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想守卫的, 从来都只有小姐。
刚听完这句话, 凉烟拉着卫忱仓的手骤然一沉, 人竟又仰面倒去。
凉烟心头一慌, 忙转头朝旁边的几个兵士喊道:你们快过来帮忙, 快来救救他。
兵士们都带着伤,但动作很快,围过来却不并触碰卫忱仓, 只是跪着欲言又止。
凉烟不敢看卫忱仓毫无血色,双目轻闭的脸, 深吸一口气: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
卫校尉这个伤,撑到现在, 已是全凭可怕的毅力,救……就是神医也没法救,还请大人节哀顺变。
在去可巴乎岩部落的时候,她预感不好,但也只是担心宴星渊, 还将卫忱仓派给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活下来的兵士里,有一个是随着宴星渊和卫忱仓一起行动的, 所有人都望着他。
宴将军成功取下首级后, 被人发现,那人只一个背影显现,宴将军却死活要追,后来好像是说, 说是一个乌什么尔身边的暗卫,一直都未曾抓到其露面,不想错失机会。
定是上次去找乌靳勒尔,给他通风报信,还引来兵士的那个人,凉烟将手攥紧:继续说。
宴将军身法太快,我们追不上,待赶上时,宴将军已中毒倒下,那人受了伤想跑,卫校尉将其抓住,他嘴里藏有毒药,自杀了。
好在怀里有解药,刚拿出来,我们便被巡逻兵发现,只能强行突围,卫校尉坚持由他来背着宴将军。
虽有接应的兵士帮我们制造混乱,但突围太难,箭雨密集,躲不开时,卫校尉就拿自己的身体帮宴将军挡着,一路冲出来,就活活成了这幅模样。
是我等无能,护不住两位大人。
凉烟轻摇头:你们已经尽力了,接连死了两个部落首领,眼下只怕正在疯狂搜捕,我们要抓紧赶回暇宁城。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在凉烟伸手去拉静静躺在那里的卫忱仓时,发现他的手已是冰凉,眼眶酸涩,不再有顾虑,将乱箭全都拔出,把人横在马前。
宴星渊面上的青黑已经消退,快速查探一番,脉搏恢复强健,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醒转,由另外的将士带在马上。
半个时辰后,宴星渊醒来,看了一眼凉烟身前横旦的卫忱仓,静默冷沉。
一路上日夜兼程疾驰赶路,只有在他们的马儿疲累不堪时,凉烟才会安排休息片刻。
好在总算是顺利回到了暇宁,去时有三百多号人,回来时却连十个都不到,一个个满面尘霜,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赶路,让他们狼狈到有些脱相。
凉烟下了马便骤然晕厥,宴星渊在人倒下前将其揽住。
凉烟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她看到了卫忱仓。
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陪伴的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容易将他忽略。
相处的一点一滴,却如涓涓细流,不到决堤的那一刻,就永远不会知道,汇聚了那么多年的小溪,成了怎样的汪洋。
梦里有初见时,凉烟七岁,他十岁时的模样,两人目光交接,他毫不犹疑单膝跪地,双手拱起,如同立誓般坚定。
愿以性命,守护小姐!重生回来,刚习武的那段日子,他每日伴在身边跑步,耐心教着最枯燥的基础。
他的话不多,梦里都是沉静内敛的模样,每日守在房外护她平安,在随军路上时,又彻夜守在帐篷外头。
在营里,教头惜才,劝他投军,他铿锵利落地拒绝,只道:卫忱仓只是公子的护卫,功名利禄,皆为过眼云烟。
凉烟强制命令他投军时,他垂下头的模样,像极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委屈又顺从。
在他年满十六参军时,穿着一身银甲战衣,恭敬站在她面前,当她伸手拍肩时,贴心地微躬身子,让她能够着肩膀。
小姐,属下从军不为自己,只想习得更多本事,成为小姐更好的助力。
属下只为小姐而活。
卫忱仓的脸在梦里越来越清晰,她似乎从来都没好好看过他。
凉烟也明白,他拼上性命救下宴星渊,是为了她。
诚如他所说,他想守护的,只有她这个小姐。
心口的难受,并非排山倒海般淹没而来,是细细密密,一点一点渗透出来的心疼。
卫忱仓于她,不只是护卫,还是家人。
凉烟醒来时,宴星渊守在床榻边。
你睡了一天一夜,这次,是我牵累了卫校尉。
凉烟摇头:二哥去追那个人,所为的,不还是我吗,谈何牵累。
