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防弹咖啡又做了两杯,不过这一次,江子燕和何绍礼都喝了。
开会的时候, 副总关心地跟何绍礼说:你今天是不是鼻炎又犯了?有点心不在焉的?何绍礼的鼻炎,对他们创业公司带来极大的好处, 就是何穆阳慷慨地赞助了整套空气净化器, 一打开开关, 即使外面放毒,房间里的空气指标都相当不错,只不过, 用电量也相当感人。
除此之外,何穆阳完全不管他这儿子。
创业几年,何绍礼公司遭遇过两次大危机,有一次资本被连锅端,他们把办公桌和椅子都卖了, 就为了付技术余款, 何绍礼沉默地帮清洁阿姨扫地。
但即使这个时候,何绍礼都没有说过我这性格不适合当领头人, 或者是咱们公司别做了吧。
跟着何绍礼创业的几个校友,都很相信他。
最近招来一个营销大手, 股权协议没细看,就同意跳槽到何绍礼的公司,是因为相信何绍礼不会亏待他。
对方又问了一遍,何绍礼镇定地玩着笔,才抬头回答:分了一个神,我在想我老婆的事。
副总随口念叨了句:哦,那位人美心黑口味重的江学姐。
大学同学做创业伙伴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真是太知根知底。
何绍礼面对调侃,也只是笑了笑,他说:我总觉得我忘了点什么。
副总撇着嘴:你刚刚说你要请假一周。
何绍礼随手翻了翻他上午要看的几个报告,大大小小,从售后到销售数据,还有各种鸡毛蒜皮的报错反馈,以及对其他车厂配置的分析,他暂时先把脑海里的疑惑放下。
江子燕之前猜她可能不知道自己怀孕,这句话也提醒了何绍礼。
他倒是一直有隐约感觉,江子燕当初跳楼,似乎不是单纯跟谁置气。
有那么一刻,她脸上的神情显示出的决绝,好像是真的不想活了,她回来只是想跟他道别。
可惜男人的大脑,永远只能记住不愉快的感受,记不住发生不愉快的理由。
何绍礼目前整个人被江子燕弄得晕陶陶的,更不情愿去勾起悲惨回忆。
副总看着何绍礼莫测高深的表情,又一挥手:你打算哪天休假?何绍礼已经低头读那些文件,他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我等她通知我。
与此同时,江子燕公司最近又出现了一朵奇葩事。
江子燕早上打开公司邮件,发现 HR 部门在深夜里发出一封抄送全公司的辞退邮件,当事人的居然还勉强算是熟人。
傅政的助理张澜,在其他城市出差时私自收取了回扣,伙同某投资机构,一完成天使轮的融资,就把创业者本人赶出了公司管理层。
整个手段虽然合法,但违背了公司里只做创业者和投资者之间公正桥梁的宗旨。
该创业者在创业前,原本是一名资深新闻媒体工作者,他不甘示弱,把整件事写了两万八千零五十个字,还四处投稿。
其中,免不了有八九千字是点名骂傅政公司和张澜本人。
傅政虽然身体力行他自己也是公司的普通员工原则,但这原则唯一的破绽,就是傅政确实不是普通员工。
人不能装高贵,但也不能演普通。
傅政的工作具有极高保密性,虽然和其他合伙人共用男秘书,又有很多事情不敢放权处理。
张澜的职位挂在别的部门,所有人却知道,她做的就是傅政私人助手的活。
如今她身上出了这件事,几乎是给傅政脸上打了一个耳光,他一上午都没来,整个公司的气氛隐隐有点古怪。
唯独江子燕身处的部门依旧不关心。
早上的时候,他们群里讨论的内容主要是螺蛳粉到底是真的很好吃还是吃起来真的像屎,买steam是屯着游戏还是用来玩、咱们网站改版是蓝色底好还是白色底。
后来主管跳出来,他在群里威严地说了一句有点眼力价吧!,然后下一句就是,明知道老子不能吃辣,还天天讨论螺蛳粉,你们都摸摸自己良心好吗?江子燕已经提前把今天的稿件,设定了定时发布,她凝视着不停跳动的聊天屏幕沉思。
刚来公司穿着厚衣,窗外雪白模糊,如今轻衫细裤,照影青绿。
她在这家公司工作已经超过半年,不长但也能看得清未来。
根据公司规定,工龄每满一年,通过KPI考核,就会有20%的加薪。
大概每个月会多拿个两千吧,公积金交的也算丰厚,之后按部就班,工作年份再满就再进行阶梯式加薪。
