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走了,她躲开那些闲自聊天的宫女们,独自一人坐在亭台角落里。
有人从远处跑来唤她,她匆忙起身。
那人停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说:苏慕言,你母亲在御膳房。
苏慕言听闻,不停地道谢,然后转身跑开,带着雀跃的心情,奔向御膳房。
御膳房里人很多,大家都在忙碌,哒哒哒的切菜声,哗哗的洗涮声,锵锵呲呲的锅铲碰撞声,热闹而紧张的环境里,无人去在意这突然闯入的女孩。
苏慕言一路观察与寻找,终于见到了熟悉而亲切的身影。
娘亲。
苏慕言小心的靠近案台边正在洗菜的女人,轻声唤道。
女人转身,看见苏慕言,泪光盈盈:言言。
娘亲。
苏慕言扑进母亲的怀里,紧紧的搂着瘦弱的女人。
言言,好好照顾自己。
苏夫人抹了抹眼泪,微笑着摩挲着她的脸颊。
苏慕言一时哽咽,低泣:娘亲,你从未做过这些,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挺好的,娘亲会慢慢学,如今我们这样,总要学会自食其力的,比起你爹爹受的苦,娘亲已经很好了。
我去求他。
倔强而气愤的声音。
不要,言言,是我们对不住他,你不要去求他,你要好好的保护自己,只要你和云儿好,爹娘就什么都不怕。
苏慕言还想说什么,没来得及,就被管事的凶神恶煞的轰走了。
苏慕言自是不甘,可是也无能为力。
她想着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比地牢好,想到地牢里的苏权,她又是一阵心伤,她知道陆政是绝对不会放过苏家的。
还好她在正和宫,陆政不在,她也不是很忙,她可以抽空跑到御膳房,帮娘亲分担活计,想到这里她又开心了起来。
陆政回来时,睨了她一眼,问道:可还满意?苏慕言沉默,她能说什么?满意?不,这样还不够,爹爹和娘亲再也回不了从前。
不满意?她不敢说,她怕一时惹恼了陆政,连累了娘亲。
不回答就是不满意?苏慕言跪下,俯首道:奴婢谢皇上隆恩,奴婢已经知足。
陆政看着她,眉宇间尽是戾气,对于她如此乖顺卑微的回答,他一点也不痛快。
他用脚尖不轻不重的踢了踢苏慕言跪在地上的膝盖,苏慕言抬头,仰望着他,陆政挑眉,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扫兴。
苏慕言不语,陆政深深地看她一眼,越过她往外走。
去中宫。
一行人走远,苏慕言偷偷的吁了口气,站了起来。
陆政到中宫时,皇后娘娘正准备用膳,看见陆政进来,欣喜地迎了上来,管事的宫人早已偷偷的加了碗筷。
陆政招呼郑书颜坐下,拿了银筷,尝了几口御膳。
郑书颜微笑着看他,眼睛里闪着盈盈的光。
皇上好久没来中宫了。
陆政看她一眼,思虑了片刻,道:书颜,如果你觉得委屈,朕可以——不!不委屈!陆政哥哥,书颜没有委屈,只要能看到你就好。
她的慌乱映在他的眼里,他微微的叹气,继续用膳。
帝后用完膳,宫人撤下杯盘,上了清茶,便自动退下。
陆政哥哥?陆政抬头,看向对面欲言又止的书颜,等着她继续说道。
听说慕言在正和宫?陆政抿着唇,沉静的看着她,郑书颜小心道:我和慕言也算是旧识,她从前锦衣玉食,怕是不会服侍人,留在正和宫免不了惹些麻烦。
况这宫中也没什么女眷,我想把她要来身边,说个话做个伴,可以吗?陆政面无表情的看着郑书颜,直看得她一时心慌,避了目光。
她一罪臣之女,本就应该伺候人。
况且在我的眼皮底下,她倒也惹不了什么麻烦。
你若觉得孤寂,可以多去陪陪太后,她老人家可是一直对你宠爱有加。
是,臣妾知道了。
书颜垂了眸,心情郁结。
陆政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书颜,你要知道,皇宫里的人本来就是孤独寂寞的,如若你忍受不了,和朕说,朕成全你。
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郑书颜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
娘娘,您这是何苦?身边的丫鬟软语相劝。
郑书颜擦擦眼角,哑声道:你不知道,你不明白。
娘娘,那个苏慕言,当真要防,听说皇上召她侍寝了。
我早该想到的,皇上对慕言是不同的。
娘娘,您是后宫之主,她不过一个婢女,我们只需放个话,自然有人会给她苦头吃。
不可!我决不允许宫中发生这种龌龊的事。
郑书颜一时严肃了起来,丫鬟吓得低了头,小心的应着是。
