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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我只是个打工的

2025-03-26 18:12:10

汉王用放大镜挑太子的毛病,觉得很容易。

但是他很快发现,没那么简单。

前面笔者曾经讲过,当年多疑的高祖皇帝要还是燕王世子的太子处理政务,批阅奏本,来试探朱高炽的野心和能力。

朱高炽独取切军民利病,且择其有大体可实行者报命,遇到奏本有文字错误的,忽略不计。

抓大放小,既表现了自己的能力,也让高祖皇帝放下对自己戒心。

太子这个大胖子早就在半空中走过钢丝绳了,有经验,很是谨慎。

他晓得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越权,故这次他监国,涉及军国大事、重要大臣任免以及外交等国家大事都由内阁先筛选出来,加急送到永乐帝手上,等待批复。

太子严格按照永乐帝划定的权责行事,不越权,不搞事,也不躲事。

如果说汉王是个苍蝇,那么太子就是无缝的蛋。

汉王苍蝇搓手,饥肠辘辘,围着太子这颗圆滚滚的蛋飞了好久,无从下嘴。

怎么办?瞌睡遇到枕头,留守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一直寻找时机,给急的苍蝇搓手的汉王递了一个枕头。

两人在秦淮河画舫里密会。

纪纲说道:汉王眉头郁结,似乎有心事。

汉王不肯承认,我是为皇上亲征和北方的战事担忧,我本想跟随皇上一起去的,可是皇上不肯,非要留我在这里拱卫京师。

只要边关守住了,京城能够有什么大的危险呢?我每天在京郊练兵,就像一把刀一样,磨得再亮,不去战场厮杀,也是无用。

纪纲并不捅破,循循善诱道:殿下莫要妄自菲薄,把京城维护得铁桶般,皇上才能放心大胆的亲征打仗。

两只狐狸互相试探,汉王心中有事,眉毛一挑,纪大人百忙之中约我见面,不会只是喝杯酒吧。

纪纲笑道:公务繁忙,浮生偷得半日闲,和殿下喝杯酒,聊一聊最近太子监国,太子勤奋务实,口碑扶摇直上,大家都要忽视太子的病足了。

一听这话,太子顿时觉得自己喝的不是酒,而是一杯醋,酸溜溜的,太子的表现确实出乎意外。

出乎意外的好,无论是前期繁复的祭祀活动,还是现在处理政务,都无懈可击。

纪纲赞道:岂止如此,太子还黑白分明,不念私情呢。

礼部尚书、兼东宫左春坊学士李至刚的岳父犯了罪,去送礼说情,最后判决书下来了,补偿了一些银钱,李大人的岳父脱罪。

那苦主不服,击鼓鸣冤,区区百姓,岂是一品尚书大人的对手?被李尚书强压下去,不过御史台那边有个小御史上了奏本,参了李尚书。

太子看到奏本,当即把李李尚书叫过去,也不管李尚书是老师了,好一顿训斥,弄得李尚书没脸,只是礼部尚书是朝廷重臣,太子监国,也不能处置他们,只得将奏本封存,送到北方去,由皇上处理。

东宫左右春坊的学士都是太子的老师,这个老师的身份只是兼职,他们都有主业,比如东宫右春坊的学士解缙,就是内阁的第一秘书,永乐帝的智囊团首领。

李至刚是礼部尚书,也是东宫左春坊的学士。

汉王听了,大喜过望,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纪纲:就在上午。

汉王又问:李尚书的岳父真的犯了罪?纪纲似笑非笑,李尚书早就上下打点好了,殿下觉得这个案子还能有什么证据吗?混到六部尚书,一品大员,早就修炼成精了,屁股都不干净,只要不是什么惊天大案,李至刚尚书的位置稳当的很,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御史弹劾就丢官。

