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晳觉得这东西是退不掉的,索性不浪费时间,手心一收,捏着盒子放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
回到办公室,手机在左兜里震了下,简晳极快地扫了眼。
来自贺燃:[给点面子别丢垃圾桶。
]简晳一怔,随即失笑,她把盒子放进抽屉,关到一半手又顿住,最后还是拿出又放回了衣兜。
贺燃下午还有正事,出了医院在路边随便吃点东西,骑着摩托赶去北区。
昨天老姚介绍的那单业务,欠债人的水泥厂和住房都在城北,十五万欠额不算多,加之债主给出五个点的报酬比例,这单算的上轻松好做。
据老姚给的资料,老板叫谭宗,虽做的是技术含量欠缺的水泥生意,但这人也算是吃过墨水的文化人,看身份证的照片,眉庭宽阔一表人才。
家是自建的三层楼房,看外观也算不上什么富贵。
贺燃有了大致的印象判断,他围着楼房溜达一圈,门口玩皮球的应该就是谭宗三岁的女儿,守着她的是个坐轮椅的老太太。
贺燃注意到,老太太的下肢半截儿都没了。
他摸出烟点着,咬在嘴里半天没动,突然肩上被人拍了把,贺燃回过头。
兄弟,我知道你是过来要债的。
正是欠债的谭宗。
贺燃拿下烟捏在手里,微眯双眼将他打量了番,才开口:那我也不兜圈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都是混口饭吃。
谭宗的神色气度,与平日那些欠债人不同,他不慌不急更是不躲避,点点头说:说的在理,钱,我一定会还。
他停了下,继续道:这栋楼房已经托人去变卖,需要一个星期周转,劳你和上头传句话,给我这个时间去变现,到期了我一定把窟窿补上。
贺燃没当即表态,他一直不动声色地审视谭宗,眼神,语气,字里行间的破绽。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虑,谭宗又说: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一家老小全都在这搁着,跑不起,也跑不动。
一码归一码,别去叨扰他们,就当我拜托了。
贺燃的视线再次移到门口那断了半截腿的老太太身上。
他眉色微挑,碾熄烟蒂,丢了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
贺燃回到摩托车边上,给老姚打了个电话。
老姚:燃哥,啥事?贺燃把事情说了一遍,他答应给雇主传个话。
没过五分钟,老姚就回电话了。
哎呦我的哥,上头老板说了,钱必须三天内要到,这姓谭的是老油条,套路玩的溜,老板让你先去吓吓他女儿。
贺燃跨上摩托车,想也没想,行,这单我不接了。
不,不不是燃哥。
老姚急了,上头特别指定你,再说了就是吓吓,这不都是你们常用手段嘛。
火气唰的一下拔高,贺燃声色骤厉,你他妈的去问问,我贺燃要债从不恐吓老人小孩!对对对,我说错话了,你别气。
老姚又语重心长道:燃哥我跟你说实话,上头那人惹不得。
惹不得他妈个逼!贺燃在行业里有点名声,办事效率高,但同时脾气不好,直来直往从不怕得罪人。
这件事他真没放在心上。
一路风驰电掣又从城北回到自家,家里空空一人。
不用说,外婆肯定跟人去超市抢打折货了。
贺燃给简晳发了条短信,[下班来接你。
]意料之中的没回音,他把手机揣兜里,转道去了林加那儿。
可没到半程,贺燃才走到巷子口就慢下了脚步。
这条巷子连通一块废弃多年的荒地,是步行过去的必经之路。
虽是白天,但这会儿的行人都跟屏蔽似的,贺燃对危险的感知十分敏锐,他放慢脚步眼观四路,在经过一个拐口时果然——两个人从后边窜出,拎着钢管往贺燃后背一砸。
贺燃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一个人的手,却挨了另一个的这一棒,痛苦顿时蔓延。
操!贺燃捂着肩,反击起身,但拳头只伸到一半他就顿住。
五六米的前面,三辆黑色车身如潜伏在白昼的刀疤,十来个黑衣壮汉依次排开,最中间的是一个穿着唐装的男人。
贺燃咽了咽喉咙,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血丝味,喊了声,嘉爷。
嘉爷笑呵着对他点了下头,十二月站在这风口,风能割脸,唷,你这肩上是怎么了?贺燃稳住劲,忍着痛直起腰杆,大气不喘地说:变天,关节痛犯了。
嘉爷还是笑,边笑边朝他走来,咱哥俩认识三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毛病?贺燃立在寒风里,面色如常,声音平静,嘉爷做大事,我这小角色不劳您记挂。
嘉爷却笑开了怀,可笑着笑着他突然操起手下早就准备好的钢管,对着贺燃的肩膀一挥。
砰的一声皮肉响,贺燃头皮都炸了。
挨了两下的右肩跟断掉一样,他脑上冒汗,手心死死握成拳,硬是没屈腿倒在地上。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嘉爷把钢管掂在手里,像是刚打完高尔夫球。
贺燃无言。
嘉爷冷声一嗤,我让你去收债,你脾气倒挺大。
是你。
贺燃抬头,眉间深褶如刻印。
我头回见到这么牛逼的,一听是你,呵,那就难怪了。
嘉爷啧啧称叹。
