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中枯燥的播报还在继续, 周洛熙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衣角, 余光却始终注意着绑匪的脸色。
直到看到那人的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 她才特意留心记下了这桩案子的内容。
十二年前,s市几名富商在一个月内相继自杀, 唯一的共同特点是都有一部分财产不明去向。
你们就这么认定了他们是自杀的?……当年负责这件案子的人,显然如今并不会出现在对讲机另一侧,给她答疑解惑, 他们同这位劫持犯所知道的信息几乎是相同的, 甚至比他了解的还要少。
反正如果是穷人自杀了, 还能有人大书特书, 说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
若是有钱人, 怕不是都当做了笑柄, 觉着他们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畏罪自杀。
周洛熙沉默, 那个年代离她太久远,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 可仅凭一些故事中浮光掠影的记载,也能大致猜到, 在那个经商还被叫做下海的时候,在经历过数次改革, 仍然屹立不倒,且一直再往高处走的商人,口碑从来都是两极分化——有认为他们才智过人值得敬佩的,更有揣测其一定在暗地里做了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当年的案子如果查不出个结果, 早晚还会重新上演的。
之后,那人明显便心不在焉了起来,直到整个十二年前所有悬而未决的大案播报完毕之后,车上也还剩下几个时运不济的乘客。
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他需要一个司机,替他开车的同时,也能作为人质。
于泽川听了他的要求之后,很干脆地就答应了。
先前车上的那一位,早就在之前抽签的时候也跟着分了一杯羹,早就不知所踪。
他被吓得不轻,几个小时以来手一直在抖,那位劫持犯将一切看在眼里,所以并没把他扣下。
等司机来了,剩下的人就可以走了,你们抓紧时间,我耐性不是很好。
说完这句话,他洒脱的将对讲机关了之后扔在一边,不论对方再发起多少次通话,他都不再理会。
沉寂了许久之后,周洛熙靠着车窗,天色将黑未黑,大桥两侧的路灯已经心急地亮了起来,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走近之后,拍了拍前门,就如同自己不过是个寻常乘客,想要上车一样,不慌不忙。
周洛熙腹诽,这演技是不是有点差,这么淡定点表现,会不会被人看出问题来。
那青年没急着开门,他隔着玻璃向下看了一眼,只见是一个穿着藏蓝色工装的男人,低着头看不清面貌。
啧,还真听话。
他自言自语地回身按开了车门放人上来。
上来的男人身材高高瘦瘦,一脸的不情愿。
那青年歪着头打量了他半晌,似乎觉着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笑嘻嘻地道:你是怎么被抓上来的?难不成也是抽签吗?他还不慌不忙地,可乘客中有人沉不住气了,直接便道:如今司机也来了,可以放我们下车了吧?可以可以,我说话算话,后门开了你们就走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给司机让出地方来。
那司机仍是不说话,僵硬地点了点头,坐在座位上后,迅速打开了后门。
乘客们犹如遇到了大赦天下,门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只剩周洛熙还没有走。
她默默地跟在人群最后边,却在门口处站定,倚在车门上,又回头道:你要去哪里?这跟你就没关系了,赶紧下车吧。
好。
她口中答应着,却在迈下车之后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我的行李忘了拿走了!那绑匪回过头,在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的一瞬间,突然手腕上传来了一阵剧痛。
他不回头就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引爆器应声落地,于泽川动作干净利落,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副手铐,将那绑匪的双手反剪,绕过扶手栏杆上扣在了一起。
原来是你啊。
他冷笑一声,你是以为当了警察就能够查清当年的事了么?我说,你不是比我还大了几岁,怎么这么天真。
周洛熙原本还十分兴奋地过来,要和于队会合,顺便说明一下之前在车上发生的事情——然后再偷偷溜掉。
可是这短短的几步路,她才走了一半,却发现这二人之间的气氛颇为不对。
他们好像是认识彼此的?周洛熙的脚步不自觉的放缓了,于泽川并不搭理这青年,却是回过头来给了周洛熙一记凌厉的眼神,同时厉声道:赶紧下车去。
周洛熙停了下来,却也没有听话地下车去。
十二年前,眼前的两人都还是中学生,他们是跟那些自杀的富商有关?可就算有关又如何,且不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该由后人来承担。
周洛熙如今仍是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如今的场景,同她之前所预见的画面只差毫厘,还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让她确信,这一次她已经逃脱了那段命运。
