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奴从房里出来,面色通红,以手捂着脸,适才情形叫她乱了阵脚。
她踱步到楼梯边,见莫七跟着出来,手里拿着她的斗篷和风帽。
她不好意思的朝楼下看去。
一枝春的晚上很是热闹,小二站在门口正招揽着客人进来。
一个辫着些许细细辫子,梳着马尾,上身穿着棕灰色狼毛坎肩,腰间别着短刀,踏着兽皮深靴的姑娘进来了,她肤色偏麦色,眉目黑且亮,举止英姿飒爽,颇有爽朗之气。
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利落威风的女使。
她一进门便扫视内室,并无异样,又朝楼上看去,正瞧见一个一身黑色锦衣托着件黛色斗篷的的男子和一个一身茜色的小娘子下来,实在美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几日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呐?姑娘问小二。
小二很是讨好地笑道:姚姑娘,小店来往都是客人,哪有什么可疑之人。
姑娘自顾找了位子,与手下落了座,瞧着小店来往客人。
鱼奴和莫七一前一后的下了楼,鱼奴总觉有人盯着自己,四处张望,果真瞧见个熟悉的面庞。
她忙裹上风帽,抓着莫七胳膊,莫七回眸朝她轻轻一笑,寻了一处角落带她坐下,与那姑娘一桌隔着四五桌的距离。
点了饭菜,既方才抱着莫七的斗篷姗姗来迟,刚一坐下。
那姑娘给手下女使使了个眼色。
那女使便大步过来了,冲着莫七、鱼奴、既方说道:我家姑娘想请这位小娘子一叙。
鱼奴心虚,给她认出来了?莫七见她如此便笑道:我家夫人不善言辞,姑娘有何事可与在下一说。
姑娘见人请不来,便自己踱步过来了,面上挂着笑,望着鱼奴,又看了眼莫七与既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她说着北歧方言,俯下身盯着鱼奴。
你又是什么人?莫七问她。
一旁女使厉声说着:我们是平谷姚指挥使麾下,这可是姚指挥使的女儿,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我们只是路过的商旅。
既方笑道。
这位娘子好生眼熟。
姚姑娘盯着,鱼奴扫了眼她发间簪子:叫什么名字鱼奴尴尬一笑:杨鱼奴。
姚笉儿坐下,冷笑道:炤延?我是不会认错人的,怪不得要跑,原来是个骗子!鱼奴柔柔一笑:姑娘认错人了,我姓杨,不是什么炤延。
姚笉儿恼羞,一拍桌子:骗子!气呼呼的离去。
莫七和既方满头雾水,这是何故?再看鱼奴,脸更红了,用了饭从一枝春出来,鱼奴这才细细与莫七说起那段啼笑皆非的际遇。
前年鱼奴路过平谷,在这一枝春住过,曾在这客店里讲过话本,奏过曲~~这姑娘唤姚笉儿,年方十七,是平谷蕃军都指挥使姚适野的女儿,原就是北歧人,统领一方蕃军,从于勒邑府差遣。
这姑娘军中长大,将门虎女,惯爱戎马武装,自幼随父亲在军中生活,一身好武艺,有一回从营中回来,在这一枝春歇脚,便碰上一身绵宋书生装扮,粘着小胡子的鱼奴,在一枝春吹笛子。
见她斯文又好看,便很是喜欢,日日来听他奏曲,几乎要抢了他回去当相公,鱼奴这才匆匆离开平谷。
故人相见,格外尴尬。
鱼奴只好佯装不认识。
都是误会!鱼奴解释。
难怪她一来平谷便说什么北歧人敢爱敢恨,瞧着喜欢,直接抢回家之言。
看来是深有体悟啊!看来还真得尽快离开平谷。
莫七叹道,本想探一探她当初一个人在平谷有何机遇,没想到是这般,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一大早三人便收拾了东西,出了平谷城。
