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和宫出来,苏慕言跟着陆政走了许久,方向是沿着东宫的方向。
我们去哪儿?苏慕言的心里很抗拒东宫,那里发生的事,她一辈子也不愿想起。
她的第一次,她的清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给了陆政。
洞房花烛,一觉醒来,天下巨变,还有她的人生,将军府,人间变成地狱。
陆政没说话,他也想起了东宫发生的事。
他骗了她,用了卑劣的手段得到她,可他不后悔,如果时光倒流,他还是会这么做。
苏慕言停住了脚步,望着近在咫尺的宫殿,迟迟不前。
陆政回身,与苏慕言目光重合。
我不去。
苏慕言倔强的望着他,轻咬着唇瓣,一脸的委屈。
陆政仿若看到住在东宫时的苏慕言,也是这般倔强,委屈,不同的是,那时的她,眼里还有恨。
你确定不去?他漫不经心的问,夏日的阳光太烈,即便宫人撑了伞,他也被阳光刺的眯了眯眼。
苏慕言摇头,想反身往回走。
陆政轻笑:不去也罢,朕也不想打扰太傅授课。
苏慕言闻言,身子僵了僵,震惊的看向他。
你说什么?陆政摇摇头,没说话,摆手示意宫人往回走。
苏慕言焦急的迎上来,拽住他的衣袖,仰着小脸,乞求道:我同你去。
陆政垂眸,望着她,那张小脸因为激动与期冀,变成了粉红。
陆政抿唇,低笑,牵了她的手,往东宫走去。
东宫不复往日热闹,安静的只余下几个宫人看管宫殿。
苏慕言跟在陆政身边,每走一步就紧张的要失了心跳。
临近书院,陆政让几个宫人留下,他单独牵着苏慕言进去。
书院里静悄悄的,安静的仿佛没有开课。
以往太傅书院是最热闹的地方,太子伴读甚多,又都是达官贵族家精挑细选的公子,身边都带着一两个仆从,是以太傅书院最不缺热闹。
走近大厅,总算听到了稀疏的说话声。
苏慕言的一颗心快提到嗓子眼里了,她紧张的手心里出了汗。
陆政偏头看她一眼,见她一紧张就咬唇,低声笑了笑,握紧了她的小手,拾级而上。
单薄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太傅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大厅外,长身站立的陆政。
忙放下书卷,迎上来,请安。
苏慕言看着面前躬身的太傅,并不是以往那些花白胡子的先生,而是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
她又看向太傅的身后,偌大的课堂,只坐着三个少年郎,其中就有数月未见的苏慕云。
三个少年见皇上来了,忙跟着太傅一起过来问安。
苏慕云偷偷的望着姐姐,心里一阵喜悦,想隐藏也藏不住。
陆政松开苏慕言的手,进屋,苏慕言也跟着进屋。
陆政对着太傅道:你们继续,朕只是路过来看看,他们可有认真读书?太傅道:苏小公子和两个宋小公子都是皇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国家未来的栋梁,自然是一心向学,臣能有他们这样的学生,是臣的荣幸。
陆政轻笑一声,知道太傅有意讨好,说话逢迎。
苏慕云虽个性沉稳,容易管教,可宋家那两个小子,长期居于关外,长辈纵容,疏于管教,多少有些顽劣。
不过碍于太后,太傅不敢多言罢了。
陆政落座,叫了声‘苏慕云’。
苏慕云应声,走到陆政面前。
那两个少年,虽羡慕苏慕云被陆政召到身边,可也不敢造次。
既是用功读了书,那朕就考考你,辅佐君王协理朝政的道理。
陆政语气认真,三个少年全都屏息,紧张起来。
陆政想了想,问了两个治国理政的问题。
苏慕云略一思索,镇定自若的答了,太傅满意的点点头。
陆政笑笑,又去问那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被点名字,紧张的冒了汗,想了许久,吞吞吐吐的答了。
太傅略一皱眉,无奈的摇摇头。
陆政笑笑,意料之中。
太傅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上的表情,见他面色淡淡的,紧张的冒了汗,忙说道:臣教导学生无方,辜负皇上的厚爱,臣请求责罚。
陆政淡笑:这天下道理万千,问的问题也不止一个答案,他们能说个一二就不错了,若要求的太多,倒是强求。
太傅擦了擦额头的汗,无言以对,怕说错了话。
陆政看一眼身旁安静的苏慕言,刚刚苏慕云答题时,她的脸上是自豪的,尤其是当另外两个少年答完后,苏慕言更是为弟弟自豪。
陆政像苏慕云这般大时,已经学完功课上了战场,理论加实践,打了许多胜仗。
说他天才也好,勤奋也好,确实是云都所有子弟中最出类拔萃的。
可即便他再优秀,苏慕言也视而不见。