她冲过来抓住了于泽川的手腕,你快跟我一起下车,要问什么都能彻底安全了再说。
她话还未说完,十分微弱的电子音钻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于泽川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绑匪手中的引爆器根本只是个幌子,他身上的□□其实都是压力感应式的。
他刚才双手虽然都被控制住了,然而却用力往后靠,抵在身后的铁扶手上。
这时再松开,就已经启动了□□。
于泽川神色一敛,向着周洛熙的方向大喊:跑!周洛熙反应也是不慢,立刻转身从后门飞奔而下。
她不需要回头去确认搭档的安全,于泽川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在这种时候能够立刻将逃生的道路让出来不拖后腿,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行动方式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尽力的奔跑过,短短的几十米距离,随着入夜而已经带着寒意的空气涌进了胸腔,她强忍着要咳出来的不适继续向前飞奔。
要快,要再快一点,现在还远远不够安全距离。
而在周洛熙刚跑下车两步的时候,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巨响,热浪翻涌,爆炸冲击起的气流砸在背后,就像被滚烫的钢板砸中一样,五脏六腑都好似要被压扁一样。
那冲击的力量之大,让她根本站立不住,直接被推到了半空中,整个人直接被掀过了栏杆。
若不是她已经隐隐有所预感,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护栏最下边的一截,如今恐怕早就已经跌落在水面上了。
同武侠小说中落入水中还有可能获救的传说不同,如果当真从非常高的距离落到水面上,冲击力之大足够将内脏骨骼全部拍碎,和跳楼没什么大区别,生还概率微乎其微。
周露西此刻无比的狼狈,她的右臂在刚才爆炸的余威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如今疼痛和麻痹感并存,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仅剩的左手吊着全部的体重,死死地握着冰凉而光滑的栏杆。
这情景同她之前所看到的可说完全一样,甚至是更糟一些。
至少那画面里头可还是白天,栏杆不至于冰的让她的另一只手也失去知觉。
她如今的状况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而那画面中能来救他的人呢?她刚才先一步跑下了车,尚且如此狼狈,而比她还要落后一步的于队,现在会不会已经……她不敢想,生怕自己彻底失去了希望,再多一秒都坚持不下去。
为了防止激怒绑匪,原本围堵在大桥两侧的警察都离此处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就算他们现在赶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刻。
耳畔风声凛冽,她没胆子往下看,只觉如今脚下的不是滔滔江水,而是无尽的黑暗,在噬咬侵蚀着她心内对生的渴望。
为了活着这么努力,最终还是逃不出宿命,兴许还会因为自作聪明,而连累无辜。
简直就是个笑话。
就在周洛熙的心已经和身体一样冷,手指也开始颤抖着使不上力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手腕。
那手上带着血迹和油污,同时还有令人信赖的温度。
内心的希望如同刚刚熄灭的火苗又死灰复燃。
她松开了握着栏杆的手,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付给上边那人的手中。
于泽川在上头似乎也使不上力,在周洛熙整个人的重量都交付在他手中时,整条胳膊都直接被带出了栏杆外。
他猛的一发力,将人往上带了一截,周洛熙此时也顾不上另一只胳膊的剧痛,直接伸手拽住了打横的护栏,用尽全身力气将重心移了回来,在双脚终于踏到坚实的地面时,松了一口气。
还未等劫后余生的欣喜蔓延开来,她就注意到,那只方才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已经滑落。
于泽川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一侧的衣服已经焦黑一片,被高温融化后紧贴在皮肉上。
随着动作有鲜血不断自其中渗出,滴落在地。
周洛熙翻进栏杆之后,立刻扑到他身边,手伸到半空中却颤抖着停住了,她不知该不该用手扶起他,只能颤声道:于队,你……还好吗?于泽川脸色十分苍白,之前强忍着疼痛去救人,如今下唇上全是血迹,他并不开口,只是向着周洛熙的方向扬了扬嘴角。
兴许是想露出一个笑容来,让她能够安心吧。
可似乎是起了反作用,于泽川失去意识之前,只能看到面前的姑娘眼泪哭的连成的线。
别哭啊,不然我还怎么跟你抱怨,怎么教训你呢。
如果昏迷就是毫无知觉地熬过所有的痛苦,那一定是上天给人类格外的仁慈了。
于泽川在接受一系列治疗的过程中,一直没清醒过。
只是即使他在睡着,眉心也还是微微拧着,周洛熙无数次隔着玻璃长久地注视着。
他身上一定也背负着什么,不能轻易对人言说的东西。
同样是负重前行,他还在坚持,自己也没有逃避的理由。
周洛熙掏出口袋中那张破破烂烂的,已经过期的火车票,撕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于队你辛苦了,要不要来吃个盒饭于队长:不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