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明媚,廊庑下摆着的几盆花草都长势良好,微风拂过时,带着花香飘向远处。
只是一个穿着水红比甲的丫鬟,却是匆匆进来,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祥和。
待她到了门口,瞧着站着的两个丫鬟,低声问道:姑娘还在书房里?左边圆脸的丫鬟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杏儿姐姐,姑娘还在看书呢,不叫咱们进去伺候。
说话的是苹果,这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因着脸儿圆圆地像个苹果一样,这才得了这名儿。
杏儿叹了一口气,却还是进了去,她在门口敲了敲,只盼着姑娘这会心情还算不错,不会怪罪她才是。
而一会后,就听里头传来一个有些慵懒地声音,谁?只是这声音太淡太轻,叫杏儿听不出这里头情绪。
她只得揣测一二,这才轻声道:回姑娘,是我,杏儿。
里头还是没声音,杏儿大着胆子说道:姑娘,五少爷往兔舍那边去了。
此话刚落,就听到里面传来轻微响动声,直到里面地门霍地被离开。
杏儿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少女,虽然她伺候姑娘已好些年,可是当这扇门打开时,乍然瞧见姑娘的脸,依旧有种惊心动魄地感觉。
杏儿识字不多,没法拽文嚼字,也不知道用什么话称赞自家姑娘才是。
可是自家姑娘这容貌实在是叫人惊叹,别说纪家人里没出过这样的,便是这京城里都没瞧见过。
就为着这样貌,姑娘已好些年,连上香都不去了。
面前的少女一双浓眸,又黑又亮,淡淡地瞧过来时,眼眸中水光潋滟,犹如蕴着一汪清泉般。
按理说只有孩童的眼睛才会这般清澈又乌黑,可是纪清晨的眼睛却如幼年时一般水亮。
只是幼年时,这双眸子里中蕴含着的是调皮可爱,而此时则是淡淡地,淡地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可是眼波流转过时,又仿佛什么话都藏在里面。
他又去了兔舍?纪清晨问道,只是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杏儿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岂会不知,自家姑娘的表情越是这般淡然,那就说明就越要出事啊。
所以她微微点了点头,但还是说道:五少爷也只是刚过去而已,并不曾……我今个就要叫他,看不见明日的太阳,纪清晨嘴角微微上扬,这美地惊人的容貌因着这浅淡地笑容,竟是越发叫人挪不开眼睛。
她抬脚便往外头走,杏儿不敢分说,赶紧跟了上去。
其实她走地速度并不慢,可是腰间的禁步却一点儿都没有摇摆。
她今日穿着一身天水碧绣云纹对襟衣裙,外面罩着一层碧影纱,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配饰,只头上插着浅碧色玉簪,而耳上带着碧玉耳环,却是雕成了宝塔形状,着实是得趣地很。
待她到了一处院落时,就见门口果真站着一个小厮,不过原本正在四处张望着的小厮,此时瞧见她时,腿都要软了,哪里还记得要进去报信这事。
奴才见过七姑娘,引夏一瞧见纪清晨,脸都白了。
纪清晨倒是饶有兴趣地瞧着他,淡淡问道:看来你是不记得我上回说过的话了?奴才不敢,奴才记得,记得,引夏真是被吓坏了,七姑娘是好脾气,可那是在不惹着她的情况下,如今站在这处,那就是已经惹着她了。
纪清晨瞥了他一眼,便往里头进。
只见刚进了院子里,就瞧见里头郁郁葱葱的一片,这院子里只用鹅卵石子铺了一条儿小路,其他地方都种着青草,这会正值春日,满目皆是一片青绿。
她只往里走,只是平日里总是草坪上玩耍的一团团毛绒绒的小家伙,这会却不知去了哪儿。
她心底冷哼,便是往旁边走,只见果然有有个声音,再说话。
等她瞧见时,就见一个穿着宝蓝锦衣的小少年,这会手上正拿着一根分叉极多的树枝,正在赶着一团雪白的小家伙,只见原本活泼可爱的小兔子,此时都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小兔子别怕,我只是来抓你们的,所以不要跑。
纪清晨听地险些气笑了,便开口道:湛哥儿。
她的声音极是好听,便如那从山上细细流淌下来的溪流般,清灵悦耳,只是这一声喊,却叫前头的人一下僵住了背脊,就连手上挥动的树枝,这会都静下来了。
待小少年回头的时候,一张唇红齿白的精致小脸,就转而面对着他。
这般好看地孩子,可真是叫人心生好感,只可惜,如今的纪清晨却是一脸微笑,只是这微笑叫小少年害怕。
姐姐,你怎么来了,只见小少年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脸上挂着讨好地笑。
纪清晨立即便笑了,柔声道:我听说你想逮了我的兔子,所以便来瞧瞧。