所以这个案子翻案是翻不了的,关键证据早就没了。

就像当年胡善围堆了两座银山,千金散尽,把范宫正沉船的证据交给建文朝的刑部尚书暴昭,暴昭以名誉发誓,破案到底,背后却不了了之。

公正,权术,官场上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片灰色地带。

礼部尚书李至刚有才华,曾经和解缙一起修过《太祖实录》,否则他也不可能被选为东宫左春坊学士,给太子当老师,和太子有师徒的关系。

在讲究尊师重道的时代,太子这样做,可谓是大义灭亲了。

汉王脑子转的飞快,皇上规定,太子传唤大臣时,必须至少成双成对,同进同出,不准单独召见,当太子斥责李尚书的时候,谁在场?纪纲说道:内阁大学士、右春坊学士解缙,还有左副都御史刘观。

由此可见太子之谨慎小心,严格准守程序,传唤大臣规定最少有两人在场,他不会掐着两个人,往往会安排第三个人,以防万一。

解缙既是内阁大臣,也是东宫的老师。

刘观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都察院类似现在的中纪委,负责监督百官,尤其是大官。

都察院最大的官是左都御史,类似中纪委书记,刘观是左副都御史,相当于中纪委副书记。

所以太子斥责李尚书时,解缙和刘观在场最合适不过了。

纪纲说着无心,好像只是随便聊一聊,八卦而已,汉王却听者有意,他用放大镜观察,恍惚觉得眼前的蛋有了一个裂缝,兴奋得苍蝇搓手。

解缙是东宫的死忠了,他一句好圣孙,是朱高炽得封太子的罪魁祸首,也是汉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刘观……刘观本身就是个左右逢源的不倒翁,可以争取一下的。

汉王心生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且说永乐帝在亲征途中处理国家大事,其中弹劾礼部尚书李至刚的奏本就在其中。

永乐帝亲征,朝中大臣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水至清则无鱼,人品不可能都那么纯洁无暇,但都是能臣,特别能干事。

永乐帝看到奏本,以及附录里太子训斥李至刚,心下不悦。

太子没有处置礼部尚书的权限,可以给予口头警示批评,但是,永乐帝觉得太子仅凭御史的奏本,都没有核实事件就把李至刚训了一顿——还是当着解缙和左副都御史刘观的面,觉得太子还是急躁些。

永乐帝回复太子,把他给太子监国制定的核心价值观画了几句重点:朕命尔监国,凡事务宽大、勿躁急,文武群臣皆朕所命,虽有小过勿需折辱,亦不可偏听以为好恶……天下机务之重,悉益审查而行,稍有疏忽,累德不细……首先是宽大处理,然后是不要偏听偏信,审查之后再做决定。

太子得到父皇回复,左右为难,其实他何尝不明白?他早就把父皇制定的监国核心价值背了一百遍。

听起来好像不难,当个好人,宽大处理,一遇到大事就抛给永乐帝处理,自己不要粘上。

关键是把握其中的度的问题,太难掌握了。

李尚书为了给自己岳父脱罪,徇私枉法,太子无权处理。

可是,李尚书也是东宫左春坊学士,太子的老师,在这层关系上,太子明知老师被御史弹劾徇私枉法,他要是一点表示都没有,不出言警告李尚书,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甚至太子都会被李尚书拖进去,被人污蔑他包庇老师。

太子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如果太子真的对李尚书徇私枉法之事一言不发,直接将折子送到永乐帝,汉王肯定会发动手下人说太子私德有亏,包庇东宫的学士。

太子看着父亲的御笔朱批,少不得要宣当天在场的解缙和左都御史刘观进来,商议如何回复父亲的建议,另外,这两人是证人,大体可以复述当天太子警告李至刚的话,来证明自己并没有侮辱李尚书,只是口头上提醒罢了。

此时左都副御史刘观已经得了汉王的暗示和好处。

都是老狐狸了,刘观见永乐帝对弹劾李至刚的奏本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要都察院去查李尚书,反而提醒太子虽有小过勿需折辱,亦不可偏听以为好恶。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要放过李尚书,睁一眼闭一只眼,不想在亲征期间追究朝廷大臣,要保持朝廷稳定的意思啊。

皇上是这个意思,那么何不卖给顺水人情给汉王,还有李尚书呢?太子身体不好,听说消渴症无药可医,寿数有限,都活不长的,甚至有的人会干脆猝死……刘观权衡利弊,决定配合太子演一场戏。