徐周周至今不愿意离开这家公司,除了私人感情因素,大概也就是留恋这种稳定、轻松随意的工作环境。
因为,这就是很多女人都会喜欢的工作环境,曾经也是江子燕所看重的,在她尽日漂泊无定时的归来时刻。
但,江子燕如今越待下去,越发现这个部门仿佛一个孤岛。
无压、安宁、谐和,彻底游离于整个公司主体业务之外,更何况,他们公司的整体业务也不过如此。
江子燕希望她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人,她真的希望她是。
但她一直在观察和反思。
比如,如果换了她是傅政,第一件事就是找独立的办公间。
形式上的平等,最后付出的代价会比得到的意义更多。
身为老板,如果需要助理,那就耐心培养,严格地规范职责和追责制度。
而不是像张澜这件事出来,对错且不论,但HR 写辞退信,连理由都说的含糊不清,模棱掩盖。
江子燕胡思乱想着,就忍不住自己微微笑了。
她做人实在是……太较真了,对不起这张万事不挂心的清淡面孔。
到下午的时候,傅政终于出现在大格子间,他面色不变,眼神依旧宁静锐利,仿佛没有因为张澜的事情影响情绪。
坐回自己座位前,他先抬手看了眼表,距离某位准点打卡的女员工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对方正翻着桌面的厚厚笔记,专心地整理资料。
虽然才工作半年多,花满楼这个笔名已经吸引着外站的编辑来约她的特稿了。
江子燕却一直婉拒。
即使对方报出的稿费再高,都不为所动。
她身上仿佛是有种奇异的忠诚感,保证自己的文章会在本网站首发。
而因为这种用心程度,也让江子燕的主管总是主推她的文章。
江子燕,你跟我到一下会议室?傅政直接把她单独叫到会议室。
全玻璃的门和窗户,没有窗帘,可以看到徐周周晃动着身体,好奇地往里面张望。
他开门见山地说:你想不想调部门?江子燕有些惊讶,她因为之前的误会,对傅政有点无法直视,因而她垂着眼睛,维持那份很淡的微笑说:是我没把现在的工作干好吗?我现在身边缺一个助理,我觉得你很合适。
傅政认真地说,他面容倦俊,有着三十多岁男人的独特成熟感,你在你那个职位干得不错,但你可以到我身边来,这样机会更多,工资也会比现在翻一倍。
也许,你可能不在乎死工资,但我要告诉你,这份助理的工作确实能提供很多机会。
而这些机会,我相信会在日后值得更多价值。
傅政说完后看着江子燕,他问:你怎么认为?江子燕完全没料到这话题走向,一时居然愣住了。
等反应过来,她直接问:为什么是我?傅政微微笑了,他是真的欣赏江子燕,甚至还向她主管几次打听了她。
江子燕犹如莲花不着水,她几乎不和部门任何人刻意打好关系,偏偏同事们都很喜欢她。
而且,每个人都隐隐对江子燕的家世很好奇。
这里也包括傅政。
此刻,他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在公司待了一段时间,可能会觉得我管理公司有很多毛病。
但我要告诉你,即使再优秀的公司,内部都会有大大小小的问题。
而我还要告诉你,关键的不是要看出问题,是要解决问题。
我身边确实需要一个能看出问题的人,至于你是否能成为解决问题的人,你还需要向我证明你的能力。
她脸微微一红。
江子燕在职场上确实还是太嫩,傅政见过的创业者没有上万,也绝对不少,他很能琢磨人心思。
何况,傅政知道面对什么人,就该把什么话彻底放开了说。
但有些话,他依旧不便点明。
比如,招有高级美感的女助理跟在身边,是很能吸人眼球的。
何况,江子燕不是花瓶,她已婚,聪明,看起来嫁的人也不差,似乎不会为了点小钱而出卖原则。
傅政没道理放过这样的完美人选,再去进行新一轮外聘。
江子燕还是觉得反应不及,她斟酌地说:您介意给我一点时间吗,我得想一想。
傅政点点头,他毫不意外地说:给你一周时间吧,请你好好考虑一下,然后把决定告诉我。
又微笑说,放心,你当我助理,我会尽量让你准点下班。
江子燕确实需要时间琢磨。
临走前,她又鬼使神差地问:请问,您认识何绍舒吗?她看到傅政一愣,他想了片刻,随后抱歉地用目光示意她得再给他一点提示。
