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言终是没有等来弟弟,却等来君国大军压境的消息。
凌将军率领大军声东击西,掩护秦豫撤离。
苏灵筠被困在马车里,被迫离开郦都,同马车的还有许久未见的凌落。
这次逃亡历时半月之久,他们终于在西南的一个偏远城镇停下。
一路颠簸,舟车劳顿,苏慕言已经被折磨的没了生气。
凌落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尽管同样疲惫,样子却沉静坚强许多。
领路的将士本想着再往前赶赶,到达最险峻的宜都。
秦豫见苏慕言面容苍白,一路上不知道吐了多少次,便下令在荣川驻扎。
晚上安排好房间,秦豫来看苏慕言。
苏慕言见他进来,面色不郁道:你放我走吧,带着我会拖累你们。
秦豫道:无妨,你再忍一忍,到宜都后就安全了。
苏慕言摇头:我不会再跟你走的,我要回郦都,回郦都等慕云。
秦豫望着她,自从孩子没了后,她和他就从未好好说过话。
他一直在忍,忍她的疏离,忍她的怨憎,忍她随时随地想着逃离,他好像再也忍不下去了。
除了跟着我,你哪都不能去!他心里烦闷的厉害,叫了人进来,吩咐:看着太子妃,若是她不见了,你们也不用活了。
是。
丫鬟们战战兢兢的应道。
苏慕言闻言,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他竟也学会了拿别人的生命来威胁她?秦豫不敢看苏慕言的眼睛,愤然的离开。
秦豫从苏慕言那里出来,心里憋闷的难受,在这紧张的时刻,又不能喝酒消愁,他只得登上城门,望着城外漆黑的夜空,试图发泄心中淤积的情绪。
从城楼上下来,夜已经深了,随行的侍卫劝他休息,奔波十多天,他早已乏了。
可他却不想休息,一闭上眼睛,曾经过往便铺天盖地的袭来,折磨的他脑袋疼。
枕戈达旦,不再是幼时夫子口中遥远的词汇,如今身在其中,才知道,人生不易。
尤其是帝王之家,俾睨天下时,万国朝圣。
一旦失掉江山,便如鼠蚁般,人人弃之,东躲西藏,四处树敌。
秦豫本以为会再度失眠的,谁知竟也能睡了几个时辰的安稳觉。
醒来时,凌落就坐在他的身边,痴痴地望着他。
谁许你进来的?秦豫不悦的坐起身,瞪着凌落,低斥:出去。
凌落望着他,恬静的小脸略显苍白,眼神也不复往日神采。
太子哥哥,你说我爹爹会不会有事?她一晚上睡不安宁,做了噩梦,梦见陆政亲自来了,手握着长剑,架到了爹爹的脖子上。
她被吓醒了,再也不敢睡,一大早浑浑噩噩的跑来秦豫这里。
秦豫睡的安稳,似乎做了梦,嘴唇阖动,凌落仔细听,才辨出他的呢喃:言言。
秦豫见她委屈的快要落泪,心中的不快去了大半,他小声的说道:不会的,凌将军纵横沙场这么多年,经验丰富——可是我梦见陆政来了——秦豫猛然抬头,眼神变得阴鹜,嗜血。
凌落吓了一跳,眼神瑟缩了一下,壮着胆子道:太子哥哥,他亲自来,许是为了慕言,不如我们把慕言还给他吧。
秦豫猛地上前,双手抓住凌落瘦弱的肩膀,凌落吓得惊呼一声,闭了嘴。
还?太子妃是我的妻子,何来还一说?他冷声质问,眸子里是嗜血的光芒。
凌落慌乱无助的摇头,秦豫的眼神太可怕,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
她的肩膀被他抓的很痛,可是再痛,也抵不过她心中的恐惧。
太子哥哥,父亲和几万将士正在前线殊死搏斗。
陆政的身边,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精兵良将,他不会放过父亲的。
凌落哭道。
秦豫嗤笑:即便没有言言,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凌落不知道,她只知道以往陆政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吩咐底下的人继续追杀他们,他从未亲征过,也没派郑书敖来对付过他们。
父亲说陆政太自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迟早要吃亏。
可如今陆政亲征,带着那些亲信,声势浩大,可见他这次是铁了心要致他们于死地,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可以试一试,太子哥哥,也许慕言能让他放过我们。
凌落一脸希冀的望着秦豫。