太子有召,按照规矩,需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大臣同进同出,解缙先到,在门口等刘观,刘观姗姗来迟,解释道:抱歉,刚才更衣去了。

人有三急,情有可原,解缙说道:不要紧,刘大人请。

两人一起进殿,到了半路,刘观突然脸色一白,捂住肚子,不行,我还需更衣一次,麻烦解大人再等等我。

过了一会,来了个小内侍,说道:解大人,刘大人已经更衣完毕,顺道去了太子那边,要大人不要在原地等待了,马上过去。

解缙没有深想,以为太子那有监察御史、鸿胪寺官等四部门的官员监督,所以刘观没有等他一起,直接去找了太子。

解缙形色匆匆去了太子书房,进去一瞧,那里有刘观的影子,只有太子和服侍的太监们。

解缙连忙往后退,刘观捂着肚子跑了过来,不好意思,刚才又去更衣了。

两人这才一起进去。

太子和解缙万万没有想到,解缙只是多看了一眼,就遭来了祸患。

汉王密报永乐帝,说解缙私会太子。

永乐帝半信半疑,这时留在京城的耳目——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秘密上书,说解缙和太子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有过短暂的会面。

非常短,但见过,不晓得他们谈什么。

锦衣卫是耳目,这下永乐帝相信了汉王的话。

解缙在东宫右春坊当学士只是兼职,他的正职是永乐帝内阁秘书团的第一机要秘书。

各位看官,你们还记得当年明初四杰之一的宋濂是如何从太子少师、宋家一门祖孙三代都在大内当官,却被高祖皇帝差点灭满门,杀了宋濂的儿子和孙子,最后孝慈皇后求情,才免去宋濂一死,发配白帝城的往事吗?当时宋家三代人皆在大内行走,是高祖皇帝秘书团成员,身为帝王,最忌讳身边亲信和外臣或者其他儿子们有私交。

无论说了些什么,都几乎不可原谅。

解缙这一下犯了大忌。

永乐帝下了调令,说西南交趾刚刚建立行省,急需人才治理交趾,把内阁的解缙调到交趾去了。

明眼人一看就是贬斥。

解缙晓得自己中招了,终究是自己不小心,不服自辩的话,只会把太子都拖下水,只得收拾行礼,拿着户部签发的堪合千里迢迢赴任去了。

交趾虽偏远,只要干出政绩,将来还有机会回京。

朝廷大臣的任免,监国太子无权过问,太子很清楚解缙是被刘观等人算计了,也晓得刘观背后谁人指使,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甚至不能送解缙一程。

父皇想要的太子,是一匹不吃草也能跑的马。

是一个能干的提线木偶。

解缙被贬,只是杀鸡儆猴,父皇是想群臣们知道,虽然他亲征鞑靼,起码一两年之内都不会回来,但是他依然是大明帝国唯一的主人,就连太子,也只是为他打工的。

皇权,只在父皇一人手中。

第229章 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打工的打工太子朱高炽在失去最强有力的支持者解缙之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史书上那些太子为什么要作死的去谋反。

明明可以忍耐、可以等待,皇位上的那个人终究会老去,死去,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尤其是明知父皇强大到不可战胜,依然飞蛾扑火般去争抢皇权。

比如汉武帝时代的太子刘据,母亲卫子夫卫皇后,从歌姬到皇后,备受恩宠,结果卫皇后最后协助儿子刘据拼死一搏,兵败自尽。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绝望。

一个壮年的帝王,一个渐渐在朝中拥有影响力的储君。

帝王还要活很久,储君对皇权是个隐形的威胁。

如果帝王想要钳制太子,那么太子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帝王太容易过度解读太子的言行,总觉得太子想要取而代之。

太子的竞争者们秃鹰般警惕,无时无刻不关注太子一举一动,攻奸、陷害、谗言。

帝王难道不知道那些大多都是诋毁之言吗?知道,可还是会选择听信谗言,对太子各种挑刺,教训。

无论怎么谨慎小心,躲过了一百个陷阱,可是前面依然有一个陷阱在等着你。

你永远不会有安枕入眠的时候,无时无刻都受着精神折磨。

由于年轻的帝王会活的很长,所以这种折磨会长年累月的持续,直到太子们实在受不了,逼得绝望了,孤注一掷造起了父亲的反。

当然,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失败了。

以史为镜,明知这条路是绝路,还是不停有太子们去走同样的路。

屁股决定脑袋,朱高炽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懂了,他深深理解那些造反失败的太子,表示同情。