那时他也幻想着,有一天苏慕言能因他而自豪,因他而骄傲,可他终究是没等来这一天。
苏慕言的心里,秦豫始终是最好的。
陆政起身,和太傅说道:苏慕云朕先带走了,不会耽误明早的课。
太傅躬身:苏小公子学业有精,即便少上两天学也不打紧。
陆政道:男儿还是要多学功课。
从东宫出来,苏慕言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激动的说道:又长高了,慕云。
苏慕云见姐姐眼角湿润,伤感道:姐姐,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苏慕言笑,眼睛里都是泪花:你可吓坏我了,我以为~战场刀枪无眼,她等不到弟弟,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苏慕云想起战场上的惊魂一幕,心有余悸,轻声道:都过去了。
陆政看着一时伤感的姐弟俩,淡淡道:你姐姐给你做了衣服,怕你受苦。
苏慕言闻言,默了默,听出了陆政的揶揄。
她刚进书院大厅就看见了,苏慕云锦衣华服,并没有像她想的那般艰苦落魄。
有宫人不知何时已经将苏慕言做得衣服拿了来,递给她。
陆政说过让她不要做,交给婢女去做,可她偏偏不听,偷偷地做。
陆政即便知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计较。
看着弟弟身上穿的,又看看自己做的,苏慕言竟窘迫的拿不出手。
苏慕云好奇的望着她手里的衣服,笑道:姐姐,我试试。
说着脱下身上的长袍,去接苏慕言手里的衣服。
苏慕言尴尬的解释:姐姐手拙,做的不好。
苏慕云浑然不在乎,披在身上。
虽然苏慕言的绣工没有苏夫人那般精良,但也算好的,只是和宫廷绣娘的手活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挺好的,我很喜欢。
苏慕云开心的说道。
这布料是上好的布料,虽不是十分精致,可是苏慕言亲手缝制的,苏慕云心里一暖,比穿那些华服还要开心。
明日我就穿着它上学。
苏慕云开心的笑着,忽然听到一声沉闷的轻哼,笑容僵了僵。
陆政冷眼看着这对亲密的姐弟,以及苏慕云身上那件刺目的长衫,冷嗤道:你姐姐为了赚银子也不容易,生怕你缺吃少穿,苏府揭不开锅。
苏慕云闻言,愣了愣,看向面露尴尬的苏慕言,喃喃道:姐姐,我很好,家里也很好,皇上开恩,将原先的田产又赐给我们,你不用担心。
苏慕言脸微红,想起自己为银子苦恼的时日,有些无措。
尤其当着陆政的面,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瞒着她,害她胡思乱想,害她做了丢人的事。
她明明该怨他的,可又怨不起来,毕竟因为他,苏慕云能够拜师在太傅门下,苏府的家仆也解决了生计问题。
身上的长衫还是脱了吧,穿着它,让宋家那两个小子见了,又要嘲笑你。
陆政冷言道。
苏慕云沉默了会儿,笑道:没关系,他们笑就让他们笑,反正他们没有姐姐给做衣裳。
苏慕言闻言,脸上绽放出了笑意,她温柔的望着弟弟,眼里都是星光。
咚的一声,一颗石子被陆政踢到了水里。
苏慕言望过去,就见陆政沉着一张脸,冷声道:不识好歹。
苏慕云讶异的望着陆政,只见陆政一脸寒气,负手而立,似乎在置气。
可为什么置气,他也不知道,只能无措的望着姐姐。
世人都传陆政性子暴虐,喜怒无常,苏慕云曾经也这般认为。
可自从跟着郑书敖回云都见到陆政后,倒鲜少见他发脾气。
陆政来看过他几次,虽沉着脸,但性子还算温和。
陆政总是坐在姐姐出嫁前住的院子里,同他饮酒,他总是会问苏慕云一些关于他姐姐的事情。
小时候的,长大后的,在郦都的,他通通想知道。
苏慕云自然不会都说,只捡了幼时和姐姐相处的事情说了说,也不一定是说给陆政听,也像是一种回忆。
陆政在苏慕云面前毫无防备,常常喝到昏睡过去,睡前还在念叨着让他继续讲。
男人或许比较了解男人,苏慕云看得出来,陆政很爱苏慕言,比秦豫犹甚。
陆政喝多了酒,尚且清醒的时候,也会给他讲苏慕言的事。
比如某年某月某日,苏慕言在哪条街上看戏,虽然戴着纱帽,可他还是能一眼认出。
比如将军府后院的外墙上,刻着很多模糊了的字,都是关于苏慕言的。
苏慕云曾好奇的翻过墙去看,斑驳的砖墙上果然刻满了字,密密麻麻的全是思念。
比如在阳城时,他的脑海里曾有过大胆的想法,他想带着苏慕言走,离开君国,走的远远的。
隐姓埋名,再也不去管家国天下,陆家的江山。
他把天下让给秦豫,只要苏慕言跟他走。
可他问过苏慕言,问她爱秦豫吗?她说爱,那个字,让他的期冀支离破碎,让他的计划在心里腐烂。
她爱秦豫,他带不走她,所以他留下,连江山一并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