秦豫寒着脸,冷声道:你让我拿女人换来一时的苟且偷安?不不,不是的~若不是凌将军在前线为我作战,凭你刚刚的言行,侮辱太子妃,就该死罪!秦豫咬牙说道。
太子哥哥~凌落失神的望着他,似不相信他刚刚说的话。
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见。
秦豫冷声警告。
凌落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看见秦豫冰冷的眼神,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苏慕言被软禁了,屋内两名丫鬟伺候着,屋外两个侍卫把着门。
秦豫一连几日没来看她,虽然她乐得清静,可没有他的话,她也走不出这个屋子。
又过了两日,凌落来看她,却被侍卫拦在门外。
苏慕言虽然也不想见凌落,可这里除了凌落,没人会帮她逃出去。
她试图打开门,被丫鬟拦住。
她动了怒,硬要开门,丫鬟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娘娘饶命。
苏慕言知道,她若逃了,秦豫不会放过她们。
我想找落落说说话。
她轻叹一声道。
丫鬟摇头:太子殿下吩咐,不许任何人接近娘娘。
苏慕言冷喝:你们倒是忠心。
凌落见不到苏慕言,只能离开。
秦豫确实很忙,这几日郑书敖率领大军攻向荣川,凌将军尚在几百公里之外与陆政对峙。
听闻郑书敖兵分两路,前往荣川,凌将军也顾不得和陆政作战,迅速率领大军赶往荣川支援。
凌将军马不停蹄的赶到荣川,与秦豫汇合,趁郑书敖的大军未到之际,连夜修补防御工事。
……左忠问陆政:皇上,秦豫在荣川整修军队和防御工事,我们何不趁机加快行军速度,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陆政骑着马,霸气潇洒,眼神冷冽,语气却漫不经心道:无妨。
左忠点点头,目光落在前面的男人身上。
他的身上穿着精致的铠甲,宽肩阔背,劲腰长腿,背影挺拔,腰间配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这次皇上御驾亲征,朝中大臣极力反对,就连太后和皇后也极力反对。
可陆政还是一意孤行,不顾皇后娘娘含泪请求,执意要向西围攻秦氏余孽。
左忠跟在陆政身边很多年了,陆政这一生大多时候是悲苦的。
在阳城时,他一心想打败蛮人,保边境太平。
可云都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想让他活,他们处心积虑的要致陆政于死地。
陆政命大,又多逢贵人相助,才能死里逃生,活下来。
那时,他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险阻,也未曾彻夜彻夜的失眠过。
他说过,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才能绝处逢生,报仇雪恨。
所以他爱惜自己,没有食物便是野菜树根野兽血骨也咽的下去,晚上睡不安稳,他也不允许自己睁着眼睛糟蹋身体。
再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左忠以为陆政已经登上至尊俯瞰天下,便没有什么可惧怕可值得消耗生命的了。
直到苏慕言失踪,陆政七天不吃不喝,翻遍云都大街小巷,人没找到,陆政也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太医说:皇上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若再这样不吃东西,怕是——宋玉婉闻言险些晕了过去,一边心疼的念叨着儿子,一边愤怒的骂着苏慕言。
宫里的人都不敢吭声,他们从未见过太后娘娘这般失态过,就连当初秦晋胁迫她时,她也没这般崩溃过,可见儿子于她是多么重要。
郑书颜陪着陆政,秀气的脸蛋清瘦了很多。
她不似太后那般敢怒敢言,她守着陆政,一直流泪,仿佛要将这一生的泪流干了。
宫人们听见皇后娘娘喃喃低语:政哥哥,书颜陪着你,你若不吃,我也不吃,这样甚好,我总算能和你一起做同样的事了。
陆政睡着,许是听不见,表情未动,也未回应。
