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南下

2025-03-26 18:18:04

直到简皙睡着, 贺燃才点开短信。

秦生办事一如当年快准狠,他与贺燃算是生死之交,大学不打不相识的死对头,脾气一个比一个暴。

就这样, 从冤家变铁友,两人毕业后就去了深圳, 一起卖过盗版光碟, 摆过地摊, 贺燃走的是阴差阳错的创业正道, 秦生比较邪门, 就像一条社会泥鳅, 在泥潭里投机取巧,不着调,却也积累了点小财。

后来, 贺燃公司迁至遥省,家大业大忙里忙外,秦生跑去了祖国大西北倒腾玉石,从此失联,就这两年, 贺燃才听说, 他又辗转去了信杨集团搞运输了。

这哥们, 人生经历十分之奇葩。

贺燃发家之初,便是在深圳赚了个盆满钵满的起跑线,多少拽了点人脉和信息在手里。

秦生帮他多方疏通, 联系到一家当年与贺燃颇有渊源的供货商。

[下周五,约好吃饭。

]秦生把地址发了过来,贺燃盯了很久,才按熄屏幕。

第二天,简皙已从昨夜一瞬间的崩溃失落里缓过劲来。

她赶了个早,给贺燃做早餐,打豆浆。

贺燃起床的时候,就倚着厨房门,静静地看着简皙的背影。

灶上的锅里咕噜噜冒着热气,案台上是切好的西红柿和搅好的鸡蛋液。

清晨的阳光清清透透,笼罩了她半边身子,说不出的安静美好。

哎呀,站在背后也不出个声。

简皙回过身,吓死。

贺燃从背后抱住她,用刚冒出胡茬去刺她的脸。

痒死了。

简皙笑着躲。

别动,给我抱一会。

贺燃把头搁在她的肩上,轻声说。

灶上的水沸腾,气泡越冒越大。

简皙拍了拍他的手,水开了,煮面条好不好?贺燃没动,维持着十指相交的动作,简皙。

嗯?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

去哪里?深圳。

深圳?简皙仰头往后,抬眼看他,去干吗?那边有些老朋友。

简皙久久未说话。

贺燃的心在拔高的过程里,越发忐忑和不安。

老婆,我……好啊。

简皙打断他,声音轻松,没事,你去吧,我支持你。

贺燃手搭在她肩膀上,将人掰正了面对面,对视着,试探着从她的眼神里找出蛛丝马迹。

简皙坦坦荡荡,接受着他的检阅。

她笑:我不骗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小皙。

我真的没事,你又不是一去不回。

简皙偏着头,特别认真。

贺燃就这么看着她,这种注目礼太过直接和锐利,简皙撑了一会,终于撑不住地低下了头,故作坚强的态度软了下去,她小声问:那你要去多久?一个星期,也可能一个月,或者两地跑。