鱼奴与莫七坐在马车里,莫七义正言辞:以后再不许打扮成男人的样子。
鱼奴俏皮一笑:是,肃王殿下。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后头传来阵阵马蹄声,还有呼喝之声。
掀开帘子朝外张望,只见后头来了追兵。
鱼奴很是慌张,怎么办?莫七安慰道:别怕,没事。
说着抽出佩剑。
又扔了把刀给鱼奴。
追兵很快追了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领头的将领喊着:车上是何人?出来。
既方护在马车前头,冲他们喊道:你们是何人?平谷蕃军捉拿乱党,叫里头的人出来。
那人声色俱厉。
呆在这,等我。
莫七嘱咐着,拿着剑出去了。
鱼奴悄悄从里张望,瞧着这追兵有二三十人,怎么着也不是对手啊!心中不免着急,紧张的靠着车壁,听着外头动静。
忽听刀剑撞击之声,扒开车帘,见莫七既方和他们打了起来。
对方人多势众,莫七和既方势单力薄,鱼奴无计可施。
不管了,拼了。
她冲了出去,捡起地上长刀朝敌人砍去。
这些人哪里是来抓人的,分明是来杀人的。
三人退到马车前,既方脸上溅了血,挥舞长刀,将莫七和鱼奴护在身后。
鱼奴搀着莫七,惊慌的看着那帮追兵。
莫七摸出令牌厉声道:我乃肃王,你们犯上作乱,谋害皇嗣,是死罪,速速收手,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上头的军令是抓乱党,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这个自称肃王的,分明与上头给的乱党画像一模一样。
那帮蕃兵互相看了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是犹豫之间,只听阵阵马蹄声传来,鱼奴朝远处张望,只见姚笉儿领兵策马而来。
姚笉儿昨晚从一枝春回了府邸,气冲冲的去了父亲那,那个炤延实在过分,定要查他个底朝天。
她不顾阻拦,闯进父亲书房。
父亲正和末凉府来的人议事,那人生的极好看,父亲很是敬重他的样子,有意向他介绍自己,姚笉儿吃了鱼奴的亏,见他比鱼奴还要好看,不免多瞧了几眼,心下又狐疑,问他:你是男是女?应琮很是尴尬一笑,姚适野忙赔礼。
姚笉儿也不好意思,知道自己莽撞了。
应琮并未介怀,只是温润一笑。
姚笉儿只听父亲与他提起肃王李炤延一事,李炤延,炤延,便起了疑心。
应琮一走,便问父亲:李炤延是什么人?哦,是皇上第五子,肃王殿下。
姚适野说着。
应琮提他做什么?姚笉儿顿时警惕起来:这个应琮,他可是乱党,父亲!朝廷正是要抓他呢!姚适野叹息:唉!这些事,你勿要管。
姚笉儿正要追问,父亲部下进来了,有人递了信来,说是乱党藏匿一枝春。
什么乱党?姚笉儿问道。
父亲从案几的罐子里拿出张画像。
这人是乱党?姚笉儿很是奇怪,仔细看了又看,越发觉得眼熟,这人倒像是和她一起的。
唉!姚适野叹道:孙将军给勒邑府各州县递了口信,让诛杀乱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唉!没想到竟会出现在平谷。
口信?这怎么成!姚笉儿心中起疑,口说无凭!再说在平谷杀北歧人,这不是惹人众怒吗?姚适野烦恼:就照上头说的做。
部下仓皇出去。
回来!姚适野喊道,叮嘱部下:不要在城中动手。
这事,小心处置,悄悄地来。
第二天一大早,姚笉儿去了一枝春。
他们却已经离开,一打听,听说有一股蕃军出了城。
便循迹追去。
待追过来,正瞧见他们围困鱼奴等人。
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威风凛凛:把人都给我捆了。
