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一片云、一颗星、一个圆月亮。
月光丰沛华盛, 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明玥两个酒窝里装满了月光, 晶莹得像是浪花在翻滚, 在发亮。
她这样子像是兰若寺的女妖精, 趴在雕花的窗口,托着腮,勾着过路书生。
有一点纯, 有一点媚,有一点娇, 还有一点妖。
周自恒并不是温文尔雅的俊俏书生,他是本就倾心女妖精美貌的登徒子。
明玥这一个飞吻勾得他心里痒痒, 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两下, 肚腹里是升腾而起的干渴,火辣辣的滋味一直烧到了喉咙。
周自恒有一点点的恍惚, 好似这一刻, 他又变成了梦里泡在冷冰冰泰晤士河的美人鱼。
缺水。
缺吻。
鱼尾巴好像有一点痛。
周自恒眯着眼,嘶了一声。
他的眼神有些过于灼热了, 隔了几米远,空气还是冰寒的, 他身上的渴切却好似能一往无前地划破风声和密影而来。
明玥有一点儿害怕, 先前不管不顾抛下个飞吻的举措这会儿让她开始后悔起来。
她会不会……太不矜持了?明玥咬咬唇,把玻璃窗合上, 又拉拢窗帘,靠在墙边,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甲, 她的行李还没整理好,满床铺开了衣服帽子,但她已经无心收拾。
她躲起来了。
周自恒只能看见鹅黄色的窗帘背后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很浅淡的,但有些袅娜的滋味。
他觉得自己找的这个小姑娘哪哪都好,桃花一样的脸蛋,百灵鸟一样的嗓音,柳枝一样的身段,棉花糖一样甜蜜的性格,但就是有一点,格外不好。
她好像喜欢——撩完就跑。
周自恒又觉得自己的幻肢鱼尾巴隐隐作痛了。
她既然跑,他追就是了。
你追我赶的,这也是情趣嘛。
他这样一想,心念就动了,随后身子退后几步,越到阳台栏杆上,勾着管道翻越到明玥那头去。
他这样的行径好似一个登徒子,又或者像一个偷香窃玉的采花贼,抓了是要处以大刑的,实在算不得好的,但周自恒并不心虚。
明家阳台宽敞,连着两个房间,一个是明玥的闺房,一个是她的舞蹈室,都是整个二楼采光和风景最好的居处,明岱川和江双鲤一股脑全给了她。
周自恒只进去过舞蹈室。
现在,他想去她的花房。
妈的!想想就有些大激动啊!周自恒忍不住揪揪头发又跺跺脚,弄出来了一些响脆的声响。
他翻阳台熟络到已经是落地无声,用明岱川常说的形容,则是轻功修炼到家了。
明玥原是不知道他过来的,听到声响,忍不住挪到门板后头,闷闷问一声:周周?嗯。
周自恒按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努力装出镇定泰然的语气,开门啊,小月亮。
开门?开哪里的门?她房间的吗?明玥在房门后使劲摇头。
那怎么能行呢?这是她的卧室啊,除了她的爸爸,还……还没有别的男生进来过呢!多……多害羞啊。
她吞吞吐吐说:周周,我今天不跳舞,你还是回去吧。
她刻意曲解他的意思,又或者是在自欺欺人,他明明站在她的房门外,她却哄着说不去舞蹈室跳舞。
她站在房门里,他在房门外,只有一块木板的间隔。
周自恒努着鼻子嗅了嗅,好像嗅到了一点从房间里飘出来的桃花香。
夜里冷,他只穿了一身黑色棉质家居服,薄薄一层,但他心里火热,如同一个燃烧地旺旺的火炉,柴火溅出零零星星的光点。
窗台上还摆着他遥控飞来的白色飞机,纸条摊开着,是他龙飞凤舞的笔迹——【你爸在吗?】她爸爸当然不在!周自恒蓦地就笑笑,不做声,不回答,遥控着飞机打了几个旋儿,撞在玻璃上两下,再支棱着螺旋桨飞回周家去。
外头声响好像都消失了,不多时,连那架飞机也从她窗台上飞走了。
明玥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她掀开窗帘,又拉开一点窗户往外寻找。