贺燃诚实说。

简皙点点头,不是一去不回就好,我有假了,也可以来看你,深圳是吗?坐高铁很快的。

贺燃:嗯,不超过半年。

半年多一点点也行的。

简皙抿了抿唇,委屈道,就是特别遗憾。

遗憾什么?都赖你。

简皙还惦记着怀孕未遂的事,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儿啊?姓贺的小孩我就喜欢。

简皙被逗笑,美死你得了,松开,我下面条了。

贺燃出发前两天,简皙瞒着他去了一趟楼盘。

对于她的要求,售楼员十分为难,简小姐,您既然交了定金,按规定,我们是不能退的。

简皙:不好意思,我家里临时出了变动,这房子我们暂时不要了。

售楼员:我们之前的预售合同已经做了规定,请您理解。

简皙想了想,说:这样吧,那一万的定金我们不要了。

售楼员这才态度宽松了些,游说道:我们这个楼盘销售很紧俏,房价是一天一个价,我还是诚心建议您,早点购入安家。

简皙道谢:有需要我再联系你。

就这样,简皙把房子给退了,去银行开了张新卡,把买房的钱取了个整数存里头。

她开始帮贺燃收拾行李,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要装进去。

贺燃站在边上,疑惑极了,这些瓶瓶罐罐是什么?面霜,洗发水,风油精,花露水,还有个驱蚊的小灯。

简皙再三检查。

贺燃哭笑不得,宝贝儿,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讲究这个。

你不干活就别说话。

没什么遗漏了,简皙把箱子合上,蹲在地上仰头看他,车票身份证都带了吗?现金呢?贺燃笑着评价:管家婆。

简皙很在意,外面不比家里,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许打架耍流氓。

我日,老子闻到了妈妈的味道。

就你没正行。

简皙懒得理他。

贺燃蹲下来,跟她额头抵额头,轻声说:乖啊,别担心,我不是初出茅庐,险恶人心我比谁都见识得多。

我答应你,不打架不惹事,但是来了事,我也绝不怕事。

简皙点点头,好。

贺燃继续:你好好上班,别一坐就是几小时不带动的。

好。

想吃好吃的,就去外婆那,她会给你做的。

好。

开车慢点,在家锁好门。

简皙仰起头,喂,我闻到了爸爸的味道。

贺燃笑道,你还真是不吃亏。

这一晚,没有浓烈的情绪,没有暂别的伤感,甚至没有做|爱。

两人早早洗漱,贺燃抱着简皙,平静的呼吸,有力的心跳,从他的胸腔,传到她的心里。

就这么静默无声的依偎,不用任何言语和行动,都能看见岁月静好的影子。

第二天,简皙上早班,贺燃自己打车去的高铁站。

上车后,他给简皙发了短信:[顺利上车。

]早上是简皙最忙的时候,所以没有回复。

贺燃中途睡了会,醒来刚过武汉。

他拿出手机,十点半的时候简皙回了条信息。

贺燃看了几个字便愣住。

简皙:[箱子里有张卡,房子咱们推后买,出门在外别委屈自己。

不管遇到什么事,人平安就好。

]卡的密码是两人领结婚证的日期。

贺燃默默把卡收好,放在钱夹最里层。

他仰着头,靠着座椅,看起来像在闭目熟睡。

他内心翻涌起千涛骇浪,全部涌入了脸面。

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红透了的眼眶。

———下午两点,终点站深圳。

时隔近八年,贺燃再次踏入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圆,回到了起点。

他一身零星,却心有所寄。

贺燃!这儿!出站口,一身黑衣的秦生身高体长,挥臂招摇。

贺燃上下打量他,轻轻勾嘴。

哎呦,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爱人呢?秦生大嗓门,直突突。

贺燃轻描淡写,黑了,胖了,脸型变大了,声音也粗了。

他走近,又哦了声,怎么好像还长矮了。

滚你的。

秦生特烦,迎面就是一拳头,那还有人样吗?贺燃闪避,笑了笑,没说话。

秦生呲够了,缓缓举起右手握成拳,懒洋洋问:来不来一下啊?贺燃也是一样的动作,两人击拳,铮铮铁骨碰撞闷响。

不错啊,人老了,力气还是这么大。

秦生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发哽了,我他妈现在能说一句沧海桑田吗?贺燃捶捶他的肩,矫情。

秦生开着一辆二手比亚迪,对不住了,按着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我最多只能开个小三轮来接你。

但今天正好送货,便宜你了,坐坐我这豪车。

滚你大爷。

贺燃笑骂。

从车站到秦生住处得有二十多公里,一路上,两人聊得天崩地裂,都是能侃的主,矿泉水都喝了三瓶。

贺燃用幽默式的语气,总结了一下这几年的经历,秦生无不感慨,这就验证了一句话。

什么?小人当道,祸害千年。

贺燃摸出烟,咬在嘴里低头点火,然后看手机。

红灯停车,秦生伸长脑袋,看什么呢?我靠,美女啊!贺燃没抓稳,手机被他夺了去,还来!我看看,哟,漂亮啊。

秦生说。

手机相册里简皙的照片,是一张穿纱裙在海边的生活照。

十分清新自然。

女朋友?我女人。

贺燃正名:老婆。

你他妈结婚了?嗯,领了证。

干吗的?医生。

真想把你一脚踢下车。

贺燃抢过手机,锁屏了,搁在衣兜里,你这么矮,踢得动么?滚你的。

一小时后,到了秦生的住处,他没在深圳买房,倒腾的那点钱全部投了门面,据说要拆迁了,也算好运临头。

简单地落了脚,晚上,他们和约好的供应商吃了个饭。

此人姓李,以前是贺燃公司的一家建材供货商,但吃饭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改行去跑起了运输。

贺总,自从你离开公司,新来的老总本事没几样,忽悠和乱来倒是麻溜。

老李是个直性子,有话就说,可惜了,你那公司,我也算是看着它壮大起来的。

贺燃很平静,市场日新月异,企业发展有波动也很正常,对了,老李,你现在的业务主要是针对哪个地区?往城镇那边走,一条线下来,得停四五个地方。

如果往外省走呢?业务量自然会加大,但是难度也高,地头蛇,交通局,业内的竞争对手,哪一样都挺棘手。

聊了一下午,老李说:包条线路至少是这个数。

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字,货源什么的不用愁,主要是路上,咱们跑运输,吃的都是老天爷赏的饭。

