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了于泽川的话, 那女人都忘了擦眼泪, 惊慌地问道:啥, 还有记者要来?那是肯定的啊,这么大的恶性案件, 怎么可能会没有法治频道的记者来采访呢?周洛熙自然是要把戏跟着做足,面上甚至露出了些同情。
这话说出来唬人,可实际上半点根据也没有。
越是棘手的、还没有彻底解决的案件, 上头只会往下压, 哪里会特意公开。
这时候倘若真有记者想要来采访, 那简直是不想要自己的饭碗了, 更何况现在还不流行挖掘罪犯背后的故事。
毕竟为了让群众不会陷入无谓的恐慌之中而人人自危,适当的隐瞒一些情况, 只将已经彻底侦破的案子公之于众, 才是明智之举。
之前那起公交劫持案所造成的影响已经很深远, 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更是不可能有人会来没事找事。
然而这其中的弯弯绕, 一个并不关心时事的农妇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她慌张的不行,直接冲上来抓着周洛熙的胳膊, 半是哀求地道:这……这让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呀?周洛熙瞥了一眼于队,心道你这只管挑事儿, 安抚人的工作从来都扔给我,就不怕哪次我不给你面子?然而心里骂几句也就算了,她还是拍了拍对方粗糙的手背,同时安抚她:你别慌, 现在还有机会,倘若他能将一切相关线索都彻底交代了,让我们可以尽快侦破这案子,那么影响程度也会减小,可能记者就不会来采访了。
那女人听了这话,咬了咬牙地道:行!那我去找他,可是我们其实已经好几年都没见过面了,也不知道我说的话,那个死鬼还能不能听?这时,里屋传来咣当一声,随即帘子被人掀开,一个略显黑瘦穿着校服的少年走了出来,他神色有些紧张,强掩着愤怒,胸腔激烈起伏着,倔强地看向这边道:我也要去。
听到自己的妻儿都要来探视自己的时候,刘海也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于队很贴心地没有提前安排好让他们该说什么话,问什么问题。
在他们见面的整个过程中,二人都只是同狱警们一起,在监控后面默默注视着一切,给他们留下了一点空间。
同预料中的一样,这不是一场愉快的会面,比起温情和关怀,更多的是咒骂和抱怨。
然而最终,那个与同龄人相比过于阴沉的少年爆发起来,直接对他父亲吼道:如果让我背上这样的名声,我宁可去死!仿若会无休无止继续下去的争吵随着这句话迎来了终结。
你觉着我这样过分吗?于泽川小声问道。
这样的事,总要有人来做。
再次面对来审讯的二人时,刘海的手在抖。
你们也太狠了,我宁肯连个给我上坟的人都没有,就是不想把我儿子牵扯进来,结果还是被你们给扒出来了。
你就交代清楚案情就行了,那就不会有记者去采访,他们也会一如既往的安稳生活。
你当我是真怕记者?要报道早就会有了,根本等不到现在,这瞎话也就能吓唬住那个老娘们。
可是作为一个长期缺席的丈夫和父亲,他的解释根本就没人听。
这样的景况,让周洛熙有种自己和于队才是逼良为娼的反派的错觉。
而在坦白之前,刘海先是问了个问题:巩丽娟是不是自杀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了。
然而如今,他并没有别的选择。
在城市的阴影中,无尽的混乱也自有其规则,犯罪团伙们心照不宣的划定了界限。
而刘海所在的那伙人则是s市中一家独大的集团。
所有从s市卖出去的人都会经他们的手抽成,不然就会惹一身的麻烦。
说是集团,其实人数也并不多,刘海加入的时候,也不明白为啥这么肥的一块肉,没有别人想来咬上一口。
后来才知道,他们的大哥同上头有联系,所有不服他们的,都被警察给端掉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洛熙向于泽川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于泽川则是摇了摇头。
这个消息肯定不是真的,在调到市局之前,他也曾经参与过几次打击人贩子的行动,线索都是十分艰难地,通过线人,甚至长期的卧底才得到,根本就没轻而易举的得到过什么提示。
那个大哥是什么人,你就没考虑过,兴许他们只是被骗了呢?刘海道:大哥就是大哥,真名没人知道,他平时是不在s市的,都在国外逍遥,偶尔有大生意的时候,才会露个面。
很显然,这一次拐卖儿童的案子,就是一笔大生意。
我们平时自己干活,卖到山里去的占大多数,不过那都是品相不好的货,反正山里人也不挑样子,女的看着能生养,小娃子能养得活,价钱就差不多。
真的好货,多半……都是卖到港台或者外国去,但是这种赚大钱的门路,只有大哥手手里才有。
这还是第一回 出岔子,兴许大哥早就又出国避风头去了,你们找不到他的。
刘海补充了一句,将信息交代出来是迫不得已,可不代表他是真的想通了,所以能泼冷水的时候就特别不遗余力。