她低头瞧着墙角的那一堆儿毛绒绒的小家伙,大概是因为挤在一起的原因,就像是一团会动的云团般。
她刚说完,就见对面的小家伙一下便丢掉了手中的树枝,便跑了过来,抱着她的腰,撒娇道:我只是来瞧瞧姐姐的兔兔而已。
好好说话,纪清晨淡淡道。
可是抱着她纤细腰肢的纪湛,却是没松手,反而说道:我只是想来瞧瞧姐姐你的兔子,有没有变多而已。
哦,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人可是俊哥儿面前夸下了海口,说要捉了我的兔子去烤兔子肉吃的,纪清晨可没被他这小花招迷惑住。
纪湛咬牙,温启俊这个叛徒。
待温启俊下次再来,他定要狠揍他一顿。
只是他自个也不想想,这纪家谁都知道,这兔舍里的一窝兔子,那就是七姑娘的命根子。
他倒是好了,居然还敢捉了烤着吃。
他也就是仗着啊,这家里头纪清晨最宠的就是他了。
纪湛,纪家的五少爷,二房的嫡长子,纪延生的老来得子,纪清晨唯一的弟弟,也是她最宠的小家伙。
你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过什么?纪清晨低头瞧着正抱着自个的小家伙,轻声问道。
纪湛这会哪里不知道,抱紧大腿儿的重要性,立即摇头道:姐姐才不会生我的气呢,姐姐对我最好呢,我也最喜欢姐姐。
这小家伙,嘴巴甜地哟,简直就跟纪清晨小时候有得一拼了。
只是他忘记了,他姐姐小时候就是靠着无敌可爱的小脸儿和一张甜嘴,横行整个纪家的。
如今他想要靠着这个法子便逃过去,那可真是公关门前耍大刀。
我可是说过,你可是再敢来,我便叫你见不着明天的太阳,纪清晨淡淡说道。
却不想一直抱着她的小家伙,终于是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只是他又伸手拉着纪清晨的两只手,放在他的眼睛上。
姐姐一直这么蒙着我的眼睛,这样我便瞧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纪清晨终于是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她就知道她是真的拿这个小东西没法子的。
他简直就是有无数地法子对付她,叫她怎么都不会与他生气的。
姐姐,我不是故意想要捉弄你的兔子,都怪温启俊,纪湛见她笑了,便立即说道。
纪清晨瞧见他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便用指尖在他的额头上点了点,教训道:你还说俊哥儿,他可是你的侄子,他能指使得动你?哪次不是你带着他去干坏事。
温启俊便是他们大姐姐纪宝璟的儿子,今年六岁了,就比纪湛小一岁。
曾榕前一年生的纪湛,第二年纪宝璟便生了温启俊。
纪延生是两年内,又当了爹又当了外公。
结果她刚说完,就见杏儿也进来了,待走到她跟前便道:姑娘,大姑奶奶带着小少爷回来了。
大姐姐回来了?纪清晨露出惊喜的表情,如玉般精致的面容登时犹如绽放了一般。
她转头瞧着旁边的小家伙便道:你不是都怪俊哥儿的,正巧他回来了,就叫他与你对峙对峙。
姐姐,姐姐,纪湛忙是拉住了她的手臂,便是摇着道: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就只有这次?纪清晨睨了他一眼,问道。
纪湛立即点头,肯定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碰这些兔子了。
纪清晨知道他年纪小,不过说话却还是算话的,这才点头,拉着她的手,便往老太太正院里去了。
说来也是巧,纪家搬回京城没多久,隔壁宅子便要出售。
纪延生便干脆将那宅子买了下来,是一座四进的宅子,二房至此便搬了过去。
只是两家中间开了一道门,也还算是住在一块吧。
纪宝璟回来都是先到老太太院子里头的,如今祖母年事高了,寻常连院子都不爱出。
等他们到了的时候,就听到里头有小孩子的欢声笑语。
结果刚一掀帘子,纪清晨就险些被撞到,只是差点撞着她的小男孩,一抬头登时便欢喜地扑到她身上,大喊道:小姨母。
温启俊生的白白胖胖的,这一扑差点叫纪清晨没接住。
还是纪湛瞧不下去,对他说道:温启俊,你轻点撞,小心撞到我小姐姐。
小舅舅,只是他虽教训了人家,可是俊哥儿却一点儿不生气,反而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
纪清晨瞧着面前的小家伙,都是儿子肖母,温启俊确实是长得像她大姐姐,眉眼极是英气,这会已露出俊俏的模样来了,也就是吧,这小脸蛋稍微白胖了些。
不过他还是个孩子,胖乎乎的才可爱。
就连她自个小时候,那也是粉嫩嫩胖乎乎的一个小团子。
大姐姐,倒是纪湛冲着正坐在罗汉床上,陪着祖母说话的纪宝璟打了声招呼。
小叔叔,俊哥哥抢了我的糕点,只见一个粉嘟嘟的小姑娘,此时可怜巴巴地瞧着他说道。
这小姑娘便是纪家大房长子纪荣堂的女儿纪悦,正巧傅氏带着她给老太太请安时,就碰上了纪宝璟回来。
