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起, 白杨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
由于落水导致的食道感染比医生想象的更严重, 接连一个月, 白杨只能从流食和点滴里摄取营养, 维持机能,这对白杨的胃口来说,只能算的上是杯水车薪。
到如今他连三素一荤都指望不上, 汤汤水水稀饭白粥再美味也没有红烧肉的香甜。
随着饮食水平的直线下降,白杨的体重也跟着急速下降, 像是函数模型,斜率为负。
白杨身体里并没有肥胖的基因, 让他肥胖的并不是身体, 而是心。
在狭小密闭的空间一动不动待了四天,白杨比谁都害怕饥饿的滋味。
于是他拼了命的吃, 从早到晚, 嘴巴不停,胃部胀大, 过度的摄取导致了如今的超标体重。
白局长从北京匆匆赶回,看着病床上的越来越瘦的儿子, 说不出的滋味。
我以前吧, 总想着叫儿子瘦一点瘦一点,也别埋汰了我给他取得‘白杨’这个好名儿, 但现在吧……白局长搓了搓脸,和前来探望的成老师这样说,唉, 也不知道怎么就掉进河里了……瘦了也有瘦了的好吧,免得我以后老担心他得个脂肪肝什么的。
这位人前风光无限,铁面无私的南城局长在儿子的事情上,总是拿不出该有的手腕来。
十几年前吧,家里出事儿的时候,我就不在我这儿子身边;放到今天吧,我还是不在他身边。
我这爹当的呀,真是失败。
白局长喃喃,也不知道是在对成老师说,还是对自己说,最后在医院的长廊里抹了一把眼泪。
白杨落水的原因,被一句失足不慎掩盖,其中的真相被藏匿起来,成为白杨、孟芃芃、周自恒、明玥的一个小秘密,心照不宣地再不提起。
由于身体不适,白杨请了长假。
这已经是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第一轮复习的关键时刻,成老师正是头疼,而旋即出乎他意料的是,孟芃芃愿意周末替白杨补习。
是因为愧疚和同情吗?明玥询问孟芃芃。
不是。
孟芃芃坦然告诉她。
孟芃芃并不是一个会受所谓的道德绑架的女孩。
她是一个真正理智的人,父母双方均是南城有名的律师,从小耳濡目染,有分明的善恶是非观的同时,也懂得寻找灰色的漏洞。
甚至在明玥受到非议之时,孟芃芃的第一个想法是采取法律手段,告其诽谤罪。
这样的孟芃芃说不是,明玥就相信不是。
明玥在医院碰见过孟芃芃替白杨补习,她的头发还是一样短,身材还是一样纤瘦,脸也还是一样冷白,但也许是六月的阳光太暖,明玥从孟芃芃身上,看出了一点人情味。
像是福如心至,明玥忽而知晓,在这样一个年龄和心智都在发生急速改变的青春期里,成长的不只是周自恒和她,也还有白杨和孟芃芃,更有千千万万和他们一样,活在青春里的男孩女孩。
火热的六月带走又一波的高考生,陈修齐不负众望,成为当年的南城市理科状元。
周自恒也同样在这样一个季节,成功进入理科年级前十。
校长在升旗台上同时给高二高三学生颁发奖学金。
彼时是一个晴好的白日,南城一中按照惯例在录取结束后表彰高考生,也召集高二学生聆听学长经验。
陈修齐意气风发,周自恒风华正茂。
在红旗飘扬的台上,相遇。
周自恒和陈修齐对视,对立在两侧。
这一幕让周自恒想起许久之前,他也是这样和陈修齐站在教导处,彼此对立。
那时候他是地上泥巴,是不学无术的坏学生,是全校通报批评的常客;而陈修齐是天上云朵,是成绩优异的校草,是国旗下演讲的不二人选。
但现在已然完全改变。
时间是一把最锋利的刻刀,他把愿意努力的顽石打磨成璞玉,又把愿意奋斗的璞玉抛光出五色光彩。
校长把奖状和丰厚奖学金先交到高三学生手里,再给高二学生颁奖。
像是一种传承和交替。
陈修齐已经从高三毕业,周自恒正要步入高三。
王冠在头顶闪耀。
合影时候,周自恒同陈修齐站得很近,陈修齐依旧身子笔挺,双手落在裤缝线处,良好家风让他养成军人气质。
谢谢你。
周自恒蓦地开口。
这一句话是对陈修齐说的,但陈修齐显然不确定,愣了一会,下意识地看看周围,好半天反应过来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憨憨地站在原地。
还有,对不起。
周自恒坦荡荡和这个傻愣愣的新科状元说了句迟来的【对不起】。
他眼神是很清澈的,漆亮得能倒映出南城的晴空。
他曾经骄傲如同日月,身上有与生俱来的桀骜,如今把浅薄的骄纵收拾,分明的侧脸棱角显出刚毅和深邃。
陈修齐终于缓过神,望着周自恒一会儿,咧开嘴,笑起来,露出八颗皓白牙齿,是阳光俊朗的帅气校草模样:我知道,都是青春嘛!这一瞬间,许多画面如同电影放映一般在周自恒脑海闪过。
一封粉色情书,一场冲动的群架,一个迷茫失意的夜晚,一次年少轻狂的告白,再到一本内容详实的笔记本……周自恒也弯起唇,对着陈修齐笑了笑。
再看向台下,明玥踮着脚往台上看,努力地拍手鼓掌,兴奋地好似一只小鸟。
只喜欢你。
明玥见他看过来,对他做了个口型,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像是绸缎。
还是那句——【只喜欢你。
】周自恒忍不住,在台上吹了一声口哨,清脆的哨音透过校长手里的话筒传出来,场面有一瞬间僵固。
但陈修齐却紧跟着也吹了一声口哨。
接下来一切顺理成章,此起彼伏的欢呼雀跃和掌声一起,庆祝这样一个收获的七月。
属于陈修齐的高考已经结束,而周自恒的高考进入倒计时。
南城一中在七月中旬给所有高二生放了半个月多的假期,一是避过炎热的酷暑天,二则是让学生更好的调整状态,备战高三。