他……他的身体,现在何处?你父亲已备好棺木,灵堂也已设,到时人会运回京都。
嗯。
宴星渊从怀里拿出一块赤色令牌:这是我中毒晕倒后,卫校尉在那人怀里搜出来的,既是垣帝的人,兴许能查出点东西来。
嗯,有劳二哥了。
见凉烟兴致恹恹,宴星渊起身拿过桌上的食盒。
为了不让你醒了腹饿难受,客栈每个时辰都会送来热汤,这份刚送来没多久,你先吃一点。
凉烟靠坐起来,沉默着喝汤。
卫校尉的身体停放在后院,待你恢复了体力,我陪你去守着。
凉烟从房里出来时,已是深夜,冷意深寒,宴星渊解下外袍将其裹住。
多谢二哥。
入目一片白,烛火下有守卫的兵士,看到两人,纷纷行礼。
你们歇下吧,这里有我来守着便好。
卫忱仓双手交错,放在腹上,衣衫已换上了干净整洁的,面上也清理过,甚至擦了粉,但依旧掩不住失去弹性的皮肤,和暗色斑点。
凉烟将手扶在棺木旁:没有再比他更忠心的护卫了,身为他的主子,我是真心盼着他好。
我以前总跟他说,你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但谁能想到呢,还没看到他过上好日子,人就没了。
二哥,我初见他时,他为了不被人伢子卖作娈.童,当街拦下父亲入城的军队,跪下来,人伢子一鞭子抽他面上,血淌下来都不皱一下眉头。
他后来跟我说,被转卖过多次,毒打还有吃不上饭,是常有之事。
上天为何这般不公,有些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尝这世间疾苦?凉烟越说,声音越轻,垂着头,眼泪砸下来。
宴星渊站在凉烟身旁,静静听她说话,让她靠着自己。
接连两个首领被杀,戈乌陷入恐慌,宴星渊适时放出消息,哪个部落若再敢抢掠霁月王朝,便刺杀哪个部落首领。
凉云天给大房凉韬,和二房剩下的独子凉衡写信,让他们从嘉盛皇朝攻站前线退回来,去守其它正被攻打抢掠的边境城池。
而他自觉现有的兵力做不了什么,准备回京,向垣帝上书请兵。
一行人在赶回京都的路上,宴星渊将令牌和信函交给了焚九谷的情报驿站。
司靳那边已彻底坐稳皇位,暗杀他多年的兄弟姐妹,全都留了性命,只是将权力剥夺一空,如今同霁月王朝的征战,开始逐步显露实力,有将霁月王朝打退之势。
回到京都,凉云天立即入宫面圣。
凉烟吩咐下安葬之事,同宴星渊坐在屋内喝茶。
外头冷寒冰冻,屋里已烧上炭火。
二哥,你同司靳,准备何时动手?再等几月,等垣帝自知吞并无望,召集兵力退回时,司靳会趁这个机会发起猛攻。
而我要做的,就是伺机而动。
嘉盛皇朝的反击,大可说成是垣帝判断失误,大举进攻引来的报复,百姓自会对垣帝有所怨言,我再推波助澜放出垣帝的大量罪证,让他失去部分民心。
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还需一个名正言顺,造反后,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由头。
而且合适的继位人选,仍无头绪。
所剩的时间不多了,阿桑,若我败……不许胡说!宴星渊有师父师兄弟帮忙,还有司靳这个强力盟友,但胜败之事,难定。
凉烟甚至想都不敢去想,若是败了,该如何,她死死盯住宴星渊。
只要功成,我就嫁与你。
宴星渊目光灼灼:功成后,我便上将军府提亲。
凉烟垂下头,刚要说话,冬亦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不好了小姐,老爷他,他入宫后直接被押送大牢了。
什么?!凉烟豁然站起身,父亲入狱了?不该是大半年之后,父亲从邑磐征战回来,被垣帝急召入宫才会出事的吗?为何提前了?宴星渊听过凉烟说起的梦,吃惊下出去放了信号弹。
阿桑,我叫师父过来,以他的本事,定能帮你将伯父从牢里救出来。
凉烟伸手拉住宴星渊的臂膀,轻摇头: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你切不可引起垣帝的怀疑。
而且救出父亲又能如何,偌大的将军府在这里,难不成我们还能一大家子潜逃不成?阿桑,相信我,我师父有法子,伯父留在狱里,后面反而更不好动手。
第一百章翌日早, 大堂里, 章雁菱和凉鹤轩愁眉不展商议着, 见凉烟和宴星渊进来, 忙又故作轻松。
烟儿, 别担心,同你父亲交好的几位已递来消息,一起入宫面圣了, 会没事的。
如此毫无预兆,应是三哥同垣帝借兵, 有了冲突,垣帝一时气恼才会如此。
不管怎么说,凉家可是开国元勋, 三哥更是振国大将军,定会没事的。
如垣帝这样的人,怎可能一气恼便做出关押大臣这种不理智的事来,那必定是早有预谋,且做足了准备。
凉烟心头腹诽, 并未多说,一是不想母亲和叔父担心。
二是宴星渊信号发出没多久, 他师父便来了。
一个鹤发童颜, 神采奕奕的老人家,横竖打量她几眼似颇有怨气,说话时胡子一翘一翘的。