傅氏嫁进来之后,连落了两胎之后,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所以平时也是娇生惯养地厉害。
纪湛一听,便做出挽袖子的动作,说道:温启俊,你如今竟是知道怎么欺负人了啊?是妹妹自个要给我吃的,我可没有抢,俊哥儿立即说道,还躲到纪清晨的身后。
纪清晨瞧着纪湛这会耀武扬威的模样,登时便伸手在他的脑袋拍了下,不许欺负俊哥儿。
我可没欺负他,我可是他小舅舅。
虽说这两孩子只差了一岁,可是辈分上却差了整整的一辈儿,所以纪湛在温启俊面前,那就是天然地优势。
也就幸亏俊哥儿这孩子真是遗传他爹十足的性子,是个疏朗大方还不爱计较的。
所以纪湛在他跟前摆着长辈的谱儿,他也不生气,而且还特别愿意与他一起玩。
好了,不就是几块糕点,叫丫鬟再上些来,保管叫咱们俊哥儿和悦姐儿都吃个够,纪清晨笑着摸了摸温启俊的小脑袋。
于是两个小家伙便拼命地鼓掌,真是给足了她面子。
待搞定了这两个小东西,纪清晨才坐到纪宝璟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便道:大姐姐好些日子都没回来了,我可想大姐姐呢。
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姐姐撒娇,我看你连湛哥儿都不如,瞧瞧他多有做长辈的模样,纪宝璟揶揄地说道。
纪清晨登时嗤笑道:他就是在俊哥儿面前才摆谱,在我跟前可不敢这样。
还是咱们七姑娘会管教弟弟,纪宝璟含笑说道。
纪清晨登时就不乐意了,大姐姐这是在笑话自个吗?纪宝璟这次回来,是为了纪延生四十岁生辰的事情。
人到了四十,那就真的是迈入了中年,所以这次纪家也打算宴客。
纪宝璟作为长女,自然是重视不已。
据说便是她大姐夫温凌钧为了寿礼的事情,都忙前忙后了好几个月。
纪清晨倒是表示,你和大姐夫这般重视,到时候大家寿礼拿出来,那她和纪湛可就太可怜了。
估计纪湛比他还可怜,他如今月银才每个月三两。
就这,曾榕还严格把控他月银的去处,生怕他在学堂里头与人乱攀比。
也就是纪清晨经常偷偷地接济他,这也就是没叫曾榕知道,要不然他们两个,一个都跑不掉。
北边这两年总算是消停了,据说皇上准备叫大军班师回朝,好生地赏赐这几年在外的将领呢,纪宝璟笑着说道,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却瞧了纪清晨一眼。
只是纪清晨正忙着逗弄旁边的小家伙们,没瞧见她的眼神。
等回去的时候,纪宝璟拉着纪清晨一处走着,而纪湛领着温启俊跑在他们前头。
沅沅,纪宝璟低声叫了纪清晨的小名。
纪清晨有些怀念地嗯了一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觉得她的小名越来越少被人叫起来了。
或许是错觉吧,毕竟祖母和父亲他们一直都在啊。
北边的大军要回来了,纪宝璟语气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感慨。
只是纪清晨却扑哧一笑,说道:大姐姐,姐夫是个文官啊,北边的大军回来又不关咱们的事儿。
纪宝璟瞧着她,便是哼了一声,半晌才说:听说裴世子这次也会回来的。
裴世子?等过了好一会,纪清晨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是啊,他如今是裴世子了,不仅仅是柿子哥哥了,早就变成了真正的世子爷了,定国公府的世子爷。
前定国公裴勋是在显庆三十三年去世的,他去世之前将定国公之位传给了长子裴延兆,并向皇上上折子,请求立嫡长孙裴世泽为世子。
而当时裴世泽已在通州军营两年,那时候纪清晨也是有两年未见到他。
待他匆匆回京后,纪清晨随着家人去参加定国公的丧葬礼,却只是隔着人群见了他一面。
他变得又高又大,似乎完全褪去了少年模样,变成了一个男人。
两年的军营生涯,叫他变化地太大了。
竟是让纪清晨觉得陌生。
只是这一次,却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因为半年后,北方爆发了蒙古族大举入侵中原之事。
大魏自建朝以来,小的□□有过,可是像这般大举入侵,却是六十年的第一次。
一时长城边关频频告急,八百年急报,一次又一次地送到京城。
皇上挑选主帅,匆忙迎战,可是却首战失利。
而裴世泽也是这个时候离开了京城,他甚至还有重孝在身。
只是此时国家未亡,匹夫当报国。
他从一个七品的参将,到一战成名,只花了一年的时间。
而这一年内,战事也发生了逆转,蒙古人势如破竹的架势,被阻挡了下来。
又过了几年,蒙古人已被彻底打退了回去。
大魏的军队甚至还打入了他们的腹地,这一战可谓是荡气回肠。
只是裴世泽声名虽起,可是恶名也随之而来。
关于他杀人如麻,对蒙古人赶尽杀绝之事,真是叫京城的这些贵女们,提到他的名字时,又喜欢又害怕。
回来就回来,与我何干。
她才一点儿都不想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