有那么一瞬间,太子脑子里有两个小人打架:小人甲:老子不干了,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打工的,老子不当打工太子,老子去当个闲散王爷,去藩地喂喂鸟也挺好,什么?藩王非召不得出藩地,不得入京。

不出就不出,不入就不入。

现在的东宫对老子而言就是个华丽的囚牢,一样不得自由。

汉王弟弟,你想尝尝当太子的味道吗?东宫欢迎你,我家大门常打开,放开怀抱等你,你进来之后,就凭你的火爆脾气,估摸三天就被父皇整治的要哭着出去了。

小人乙:咳咳,逼宫了解一下?你爹现在亲征漠北,你在京城。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爹和鞑靼人打架,你稍微透露一点军情,借刀杀人,用鞑靼人除掉你父亲……你爹不是说过吗,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求仁得仁,你就成全你爹嘛,他好你也好。

你爹一死,你是太子,你登基之后,立刻出兵为你爹报仇——汉王弟弟不是很能打吗?把他派出去,用战争消耗他的实力,到时候再削藩,你的帝位就稳了。

你有本事治国,何必给人打工?两个小人在脑子里不停的游说,此消彼长,太子只觉得脑子快要炸了。

他跌跌撞撞的去了柔仪殿,仁孝皇后梓宫停在这里,只要守在母亲身边,他才能有片刻的平静。

一看到母亲的棺椁,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到处安利逼宫了解一下的小人乙被当场斩杀。

这是我的母亲,皇上是我的父亲,勾结外敌谋害亲父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呢?往事如烟,十二岁以前,他也是被父皇母后狠狠疼爱过的孩子。

那时候母亲身体健康,娇滴滴的燕王妃,他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扮作普通路人看灯会,逛大街——那个时候他体重还很正常,否则永乐帝早就得了颈椎病。

父母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好,母亲喜欢看戏,父亲就在燕王府养了一批大明顶尖的戏剧家写戏本子。

身为嫡长子,得到的关注自然最多,资源也最多,有帝师之称的道衍禅师给他讲过课,由此开始政治启蒙——这是汉王弟弟没有享受到的待遇。

正因有道衍禅师指点,朱高炽在京城人质生涯才有能力代表燕王府应付各种猜疑。

十二岁之后去京城当人质的他人生开始艰难起来,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是十二岁以前,家庭和睦,父母宠爱,他有一个堪称完美的童年了。

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比如沐春。

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比如太子。

太子在柔仪殿为仁孝皇后抄写经书,压抑住内心的不甘和骚动。

要忍,不作就不会死。

就当这是父皇对我的考验,解缙被贬交趾,这只是开始,将来会有更多亲近东宫的大臣被汉王势力排挤、被父皇猜忌。

可是,人非草木,如果人们能够一直保持理智,当忍者神龟,为何历朝历代都有没能忍住的太子?一个忍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太子心潮澎湃,抄的经书总是走神,抄错了只能扔在废纸篓里,重新抄写,抄了一下午,居一篇都没抄成,废纸篓倒是堆起了小山。

