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菁没想好怎么处置薛敏, 她不得不承认, 陈莽拿薛敏来借刀这件事真是恶心到她了, 因为薛明卫的关系,她对薛家人无论怎么处置, 都容易招来非议。
最后左平说了一句:人是左厢军的,我来处理,你放心。
林菁下令:出发前各自再梳理一下军中的人,务必不能在战时出岔子。
她看了一眼封子达和万兴节, 最要紧的三条行军线都分出去了,这两个人负责包抄东突厥的大后方, 林菁倒是不担心他们反水,毕竟都是从朔方城那一战出身, 而当时左平作为那时的行军总管, 在军中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封子达和万兴节身边的副将都是左平的心腹,另外,张彦祺、潘良、丁咏、游震海, 这四个她所属的亲兵也都在左右二军中身居要职,她已暗中给四人下了命令, 若军中有异动, 可便宜行事。
昭武卫将要出征,营里里忙得热火朝天, 她又签了几份文书,令朝晖分发下去, 便见崔缇垂着头走了进来。
崔缇现在是中军弓兵团的校尉,两人都很忙,已经好久没有单独见过面了。
林菁见他过来,招了招手:午饭的时候朝晖带了两个梨子过来,冻得硬邦邦的,正好现在烤软了,咱们一起吃!她侧过身,伸手去旁边的火盆边拿冻梨子。
崔缇不语,一直走到她身前,握住了她的手。
林菁感觉不对,侧目打量他,才发现崔缇的脸色暗得可怕,一双眼睛含着血丝,一张俊秀出尘的脸也显得有些狰狞。
以往崔缇总是唠叨她,持之以恒地质疑她的所作所为,他满口大道理,时而犀利,时而迂腐得可笑,两人观点很少有合在一起的时候,甚至互相攻讦过,火气一上头,什么刻薄的话都说过。
可两人到现在仍然是至交好友,哪怕他说话再不中听,林菁也还是默默地将他放到自己身边,一来是保护,二来,她本能地觉得自己需要崔缇这样的人存在。
随着她权利越来越大,昭武卫几乎变成她的一言堂,很少有人敢质疑她,许多上位者都因为这样,开始变得刚愎自用,在众人的追捧中,逐渐迷失了自己。
有时候她也会害怕,当她真的犯了错而不自知的时候,如果没有人提醒她,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崔缇的存在就是她留给自己的那一层保障,是她行为的一条准绳。
然而,眼前的崔缇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他的眼神阴郁而狂躁,看着她的时候,充满了危险和不安。
林菁意识到出事了。
她低声道:你若当我是朋友,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无论什么事,我都能帮你担一半。
知交有难,愿分一半,听上去好像很轻松。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可崔缇不是普通人,能让清河崔氏的儿郎变成这样的事,只大不小,也就是林菁现在到了昭武卫大将军这个地步,才有资格说出分担一半这样的话。
崔缇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开,他开口,声音哑得不行,你还得在长安的时候,我最后一次找你,是为什么?林菁回忆道:你父亲一开始不同意你进昭武卫,就连你绝食也无动于衷,可后来,他却突然答应了,甚至在你抗争的时候,说出‘就算绑也要把你绑去昭武卫’这样的话。
是啊,他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你猜是为什么?林菁已经从猜到了,但她不想说出来。
早在确定长夜是各世家豪族的联盟之后,她就知道五姓七望一定都在其中,而清河崔氏作为世家之首,在长夜中极有可能颇具话语权。
她下意识地将崔缇与长夜分开来,因为她知道崔缇一定不是那样的人。
昨天发生薛敏行刺之事后,她梳理了现在昭武卫的所有世家、勋贵子弟,怀疑了数个对象,都没往崔缇身上想过。
现在想想,算上江南来的谭治,放眼整个昭武卫,都没有一个人的身份能高过崔缇。
他的大伯是崔家家主,他是嫡出一脉中的中流砥柱,他父亲特意将他派来昭武卫……种种迹象都表明,崔缇是崔家放在她身边的棋子。
她轻声问道:他们……要你对我下手了吗?崔缇一夜之间哑了嗓子,他的声音像是刀尖划在砂砾上,脸上挂着着嘲讽的笑容说道:他们要我来,就因为我可以做他们的最后一重保障,陈莽和金福都失败了,现在只剩下我,一定要在北伐前将你控制住。
林菁反问道:如果你做不到的话,会怎样?她没提及其他,最先关心的是他的安危。
