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平接住林菁, 他跟高手习过武, 知道该怎样卸力, 顺着冲劲儿倒了下来,让大地承载力量, 然后抱着她就地一滚,撑起身体的时候,发现了她身上的血。
把车板推过来!他大喝一声。
左平的亲兵阵容自然强大,发现自家主将冲出去之后, 就有人准备好了接应。
左平将林菁放在车板上,发现她还死死抓住彭大春的头不放手。
他附身过去拍了拍她的脸颊道:算你的军功, 把它交给我。
林菁才松开了手。
用马拉车太颠簸,左平手下四名力气大的亲兵套上了车, 拉着他们往营地跑。
有人在左平身边低声道:将军现在回去, 陆将军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无妨,这次攻城最大的收获,已经在这里了。
林菁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渴水的鱼,周身都冷得厉害。
真冷啊……她低声道。
左平扯了干净的布条, 一边给她简易地包扎伤口,一边哄道:别睡, 林菁, 你知道这颗头值多少军功吗?不知道。
他难得温柔地笑了笑:够你升一级的了,等打下朔方城, 你说不定就要跟裴景不行平起平坐了。
那就太好了,我……也想带更多的兵。
因为失血, 林菁的思维没有平时那般敏捷,顺着左平的话说下来,竟多了几分娇憨之感。
左平脸上还是笑着的,但他心里却慌成一团,林菁左边身体的血因为裂口太大,一直止不住,他跟亲兵道:速回营地叫医官来!对了,开我的箱子,把家里带来的药统统拿过来。
林菁反而还安慰他:我没那么脆弱,大食的弯刀使的是刀尖上的功夫,只要尽量拉开距离就行了……我没被伤着内脏,洒点止血粉就行了。
她知道自己的伤最主要是失血问题,这种皮外伤看着可怕,却比伤到内脏好多了,因为练武容易受伤的缘故,她看过前朝太医博士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还有《刘涓子鬼遗方》这类外伤书籍,一想到要用针线去锋肠子,还要打结……便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也是有害怕的东西的。
左平紧紧抿着唇,好久之后才道:我当初不该答应你的。
林菁昏沉沉的,她摸索着找到了左平的手,在上面拍了拍以示安抚,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战场刀尖无眼,怎么会有万无一失的好事?如果没那个大食人,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嗯,既然有大食人在掺和,局势不明朗,你要上奏啊……左平嘲笑她:流着血,操着心,你可比我这个军使还要尽心了。
林菁特别皮实地回道:承让承让,你打不赢的话,我这一刀可就白挨了……左平气笑了,他看到取药的亲兵已经带着医官返回,立刻下令:停下,立刻搭帐篷。
他这一动作,身边足有五十来个亲兵下马,几个来回便搭好了帐篷,他抱着林菁进去,那医官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在右威卫的军营里有年头了,看到这一身血连眼都不眨一下,探查了一遍刀口和箭伤,便道:得先清洗伤口,然后再缝合、敷药,你们帮她把衣服剪下来。
左平当时就愣了:剪什么?医官道:把上半身都露出来,不然怎么缠绷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左平旁边的亲兵也有点不习惯,咽了咽口水道:这是女人!女人怎么了?医官慢悠悠地道,我还给马缝合过伤口呢,不想治伤就别受伤啊,不想受伤就别来军营啊,对不对?既然来了军营,就该有觉悟了吧?林菁强撑着坐了起来,她一边解护体皮甲一边道:说得有理,我自己来。
她一动,血又往外涌,看得左平眼皮一跳,他对医官道:把药箱留下,你们都出去。
医官也不乐意给女人看病,万一被赖上可就没完没了,左平的话正中他下怀,立刻打开药箱把该用的工具准备好,然后便出了帐篷。
左平的亲兵自不用说,心里都有点明白怎么回事,在外面把帐篷围了个水泄不通,把潘良他们拦在了外面。
林菁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再不敢动作,看着左平把剪刀、烈酒、针线放在托盘上,又从亲兵取来的药箱里拿出两罐瓷瓶,走到林菁身边坐了下来。
左平道:我学过处理伤口,医官也未必会比我更细致,由我来,可好?好。
林菁无所谓。
他沿着林菁的领口向下剪,手上很是利落,几下便把林菁的外衣都剪开,除去了两袖,眼前的姑娘便只裹着单薄的束胸,摇摇晃晃地看着他。
没事,不用你负责,随便看吧……她疼得咬牙,你下手可要仔细点,别缝歪了。
左平深吸一口气,他冷不防地伸过手,扣着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尽量不去看林菁隐匿的胸前风光,只从她背部剪开了束胸,扯下来丢在一边。