说着姚笉儿倪视众人,瞧见莫七手上令牌,她赶忙下马,大惊失色:你是肃王殿下?莫七点头:正是。
姚凤笉大怒:殿下恕罪,你们这帮不长眼睛的,是何人指使你们来的?那将领待要说话,姚笉儿一脚将他踢倒:都押回大营。
说着又邀着肃王一行去府邸。
姚府,鱼奴正忙着给莫七上药,他胳膊上的伤口未愈,今日动了刀剑,很是疼痛,鱼奴望着他胳膊上斑斑伤痕,忍不住落下眼泪。
好了,没事!一些小伤。
莫七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伤的真是恰到好处。
我才不稀罕这等福气!鱼奴低低说着,看向别处。
殿下!姚适野急急跑了进来。
鱼奴一出门便瞧见姚笉儿站在门口。
她抹了眼泪,红着眼圈,冲姚笉儿笑了笑。
演的不错啊!姚笉儿大步过来,冲她笑道。
鱼奴转过身不理她。
姚笉儿拉着她去了自己房里。
你叫,杨鱼奴!他才是炤延?姚笉儿好奇的看着她:你跟他有仇?鱼奴轻笑:姚姑娘何出此言?昨日有人递了密信透露北歧乱党下落。
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姚笉儿笑的意味深长。
鱼奴亦笑:那姚姑娘要好好谢谢她了!。
谢?差点害的我们担上谋害皇嗣的罪名!姚笉儿气恼又好奇:刀剑无眼,你就不怕?不怕肃王死在平谷。
我自然怕?鱼奴望着地上白雪,看也不看姚笉儿,他若是死了,我大不了陪他。
姚笉儿不解:我看他对你有情意,你又自称炤延……情意?知人知面不知心,姚姑娘,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情意!人生一世,比情意重要的东西有许多。
鱼奴自嘲道。
她见到他,很是意外,许多旧事涌上心头,师父之死,无一之事,自己在梁州犹如草芥犹如儿戏,出得风头遭人嫉恨,落了难,便都是见死不救的。
梁州那帮人,个个虚伪,自私自利,他又好到哪里去,事事权衡利弊,早早的娶妻迎妾,好不快活,还说什么喜欢我?不过一时兴起罢了!我在他们心中,几时被看重过!真是可笑,自己这般痴傻,天真,回回捧着一颗真心出去,回回被人践踏的毫无尊严。
他和阿越处心积虑,先是骗了我,害的我与师姐起了嫌隙,又从我这偷了印玺,他总说印玺无用,却又藏着掖着,师父和无一都告诉我了,我连他口中无用的石头都比不上,真是可笑!怪不得他说,世间情爱具有缘由,另有贪图!同是伤人,佳容姐姐因莫清苓而死,他百般包庇,无一只求自保,他们却步步紧逼,为了一己私利,置无一四儿于不顾,拿她去和慎繁做交易,她已经知错,可他们却不肯放过,还派阿越轻纱她们,斩草除根……对自己下狠手,险些命丧深迦江。
师父因他而死,无一生死不明,那都是她最看重的人,他毫不放在心上,弃之如敝履,竟还说喜欢自己?可笑!我这两年如何过来的,身边之人一一离去,流落无依,谁能明白我心中怨恨,我也会生气的,我心头只恨,岂是他几句花言巧语便能消除的。
李炤延!你一边私通燕子楼那帮人,纵容他们在绵宋胡作非为,在歧地招兵买马,兴风作浪,一边又要做绵宋的逍遥王爷,我偏不让你如愿。
鱼奴神色渐渐清冷,如今都是天意,我本来也在犹豫要不要回梁州,如今看来,何不顺应天意。
你这个人招摇撞骗,我这就去告诉肃王殿下!姚笉儿说着要进去。
鱼奴笑道:你们平谷这个小地方,姚指挥忠心耿耿,战战兢兢,半辈子也没能熬出头,我这不是帮了你们吗?若不是我,你们怎会有机会结识肃王殿下,你若是敢胡说,我便说,是你求我不得,假公济私,冤枉与我,看肃王殿下信谁?姚笉儿羞愧难当,气的直跺脚:你,你,强词夺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