江子燕终于彻底死心,胡乱说:没事,她是我儿子幼儿园的一位老师。
我搞错了……傅政不由问:你儿子还上幼儿园?那天看他英语说得那么好,我以为他和欣姐的儿子一样,得有七八岁了。
她不由脸一寒:……他哪里有那么大。
傅政被她罕见的生动表情逗笑了,但他自己脸色好像再度微微黯然,却还是耐性地解释:我不太会看小孩年龄。
之前国外小孩各个都长得大,我也分辨不出来。
江子燕推开玻璃门走出来,徐周周都看出她脸色不佳。
你是写的哪篇文章被傅政骂了吗?她好奇地问。
江子燕不答。
如今,她倒是希望傅政不是何绍舒的前夫,不然,她也一定不会喜欢傅政。
何智尧最近都瘦了不少,而且,就算他胖了点,看上去根本不像傅政说的长的大!何智尧哪里大了!这件事随后告诉了何绍礼,他的态度依旧那样不置可否。
就像最初他知道她找了这份清闲工作。
不过,何绍礼多说了一句。
女助理,子燕姐你能给人当女助理?何绍礼笑了,我’前姐夫’很敢啊。
他自从被江子燕抓住问了几遍傅政,居然也从错就错地把傅政叫为前姐夫,偶尔前姐夫长,前姐夫短。
这简直戳人心肝了,江子燕有时候都觉得何绍礼有点讨厌,怪不得何绍舒总不喜欢这个亲弟弟,说他蔫儿坏,而何智尧也总是哀怨地用哥哥这个称呼报复他爸爸。
你别瞎叫啦!再说,我没决定好要不要去做。
江子燕咬唇,她若有所思地说。
何绍礼却直接帮她决定了:肯定不去。
你只要对什么事情感到犹豫,那这答案八成就是错的。
比如我问你,子燕姐,今晚你跟我在窗台上做,你愿意吗?江子燕冷玉般的脸,刹那间就热起来,她紧张地看了眼不远处吃餐后冰激凌的何智尧,瞪了他一眼:你脑子进水了吗?何绍礼耸了耸肩:这就代表愿意,因为如果你不愿意,只会回答不愿意。
她冷冷地说:我不愿意。
他笑了。
但你至少没说需要时间想一想,这说明还是愿意的。
江子燕感到现在面对何绍礼,实在是有点头痛。
总体来说,何绍礼并不太关心她如今工作,他抗压性很强,又因为自己创业,不需要女强人类型的分担财务。
多问他意见,也不过是接受例行调戏。
何况何绍礼太年轻,很早就有了儿子,他如今兴趣在别的方面。
你得让我玩两年,何绍礼几近厚颜无耻地低声说,我不想再要孩子了,养胖子一个就够受了。
说话间,他带江子燕去自己的卧室。
推开那间单调色的卧室门后,江子燕也不由暗暗吃惊。
其实,黑色调如果搭配得好,是会随着不同材质呈现出渐分的层次感,银丝灰、焦炭黑、卢铁黑、子夜黑、碳素生黑、烟浓深黑,或者是暗色为主的精细花纹,颜色从浅灰深灰到黑。
纵然那颜色有厚重感,但因为家具稀少,且因为价格不菲而各个造型别致,当稀落地呈现在一个空阔的卧室里,带着种奇妙的置物感。
她看呆住了。
是不是像绝地武士的棺材盒?他自己先打破安静问。
江子燕沉默不语。
诡异的是,当她光脚踩上日式风情的暗纹地毯,轻轻坐在何绍礼那丝柔的皇后床边缘,居然体味到一种由衷的内心安全。
不会啊,我觉得你房间挺好看的。
江子燕拉着他也坐下。
何绍礼这才放下心,他躺在她腿上,闭着眼睛低声说:子燕姐,你没事就去考一个驾照吧,这样等我公司的事再缓缓,到年底再给你订辆车。
你如果喜欢粉色,里面我全部给你配成粉红色的真皮……此刻,何智尧探头探脑地跑进来。
他美滋滋地舔完勺上最后的甜浆,就发现客厅空了。
何小朋友有些不爽,他感觉自己最近总被这两个大人抛下,于是鞋也没脱就跳上床,拱到了两个人中间,用大脑袋隔开了江子燕和何绍礼。
何智尧抱着江子燕的胳膊,振振有词地质问:唠啥呢?江子燕摸了摸他的脑门,淡淡地回答:唠考试。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考?何小朋友刚刚因为生病,万幸地躲过了幼儿园的大劫,此刻听到考试,他完全就不敢说话,乖乖地闭上嘴。
何绍礼倒是想起来,他试探地问:你洲头县的事情查得怎么样?江子燕脸色略微挫败,轻轻摇了摇头。
所有的线索,依旧都断在了楼月迪怀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