最近为师替你跑断了腿,现在又要帮你的小媳妇跑腿, 哦哟,真是,我这把老骨头都块被你折腾散架了。
抱怨归抱怨,分毫推辞也无,同宴星渊简单商量后,很快定下法子。
老人家的易容术登峰造极,准备安排个人将真正的凉云天替换出来,省去一切顾虑。
凉烟信宴星渊,自然也信他师父,既信誓旦旦确保万无一失,那就定能将人换出。
正想着,章雁菱推了推她,面带忧色:烟儿?母亲说得对,父亲定会没事的,莫要忧思过重。
又安抚几句,一起用完早饭,凉烟回了自己院子。
她院里除了自己的房间,还有杂物房以及三间给下人们住的房间,父亲暂时安置在了杂物房里。
一路上,她心里就惦记着,不知父亲醒了没有。
宴星渊的师父叫常白,皇宫戒备森严,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昨日后半夜里便将人给带了回来。
望着一动不动,被老头信手一扔,扔到地上的麻袋。
凉烟:……宴星渊动作迅速,将麻袋解开来,里面昏睡躺着的,正是凉云天。
老白,你为什么要把人给弄晕?常白冷哼一声:你当皇狱是那么好进的?时间紧迫啊,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和解释,当然是直接弄晕扛回来。
不管怎么说,常白都帮了大忙,凉烟忙躬身行礼:大恩不言谢,将军府自然比不上梵九谷超然世外,有的都是些俗物,不知您喜欢什么,晚辈也好投其所好,奉上谢礼。
始终都不愿正眼看凉烟的常白豁然扭头,哪还有半分怨气,爽朗大笑起来:俗物好,俗物好啊。
说完又朝着宴星渊点头,不愧是我徒儿,选人的眼光不错,哈哈哈哈。
凉烟也不耽搁,忙安排人带常白去客房歇下,还让冬亦去找管家。
听着一大串丰厚谢礼报出,常白乐开了花,神采飞扬夸完凉烟,临跨出门时又回头补上一句。
就当是孝敬师父的,你可比星渊那小子识趣多了。
凉烟思及此,手已按在门上,笑意刚沁开,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一抬头,正是凉云天茫然的脸,连声音都带了迟疑。
烟儿?凉烟忙进屋,关上门。
父亲,你醒了。
我不是在牢狱之中吗?为什么……凉云天生出不真实感,一想到昨日进宫请兵,待他向来和颜悦色的垣帝面色阴沉,狠狠甩出一堆证据,说他同戈乌勾结,意图叛国?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径直喊来兵将捉拿,他想要据理力争,动手下,垣帝竟亲自取了佩剑横在他脖颈上。
那是他想象不到的垣帝。
更想不到,入了牢狱当夜便骤然昏昏欲睡,这一睡下,再醒来却在一间杂物房里?凉烟拉着凉云天坐下,将事情选择性讲了一遍,重在让父亲明白,垣帝对凉家抱着怎样的心思。
门轻响,是宴星渊推门进来,等讲完自家那笔血海深仇,以及嘉盛皇朝瘟疫起源‘鬼百合’后,凉云天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怔愣良久之后,整个人颓丧下来,那是一腔热血被瞬息抽空的疲惫倦怠。
父亲,救您回来的常师父会在府里住上两日,您先委屈在这杂物房,到时随常师父一起去梵九谷。
牢狱中有‘替身’在,您切不可暴露,所以就连母亲,也不知您被换出来了。
凉云天保家卫国大半生,临了却被垣帝扣上叛国罪名,他再看宴星渊时,目露感怀。
烟儿能交给你,我很放心。
常白悄然带着凉云天回梵九谷时,乌靳勒尔也来了京都,垣帝将所有罪证公之于众,同凉云天交好的武将不少,联名上书喊冤,垣帝以帮忙洗脱皆是乱臣贼子为由,罚了一通赶出大殿。
有帮忙喊冤的,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如江泔这般落井下石的。
凉云天为人肃冷,不讲究官僚场上那套互利共赢,虽待在京都的时间很少,但得罪的人可不少。
百姓听闻凉云天入狱的消息,初是震惊和不信,但随着帝王宣告天下,证据罗列而出,他们有了动摇。
再接着就是那些落井下石者,大肆造谣惑众,说得人多了,百姓们便也就信了,开始群情激奋,曾经的敬重变成耻辱,谩骂更甚,每天都有人往将军府院墙里扔东西。
这是异常寒冷的冬,上一世经受过的一切,提前了半年,又经受一遭,似乎都没变。
母亲病了,凉烟为了一切看起来更加真实,并未告诉她父亲已被救走,只日夜守在榻前伺候着。
府里乱成一团,小厮婢女开始慌乱。
叛国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他们还留在这里很可能工钱都拿不到。
而俞氏,老实安分了那么些日子,现今眼见凉家要垮,她自然想趁机将那些觊觎已久的良田铺子据为己有。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牢牢抓在章雁菱手里,她想占也做不了手脚,便干脆主动寻过来想威逼利诱。