还只拉开一指宽的缝隙,周自恒就伸手格住了。
明玥眼珠子瞪圆了,他就对着她歪头笑了笑,露出个奸计得逞的得意表情。
再一用力,整个窗户被拉到底,周自恒手撑在窗台上,劲瘦的腰一用力,手腕一扭,侧身翻越进来,整套动作利落干脆,拿捏得恰到好处,飞身好似一条游龙。
他一进来,就不准备马上出去,反手又把窗户扣了。
你回去!明玥有点恼。
不回。
他环着胸,脸凑过来,就不回就不回,你拿我怎么样吧?反正你爸又不在。
明岱川不在,周自恒胆子一下就肥了三斤,跟拿了御赐的免死金牌一样,胡天胡地,胆大妄为。
他的视线在明玥房内逡巡,鼻子还皱起来嗅气味,最后嗅到明玥身上来。
他喟叹地说一句:就说怎么这么香呢!他脑袋就搁她肩膀上,黑色的短发软软地抚过她的脸。
明玥痒痒,推开他,斥他:周自恒,你很坏啊你!她不说还好,一说周少爷就满肚子怨气。
他又气又急,拉着她一只手往脸上摸:我坏?!我哪里坏了?!明明是你很坏好不好?这么冷的天,你就舍得把我关在外面,外面他妈冷的诶——你摸摸,你摸摸,都冻坏了都!是真的冻着了。
他的一张脸都是白的,唇色有点黯淡,头发上沾了夜里的雾气,结了一点水在上头,微微湿润。
明玥口舌笨拙,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低下头去,呵气呵在他双手上,又用手给他揉搓,小声说:我怎么知道你会穿这么少啊?你要是,要是……我要是告诉你,你会给我开门?他抬了抬眼皮,还是给我开窗啊?未等明玥说话,他就自顾自地回答了:你哪个都不会给我开,就只会叫我回去!他垂眸看着她。
一双眼黑得像是深潭。
明玥细细糯糯反驳:不是这样……连她自己也不确定。
周自恒顿了顿,突然就叹了口气,你挺坏的啊,明姑娘。
他把她整个抱进胸膛里,贴合很紧:不知道我想你啊。
好像是梦里一声呓语。
…………明玥被周自恒一通指责,低眉顺眼,不敢做声,拉他到沙发上坐下,把空调温度调高。
她一软,周少爷就又开始得寸进尺了,他向来如此,舍得下脸皮,也放得下身段。
反手扣着她一双水葱似的手,嘴里振振有词: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不仅刚才对我坏,梦里也对我坏死了!!!怎……怎么坏了?明玥有些忐忑。
周少爷大概不知道,他用了多么闺怨的语气在说话。
明玥想,他这个梦,一定很难过。
她一双眼睛黑莹莹的,像是两颗玛瑙珠子,可漂亮。
周自恒颓唐地从后面揽着她,下巴贴在她脖子边上蹭。
我梦见你去了英国,然后我就变成了一条美人鱼,想游过去找你,可我游啊游,游到了港口,你都不来亲亲我。
大抵是她临走,他的念想就重了,梦也总梦着这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诚不欺我。
那对不起噢。
明玥侧过脸,在他面上和唇上都亲了两下。
周自恒微微眯起眼睛,像是一只吃饱喝足舔爪子的豹子。
还有我的尾巴。
他絮絮叨叨说着,在明玥面前,他话多又霸道,我游过去游了好久好久,尾巴都游痛了。
明玥觉得自己在哄小孩:你还有尾巴啊?那当然啊,美人鱼怎么可能没有尾巴!周自恒语气激昂,下一秒,又有些颓丧,我的尾巴是金色的,可好看了,但是为了游过去找你,都掉了好多鳞片,也不发光了。
明玥几乎能在脑海中刻画出一个抱着尾巴哭泣的小男孩形象。
她被这么一通梦里的故事,弄得愧疚极了。
那我给你揉揉尾巴?明玥不确定地问。
就等着这句话呢!周少爷嗯了一声,一双腿就抬起来架在扶手上,露出勉为其难的模样,那你揉吧。
他一身黑色,和浅绿色的沙发实在不搭调,腿又实在长,明玥的小沙发完全容纳不下,伸出去好多。
明玥站起来,走到他腿边,顺着他意思,给他捏腿。
周少爷的幻肢鱼尾巴几乎要翘起来舀水花。
他心里乐死了,恨不得在地上打两个滚,但面上还是装出哼哼唧唧不高兴的样子,但这样实在难忍,特别是明玥手真的替他又揉又锤的时候,他就想笑。
为了遮掩脸上的表情,周自恒从背后拿了个抱枕,遮住半张脸。