苏慕言没有想到再遇见郑书颜是这种境况,皇后莅临正和宫,众丫鬟婆子皆伏地叩拜,苏慕言也不例外。
郑书颜坐在了软榻上,看了眼叩拜的众宫人,笑了笑,说了声:起。
众人起身,被遣散了去忙各自的活计,独独留了苏慕言在皇后身边陪侍。
郑书颜招呼苏慕言落座,苏慕言垂首低语:奴婢不敢。
几番僵持,郑书颜也没为难她,随了她去。
苏慕言静立在郑书颜身侧,郑书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慕言,你果然美的名不虚传,竟把这身宫人装穿出了不一样的韵味,让人眼前一亮,难怪皇上会如此青睐你。
苏慕言闻言,谨慎道:奴婢手笨嘴拙,常常惹了皇上不高兴,倒是娘娘您蕙质兰心,皇上时常在奴婢等人面前夸您呢。
是吗?郑书颜笑笑:慕言,你变了,这些时日,你也学会了阿谀奉承打官腔了。
苏慕言闻言,低语:娘娘,人都会变得,奴婢如若不懂得变通,恐怕早已丢了性命。
慕言,你多心了,皇上只是吓吓你,他舍不得你死。
呵,他留着我是为了引豫哥哥上钩,然后羞辱他。
用我逼迫我爹爹,我知道的,他恨苏家恨秦家,苏府现在百余人口恐怕~慕言,你知道皇上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爹爹你的豫哥哥,他们几次置他于死地,他又做错了什么?如若不是他命大,他如今恐怕~说着郑书颜便红了眼眶。
苏慕言摇头苦笑,这些她是知道的,知道权利之间的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陆政没有错,他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是应该的,苏慕言无法去怨,怨只能怨命运弄人,她与他终究站在了对立面。
如若让她看着苏权去死,她做不到,看着秦豫被俘,她更做不到。
她对陆政有愧,因为苏秦两家犯下的错误。
她亦对秦豫有愧,她之前明明知道了些什么,却什么都没对秦豫提及。
一是她不相信陆政有颠覆朝纲的本事,二是她真的不希望秦豫杀了陆政。
如今她总算明白了秦豫当初眼中的杀意,成王败寇,血一样的事实。
慕言,我知道我说这些你不爱听,你保护秦豫的心我理解,正如我要保护政哥哥一样,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
书颜,恭喜你得偿所愿。
郑书颜苦涩的笑笑:这其中的滋味又有几人能懂呢?话音落毕,一室沉默。
后来,有宫人来传,太后娘娘要召见皇后和苏慕言。
苏慕言闻言微怔,书颜起身,看她一眼,笑道:太后是出了名的菩萨心性,慕言莫要紧张。
奴婢不敢。
太后居于永宸宫,宫内人少,偏静。
苏慕言跟在皇后的身后,进了宫内,宋玉婉正坐在榻前穿针引线。
母后,这些交给宫人去做就好了,您保重身体。
郑书颜笑着迎上去请安。
宋玉婉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着招呼她坐,同时也给苏慕言赐了座,苏慕言谢了恩,并没有入座。
宋玉婉也没难为她,低头和郑书颜解释:年纪越来越大,能做活计的日子不多了。
母后如此年轻,和臣妾一起出去,定被人说成是姐妹。
皇后莫要哄母后开心。
太后笑笑,看向下首的苏慕言,问道:慕言,宫内可还住的惯?苏慕言答:太后娘娘毋庸挂心,慕言一切安好。
宋玉婉满意的笑笑:哀家了解皇上的脾性,想必你也受了些委屈。
你爹爹犯了错,皇上恨他杀他也是他咎由自取,只是可怜了你这个乖巧的孩子。
苏慕言的眼眶微红,喃喃低语道:慕言的爹爹有罪,皇上要杀他,慕言无力阻止,但要让慕言看着疼爱慕言的爹爹被处死,慕言做不到。
如若皇上有恨,连慕言一并降罪,慕言绝无怨言。
好孩子,苏权到底是连累了你。
苏慕言闻言,泪光莹莹,多日强忍的委屈,在宋玉婉的一句关怀里,再也撑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慕言,哀家身边缺个说话的人,你愿意来永宸宫陪哀家吗?太后的话让郑书颜和苏慕言均是一怔。
太后握着皇后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以示安抚。
随后又看向一脸微怔的苏慕言,试探道:你愿意么?苏慕言回神,收了眼泪,行礼谢恩:慕言愿意!话音刚落,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一句低沉的试问:愿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