凉烟将人拦在门外:你想做什么?要说俞氏最痛恨的,不是别人,正是凉烟,要不是当初她逼得香儿发疯,也不至于手里那些商铺被尽数收回,日子过得是就此一落千丈。
俞氏微扬起下巴,虽是笑着的,却笑得极为挑衅。
这不是三哥出事了,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吗?毕竟你姐姐在宫里啊,正受宠着呢。
凉烟将门关好,朝守在门前,比较忠心的几个家生子吩咐道:守好了,别让闲杂人等扰了母亲休息。
俞氏这两年早就憋够了气,如何肯罢休,上前一步就想伸手扯住凉烟胳膊。
目无尊长,你还……啊,嘶。
话未说完脸就痛到皱成一团,躬了腰去。
凉烟一把捉住俞氏扬过来的手腕,捏紧: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尊长?俞氏痛到语不成句:凉家……凉家现在能指望,能指望上的就只有香……香儿了,你还敢如此待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你跟我那个姐姐,哪个是有半分真心待将军府的?你想趁火打劫是吗?告诉你,休想。
你以为姐姐在宫里正受宠,能给垣帝吹点枕边风,母亲就要感激涕零将良田铺子都捧上送给你?俞氏,你怎么想得比做梦还美?要不这样吧,我干脆拿你来威胁姐姐怎么样?若是她不肯出力帮凉家,我就弄死你,你说姐姐是会拼尽全力保你,还是毫不在意呢?俞氏望着凉烟,惊骇到连痛呼都忘了。
她心里想的,竟被这小丫头给说得半分不差,更过分的,竟然还想拿她来胁迫香儿?烟儿,你竟变得如此歹毒。
俞氏咬牙切齿,她还是不愿相信,凉烟敢如此待她。
凉烟也不与她多说,直接吩咐人将俞氏绑起来关进柴房里。
烟儿,外面是什么声音?有凉烟每日陪着舒缓情绪,又彻底隔绝了外头恶劣信息,章雁菱身体已好转许多。
凉烟推门进去,见章雁菱下了塌,忙又将人按回去躺下。
母亲,现在外头冷寒,你别出去受了凉,快歇下。
一点小毛病,心头郁结,这都已经好了,再躺下去,还真就给躺出毛病来了,你父亲入狱,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想必府里上下都一堆事等着我来处理,你让我起来。
凉烟忙半趴过去抱着章雁菱撒娇:您放心好了,府里的事,有我呢。
而且宴公子说,不日之后就能下聘,到时嫁过去了,掌管府上事物的,自然是我,现在您只管放手,让我跟管家先学着点。
当真?章雁菱躺了下来,你父亲这人,过于耿直,俗话说忠言逆耳,想必此次入狱,定是垣帝让他反省一段日子。
到时人回来,府里给他接风洗尘去晦气时,咱们再把小宴邀过来,确定下黄道吉日。
又安抚几句,章雁菱安心躺下了。
凉烟松口气,暗道还是拿二哥来做幌子最有用。
想起宴星渊,她心头免不了紧张。
宴星渊已是彻底见不到人影,正逐步铺陈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第一百零一章数月征战, 除了起初吞下两座城池极为顺利, 之后便是陷入胶着。
垣帝焦心不已, 毕竟他收到的消息, 嘉盛皇朝分明瘟疫肆掠, 民不聊生,国力正是空虚之时,谁料竟还这么难啃?时间愈久, 垣帝愈是难安,不断调派兵马过去援助, 可他越想尽快攻下,那嘉盛皇朝便越是难攻,最近更是有反超之势。
盼望这一举能成功不知盼了多少年了, 垣帝甚至开始怀疑,那‘鬼百合’是否真有那般厉害,他是不是预估错了?纵然心头有再多不甘,垣帝也知吞并嘉盛皇朝是不可能了,他得召集军队回朝。
将命令下发, 垣帝颓然靠着,他开始恼恨, 恼恨嘉盛皇朝的负隅反抗, 也恼恨那‘鬼百合’。
他花了那么多代价,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凉婉香站在紧闭的御书房外,守在门口的护卫躬身行礼。
娘娘请回吧, 王上吩咐过了,谁也不见。
凉婉香的手紧紧握着,回转身离去,走得又快又急,随行的侍女全都加快脚步跟在后头。
凉云天入狱,她高兴坏了,那个一直稳稳压她一头的凉烟,终于能看到她落魄的样子了,她都已经做好准备,等着她来求自己,求她去跟垣帝吹个枕边风。
她都要得意坏了。
可等到的,却是那小贱人有恃无恐拿俞氏来威胁她!——凉烟听到消息了,垣帝要退兵,停止攻打。
宴星渊忙到不见踪影,但时不时会送来信件,报给凉烟事情进展。
司靳要反攻霁月王朝,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帮其开路,这事他不能露面,要费的功夫自然更多。