出个事,就全盘完蛋。

贺燃回去后仔细斟酌考量,接下来的一星期,他开始满城市满政府部门地跑。

交通局,运输管理局,物流公司,办|证,疏通关系,秦生和老李为他提供不少信息,总不至于事倍功半。

前期投入近七位数,贺燃就在市区租了个地下室,最主要的是省钱,再者,一是办事方便,二来,晚上可以市中心转一转,把商场,超市的情况都给摸清楚。

地下室租金七百一月,便宜,但潮湿严重,一下雨,半面墙都在冒水珠。

有一次,贺燃睡到半夜,天花板开始渗水直落到床上。

贺燃把木板床推到门口,顶着门,被褥湿了一半,他就翻了个边,盖着没湿的一角苦中作乐。

跟简皙打电话的时候,贺燃睁眼说瞎话。

你住的地方怎么样?还不错,十六楼的电梯公寓,什么都有。

那你吃饭呢?自己做,偶尔和秦生他们去外面吃。

累不累?不累。

想不想我?想。

贺燃每次回答完这个问题,心里都会补充一句,正是因为想着你,所以才不觉得累。

就这么过了一个半月,所有的证件终于办齐全,贺燃把包线路的钱一付,身上现金只剩不到一千。

这日,秦生和老李买了外卖和酒,到贺燃这破地下室里庆祝。

进来一股霉味,灯泡因为潮湿,隔几天就得换一个。

三个男人,谁都不拿眼前的困境和窘迫说事,摇摇晃晃的小木桌一支,啤酒饭盒往上一摆,照样吃得嗨。

来,兄弟,祝你从此生意大吉。

秦生举杯。

老李附和:对,发大财。

贺燃一口闷,这话我爱听。

正起劲,简皙的微信视频请求发了过来。

贺燃的手机就搁在桌上,秦生一看这称呼,哟,嫂子!他抢过就接通,画面糊了几下,信号有点儿缓慢,贺燃当场急着要去抢。

但已经迟了,简皙已经看到这边的房子。

画面卡顿,正好停在因为潮湿,所以都是黑斑墙壁的场景。

哎呦哎呦,别打我,哥哥哥,嫂子挂了!贺燃抢过手机一看,的确。

放心吧,嫂子没看到的,不然你把我脑袋卸下来。

秦生大咧咧地保证。

你脑袋值几个钱。

转念一想,贺燃也只得暗自侥幸祈祷。

祈祷简皙没有看见他这破烂地下室。

凭着老李在圈子的熟悉度,帮着贺燃给一些有需要往外省货运的商家发了广告。

第二天,就有业务上门了。

现在的贺燃,几乎来者不拒,多远的地方都肯接。

第一趟距离不算远,走的是与深圳交界的惠州,由于贺燃打的是低价宣传,所以第一天开业,装箱率达到了七成。

他测算了一下,纯利润应该有个三千。

货车司机是早前招好的,贺燃跟车押货,清晨三点出发,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完成货运回到了深圳。

出去时披星戴月,回来时,繁星依旧。

南方之城,永远干净明亮,温暖活力。

贺燃揣着第一笔收入,路上又接了几个要送货的商家电话,他在夜宵摊前边吃炒饭,边回信息,隐隐约约的,摸到了东山再起这个词的尾巴。

老板,买单。

贺燃放下筷子,把光溜溜的饭盆推远了些,继续低头看信息。

来嘞,一共二十五。

老板可麻溜,还给邻桌上了道菜。

贺燃摸出零钱,再给我拿瓶水。

行。

老板边找钱边说:那个人是不是等你的啊?贺燃乍一听没明白,什么?就马路对面啊。

老板往方向处抬了抬下巴,喏,穿白裙子的。

贺燃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这一瞥,他人都快炸了。

对面天桥下,简皙推着箱子一脸倦色,她只身一人来了深圳,贺燃押货途中,手机信号不灵,就是这么巧,简皙打的四个电话,他全都错过。

简皙围着他之前给的大概住址,来回找了四圈,即将崩溃放弃时,两人竟然就此遇见。

简皙望着贺燃,双目对视的这一眼。

她终于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人家饼饼要亲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