太子觉得心悸、头晕,视线模糊,一个个小楷字像是洒了水,字迹慢慢晕开,像是长了一圈黑绒毛。

连握笔的手都开始发抖了,晓得自己消渴症又犯了,肚子稍微空一会,就像气血两亏似的浑身提不上劲。

这该死的身体!太子正要命人拿点东西来吃,一个人提着食盒进来,摆出一盘菱粉糕,这是厨房为太子特制的,少糖少油,当然,也不好吃。

好吃的东西不健康,健康的东西不好吃。

不过,性命要紧。

倒不是尚食局小气,只肯送一盘点心。

这是为了太子着想,因为送再多,太子能入口的十分有限,看得着吃不着,心里猫抓似的难受,不如少送一些,太子吃两口就立刻端走,免得太子看着眼馋。

太子吃药似的连吞了三块,喝了点水,胃里有了食物,稍稍好受一些。

眼神开始对焦,看东西不花了,太子这才发觉送餐的居然是胡善围。

太子擦干净了嘴角的菱粉,怎是胡尚宫亲自来送,尚宫请坐。

胡尚宫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来柔仪殿,一定有话要说。

胡善围坐在交椅上,太子思恋仁孝皇后了吧。

微臣三进宫廷时,仁孝皇后曾经和微臣深谈过一次,交代后事。

仁孝皇后最放心不下的,是太子和汉王。

一提仁孝皇后,濒临崩溃的太子鼻头一酸,几乎要落泪,谁还不是个宝宝了,娘,宝宝心里苦啊,宝宝什么都不能说。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倘若母后还在,我怎么可能快被二弟和父皇逼疯了!的确,如果仁孝皇后在世,永乐帝亲征,有强悍的仁孝皇后坐镇京城,太子监国,永乐帝根本不用汉王监督太子,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亲征鞑靼了。

胡善围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仁孝皇后的临终托付,她记得一清二楚。

本宫并不贪恋这人间富贵,只是担心兄弟骨肉相残,本宫知道为难胡尚宫了——如果可能,请胡尚宫尽力避免悲剧发生……解缙私会太子,效力宫廷多年的胡善围明白这是个陷阱,传话的小内侍没有胆子去陷害朝廷大臣,根子在左副都御史刘观那里,刘观故意要小内侍去把解缙叫过去,自己却借口肚子不舒服,又去更衣,导致解缙误入。

刘观身为二品大臣,都察院的二把手,为什么要陷害解缙?一定是汉王从中作梗。

仁孝皇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胡善围少不得要出马,出面开解太子。

胡善围说道:微臣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时,正值孝慈皇后向皇族赐书《赵宋贤妃训诫录》一书,微臣去燕王府赐书,当时殿下只有三岁,微臣和仁孝皇后讲完这本书,仁孝皇后当即换了男装,带着微臣去郊外抓赌,把定国公绑在马后拖拽,还佯装砍断定国公的手指,定国公吓得从此不敢再赌了。

定国公徐增寿,是太子的二舅。

当年太子等四人在京城为人质,二舅徐增寿娶了沐春的大妹妹沐氏,但沐氏死的早,没有子嗣,徐增寿把四个外甥当自家孩子看待,二舅也是他们唯一可以躲在羽翼下,得到片刻喘息的亲人。

可惜徐增寿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永乐帝和汉王即将攻入京城时,被建文帝一剑封喉。

提起徐增寿,太子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滴落在佛经上,二舅……二舅对我们很好。

二舅当年是京城第一纨绔,放荡不羁,母后这个大姐出马教训他,这次最严厉的一次。

胡善围递过帕子,仁孝皇后骑马抓赌教训定国公时,肚子里还怀着汉王,汉王在那一年的大年三十除夕夜出生,听到燕王府传来的好消息,高祖皇帝和孝慈皇后大喜过望,微臣至今记得,那一年的烟花放到天亮才歇,高祖皇帝赐名为‘煦’。

汉王朱高煦,出生就带着吉利喜庆,简直是天选之子。

这个弟弟,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长大了就……想到汉王,太子的泪水停止了。

太子红着眼睛,很是委屈,说道:孤知道母后希望我们兄弟姐妹和睦相处,大家都是一母同胞,可是弟弟妹妹们都大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孤只能管得住自己友爱兄弟姐妹,却管不住别人。

永成公主和安成公主就站在汉王朱高煦这边,在太子腿瘸,不良于行,四面楚歌时,上书永乐帝,要太子歇一歇,就是委婉一点的废太子,这太子如何不寒心?胡善围一叹,汉王性格率直,两位公主偏爱二哥,兄妹之间的矛盾,微臣可以理解。