还有凉云天的银甲军,他暗自接手了,那是凉云天最精锐的一支亲兵。
军队撤回至半道时,嘉盛皇朝开始猛烈反攻,几乎是以狂风扫落叶的迅猛姿态,在垣帝收到线报时,已攻下三座城池。
垣帝再不复往日的平和模样,他面目狰狞地抬臂重重扫落桌上一切物件,又狠狠砸烂了满室精贵瓷器。
废物,养了一帮废物!召宴将军入宫。
满朝武将当中,最堪重用的,一个是狱里的凉云天,只不过他现在已被酷刑折磨的不成人样,垣帝甚至后悔没将人留着再等等。
但他如何能想到,经过瘟疫洗礼过后的嘉盛皇朝,还能如此凶猛?另一个可堪重用的,自然是他一手培养推举起来的宴星渊了。
宴星渊很快入宫,垣帝先是邀着一起用饭,席间谈及这些年的大力栽培,言至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国之安宁,靠你了,朕信你的实力。
臣不会让王上失望。
垣帝紧盯:我知你同凉大将军私交不错,只要你能打退嘉盛皇朝,叛国重罪也大可从轻发落,毕竟朕对凉大将军,始终心怀敬意。
宴星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面无表情,只抬手恭敬一拘:是。
看不出什么反应来,垣帝摆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两日,两日后,挂帅出征。
垣帝没等来宴星渊的挂帅出征,便先等来了一场早已铺陈好的围宫。
大部分兵力虽还在回京路上,但垣帝一直防着这招,所以皇宫守备森严,留下了足够的兵力守卫。
本以为敢反的,是那些迫不及待想要争夺皇位的皇子亲王,熟料看到的却是宴星渊这张不染凡俗的脸。
为什么?垣帝想不通,惊诧过后,面目阴沉。
他认为最好拿捏掌控,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却反而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殿外厮杀呐喊声已响起来了,宴星渊默不作声,眸子如墨色翻涌,深不见底。
垣帝知宴星渊身手绝佳,但他除了有护月禁军贴身保护,还有暗卫跟死士,可谓高手如云,他并不担心,拿过佩剑指来:你莫非当朕这皇宫是纸糊的,凭你就能攻破?宴星渊垂手立在原地,望着被护拥在中央的垣帝,倏地笑了:景垣,莫非你认为我此举只是儿戏?司靳借给他的兵,有师父布在京都那些关系在,早就被他瞒天过海渗透进来。
垣帝全部心思都在隔着几十座城池之远,正猛攻而来的嘉盛皇朝大军上,对京都防范的,也都是那几个有实权的皇子,宴星渊的动作,他一无所知。
垣帝嗤笑:若今日站在这里,敢跟我叫板的是凉云天,朕还真要悸动几分,而你?老夫在此!一声响亮高喝,惊得垣帝面皮颤动,死死盯过去,正见到凉云天大踏步从殿外行进来。
随着距离在凉云天的跨步下拉近,垣帝发现他哪有牢狱里那副满身血污,半死不活的模样,整个人反而可以说是如脱胎换骨一般,神采奕奕。
凉云天龙行虎步,去了梵九谷一趟,他多年的武学瓶颈是彻底破了,收到要他回京的信函,便急忙赶回,带着自己的军队同宴星渊汇合攻来。
而跟在他后头的,是凉烟。
焦急等待下,终于在这样一个春色正浓的季节里,等来了这一日。
垣帝的面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现在自然明白,牢狱里那个凉云天是假的。
看来你这谋逆之心当真不容小觑,朕亲见着你被押入狱,还能来个偷梁换柱,可真是了不得。
凉云天一回来,望着家丁尽散,萧条到整个墙面都挂着烂菜叶的将军府,虽早有预料,但亲见这份凄凉还是气愤不已。
谋逆之心,也都是被你逼出来的!凉家是百年的武将世家,垣帝再如何戒备,也挡不住兵权实握,凉云天当真现身,垣帝慌了,转头去看宴星渊:星渊,他能给你什么,朕加倍给你。
想你九岁便成了孤儿,是朕照拂着你长大,给了你现今这番荣耀。
而且你答应过,要助朕开疆扩土,卫国安宁,凉云天这叛逆贼子,你随朕一起拿下,先前的冒犯,不予追究,还封你做唯一的异姓王,朕让你做霁月王朝的战神,如何?宴星渊抽出腰间长剑,径直飞纵而起,用行动答话。
垣帝先前虽嘲讽宴星渊,但对其以一敌百的实力还是分外忌惮,慌忙后退几步,围在他身边的数十位高手联手迎敌,剩下的将人护着,准备伺机而逃。
垣帝明白,凉云天跟宴星渊敢大张旗鼓对上他,想必外面的战况,是他的人落于下风。
外面喊杀声振聋发聩,凉烟站在殿门处,正望着宴星渊和凉云天齐齐动手,想要制住垣帝。
什么人!殿门两侧有兵士看守,原本的早就被打晕替换下来。
听到外头的厉声呵斥,凉烟扭头向外看去,不远处不知是哪出宫殿烧起来了,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起。