贺燃心想,去你妈个逼,自导自演带了笼子等人跳!他面上还是疏淡的笑,好声道:嘉爷,承蒙您还看得起,但我能力有限,您莫见怪。
已经见怪了,如何?贺燃没再说话,反而站的更直,两手垂下,脚步微迈,是准备挨打的姿势。
我还是那句话,您高兴就好。
嘉爷眸色一冷,旁边手下蠢蠢欲试。
半晌,他走到贺燃面前,已然变了番脸色,亲切至极:你要是能回来帮我,才是天大的高兴。
放心,我不逼你。
他假惺惺的笑着,眼神一使,泱泱手下都上车撤离。
贺燃这才松了弦,捂着剧痛的肩膀急喘息。
回想嘉爷走前最后那句话,不逼他。
贺燃冷笑,这种人他太了解,贱招多到让人发指。
果然。
天色刚淡,警察就找上门来了,在确定贺燃身份后——我们怀疑你绑架债务人女儿,并实施了威胁恐吓。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市一院。
简晳临下班接了个先兆流产的孕妇,安顿好后已快晚上八点,手机短信几条未读,简晳在看到四小时前贺燃那条[下班来接你]的信息时,手指顿住。
这么晚了,他还会等吗?很快否定掉,简晳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等或不等,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才是。
换好衣服下班,刚走到大门手机在包里响。
简晳无法解释有电话进来的那一瞬间,心哐声猛蹦的原因。
拿起一看,不是贺燃,是个陌生号码。
简晳接听,哪位?简医生?简医生,我是林加!那头急乎乎地说:就是上次在ktv你帮过我……我知道。
简晳顿了下,你,有什么事?林加的语气都像要哭了,简医生,我知道这事不该来麻烦你,燃哥也不让,但实在是没法了,我,我……贺燃?简晳打断,皱眉:你慢点儿说,他怎么了?有人作证他绑架恐吓小女孩。
他昨晚接了个要债的活,那孩子就是欠债人的女儿。
小女孩是上午十点不见的,但燃哥说……林加的话被简晳打断,我上午见过他,十一点之前他都在医院。
简晳已经坐上驾驶座,毫不犹豫问:他被关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我愿意作证。
到派出所是在一小时后,城市的远郊。
简晳下车就注意到,派出所门口站着五六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大冷天的其中一个还穿着短袖,手臂上的龙虎纹身十分吓人。
一见到简晳,他们吹口哨,呵笑不止,不知谁喊了句,娘们别多管闲事啊!简医生!林加从派出所门口飞奔而来。
简晳对那伙人的警告熟视无睹,贺燃呢?我带你去!林加领着人往里头走,燃哥死活不让我去找你,说如果我找了你,这辈子就不做兄弟了。
但我不能看着他被人陷害。
一听这话,简晳心绪复杂,只得轻声宽慰,没事,我为他证明不在场就好。
可还没到审讯室,某个房间一阵桌椅倒地的巨响,警察厉声:你想干什么!不许动!又是一阵磕碰声,似乎还有棍棒打在身上的动静?简晳正分辨,右前方的屋里窜出一道人影。
简晳眼睛都睁圆了,正是贺燃。
他戴着手铐,愤然挣扎,后边是拿着警棍惊慌失措的警察。
你他妈的给我滚回去!贺燃冲简晳厉声吼喊:这种地方是你来的吗!简晳压下心跳,克制着解释:十点钟的时候你明明在医院,我……我要你做个毛的证!贺燃已经被警察拽着往屋里拖,饱含怒意地放低嗓音:回去!被他一凶,简晳觉得莫名委屈,眼眶都红透了。
贺燃看她的反应,气焰顿灭,半哄着说:听话。
嘉爷既然挖了个坑给他,就是往死里弄。
他可以忍,可以受,可以承担这莫名的罪,但是简晳不可以,他不能让她受半点伤害。
念及此,贺燃又硬了心肠,换上一副恶狠的面孔,对旁边的林加说:再不把她带走,信不信我搞警察,到时候关个一两年,我他妈看你内不内疚!这事贺燃真干得出,林加白着脸,推着简晳就往外走。
外头起风了,鸡飞狗跳瞬间安静了,林加沮丧极了。
简医生对不住了,燃哥就是这脾气,他不让我来找你,就是怕你受牵连,那帮人根本不是人。
简晳心情极差,不想说话。
林加鼻子通红,强壮振作,谢谢你,我再去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一直沉默的简晳终于吭声。
我……林加拳头握得死紧,我找他们说理去!等等。
简晳把人叫停,你待着别动。
记得贺燃提起过,林加的老婆快生了,一家老小全靠他养活。
简晳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走向车边,给我两个小时时间,有情况你再打我电话。
林加木楞地点了下头,看着白色奥迪如白剑开出视野。
———市政府办公大楼。
虽过晚上九点,但灯火通明,忙碌起来不分昼夜。
简晳坐电梯去九楼,被告知人员还在会议厅开水利水电方面的专题会,她只好在接待室等。
十分钟后,会议厅动静渐大,两扇红木门从里至外被推开。
清一色的黑色正装有序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简严清,他边走边低声和身边的人交谈。
简市长,需要您紧急批复。
秘书长递过红头文件,还有张部长的调令书。
简严清颔首,先回办公室。
简晳从接待室出来,喊了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