只这一句,崔缇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他道:不用担心我……我昨夜套了金福的话,这里有一份名单,都是他们安插在昭武卫的人,其中有一些人与我一样,他们并不知情,只等人联络之后才会为 ‘长夜’出力,这样的人用起来最安全,平时根本察觉不到蛛丝马迹,但如果以家族为威胁,多半都是会同意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那你呢,你会背弃家族吗?我已经背弃了家族。
林菁,我不能随你去北伐了。
崔缇站起身,他眼眶发红,我会回长安向父亲请罪,他交给我的任务,我做不到,我应该受到惩罚。
金福取出带有崔家家主印章的密信,对崔缇道:……家主的意思,不能再放任林菁下去,东突厥可以讨伐,但不是现在,也不该由她出手,当然,咱们也不是要 杀她,只是找一处安置起来,小郎君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跟着一起过来,你们二人郎才女貌,家主许诺,若是她驯服的话,不是不能考虑给小郎君做个妾侍,由小郎 君看管着,大家都放心,若是她性子太烈,就只能先关着,清河崔氏有自己的器量,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崔缇知道,若是自己出手,林菁绝不会防备。
可他从在幽州大营遇到她,看她从一个普通的步兵,一步步成长到今天这个样子,要怀着多大的恶意,才会出手将这样一名女子拉进泥坑,把她囚在后院,让她一辈子不得展颜。
花属于大地,鸟属于天空。
折了的花枝,关进笼子里的羽毛,都已经不是它们本身了。
他崔缇读了半辈子圣贤书,从小学圣人训,宁可死都做不了这种事。
他松开林菁的手,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慢着!林菁突然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崔缇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
林菁铿锵有力地道:你是我昭武卫的人,是我中军麾下的将,这里岂容你擅自离营?崔缇,好好跟我打完这场仗,你的诗书弓马不是为了诡计谲诈学的,现在战场就在眼前,跟我一起征服它!我可以答应你,等我们一起回到长安,所有的事都可以解决,你不负我,我也不会负你!崔缇张了张嘴,他想自己大概是懦弱的,决定背弃家族,失去家族庇护后,他如一个流离失所的孤儿,本能地去顺从愿意收留自己的人。
尤其这个人,是他的朋友,是林菁。
你……崔缇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是张开嘴说的却是,你又这样对男子说话,都已经在军营里呆了三年多,还要我提醒避嫌的道理么,这些话放到长安,有多 少人要说你轻佻,拿你说的话做文章,唉,都已经是当上大将军的人了,言谈举止更要小心谨慎,那些文官总说些武将习气,本就看不惯当兵的,何况你还是女子, 没得让人说闲话……林菁:……求你回长安吧,崔嬷嬷!与关乎一国命脉的北伐大战相比,长夜的风波简直不值一提,林菁简单地料理了相关人等之后,便心无旁骛地调兵点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唯独朝晖、庄情、林岚和娄飞尘对这件事十分在意,他们四人操持中军主账两年,第一次在眼皮子底下出了状况,于是又加强了中军主账的防卫,林菁也只是笑笑。
有心算无心,怎么防都没用,长夜出动的人,武艺高强如阎晓晨,心机深沉如陈莽,两年潜伏之为今天的崔家……哪一个都足以致命。
大军二月初十开拔,陆陆续续离开大营,倒数第二个离开的是白昊率领的右虞侯军。
而林菁率领的中军依然没有离营。
你确定,今年不会再有白灾了?被积雪覆盖的广漠草原上,传来男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吼声。
要我说多少遍,这不是白灾,只是普通风雪!林菁的声音随后响起。
这天气,你叫我怎么信你啊大将军!咳!咳咳!等等,这是什么,羊粪?呕!呕!又是一阵夹带大雪的狂风吹过,扎在雪地里的一片帐篷群被吹得呼呼直响,林菁在正中央的白色帐篷里,她身边围着一堆人,其中有个半生不熟的面孔,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
这位朝廷派来的监军,正是曾经去甘州核查过军功的监察御史陆君南,余迢的同窗,现在已经是正四品的御史中丞了。
林菁好心地拍拍他的后背,有些幸灾乐祸地道:让你跟着大军走你不听,非要跟我一起来……你可知足吧,能在这雪地里找到羊盘宿营,不至于让大家冻出风寒,已是行军时最大的幸运了。
陆君南悲愤地道:我身为监军岂能擅自离开行军总管身边,倒是你,率三千骑兵单独秘密出营,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