周自恒的状态并不需要调整,他每天都有十足的干劲儿,但明玥亟需要突击。
荒废学业多年的建筑学留洋博士——明岱川并不能帮助女儿许多,尽管他也曾经拿过一省状元头衔,但那些几何函数集合全都被忘到脑后,塞满他脑袋的是无数的图纸和刀光剑影的武侠小说。
周自恒从一众补习老师中杀出重围,担下了替小青梅补习功课的重担。
这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周自恒替明玥写家庭作业。
明岱川心中升腾起一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的感慨。
但江双鲤并不觉得反感和忧思,她倒是认为这样的状态正好:两个人互相鼓励,一起面对,有时候事半功倍。
当初你出国考试,我们不也是在谈恋爱吗?她对周自恒是越来越喜欢,能努力改变并且认真成长的男孩一定有一颗意志坚定的心。
那怎么一样?明岱川反驳。
那怎么不一样?江双鲤不理睬他。
明岱川干巴巴说不出话来。
事实证明,周自恒替明玥补习正好。
他完全了解明玥的缺点,能针对她的漏洞进行突击,甚至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习干劲最足,也知道用什么方式调动起明玥的积极性。
他既严苛又温柔,明玥乖乖巧巧听话。
配合默契。
补习的地点在周自恒的卧室,正临湖,开着门窗,不需要空调,房间也是清凉的,穿越山谷而来的风能夹带湖面的水汽。
明玥写完一张数学试卷,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周自恒给她批改评分。
几道红叉被周自恒一丝不苟地打上去,明玥非常羞囧。
在这样的情绪之下,明玥站起身,离开座位,努力转移自己的视线,最后从周自恒的书桌上,翻出一本语文课本。
这是明玥除了英语之外最擅长的科目,她的心情开始安定下来。
这是《古代诗歌散文选读》,语文选修课本,但又有高考必考的古诗词。
周自恒快把这本书翻烂。
其中一页做了重点标记,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其中几句明玥颇为惊艳,是称赞杨贵妃美貌——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但这一首诗并不需要背诵。
为什么要标记《长恨歌》?明玥问面前认真批阅数学试卷的严肃小老师。
但其实这一位小老师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瞥向可爱女学生的一双细白的小腿。
明玥夏季贯爱穿裙子,裙子到膝盖上方一点点,露出一截晶莹笔直的腿,再往下,是缩在拖鞋里的小脚,脚背白皙,脚趾好似一个个可爱蚕宝宝,指甲也都是健康的粉色。
至于往上……周自恒不敢往上看,一往上,就会乱了心神。
周自恒不答话,明玥更是来了兴趣,锲而不舍问他:这一篇很重要吗?你很喜欢《长恨歌》吗?山风吹来阵阵清凉,周自恒却也难得红了脸。
我觉得……这首《长恨歌》在说你。
他保持一点点镇定,转过身,和明玥这样说道。
他的眼眸里翻起墨色,明玥嗫嚅,咬咬下唇,不由自主问他:说我什么?说她什么?周自恒的视线从明玥双腿开始,往上看去。
她端着书,坐在床边,临窗感受清风,深色的床单衬得她愈发白,白得几乎耀眼。
她今天穿了一条满绣凤凰花的裙子,掐腰,显得腰十分纤细,身姿曼妙。
两个月后她将年满十七岁。
周自恒蓦地想到。
她不止年龄在长,一对小奶桃儿也在长。
学这首《长恨歌》的时候,每一句都会让周自恒想起明玥来。
周自恒有些口干舌燥,轻轻咳嗽一声,道:我觉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很……很适合你。
以及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后面半句,周自恒没有说出来,被他按在心底。
但明玥依旧很是脸红。
从头到脚都是绯红一片,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她正是羞意浓,一阵穿堂风却为此加了一把柴火,卷起了她的裙摆,露出一截大腿。
周自恒几乎把手中的红笔拧断。
明玥忙不迭把裙摆压下去,又把语文选修课本也丢开,颇有些懊恼:我……我看我们还是不聊语文了,我们看看数学吧。
她此时此刻,已经不介意那张错处满满的试卷了。
但我不想看数学。
周自恒这样说,然后扔下红笔,径直走向床边。
明玥的裙摆散在深色床单上,衬得她的眉目画一般娇美。
我们聊生物。
周自恒温声告诉她。
但他的动作却并不温柔,带着压迫性,将她压在身下,并扣住了她的双手。
明玥竭力保持镇定,但她说出口,话音都是颤抖的:怎……怎么聊?人有206根骨头,你知道吗?周自恒道。
知、知道。
明玥垂着眼眸,睫毛像是受惊的蝴蝶的翅膀。
但我现在有207根。
周自恒沉声。
207根……明玥紧紧地闭着眼,呼吸急促,不敢再做声。
滚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侧,她能感觉到他身体小小的变化,有一块地方,坚硬好比一根骨头。
所以明玥,别老是勾引我。
周自恒哑着嗓子,在她唇珠上吮了一口,放开她的手半晌,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