舍不得眨眼。

这时一阵蹬蹬的脚步声传来,胡善围皱眉,正在出去斥责来人小声一点,不要吵醒她的阿雷,一个黑胖的小孩子飞快跑了进来,跑的实在太快,就像黑旋风。

黑旋风直接扑到床上,对着床上精致的小孩大声叫道:基哥,小基哥,我捞了好多虾,你快起来看啊。

双兔傍地走,安能识我是雄雌。

胡善围脑子嗡的一声:基哥?床上的小孩子是燕王嫡长孙朱瞻基?那么这个黑旋风是?胡善围有种不详的预感。

黑旋风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肚兜和大红撒腿裤,只是裤脚一直卷到了大腿根部,接近屁股,双腿青泥,只为捞虾。

朱瞻基揉着眼睛坐起来,阿祥妹妹,虾呢?黑旋风指着门口,在我姐夫那呢。

沐春提着一篓子青虾走进来了,也是满腿的泥巴,咱们说话算话,玩够了就洗澡睡午觉,你姐姐这两天就回来了,要是她看见你——沐春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了站在墙角的胡善围。

胡善围:把女儿养成黑旋风,现在休夫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