目光从火光移向近前,竟看到了凉婉香。
被呵斥,凉婉香扬手就是一巴掌:狗奴才,看清楚我是谁,垣帝是不是在大殿里头,快……话未说完,那被打的兵士锵一声拔出大刀横在凉婉香脖颈处。
凉烟冷笑,这凉婉香还不知此处的人被换下了,缓步走过去。
在凉烟从大殿内踏出时,凉婉香目光一缩,似不敢相信,想说话,脖上的冰凉又让她连呼吸都恨不得静止。
将她放开。
这些兵士都是凉云天的,自然也听凉烟的话,齐齐躬身行礼。
颈上一空,凉婉香吸了几口气的同时打量着瞧向凉烟,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在这里?随即又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凉烟的手,不知是哪个皇子兴兵造反了,将军府的亲兵银甲军不是所向披靡吗,你快想办法让他们入宫救驾!凉烟将手一甩,似笑非笑地望着凉婉香:银甲军可不就在宫里,救驾这种事,还是得需我父亲来。
整个皇宫已经被围,外头打得如火如荼,甚至还打到宫里来了,凉婉香正睡得香呢,就被外头的喧嚣骤然惊醒,待侍女给她披上衣衫出来一看,才发现宫里已彻底乱了,到处都是慌乱逃命的宫人。
她尚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垣帝同她说过,为了防止那些皇子亲王们趁他吞并嘉盛皇朝、大举兴兵时造反,留了足够的兵力守卫皇宫。
所以不管出了什么事,凉婉香都相信,只要跟着垣帝,绝对是安全的。
你是我打造出来的一柄剑,剑怎能伤自己的主子!大殿内突然传出一声愤怒高喝,凉婉香浑身一震,那是垣帝的声音,忙绕开凉烟,提着裙角往大殿里跑去。
凉烟也不阻拦,跟在后头折回大殿。
护着垣帝的人躺下了一大半,而垣帝已经被宴星渊禁锢住,手中的剑如人一般,清冷凛冽,横在垣帝颈前。
宴星渊说话了,清正的声音里沁着透入骨髓的冷:景垣,在我九岁那年,便已知杀害我满府六十多口人的真正凶手是谁。
垣帝惊骇莫名望着宴星渊,整颗心如坠冰窖,身子一软,竟是瘫坐至地上。
他知道,他是真的活不了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大结局凉婉香跑进大殿, 步子骤然一滞, 她看到垣帝在宴星渊的长剑下满面不甘, 头上的冕冠已经歪斜。
而大殿上还站了她意想不到的一人, 那本该在牢狱当中的凉云天。
本以为垣帝身边是最安全的, 但眼下看来……凉婉香不自觉后退,才退两步,就被一只手推阻, 回身对上凉烟,恼恨到双手用力捏紧裙角。
反的不是别人, 竟是凉大将军?你们疯了?凉烟目光轻扫,凉婉香那巴掌小脸儿是愈发精致了,没了以前的柔弱清淡, 整个人都明艳生辉起来。
这天,要变了。
凉烟话音刚落没多久,外头常公公和几个垣帝的亲信便扑在大殿外高喊起来,被门口的兵士押住才惊觉不对。
那几人慌慌张张喊的话,凉婉香听见了, 皇宫彻底被攻下,她几乎都要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 就凭凉家, 能造反攻破皇城?凉婉香不知道司靳事先给了兵,垣帝同样不知道,外头的响动,他听到了, 宴星渊来对付他,本以为是不敌才要胁迫,没想到却这么快就攻破了他布防守宫的军队。
垣帝顾不得脖子上横旦的剑锋,瘫坐在地。
凉婉香震惊下踉跄着退了两步,瞧着凉烟,瞧了片刻开始疯狂大笑,像极了那次中秋宫宴,被撕下面具后又哭又笑的模样。
我受了多少苦,做了多少孽,才爬上这妃嫔位子,只要能再给我几年时间,我未尝不能登上后位!凉婉香咬着牙,说完急踏几步,凑近到凉烟跟前,眼眶红成一片。
真是可笑,我还是输给了你。
上一世,凉婉香虽使绊子让她落水显些丧命,但重生回来,凉烟对她的怨恨,其实远不及俞氏。
姐姐,这天虽是要变了,但活着,总会有希望。
希望?凉婉香仰面笑着,甩着袖子转了个圈,你会让我活?会。
凉烟轻快的回答让凉婉香有些意外,她又问道。
俞氏呢?凉烟想到挨了一顿板子,奄奄一息的俞氏,实诚答话:听天由命。
以前我还不信,现在信了,这命,由不得自己。
凉婉香将目光投向大殿外面。
不远处烧着的大火已经扑灭,只明月高悬,清辉映着廊檐的灯笼。
她的目光遥遥望出去,熠熠生辉,突然疾步向殿外奔去。
凉婉香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凉烟看得蹙眉,并未阻挡,只安排了几个兵士跟上。
再回身看向大殿时,垣帝已经躺在血泊里了。
只一夜之间,整个霁月王朝风云色变,在狱中的凉大将军逃出来带兵反了。
那些皇子亲王们最是激愤,有兵权的迅速集结起来,还不待他们动手,关于垣帝的种种罪证先一步铺天盖地,其中最为大肆渲染的,自然是凉云天蒙冤入狱之事。