皇后又说:你不是想找她吗?她都不要你了,你还要找她吗?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她可会心疼?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呢喃,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若当真不好了,可就趁了她的心意,也许她现在早就出了云都,去找秦豫。
她说过的,秦豫是她的丈夫,她可是他的太子妃啊。
说不定过些时日她就把你忘了,然后和她的豫哥哥双宿双飞,白头偕老。
还有她肚里的孩子,她在乎吗?她会留下吗?即便她把孩子生下来了,那孩子也会姓了秦,叫秦豫父亲,叫她母亲。
也许秦豫不喜欢那孩子,慕言说不定也会狠心把他打掉,从此与你再无瓜葛。
郑书颜说着说着,话里面带了哽咽。
你为了她寻死,我为了你而死,我们都是顶傻顶傻的人。
到头来,苏慕言还不是回到秦豫的身边,做他的女人。
政哥哥,你甘心吗?言言~极轻的呢喃,从昏睡的陆政口中发出,郑书颜还是听到了,她开心的又流了很多的泪。
她倾身,紧紧地握着陆政的手,温柔的回应:我在的,政哥哥,我在的。
陆政醒后,太后立刻安排了饮食。
陆政盯着郑书颜手里的碗,并没有排斥。
陆政病了半个月之久,身子才慢慢好起来。
这段时间,郑书颜想守在他身边,被他冷漠的拒绝。
就连太后想守着他,也被他断然拒绝。
养病的日子里,他的身边只留下瑾如和左忠。
陆政虽然身体好了,却开始彻夜彻夜的失眠,睡不着,总是要靠安神的药物才能勉强入眠。
太医说:皇上这是心病。
左忠知道,陆政心里记挂着苏姑娘,苏姑娘用过的东西,陆政让瑾如全部收集到了他的寝宫。
每晚每晚,他就看着那些东西发呆,有时会偷偷的流泪,像个无助的小孩,说些奇怪的话。
面对陆政脆弱的一面,左忠和瑾如也只是移开了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等到天亮,早朝时,陆政又成了那个严肃谨慎,俾睨天下的君王。
他的脆弱,他的眼泪,他的无助,只留给了黑夜。
左忠问他:皇上,云都已经翻遍了,没有苏姑娘的消息,还……找不找?陆政出神的望着皇城下渺小的人群,一字一顿道:找!出云都,掘地三尺!郑书敖的日子也不好过,陆政来军营来的太勤了,仿佛回到多年前,他们一起在军营磨炼的日子。
只是今非昔比,他们再不是曾经亲密无间的少年郎,他们之间只有君臣。
郑书敖知道陆政刚从鬼门关回来,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愧疚。
可他又愧疚什么呢?苏慕言离开,与他无关,不过是他发现了没有揭发而已。
他问妹妹,这样做可有后悔?毕竟陆政差点没了命。
郑书颜没说话,只是一直流泪。
后来她问:哥哥,为什么你们男人都喜欢慕言?因为她倾国倾城,美貌无双吗?郑书敖没有答,幼时的苏慕言的确是云都数一数二顶漂亮的小丫头,又乖巧又可爱,人见人爱。
而她也是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人儿,他们自小便会察言观色,于是苏慕言成了整个云都的宠儿。
他们宠着她,呵护着她,陪着她,唯独不敢觊觎她。
她虽出身富贵,却一点娇气傲慢都没有,见到他总会甜甜的叫一声‘书敖哥哥’。
……陆政亲自到军营监督训练,郑书敖跟在他身边,结束时,陆政问他:你和伏国长公主新婚,若是朕此刻派你西征或南下,你会不会怨朕?郑书敖毕恭毕敬道:天子之命,臣不敢有怨念。
既拿官家俸禄,自当随时为皇上效命,军人理应为国为民。
陆政轻笑一声,道:看你的样子,倒是对萧淑玉没有任何留恋啊。
臣——你的心思,朕早已知晓。
朕说过,也就是你,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郑书敖躬身,知道陆政的心思。
身为帝王,胸怀天下,可作为男人,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惦记,终归是不能容忍的。
哪怕那种暗恋被隐藏的很好,深埋在心底,但被他知晓了,也会醋上。
两人面对校场站了许久,陆政走之前,说道:朕再容你多陪公主一段时间。
陆政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围攻秦豫了,无论他躲在哪里,被何人相助,只要陆政想,翻遍君国,总能找到秦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