于队,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如果是要卧底进去查的话,不告诉其他同事怕是不行了吧。
周洛熙心念一动,若是这件事瞒不住了,那是不是就代表自己和于队不用再伪装成情侣了?可于队现在没想让她如愿,不用,这件事情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来查,周期会很长,真等到已经卧底能够打入内部了,恐怕那个所谓的大哥早就不知道逍遥多少年了,我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那该怎么办呢?周洛熙只觉十分为难。
他们这一单不成,又赶上风口浪尖,若是大哥还会留在国内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还会有新生意,又或者……兴许那个大哥根本就不在国外呢。
且不论他是如何能这样明目张胆地进行这种高风险的跨国交易的,可有一点不知道是刘海自己也深信不疑还是故意误导——大哥其人,未必是居于海外的。
于泽川的电脑已经被人送到了他现在的住处,他同他母亲没再见过面,但也不代表他们彻底断绝了关系。
那栋别墅,就是他父亲自杀的地方。
于家名下的房产多得是,然而自从那日之后,他母亲就一直固执地住在那,从来没考虑过搬走。
也许在她心中,这是最好的悼念。
你之前一直都没回去过吗?虽说他曾经说过,和母亲已经有十几年都没再来往过了,可周洛熙还是难以想象,十几年前的他,作为一个还未成年的中学生,要怎么彻底脱离家庭生活下去。
最近倒是回去过一次,只不过不凑巧见到了小锦,听说她在那住着,之后就更加不想去了。
眼见周洛熙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于泽川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继续道:我不想再出现在她面前,是对两个人都好。
我不想受她的影响,她也不应该一直依赖我,她年纪也不小了,该走她自己的人生了。
周洛熙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对她很感兴趣?周洛熙撇了撇嘴,先提起来的也是他,如今反过来说自己好奇?短暂的沉默。
虽然已经是现在比较新的型号了,然而电脑的开机速度仍是十分缓慢,风扇转动的嗡嗡声,成了屋内唯一的背景音。
周洛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那位小锦会投以这样大的关注。
她其实可以确定于队肯定对小锦没什么意思。
只不过她对于队的心意,恐怕不是说躲一躲就能放弃得了的。
她和我一样,都是那些莫名自杀的商人留下的遗孤。
当年那时候,我这边其实还好一些,母亲接手了生意之后,一直没出过什么纰漏。
我当时上初三,后来高中毕业直接考上了警校,没参与过家里的生意,但是也有所耳闻,知道一切都还按部就班。
于泽川之前每每提起这个话题都是草草带过,这一回却是主动讲述起来。
而小锦就不一样了,她母亲本来就过世的早,她父亲自杀之后,家里的生意就全都被他叔叔接手了。
当时她年纪还小,整个人都处于一个很自闭的状态,又很抗拒和她叔叔生活在一起,差一点儿就被直接扔在疗养院里度过青春期,一辈子都要在那过了。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是住在我家里,直到我参加工作,才搬回了老家去。
这一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过来了。
此时,带着电子音的开机音乐早就已经响过,然而谁都没去管它。
周洛熙静静地听着,在外人看来,把工作视作生命一样的加班狂人,说起自己少年时的经历,也不过轻描淡写,仿若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是周洛熙却可以肯定,其实他很寂寞。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的景况还算好的,但是一个少年,突然面临这样大的变故,以至于决定了他此后的人生轨迹,这其中的辛酸与煎熬,绝不是他描述的那样轻松。
不是小锦太过脆弱,而是于队他表现的过于坚强了。
她突然间有一点理解,之前严语的那篇文章,为什么明明全篇都是胡编乱造,结尾的那段话却令她记忆犹新难以忘记。
他们都是在强行融入这个社会的异类。
虽然可以表现的和常人一样,然而内心的孤独却只有和同样身为异类的人才能说的出口。
直到此刻,周洛熙终于可以确信,于队真的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拖累。
她虽然远没有这样坚强,但也要对得起这份期待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