帝王因自己的猜忌,而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打压,泼上污名,将忠臣逼反了。
宴星渊一家的事也放了消息出去,只不过时隔已久,没有太多证据,很多事也无法拿在明面上说,真假掺半着宣扬之下,反而有不少人深信不疑。
凉云天反了,自然算不得名正言顺,只能勉强说得过去,即便他先行蒙冤,垣帝也都是君,君要臣死,哪怕手段不耻,那也由不得臣反。
不等民心发酵,凉云天就昭告天下,他心系的始终都是王朝百姓,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击退嘉盛皇朝的大举进攻。
此话一出,不用多说,因垣帝决计吞并,征战数月,不仅让百姓们为战争吃了苦头,更要命的是还引起了嘉盛皇朝的反攻。
没有哪个百姓喜欢战争,这一切都是因为垣帝。
而凉云天是谁,是守卫了霁月王朝二十多年的大将军,是他带给大家安宁的生活。
大部分先前咒骂痛恨将军府的人,全都后悔不迭,而他们之所以生出质疑,全都是因为垣帝。
极少部分不随波逐流,相信凉云天未同戈乌勾结的,则是喜极而泣。
垣帝死了,但百姓们不再替他唏嘘,反而全都振臂高呼,要凉云天登上帝位,打退嘉盛皇朝。
他们只想要安稳的日子,眼前来看,能带给他们的,就只有凉云天了。
宫里赶制龙袍,拟年号,举办登基大典,出乎意料的,新帝却并非是凉云天,而是他的幼子,凉奚桑。
这是宴星渊同凉云天早就在商量下定好的,其实说是商量,还不如说是宴星渊个人决定好的。
毕竟凉云天是多亏了宴星渊,才能洗刷冤屈,帝位?他想都未曾想过,当将军当了半辈子了,他心中系着的只有百姓安宁,帝王权术,他毫无心思。
不管是凉云天还是凉烟,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帝位该是宴星渊的。
起初,就连宴星渊自己,也是这般想的,但在一次饭后,同凉烟闲谈间,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以前便说过,天底下所有最好的,全都想要送给你,哪怕你想做尊贵的皇后,我也大可满足。
阿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凉烟垂着头认真思考。
时间过得很快,宴星渊曾对她说得那些话,她全都记得。
那时虽并未觉得荒谬,但也认为是遥不可及的事情,现今却已近在眼前。
以前她所思所想,只有保全凉家,哪还敢奢望更多?现今凉家自然保全了,她再仔细思虑这些,发现心中的确没有那份野心。
我不想做皇后。
凉烟眼神笃定,随即带着向往,天大地大,我想去很多地方看看,每年再留几月时间待在家中,陪伴家人。
因着凉烟这句话,宴星渊没有登基为帝的想法了,当然,帝王还得是自家人。
宴星渊去看凉奚桑,他已经六岁了,依旧乖巧懂事,蹲下身,平视过去。
你想不想做皇帝?凉奚桑皮肤很白,脸颊微肉,声音软软糯糯:当皇帝有什么好处吗?那小奚桑想要什么好处?能保护姐姐吗?宴星渊笑,忍不住伸手去摸凉奚仓的头:当然能,皇帝就是王朝最厉害的人,你想保护谁,那谁都不能被欺负了去。
凉奚桑顿时高兴拍手,黑亮的眼睛眯起来,正值换牙,缺了两颗,说话时微有些漏风:那我想当皇帝。
凉云天带兵迎上攻城略地已有两个州的嘉盛皇朝,司靳吞不下霁月王朝,也没这个野心,他也牢记着和宴星渊之间的约定。
现今他进攻,不过是装装样子,让凉家坐稳帝位更加顺应民意。
凉云天有司靳配合着,一路告捷将嘉盛皇朝的军队赶了出去,百姓们对凉家的拥护之心高涨。
凉婉香死了,就在那日她从宫殿跑出去之后,她去寻了三皇子景修明,一跃从阁楼上跳下来血溅当场。
凉烟没想过要她这个姐姐的命,最想看到的,是凉婉香能甘心做一个普通人,平淡过完这一生。
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凉烟只能唏嘘。
司靳退兵之后,暗里赶来将军府见了一面。
许久未见,凉家的危机已经解除,甚至现在还一跃成了霁月王朝最尊贵的皇家,凉烟重生后一直压在心头的阴云消散,看待一切都平和起来。
你脸上的笑容变多了。
被封为储君,司靳大为震动,随之发生的一切又快又急,父王临死前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有同那帮兄弟姐妹间的斗争,让他变了许多。
凉烟在他府上住的数月,甚少给笑脸,司靳能看出来,她现在很满足。
宴星渊不屑帝位,我也同样,只要你想要,我就肯给,烟儿当真一丝机会也不给?凉烟始终是笑着的,轻而浅,拿了张喜帖递过来:皇城攻破隔日,星渊便下了聘礼,日子也早就商榷下来,你现今贵为一朝君主,想必不得空,能提前得你祝福,我也算心安了。