抱枕是素米色的,上头绣了点水红色的桃花,周自恒又嗅到好多香味,惬意得不得了。
这是明玥的房间,到处有她身上的气息,氤氲着一片微微桃花色,中央摆着一张公主床,她每天从被子里钻出来,晚上又掀开被子安眠。
她睡觉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会很安静,很老实,还是会踢被子?是会平躺着睡,还是像他一样侧着睡呢?周自恒喉结动了动,没有再想下去。
他现在真的有着少爷享受,美貌懵懂的小婢女被他威逼强迫着捏腿。
现在这个小婢女柔声问他:这条尾巴有多长啊?她有一把好嗓子,江南烟雨里浸润出来的。
少爷受不了小婢女的诱惑,拉着她的手贴着腰间:从这开始,都是。
她的手很软,靠在他腰窝上,单薄的一层布料阻挡不住热度。
她不想被他这样握着,或是这太害羞了,手挣扎着抽出来。
但对于周自恒来说,这是一项甜蜜的煎熬。
明玥乌发红唇,美而不自知,纤纤手指在他腰间划来划去。
周自恒舔舔唇。
他好像……有一点……不……是有很多……感觉了……喉咙有火烧,他动了动喉结,慌张地放开了她的手,从桌上随手拿着茶壶就开始灌水。
就这样吧。
他把腿从沙发扶手上挪下来,敲个二郎腿,抱枕放在大腿上摆着,清清嗓子,道,不揉尾巴了。
他偷瞄了两下明玥的反应,她好像一瞬间定在原地了。
一动不动。
隔了好一会,她突然跑到茶几前的地毯上:那我收拾行李。
她跪坐着折叠衣服。
叠衣服啊……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啊……周少爷一秒又不开心起来,抱着抱枕,曲着腿,也到地上坐着:我明天能去送你吗?明玥不忍心打击他期待的好心情,但又不得不实话实说:我爸爸可能会揪光你的头发。
明岱川只是接受了女儿找男朋友的事实,并不代表他接受女儿这个男朋友。
特别这个男朋友还是明岱川一直都不太待见的周纨绔少爷。
周自恒很心酸,脊背弯着,下巴支在膝盖上。
明玥叠衣服整齐,分门别类收着,箱子快要装满。
箱子装好了,她就得睡了。
周自恒起了坏心思,她叠一件,他就从箱子里丢出来一件。
明玥知道他是霸道的少爷脾气上来了,也没有指责他。
她叠衣服的速度没有他丢衣服快,即使他每拿出一件衣服,都要感叹一声。
拿到毛衣了,他摊开来看一眼,摸一摸:挺软和。
拿到外套了,他前后换着看看:挺漂亮。
拿到裤子了,他跟自己的腿比比长短,嫌弃说一句:挺短。
拿到内搭的衬衫了,他也要说一句:挺好。
他翻到最后,是明玥装起来的内衣盒子,刷一下被他好奇地抽开了,蹦出几个白色的有不同花纹的内衣来。
内衣是洗过的,干干净净,很有少女感。
周自恒手指尖都是颤抖的,但还是勾着肩带,拾起来看了看,做了一番点评。
他说:挺小。
…………挺小……发育期的女孩子羞得快要钻地洞。
明玥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内衣,放进盒子里,又把行李箱整个从他跟前拖开,在另一处闷头们脑地整理衣服。
是有点小啊。
周自恒想,还是个奶桃儿大小啊。
他手上空空,却还是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然后把手插进口袋里。
好像这样,就能留住那一点触感和依稀的香气似的。
明玥不出声,周自恒就知道她是有点生气了。
他最了解她的脾气了。
他屁股贴着地,磨磨蹭蹭,磨磨蹭蹭,蹭到她边上去。
小月亮。
他喊一声。
没应。
小玫瑰。
……小祖宗。
……周自恒实在没辙,无奈喊一声:小老婆。
不是你小老婆。
明玥推开他,反正都是小,你找个大的去!那大月亮?大玫瑰?大祖宗?周自恒又死乞白赖靠过来,别生气,别生气了。
明玥有点好气又有点想笑,最后只能绷着脸,叠衣服。
别生气了。
明姑娘。
他对着她耳朵说,我知道你以后会长大的。
说完这句,他忍不住低头瞧了瞧她的奶桃儿。
她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裙,胸前起伏一点点,但胜在腰细,就格外显得曼妙了。