可是太子不要忘了,当他们对太子有微词的时候,谁坚定的站出来,明言支持太子?是皇上啊。

太子一噎:是的,可是谁把我逼得进退两难,无论怎么小心都是错的地步?也是皇上。

当然,就凭太子的性格,他不敢说出这句心里话。

他敢当着胡善围的面吐槽弟弟妹妹,但不敢说永乐帝。

胡善围晓得太子为何而沉默,这也是她来开解太子的原因。

胡善围说道:仁孝皇后曾经对微臣说过,太子仁德,有容人之量,心胸宽广,无论这些弟弟妹妹怎么对太子,太子都会选择容忍原谅。

所以仁孝皇后是坚定支持殿下当太子。

因为只要有太子在,将来这些弟弟妹妹都能存活,这是一个当母亲的私心。

换上汉王当太子就不好说了。

用汉王赶走解缙的手法来看,这绝对是个狠角色。

汉王若上台,东宫诸人恐怕都不能活。

谁搞宫斗我搞谁,谁争储位我搞谁,都不准搞事情。

如果要实现仁孝皇后保住所有孩子性命的遗愿,稳住东宫,保护太子,是唯一的可行的方法。

胡善围说话如此敞亮,而且身为三朝尚宫,太子又不傻,这个时候不拉拢胡善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太子也不装了,直言说道:不瞒胡尚宫,孤现在战战兢兢,孤身体残疾,不良于行,吃饱了头晕脑胀,饿了也晕,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旦晕倒,就再也醒不来了。

父不嫌子丑,没有废掉孤,可是现在,孤无论做什么都是错,防不胜防,孤进退两难,有时候真觉得要撑不住了。

太子终于肯说实话了,胡善围也直言相告,太子监国,殿下努力做到最好。

可是殿下,您可能永远不出错、没有破绽吗?太子摇头,不能,孤自问把小心做到极致了,依然有人钻漏洞,解大人就这样被贬交趾。

胡善围说道:解缙只是开始,以后会有一百个、一千个解缙,所有近亲东宫的人,都会被贬斥,被皇上猜疑,殿下要做好心理准备。

太子目光一黯。

胡善围安慰道:洪武朝用四大案几乎杀尽京城豪门勋贵,比起高祖皇帝的手段,皇上已经算是仁慈了。

殿下可能会疑惑,殿下腿瘸之前,皇上明明是殿下最大的支持者和靠山,为何殿下监国,皇上对您的态度就变了呢?殿下,您和汉王之间的矛盾,永远不是主要矛盾。

表面上看,是东宫和汉王之争,导致解缙被贬斥。

但是实际上,是您和皇帝之间的信任问题。

因为殿下手里至少掌握着一半皇权。

皇上亲征,远离京城,因而殿下面临皇帝对您的信任危机。

这话说到太子心坎上去了,太子忙问:以胡尚宫看来,孤如何让父皇相信孤绝无异心,只是想好好的监国而已。

其实并没有,刚刚内心还有个小人疯狂安利逼宫了解一下。

至高无上皇权令人疯狂,令人不顾一切的冒险。

胡善围说道:您就是把心掏出来也是无用,无法自证清白。

您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谁?太子大喜,孤就是三顾茅庐,也要把他请出来。

胡善围说道:汉王。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汉王……会帮我?胡善围表情严肃,一点都不像开玩笑,是的,汉王是唯一可以可以帮到您的人。

太子殿下就是太紧张、太小心了,监国一个多月,才露出一个破绽,还是汉王努力钻营的结果。

人无完人,汉王一报上去,皇上会相信汉王,觉得解缙私会太子殿下。

可是如果汉王每天都上报殿下做错事、私德有亏、玩忽职守等等,皇上会反过来怀疑汉王。

胡善围划重点了,殿下,君王和储君,本就是对立的关系,一个君王是永远无法完全相信储君的,殿下不要白费力气了。

你不需要皇上有多信任您,您只需要皇上怀疑汉王就行了。

殿下大胆的亮出破绽,把东宫那些通风报信、告密的小人留下,不要赶他们,他们为了向汉王邀宠,必然会夸大其词,编出各种瞎话来诋毁太子。

太子不要理会,不要辩解,随他们去说,越多越好,通过汉王传到皇上那里,泼在太子身上的脏水越多,太子的位置就越稳。

汉王用放大镜看太子,殊不知皇上也用放大镜看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