他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你不用人负责,可如果你想的话,选我总比选那个医官强吧?林菁忍不住笑了:你看他那样子,孩子说不定都有好几个了,我还要他负责不成……左平,我不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按照世人的标准,我也早就不清白了。
别乱说。
左平冷冷斥她,一只手毫不客气地用烈酒清洗她伤口,在她嘶嘶呼疼的时候,另一只手按在她背上,制住她疼极的生理反应,免得扯动伤口。
林菁的头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她拼命想一些别的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哆哆嗦嗦地道:我没乱说,我啊……从小就有师父教我武功,你也学武,师父要矫正姿 势的对吧?摸摸碰碰在所难免,我在乎么?长到十五岁,奉命进了幽州大营,有人要杀我,还不是被我出手制服了?我还抱着那蠢老虎的脑袋往地上摔呢!再然后去 了甘州,金山脚下,一身乱七八糟的小皮外伤,是一个大叔为我料理的伤口……她眼神有些涣散,说不下去了。
左平喜欢听她说他不知道的这些事,而且接下来是最疼的缝合伤口,他有意引导林菁转移注意力,便继续问道:然后呢?他一针刺破皮肉,林菁倒抽一口冷气,她伸出手抓住左平束甲的腰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半天,林菁才继续说道:那之后,我去找了一个人,我一步步接近他,欺骗他,直到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才用刀子逼住了他。
左平总结道:狠心的女人。
可语气分明是温柔的,他明白林菁跟他说这些,也是让他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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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菁哼哼了两声道:是啊,后来就有了报应,甘州被围,我想生擒主将,却遇到埋伏,被人带上了合黎山,他锁了我的穴道,想让我为他生个孩子……左平心里一紧,他沉声道:你不喜欢的,可以不用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巧他选的位置不好,偏偏是人家的房子,所以我又被人救了,林菁一只手攀在左平脖子上,抬高身子方便他往下走针,忍着这份刻骨铭心 的疼痛,她低声道,清白这狗屁东西,与之相比,我更在意的是亲事,这一辈子,谁都别想用手段来拿捏我的亲事,我什么都不怕,也不在乎。
左平手中的针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感觉林菁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可被她猜忌的感觉很不好受,他眼睛轻飘飘地看向别处,状似不经意地道:我听说,你和裴三郎早有婚约。
哦,那人是为什么告诉你这件事的呢?林菁问的角度很刁钻,疼痛到极致,她反而渐渐清醒起来。
左平将脸转过来,他看着林菁的脸,因为处理伤口,两人离得异常近,这几乎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有的距离,他能看到她密而挺翘的睫毛,那一双明净似月的猫眼儿泛着疼出来的生理泪水,像是诱人坠落的湖。
他毫不挣扎,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想让我在你身边。
她轻声问道:是皇帝,对么?那一天,圣人召见了他,问了问他在右威卫辛苦不辛苦,然后便随口提了几句家常,最后轻描淡写地道:今日突然想起,裴家三郎也是到了说亲的年龄,可惜那般好的儿郎,因为父辈的一句玩笑,现在还在等着那姑娘。
左平笑道:裴三郎竟然是个痴情种子,臣平时跟他顽笑多,倒是不知是谁家小娘子跟了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说来你应该也认识,正是去了幽州大营的林氏女。
这样,真是万万没想到。
左平心中震惊,脸上极力保持平静,可那微不可查的细微表情还是被皇帝捕捉到了。
那林氏女有几分打仗谋略,帮着裴二郎立了不少军功,这一次打朔方城,正好把她调去长泽,也让朕看一看她究竟还有什么本领。
左平已经不记得他后面说了什么,可他已经明白皇帝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