司靳的性子,凉烟有几分顾虑,不愿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索性先摊开讲。
司靳盯着喜帖,眼睛染上几分赤红,良久才说话。
烟儿可是担心我抢亲,或是做出伤害宴星渊的事?凉烟还未作答,司靳又接着说下去:以前喜欢你,是你想要什么,我就愿意给你什么。
现在喜欢你,是什么我都可以放弃。
司靳没拿那张喜帖,这在凉烟意料之中,但他连曾经惯有的半句威胁也无,就实在是令人意外了。
司靳默然离去,凉烟是松了口气的。
八月十七,黄道吉日,宜婚丧嫁娶,利远行。
天还未亮,便有京都里最好的几位喜娘围着凉烟,替她梳妆打扮。
昨日夜里,母亲拉着她说了许久。
后来歇下,她又回忆起一桩桩往事来,上一世和这一世同宴星渊的点点滴滴相交织,想起来也是百感交集,一夜未眠。
喜服是整个宫里尚衣局不分日夜用了半月才完工的,其精细华贵可谓独此一份。
换好喜服和首饰,几个喜娘围着她绞面盘头,描眉扑粉。
凉烟看着镜里的人,眉如新月,唇如花瓣,姿容堪称绝色。
府里上上下下一派喜庆热闹,送礼排的队伍,几乎长到了城门口。
而其中最壮观的,是抬着九十九个箱子的队伍,主子没来,报出的名字是云九。
九十九箱贺礼引起议论,长长的礼单报出来,每样都珍贵无比。
当初宴星渊下聘,一百箱聘礼就引得所有人艳羡不已,没想到还有人送贺礼能送得这般夸张的。
外头热热闹闹,凉烟出嫁,可谓万众瞩目。
凉烟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喜娘替她装扮完,蒙上盖头,搀着人出去。
送礼的人太多,看热闹的百姓更是挤满了。
凉烟被牵着行出来时,人群也正起了骚动,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迎亲队伍的最前方,宴星渊鲜衣怒马,容颜灼然不可逼视。
听到一声声惊叹,凉烟心头忽地紧张,喜娘扶着她入轿的身形也一止。
阿桑,我来娶你了。
盖头下,凉烟忍不住弯起嘴角。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排场甚至比历年来皇室迎亲都还要大,宴星渊如今已经封王,府邸又换了一座,此时外头也是人山人海,翘首以盼着。
凉烟被喜娘搀扶行出时,一道华贵身影便立在不远处的墙头注视着,镂空色面具遮掩了大半张脸。
随着队伍前行,在屋脊上轻纵随行,一直跟到了王府前,翻身而入。
凉烟从轿里出来,宴星渊翻身下马,屏退喜娘,亲自牵着她入府。
他没有家人在,拜高堂时,是常白这个师傅端坐着喝的茶。
礼成过后,墨莲生鼓掌叫喊起来,声音比谁都大,宴星渊瞥他一眼,他笑得反而更加灿烂。
凉烟和宴星渊成亲,整个霁月王朝都知晓,墨莲生一听说忙带着白芷赶回来了,光回来不说,还抱了个孩子。
自离了京都,安定下来的两人就清简着操办了婚事,墨章也早已松口。
在喜娘带着凉烟走时,宴星渊靠过来轻轻捉住她的手。
夫人,客人这边我会尽快抽身,等我。
一句夫人,凉烟红了脸,轻轻应声。
坐在房里等待时,凉烟双手握在一起,心间除了喜悦,还有丝忐忑。
不到一个时辰,门就推开了。
听着脚步声靠近,凉烟双手攥得更紧,盖头下的脸红到发烫,紧张又不想摆出这番娇羞模样。
当宴星渊掀起盖头时,对上的,是凉烟毫不避让的眼,面颊却绯红。
眼见宴星渊目光逐渐炙热,凉烟败下阵来。
该喝合欢酒了。
坐在床榻上,宴星渊望着凉烟沾染酒浆的唇色,水嫩鲜红,叫他情不自禁伸出手。
手是温热的,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擦去她唇上残留的酒浆,柔软的叫人舍不得松开,轻轻摩挲。
抬手一震,烛火熄灭,只留了不远处一盏昏黄的灯笼,光影朦胧,凉烟仰头望着,能看见宴星渊那双眸子很亮。
窸窸窣窣撇去衣衫,宴星渊珍稀又克制的轻蹭,让凉烟羞怯又难耐,眉头轻蹙。
夫人可是不喜欢?凉烟不想弱了去,微探起身子,环住宴星渊,双眼弥漫起水润的光亮:喜欢,喜欢到想要更多。
宴星渊身上温度很高,凉烟答这一句,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温度灼热到几乎要烧起来,宴星渊握住荡在腰侧的脚踝,再也舍不得松开。
两人都习武,哪怕是折腾一宿,翌日也没有疲累,反而神采奕奕。
自成婚,宴星渊不再上前线,如今同嘉盛皇朝是盟友,不会再有征战,戈乌又被彻底打怕,霁月王朝已迎来了太平盛世,他开始当起闲散王爷,离了京都,带着凉烟去从未去过的远方。
圣境山,是天岚王朝的天然屏障,万里雪封。
山巅之上,五匹雪狼拉着雪橇,紧拥在一起的两人在冰雪上急速下滑,雪沫横飞间,两张笑脸若隐若现。
夫人,接下来我们去落云间。
山长水远,都有你在。