你真是……明玥耳垂都红了,不要脸。
嘿嘿。
周自恒只是笑,坦然点头。
这次没了周自恒的捣乱,她花了一小点功夫整理完行李,最后拉上拉链,扣上密码锁。
周自恒帮她把箱子提起来,竖着立在墙边。
真的不能去送你?他不死心,再问一次。
你别去送我,我怕我会哭的。
明玥低低说,长长的头发从背后滑落到胸前。
一听她会哭,周自恒立马就不强求了。
长臂一揽,把她抱进怀里。
鹅黄色的窗帘没有完全合上,透过缝隙,还能看到天边一片云、一颗星、一个圆月亮。
不及他怀里这个小月亮好看。
周自恒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但话到嘴边,都按了下去。
最后在她耳后嗅了一口气:在外面,要是睡不着,就打给我,我不关机。
无论时差。
明玥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个春节,对周自恒来说格外不同。
一是因为,他的小月亮出国了,他只能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她。
二是因为,他和周冲两个人的小家里,多出来了一个人——苏知双。
她好像工作格外忙,总是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外,比警察局长白杨他爹都忙,直到大年三十夜,才歇息下来,第一次脱下她那双规矩的黑色高跟鞋,进了周家别墅的门。
她很识相,或者是察言观色能力炉火纯青,没有装熟络和周自恒言语,也没有讨好周冲。
仅仅是端着碗,和周家父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而已。
她好像是空气一般,不存在一样。
但矛盾的另一面在于,她又有极强的存在感。
她守着电视机,看了一整夜的春节联欢晚会,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周自恒并不喜欢看春晚,他和明玥打了许久的电话,互相祝对方新年快乐。
而次日,周自恒收到了两个红包。
一个是周冲给的,另一个是苏知双给的。
学业顺利。
她是这么祝福的,给了888的红包。
周冲眼一瞪,吸了一口烟,给了周自恒8888的银行卡。
学业顺利在周自恒看来就是个屁话,他今年考的极差,倒数榜上挂着,通知书给到周冲手上,周冲都咬断了一截烟屁股。
但苏知双只是颌首,什么话也没有说,好像并不生气。
周自恒给苏知双这样一个评价:城府很深。
周冲赞同,他觉得是:略有心机。
这个年,过得最好的当属白杨。
白杨考的前所未有的好,一举冲上两百强,白局长找不到理由让他减肥,只能闷着气给儿子每天做一盘子红烧肉,白局长他老婆更是喜笑颜开了,逢人就说,我儿子这次考得好。
小肥羊简直高兴地要上天。
他把孟芃芃在光荣榜上的照片剪下来,用个相框框中,放到了神龛上,又挪到了床头,睡前总要拜一拜,还要敬一炷香。
周自恒知道后,差点笑到岔气。
孟芃芃这还没死呢,你就给她吃香灰,这不是咒她吗?!白杨这才知道不好,又把蜡烛和香给撤下了。
周自恒最挂念的当属明玥。
明玥堪堪离开小半个月,周自恒就很想很想她了。
日里想,夜里想,梦里还在想。
隔了一重山,秦淮河上的摇橹桨声隐隐约约传来,缠绵之处,周自恒已领略得出了。
明玥跟着宁老师带队的舞团去了欧洲五个国家巡演,她每天都忙,忙着训练,忙着演出,但再忙,每晚都会给周自恒打来一个电话。
她是这个舞团里最小的女孩,但也是最好看的,周自恒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她被洋鬼子给看上了。
他日夜担心的事,在寒假结束前一个星期成真。
明玥给他打电话,期期艾艾和他讲:周周,如果……如果有男生追我怎么办?周自恒那是一个烦躁啊,揪着头发,恶狠狠啐道:那我就把他绊倒!丫的,看不摔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